《舞者-海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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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海岩-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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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自己承担,可以吗?”

  “……嗯,可以吧。”也许涉及到家人吃饭的问题,李师傅的回
应有几分迟疑,但这事还是如此说定,双方的口头协议就此达成。

  世事难料,沧桑是真,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变化,谁也不知道自己
明天将在哪里。李师傅的女儿君君已经辞去了在餐厅收银的工作,集
中精力准备高考。作为三号院唯一健全的男人,李师傅的负担确实繁
重,他在入住三号院的当天晚上,就开始下厨煮菜做饭。在后院的厨
房为高纯做完晚饭之后,又到前院的厨房为妻子女儿做饭,和妻子女
儿一起吃上饭时已近晚上八点。晚上八点钟老酸给周欣打来一个电话
,告诉她

  长城画展去欧洲的事情已经有了确定的日程安排,第一站是意大
利,主办方选好的参展画作中,有两幅是周欣的。老酸祝贺之后,又
问了高纯的情况:“高纯的腿有好转吗?找到照顾他的人了吗?”言
下之意,是询问周欣能否从床前脱身。周欣问:“我的画不是只选中
一幅吗,怎么成了两幅?”老酸说:“原来那幅《箭扣岭》依然参展
,欧洲文化交流协会得知你是个二十多岁的新锐女画家,感到相当惊
讶,所以又要求看看你的其他作品。我们发了几件到他们邮箱里去,
他们今天通知我们;又选中了那幅《汽车司机》。”

  “汽车司机?”

  周欣怔了半天,下意识地转头,朝床上的高纯看了一眼,移步走
出了卧室。老酸以为她忘了,提醒一句:“就是你画高纯的那张肖像
画啊,他们也看中了。”

  周欣说:“这张画和长城有什么关系?”

  老酸说:“他们要把这张画放到罗马的世界青年画廊里展出。”
老酸直言不讳:“这两个画展他们都希望你去,你能去吗?”

  周欣又看了看卧室的方向,半天才说:“我,我考虑一下。”

  和老酸通完电话,周欣站在黑暗的过道里没动。应该说,她很高
兴,她冷静体味着自己的心情,说不清那种感觉有多么激动。这个夜
晚来电无疑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前途和成就,这一天她曾经梦寐以求。

  周欣回到卧房,睡前照例和高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诸如:药吃
了吧,要不要喝点水漱漱口,困了吗?之类。高纯言语不多,但有问
有答,很配合地让周欣为他用热毛巾擦脸擦身,对周欣的照顾,一律
做出礼貌的反应。

  他说:“谢谢。”

  周欣说:“没事。”

  两人的表情和声音,全都平平淡淡,像例行的程序。

  擦到手和胳膊的时候,高纯忽然开口,他一向很少主动生出话题


  “周欣,君君快考大学了,李师傅想让她参加一个辅导班,要交
一千块钱,我想给她交了。”

  周欣擦手的动作慢了一瞬,问:“是李师傅跟你要的?”

  高纯迟疑了一下,说:“啊……是我想让君君上那个辅导班的,
据说上了这个辅导班的都能考上大学。”

  周欣继续擦完高纯的胳膊,点头说:“好,明天我给他取钱去。


  高纯说:“谢谢你。”

  周欣说:“你的钱,谢我干什么。”

  第二天,周欣陪高纯去医院检查身体,取钱的事就托给了谷子。
中午她和高纯乘出租车回到家后,谷子带着取回的钱来找周欣。周欣
正在厨房做饭,谷子把钱和存折和高纯的身份证放在厨房的桌上,然
后靠在周欣身后的壁柜上默不作声。

  “你吃了吗?”周欣回头看他一下,问。

  “没有,我呆会出去吃。”谷子答。

  “对不起啊,我不方便留你吃饭。”

  周欣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谷子问:“那个李师傅呢,他怎么不
来帮你?”

  第十八章潜(7)作者:海岩

  周欣说:“他请假给他女儿买辅导书去了,还没回来。”

  谷子问:“去欧洲的画展,你到底去不去?”

  周欣说:“看情况吧,给高纯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我才能走,否
则,你看我走得了吗。李师傅老婆孩子太拖累他了,高纯靠他照顾靠
不住的。”

  谷子问:“那干吗非请这样的人呀?”

  周欣说:“是高纯非要请他的,前一阵高纯住院没钱请人的时候
,李师傅也确实一直帮忙照顾。”

  谷子说:“可这次画展对你太重要了,这次一共选了二十幅画,
你就占了两幅,你应该去。这是你事业上的一次机遇。”

  周欣没有回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做出回应:“也许我命中注
定,要为别人活着。过去为我母亲,现在要为高纯。也许我命中注定
,要被关在这个院子里,永远走不出去,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欠
他的人情。”

  谷子为之动容,他再次从背后抱了周欣,再次轻声倾吐:“我不
愿意你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很难过,我很难过……”

  周欣从灶前走开,躲避了谷子的怀抱,她说:“我认命了,这些
天我一直在想,我得让自己喜欢这个院子,我得让自己喜欢高纯,因
为这个院子是我的家,因为高纯是我的丈夫。我如果不能脱离,就必
须喜欢,否则……否则我会活得更累。”

  谷子再度走近周欣,他想拉住她的手:“周欣,你真的会喜欢他
吗?你照顾他,和他结婚,我理解,但我知道你那样做是出于同情,
而不是爱!他也不爱你,爱你的人是我!你心里都知道!他现在是一
个废人了,你和他结婚,就等于守寡,就等于守着一个木头!你毁了
你自己,你也毁了我!”

  周欣流泪了,她想挣脱谷子,但谷子紧紧抓住她,吻她。周欣哭
着躲开。她坚决地把谷子从自己的身边推远,她说:“谷子,我妈也
是一个废人,可她生了我养了我,我必须守着她报答她!高纯也一样
,他对我有恩,我得报答他。现在我是他的妻子了,我就要像妻子那
样……那样爱他。所以我现在只能向你说对不起了,向我们过去彼此
的承诺,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周欣居然向谷子鞠了一躬,“我请
你原谅!谷子你这样对我,只能让我更痛苦!你让我好好过我自己的
生活行吗,行吗?”

  谷子眼睛红红的,周欣的诀别让他陷于疯狂,他想把周欣抱在怀
里,想用拥抱和亲吻强迫周欣不忘过去的情分,但恰在此时厨房的门
被人推开,李师傅一只脚跨了进来,他尴尬地看着屋内的情景,看着
周欣和谷子不自然地分开身体,看着他们脸上覆水难收的表情。

  晚上,独木画坊的小侯骑着一辆摩托到仁里胡同三号院来找周欣
,来跟周欣要她的身份证户口本,说是要办出国的护照用。周欣说:
“我还办吗?我可能去不了啦。”小侯说:“先办吧,去不了再说。
”于是周欣就把证件都给了小侯。

  在前院送走了小侯,周欣回到后院。隔了游廊,看到李师傅正推
着高纯在花园里赏月,李师傅和高纯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听得高纯
皱起眉头。周欣走了过去,李师傅也住了声音,和高纯一起看着周欣
,直到周欣接了轮椅,说:“我来吧。”李师傅才不无尴尬地松手。

  周欣吩咐李师傅明天别忘上街买电卡,说上次买的大米也吃完了
。李师傅应诺一声转身欲走,周欣又把他叫住,嘱咐他买东西务必把
账记好,要买的东西挺零碎的,不及时记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东西就
糊涂了。李师傅说:“都记了,上次的账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都记
着呢。”周欣说:“等你明天买完回来,连今天的账一块给我吧,我
这边也记。”

  李师傅走了。高纯说:“周欣,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李
师傅说君君要是考上大学了,一年的学杂费大概要一万块钱。他手里
倒是准备了头一年的费用,但他老婆的病医生也建议动个手术,否则
可能就治不好了。所以我想,一旦君君考上了,这第一年的学费咱们
就借给李师傅吧。听说越是名牌大学收费越高,要是考上重点大学可
能一年还不止一万呢。”

  第十八章潜(8)作者:海岩

  周欣没有马上表态,她顿了一下,才问:“李师傅又找你了?这
钱……他是要呀还是借呀?”

  高纯说:“噢,那咱们就给君君出了吧,李师傅说将来有钱就还
给我们。他这几年运气太背了,他说他预感到自己就快时来运转了。
谁知道呢,将来君君毕了业肯定能给她爸挣些钱吧。”

  周欣点头:“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欣现在才明白,她从小到大一向嘲笑和
不屑的这句老话,竟成了自己如今身体力行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
保持专注,净化心灵,培养对高纯的爱情,是她努力要做的事情,是
她必须选择的归宿和决定。

  每天晚上,在照顾高纯吃过晚饭之后,周欣都要用轮椅推着高纯
在花园里散步透风。高纯与她的交流依然不多,但她的主动和友善还
是让两人之间的言语动作多少有了些夫妻相,相濡以沫的那种。

  她会体贴地问高纯:你冷吗?会说:晚上风硬,你把扣子扣上。
会边说边为高纯扣上衣领,会和高纯谈论花园里的花草竹木,叫什么
名字什么季节开花好看之类。园里有一种细竹,周欣说那竹子要经常
修剪,否则会成一堆乱叶,很难看的。高纯虽然对每一个话题都予以
回应,但与周欣相比,多少有些被动和勉强,仅仅流于形式上的互动
,通常只是一两句话,譬如:今天的月亮真亮,之类,常常说得没头
没脑。但周欣仍然很高兴,马上附和着说:是啊,但愿人长久,千里
共婵娟,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你呢?

  周欣当然问到痛处,高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故人何
所在,只知自己成新人。

  明月普照,金葵睡熟。

  她梦见自己沿着一条月光小路,走进了云朗艺术学校的大门,她
在排练厅里看到一群少年正在练功,一个头戴红巾的青年教师循循善
诱,那年轻的教师就是高纯。

  高纯的身姿飘逸俊朗,他为少年们做了一段舞蹈示范,金葵看出
来了,他跳的就是“冰火之恋”。金葵情不自禁地与之共舞,但旋转
中高纯忽然淡出,金葵张皇四顾,四处寻找,惊醒后四壁徒然,月冷
风清。

  她把电灯拉亮,让自己彻底清醒,下床拖出皮箱,在皮箱中翻出
一双穿旧的练功鞋,那是高纯的练功鞋,是她从车库那里找回来的。
她把那双软底鞋捧在手里,反复摩挲,上面似乎还保留着高纯的一丝
体温。皮箱里的许多物品,都代表着金葵的一段记忆,连她和王苦丁
在小镇照相馆里拍下的“婚纱照”的底片,她也当个“文物”保存。

  这是一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打开的箱子,里面藏着她的历史,历
史中的每个欢笑和痛苦,织成她人生的每段闪回……

  那一阵金葵的生活单纯稳定,每天周而复始地上班下班,其间她
又去过那家出租汽车公司,期望高纯又在那里重操旧业;又去过那间
变成了作坊的车库,期望高纯曾经回来,留下些许来痕去踪……但无
论如何,高纯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连那段“冰火之恋”也离她越来
越远了。“冰火之恋”已不被允许出现在少年宫的练功房里,那支曲
子只能在下课之后偶尔听听,听来备感陌生。

  她照例每天与家里人通一次电话,简短问安,不再问到高纯。她
不让家里人给她打电话,从上次回家后父母就已知道了她在北京的工
作单位和单位里的电话,但从没给她打过,都知道在单位里接私人电
话影响不好。但在某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周末,母亲突然把一个电话
打到了少年宫的办公室里。母亲在这个异乎寻常的电话中,告诉了金
葵一个电话号码,那是一个手机的号码,说是从云朗歌舞团一个退休
的会计那儿偶然得到的,那正是金葵一直寻找的那个电话号码。

  挂了母亲的电话,金葵就在这间办公室原地未动,就用桌上这部
电话,迅速拨了那个号码。电话拨通后很快有人接了,仅仅一声询问
,已足够让她激动。

  “喂,哪位呀?”

  金葵的兴奋,让她的声音有点走形:“老方……”

  第十八章潜(9)作者:海岩

  长城画展远赴欧洲的日期渐渐临近,周末上午,独木画坊的老酸
小侯等人专程来访周欣。尽管谷子不在出国参展的名单之内,但因为
涉及周欣,所以也跟着来了。和大家事前预想的结果不同,小侯刚刚
把替周欣办好的护照摆在桌上,周欣就问起了长城画展的具体行程。

  “什么时候出发?”

  老酸大喜过望:“下周三出发。你走得了吗?”

  周欣没有回答,但她的提问等于做了回答:“一共去多少天啊?


  小侯也很高兴,说:“大概得两个月吧,不过中间你如果有事,
可以随时回来。”

  周欣看一眼谷子,问他:“谷子去吗?”

  谷子一怔,没有答话。老酸解释:“谷子这次没有作品参展,限
于对方提供的经费数额,谷子这次就不去了。”

  谷子马上说:“我可以去,我自费不就行了。”

  小侯说:“自费,那得多少钱呀?”

  谷子说:“就是机票钱嘛,住我和你挤挤,吃饭又花不了多少。


  小侯说:“护照也没办,来不及。”

  谷子说:“没事,你们先去,我办好护照去找你们。”

  老酸看看周欣,周欣没有作声。老酸想了一下,说:“也好,谷
子虽然没有作品参展,但咱们这次去的人数不多,也需要有人做做行
政事务。谷子年轻力壮,一起去也行,也需要。”

  谷子笑了,看了周欣一眼,周欣把目光避开。

  老酸一行走了以后,周欣到前院去找李师傅。李师傅正在厨房给
老婆熬药,周欣就跟他说了过些天可能出国的事情。她说李师傅那高
纯的事就得请你多费心了,医院那边我走前会安排好的,到时间你每
周带高纯去做一次治疗。李师傅听到周欣要出国,马上问:那你多久
回来?周欣说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两个月吧,我手机反正随时开着,
你要有事……李师傅说:别的事倒没有,只有一件事我正想跟你说呢
。下周小君就要回云朗参加高考了,我想请假陪她回去几天。可我老
婆这身体也实在离不开人,我就想能不能先跟您借点钱,请个小时工
来帮她几天。我找了一家家政服务公司打听了一下,小时工每小时收
五块到八块,就是每天来的不一定是一个人……周欣打断李师傅,她
说:李师傅,你来这儿帮忙有多长时间了,还不到一个月吧,不到一
个月的时间你已经借了好几次钱了。你要涨工资我也答应了,高纯还
准备给君君付学费。你也知道高纯这个情况现在离不开人,尽管我已
经给高纯请了一个保姆,但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这个家不可能都交给一
个新来的保姆。钱我肯定不能借你了,我希望你也别再找高纯开口。
高纯的钱是他今后一辈子生活治病的钱,他没有劳动能力,他得靠这
些钱生存下去,说难听点这是他的活命钱。你别一借再借了行不行?

  李师傅大概没想到周欣会拒绝得如此强硬,他呆怔了半晌一时无
以回应。直到周欣转身走出厨房,李师傅才阴沉地从背后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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