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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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大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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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常年支出费用,但不属医院管辖,而是一个独立的分支机构,一共只有三人。他
是领导,另外安排了一名业务骨干和一名普通医务人员。

    在小红楼,他们召开了第一次工作会议,宣布了工作纪律和分工,这三人对外
的所有联络事务都由他亲自掌握,通常情况下她俩不得随意去医院,也别天天到处
乱窜。

    两天后,她俩的全部日常用品,都从单位搬到了我隔壁房间里。他用部队赠送
的吉普车装来了各种医疗器械和医用品,实际上红楼成了她们的家,他是全盘总管,
权力的魔力使他工作热情高涨,忘掉了危险,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

    原先的护士在她俩来的前一天就走了,从此金院长再也没来过这里。

    她俩在度过紧张期后,马上适应了这个环境,他出差时,她们就是这房子的主
人,我起居安息吃药打针就寝的时间,全得听她们安排。

    西河的土地既安宁神秘,又很平平常常。

    白天的疗养院和几栋小红楼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也会有一二个检鸟蛋的小男
孩钻过河堤下的铁丝网,一转眼又钻进了河边的小树林。住院部虽说只隔这里一二
里路,中间的两道水泥桩的铁丝网远远地拉开了两地的距离。

    她们心情愉快的时刻,陪同我去散步,她俩通过互相了解很快成了一对好朋友。
沿着河边的小路,俩人亲亲热热地走在前,我磨磨糟踏地走在后。

    在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她们会停下脚步继续交谈,等我走近了她们,小医生
也会绷紧脸蛋放肆地吼道:“下面再走快点。”

    尔后对我们的专家会意地一笑,继续前行。

    我默默无言地欣赏着她们亲密的背影,目睹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穿着一样的
白大褂、一样的蓝裤、一样的方口布鞋,一样的身高,肩挨着肩,相互依靠,迈着
和拍的脚步。

    不同的是小医生身材匀称,她的同伴体态丰盈,和她们的年龄相一致,一个脚
步轻盈富有弹性,一个脚步平稳耐人寻味。

    小的头影俏皮,一对梳理得整齐过肩的黑油油的辫子,不停地在白衣上摇动。
大的肩头端正,一对紧贴在肩背上的辫子粗而短,象征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处女的难
言心理。她们从不改换衣着的款式,也不改变每天都在镜子前重新编织的发辫。她
们提心吊胆地活着,小心翼翼地讲话。

    小医生年轻,有时憋不住,唐突地冒出一句:“从外表上看,他一点不像傻子。”

    “住口,别瞎说!”她谨慎地回头,看我的反应。

    “瞧您胆小的,他看起来对我们挺友好的,不过要提防我

    们的头,他好像现在变了一个人。“

    “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们沉默了许久,小医生停住了步子,朝河上游下山的太阳望了望。俩人转过
身对我。

    “好啦。今天回去吧,你在前面走。”小医生指着路。

    有她们为我殿后,走起路来步子轻松多了。

    夕阳下,三个人的影子慢慢被拉长了,我无聊的,左边的脚踩在找们专家的头
上,右边的脚踩在小医生的头上,忽左忽右自得其乐。玩腻了又把她们的头影挟在
双腿间,小医生很快就发现了我的把戏:“仲汉平!你在干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昂起头,摇动双臂大步走去。

    “你瞧,他还动心呢!”小医生狡黠的笑声,推动着我加快了步伐。

    我早早地来到小铁门前,等她们来开锁。

    她们见此,收住了嘻笑声,加快节奏横穿过小院对面的青草地。

    小医生掏出衣袋的钥匙说;“我们以后没有必要锁门,这里坏人也不敢来,也
没有捡破烂的。”小医生建议。

    “不行,别忘了这是纪律。”她扶着我的手臂,让我进门。

    晚餐四菜一汤:红烧仔鸡、炒鸡蛋、两个素菜,场里有鸡汁味。我吃了两口素
菜,其余都不愿沾,饭没动多少。

    专家看出了问题所在,菜是她做的,我剩下的饭菜她全包了。

    小医生叨咕道:“看来笼子里的鸡、篓子里的蛋,都是我俩的口福了。”

    饭后,小医生烧热了洗澡水,命令我洗浴。“呃,今天你自己洗,你听明白了
吗?”

    我点头示意,正在厨房的专家听到她在指挥我,连忙赶过来。

    “小田,你先站一会,让我来洗。”她边走边挽袖子。

    “白医生,我不是不想替他洗,他应该学着自理,总不能一辈子让别人为他服
务,虽说是病人,他能动就可以试一下。”她说罢抿住嘴靠边站下。

    我颤微微的解开上衣脱下,脱了长裤,背过身才脱下短裤。她们站在旁边监督,
我不敢抬头,挪到浴池边爬进水里。

    “脚先进去!听懂了没有?难道跨腿都不会吗?”小田说。

    我坐在池子里,湿了湿膀子,抓起墙边的香皂,捂在臂弯里准备动手。

    “等一会!先洗头,再洗胳膊,从头至脚依照这个顺序。想想看,头是不是非
常重要啊?这就是先洗头的原因啦。”田在一旁作指导。

    我听从她的指令,洗了头再洗臂膀,她俩一直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我思忖,
这里既有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也有对我不满的情绪。她们虽然胆小如鼠,更多的却
是自以为是。

    “暧,暧,暧!你又要想什么?你好好看一下,闻一闻这只胳膊洗过了没有?”
田。

    我仔细地闻了一下,大概是已经洗过,臂上的香味很浓。

    “洗过了吧!再换香皂,你自己看,再该洗什么地方了?”小田想帮我,向池
边跨进了一步。

    我心里一慌,手上的香皂掉进了热水里,我猛然下手,想立刻捞上来。结果适
得其反,皂块像活鱼一样在水下滑来滑去,很难抓到,还是她小田伸出了援助之手,
从我腿下捞起来。

    “真没用,你说你哪一点像三十多岁的男人?”

    劳累了一天,到了上床的时间我自动躺上了床,小田看到我迫不及待,站在身
后笑我,我未予理睬。待我裹进了被筒,她移开了台灯的光线,白医生泡来了糖茶。

    二人面对病床呈半圆形坐在藤椅上,喝茶闲聊,手上织着毛衣。

    小医生家在外地农村,姊妹七人,排行老六。父母嫌家中女孩太多,她小学刚
毕业就辍学务农,幸运的是全乡仅有的一个招工名额给了她,因为有个招工的工作
人员在她家蹲点住宿。

    到了医院,她积极参加夜校的文化学习,成绩较好,从清洁工跳进了护土班。
后来又到医专学习了二手,从医专回来,就变成了医生,仅仅是五年功夫,这就是
她被选中的理由,人际关系越简单越好。对贫困的家庭来说,她就是一颗救星,盼
望她每月能寄回去三元钱五元钱。她的前途就是努力工作,她对现实生活的认识就
是医院和她生长的乡村。

    她羡慕白医生生来就是城里人,人口少,只有一个弟弟,父亲是工人阶级中的
先进分子,苦大仇深又懂技术,倍受人们的赞扬。小医生希望她们能够交成朋友,
有朝一日乘车去省城,亲眼瞧瞧白大姐的家,像一个名符其实的城里人那样活上一
天。

    目前她已喜欢上了现在这个对外工作组的工作,她可以把工资全部节省下来,
另外还多了一份夜班费。

    小医生说到正起劲的地方,舔了一遍上下嘴唇,不知不觉两腿跷上了床沿,腿
当中的线团,随着她手中的动作一滚一滚。

    半天听讲未动的白医生,也随即坐直身子耸了两下肩膀,再靠在椅背上,扬起
拐肘,手折向脑后扶正肩上的两条短辫后,加快了手上编织的速度。

    每打完一排针线,她便舒一口长气,紧闭双唇重新插上空针,时间在她的针头
上一秒秒地向后移。

    当小医生叹气时,她就锁紧了眉梢,当小医生说到兴奋之处,她的眉梢就微微
地挑起,小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反应。

    一个又一个夜晚,她们就这样坐在我的病榻前,谈完了她们所有的家人同学同
志,谈完了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次小事,每一个细节。

    最终,她们谈到了自己最关心,也是一直避而不谈的婚姻问题。

    小医生振作精神,将拽到胸前的一只辫子,用食指挑向身后,挺起腰板,停下
手中的活,瞟了一眼一心编织的白医生。尔后,低垂下头问及:“白大姐,您是怎
样看待婚姻这件事的?”

    两颗女人的心在我的床前跳动着。

    组长回来时,为我带来了大量物品。他严肃认真地听完了她俩的工作汇报,提
出了新的要求标准,布置了新的工作任

    务。

    首先,每天早上要增加一个阅读内容,他带来了几本书。

    其次下午要做广播体操,帮助病人增强体质。

    小医生偷偷地议论,他脸色愈发难看。

    好在没多久,他又开专车走了,看得出他不愿呆在这里。

    白医生为我读的第一本书是《聊斋》,她坐在阳台的门边,我坐在阳台的一头,
一天念一篇,每一个故事都深深吸引着我。

    我为他们伤心,也为他们流泪。

    晨风沿着河边的小树林送来了垂柳的清香,也吹来了树林里潮湿的空气,原野
的气息。那份静温自恰的情调,在心中在西河上延展。西河里清澈的流水悄悄注入
我心中,溶解冲淡了我的幽思,流向远方。

    这种时刻,坐在门边的老处女显得格外清纯动人,水红色的毛衣下,露出洁白
的袖口、翻领,更增添了她少女般的情怀。

    噙着泪水的双眸,晶莹闪亮,她们身上具有的,情愿做牛做马的纯朴的品质,
赋予她们天使的翅膀,从你的心底飞起。

    她们是卑微的,有着浓厚的传统色彩的女人。她们天生就是母亲,她们只要张
开嘴,你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我直勾勾地盯着她这血红肉白的脸,看这她脸上表
情的细微变化,我能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个最美的地方,也能看见她正在流血的伤口。

    她是那样善良、朴实、无华,她是那样驯服、多愁善感。

    她那一双湖泊般伤感的眼睛,在忧伤的同时也埋伏着动荡。

    当她无意中抬起头触上我的目光,心慌过后,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撩开垂落在
脸上的乱发问:“你在看什么?”

    我无言回答,继续端详她的神色。她的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她想逃避,可是她
没有,她凭着自己的天性,会上书,马上变作了另一人,毅然走上前。

    一只手抚慰在我的额头上,一只手拿书扶住我的后脑勺,睁大那双明亮的眼间
道:“是不舒服吗?”

    我在想她的哀伤怎么一点都看不到了呢?她眼里的阴紧又去了哪里?她现在的
样子比刚才更可亲更美丽。我紧紧地捉住她软软的手,希望她永远都是这样美。

    为了试探此时的她,是否是她的真实的表现,我故意跟她纠缠不休,我需要的
不仅是佣人护土、高明的医生,更需要的是将我当作孩子的母亲,将我当作兄弟的
姐妹。

    她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为了安抚住我,她没有去捡,而是搂紧我的肩膀,让
我的头靠在她的身上。我顺势抱住她的腰,嗅着她衣服的气味,淡淡的药水味给我
镇定,从她身上散出的热气里,我明明白白感觉到了她涌动的热血。

    我发觉,自己就是一只危难中的野狐,她的处境和秀才没有区别,在共同相处
的时间里,她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收留我的意识。我也习惯了每天找时机闹上一场,
疲倦后上床休息,这也是她俩休息的时候。

    通常,我会卧床十八九个小时,躺在床上,静静地想此时此刻她俩在做什么。
她的喜乐成了我的喜乐,她的哀愁成了我的哀愁,她与我休戚相关,息息相通,她
的日常工作成了我的

    全部生活,我不用睁眼就知道她干什么。

    她的脚步声,在地板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拖,从楼下到楼上,从客厅到卧室,在
我的身边,在我房间的楼板上。她在浴室的清咳声,从敞开的房门澈开,在我这多
边形的房间环绕,莲蓬头的沙沙烯烯声,带给我一望无际的荷叶扶蔬的水域,她的
身影在洁白的鸳鸯上,在绽开的芙蓉里,为我蹁跹,为我摇曳。

    我寻着她的声音爬起来,一步步胆怯地挪到门口,一步跨进了门。她从沐浴中
醒来,缓缓地转过身,用余光扫了我一下,不紧不慢甩去头上的水,屏住呼吸慢慢
地擦洗四肢,含蓄美妙的动作,升华了我错乱的精神。

    我缓缓地来到她面前,把她胸前的半根黑发摄下来,因为我可以帮助别人,所
以知道了鸟儿飞翔的快乐,我从她的身上,找到了我要回去的大自然,找到了我自
己。

    潜伏在我体内的妖魔开始上下窜动,形成一股强大的暖流,冲击不止。澎湃的
心潮,涌向在血液里燃烧的生命之火。她毁灭了我,耗尽了我最后一点精力,哗然
倒下,她甩开毛巾冲过来……

    醒来时,他已回来了,是她为我放了血,我的身体虚弱无力,小医生在量我的
血压。

    他驳回了她们的解释,判断这是她俩的责任事故,责令两人一起作书面检查报
告。与过去不同的是,他脱下了白衣大褂,身着黄军装,虽然没有领章帽徽却是一
派军人的模样。

    快天亮时他已去隔壁就寝,她俩还在我的床边抽泣。

    开会时他还给她们立了两条罪状:一是违抗指示不听从领导安排。指没按治疗
方案辅导我做操。

    二是工作不力,不负责任,讲究吃喝玩乐,辜负了组织的期望。

    小医生还发现,他的行李里多了一把手枪。她劝小田想开一点,闯出这么大的
乱子全是自己的错,牵连了小田,从现在起,俩人踏踏实实一心一意把工作做好。

    进食后,我就进入了全面恢复阶段。她俩轮流守护在床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一来是过于伤心的哭泣,二来是熬夜看护。

    我明显地增加了食欲,箍住我身心的一层透明的玻璃罩,甩脱了。全身轻松了
一截,持续的间歇性的神志不清走得无踪无影。

    当我能去户外吸取新鲜空气时,他又出差去了。

    临行前,他走到我的软椅前对我说:“你想不想见见您的未婚妻?她一直想来
看您,根据当时的情况,我们没有准许。也许您现在见见她,有利于您更快的康复。”

    我奇怪,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

    “是您不记得了,您从前和她见过一次面,是您的罗叔叔给您介绍的,我去省
城时见到过她,一名优秀的舞剧演员,很高贵。”

    我没有理睬他,白医生和小田疑惑不解地看着我。待他走后,我便考虑该如何
开口同她们交流,在沉默地相处了几个月之后,我们之间已熟悉了这种没有语言的
关系,开口后她们会发觉我和她们一样,有人性,富有同情怜爱之心。

    为了不使她们感到突然,我开始向她们微笑,她们好像领会了我的意思,回敬
我同样友爱的笑脸,我抓住她俩的手,先举起一只说:“这是小田的手,她是一位
忠于职守的医务人员。”然后举起另一只手道:“这是白医生的手,是一位医术高
明的医生。”

    她俩同时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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