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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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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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笏南冷笑了一声,说:“我不来吧,山珍海味还不是由着你们吃?可叫你们给办点事,就这么难!”

  孙北溟忙说:“老东台的吩咐,我们哪敢不尽心尽力地张罗?”

  康笏南就说:“乔家要把太后皇上请进人家的字号,你们听说了没有?”

  孙北溟说:“听说是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

  “这是通天的事,敢有假?”康笏南真有些怒色了。“人家乔家的掌柜们,能张罗成这种事,我叫你们张罗的事呢?还说尽心尽力!”

  孙北溟这才明白了,老东家还是想见一见太后皇上。他忙说:“戴掌柜捎回话来,说已经拉拢到岑春煊。正在安排老太爷与岑春煊见面。”

  康笏南就问:“这个岑春煊是谁?”

  孙北溟说:“两宫出京逃难以来,岑春煊一直任前路粮台,正独掌宫门大差,与宫监总管李莲英打通一气。见着他,再见太后皇上就不难了。”

  康笏南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立马去太原!”

  孙北溟忙说:“戴掌柜正在太原张罗呢,拜见的日子一定,就接你去!”

  康笏南说:“还用这样嗦!眼看朝廷要起驾走了,照你们这么嗦下来,四月八也误了。

  这算什么难事?我自家去张罗,不敢麻烦你们了。”

  孙北溟笑了,说:“老太爷这样一说,我也不敢在这里坐着了,得连夜奔赴太原,亲自去张罗。”

  康笏南冷笑了一下,说:“我哪敢劳动你孙大掌柜!”

  三爷见此情形,不得不出面说:“那我去吧。我这就连夜动身,去太原见戴掌柜。岑春煊要靠不住,我就去求马玉昆大人。等打通关节,父亲大人再动身也不迟。”

  康笏南说:“等你们打通关节?四月八也误了!谁也不劳动了,还是我自家去张罗吧。”

  三爷说:“父亲大人亲自出面张罗,那也得叫我们去先打前站吧?”

  康笏南依然说:“不劳动你们了!去一趟太原,还累不倒我。老亭,你去吩咐车倌,等牲口

  喂饱,咱就起身去太原!”

  真没有想到,老太爷就像听不进话的顽童似的犯起了腻,弄得孙北溟和三爷下不来台。觐见太后皇上,那真是所谓天大的事,哪能说见就见?谁也不比谁离朝廷近,再犯腻,发混,吓唬人,也成全不了呀!但三爷、孙北溟也知道,他们得极力拦挡着,老太爷说是要立马去太原,那其实不过是吓唬他们。所以,他们又是检讨自责,又是发誓打保票,才算把老太爷劝下了。

  老太爷松口的条件,是三爷带一封他老人家的亲笔急信,三十万两的银票,连夜去太原。

  老太爷也不回康庄了,就住在天成元柜上,坐等三爷、戴掌柜的喜讯。

  到这时,孙北溟,三爷,包括老亭,才算把康笏南想见两宫这档事,当做一件庄严的事了。

  此前,包括戴膺在内,虽也知道老太爷是当真的,但又以为办成也难。老太爷发此豪兴,朝廷就会迁就他?

  正在太原的戴膺,听说乔家也拉拢住岑春煊,而且将过祁行宫设在了大德恒,受震动也不小。

  看来大德通、大德恒的掌柜们,要放手大出彩。乔家也不再藏富了?是看到大清末路,不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是趁此危难,拉拢朝廷一把?

  不拘怎样吧,戴膺由此想到了康老东家交待的那件差事。老太爷听到乔家这样出彩,一定会坐不住的。老太爷只是想见见圣颜,人家倒把两宫请进家了:说不定老太爷会挖苦他们这些掌柜无用呢。

  戴膺已经先于乔家拉拢到岑春煊,安排老太爷见一见岑春煊,那早不是什么难事了,无非再给这个岑大人一份土仪。这位岑蛮子如此好拉拢,真是大出戴膺意料。只是,老太爷见过这位岑蛮子后,见着见不着太后和皇上,真还难说呢!

  经多方打听,戴膺也知道了,在太原要见太后皇上,那跟在京城时也差不多一样难了。这二十多天,太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朝廷排场。谁要觐见,那得等她拉了皇上临朝才成。而想受到朝廷召见,更得层层打通关节,一直到军机处。军机处已由新近赶到的荣禄充任首席,王文韶就是肯帮忙,也得打通荣禄。何况目前的王文韶,只是认西帮的大德恒,别家,他认不认,难说了。眼下,满朝上下又正忙于起跸奔西安的诸多事宜,就是拉拢到荣禄,他能顾及打点这等事?

  所以,戴膺也未敢贸然把老太爷请来,只去见那位岑蛮子。

  他正想拖一拖,拖到两宫起銮一走,这事也就凉了。那想三爷就连夜火急赶来!

  三爷说了老太爷如何急迫、如何气恼的情形,就把那封急信递给了戴膺。一见是老太爷亲笔,戴膺赶紧展开看了,只一句话:

  戴掌柜亲鉴:

  你要太忙,就忙你的吧。见那俩人,我自家去张罗。

  康笏南字

  看罢,戴膺吃了一惊:这可是老东家措辞最厉害的信函了!凡是催办不容商量的事,就是这番措辞。

  他忙对三爷说了拉拢岑春煊情形,以及打通觐见关节之难,实在不是未尽心尽力,而是这份通天的差事,办起来太不容易。

  三爷就说:“戴掌柜,这我也知道。只是,一听说乔家抢先办成,老太爷就不甘心了。”

  戴膺说:“跟乔家比,我是太无用了。”

  三爷说:“戴掌柜快别这样说。乔家能使的手段,我们为什么不能使!你听说他们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戴膺说:“能有什么手段?无非也是送了一份票号的土仪,给那位岑大人吧。”

  三爷说:“我们也早送了一份吧,为何就不管用?”

  戴膺说:“我们与乔家所求不同。人家是传话给太后,太后一高兴,就答应住他们的字号。我们呢,是要上朝见圣颜,即使太后想见老太爷,中间也隔着千山万水呢。”

  三爷就问:“见一面,比请进家还难?”

  戴膺说:“在太原见圣颜,好比在京师上朝,老太爷哪有上朝的身分!可圣驾出巡在外,百姓瞻仰圣颜,就无大碍了……三爷,我有办法了!”

  刚还说这是通天,不易办成,怎么忽然又有办法了?三爷忙问:“真有办法了?什么办法?”

  戴膺就说:“我们也学乔家,等两宫出了太原,再求觐见!这就容易多了。”

  三爷不解地问:“圣驾往西安,可不走太谷!祁县一站,已给乔家占了;再往前,平遥一站,我们能抢过平帮?我们在哪求见?”

  戴膺说:“出太原第一站,是徐沟;第二站,才是祁县。我们就在徐沟求见圣颜,抢在乔家前头。”

  三爷反问:“在徐沟求见?可我们不是徐沟人呀?”

  戴膺说:“徐沟有我们的茶庄!”

  戴膺和三爷经仔细商量,打算以天旱民苦,徐沟又系小县,康家愿捐巨资,助县衙办皇差,伺候銮舆巡幸;然后求岑春煊联络李莲英,将此义举上奏太后,撺掇太后见康老太爷一面。

  见岑春煊时,给李莲英也备一份土仪,请他代为孝敬。

  没想到,这一条路线还真好走。岑春煊听了,就大加赞赏:出太原第一站张罗妥帖了,他这个前路粮台也有光彩。他很痛快地答应联络宫监总管李莲英。

  一两天后,又给了回话:李总管很给面子,已答应到时尽力张罗。

  岑春煊还捎带告知:两宫将在闰八月初八,起跸出太原,巡幸西安。

  6

  消息传回太谷,康笏南自然对戴膺格外赞扬了几句。他在心里可是冷笑了:哼,总算要亲眼一睹天颜了,看一位如何无耻,另一位又如何无能!

  戴膺和三爷却未回太谷,就直奔徐沟去了。只捎急信回去,请天盛川茶庄的林大掌柜,赶紧来徐沟。

  林琴轩大掌柜久坐冷板凳,一听说是要办这样的大差,当然立马赶来徐沟。

  林大掌柜一到,三爷就带了他和戴膺,赶去拜见徐沟知县老爷。知县老爷听明白是这样的好事,当下就眉开眼笑了。连连说要上奏朝廷,表彰康家天盛川的忠义之举。

  正如戴膺他们所估计,徐沟知县正为承办这一次皇差,愁得走投无路呢。

  不用说遭遇了庚子年这样的大旱,就是在丰年,像徐沟这样的小县,承办浩浩荡荡的皇差,也够它一哼哼的。

  按那时代的驰驿之制,官吏过境,不拘官阶大小,当地官方都得为之预备食宿。御驾临幸,那自然更得尽力供奉。而这次两宫过境,又非同平常,那是把京中朝廷都搬来了,空前浩荡。给朝廷打前站的,已传来单子:除了太后皇上的行宫,还得为王公大臣备四十余所公馆,为其余随员所号的居室就更数目可怕。膳食上,皇太后、皇上、皇后,须备满汉全席,王公大臣是“上八八”的一品席,以下官员都须“中八八”席,一般随从、卫士也得是“下六六”席。

  为两宫预备的满汉全席,只是一种规格,席中太后所食,不过是行在御膳房为她烹制的几样可口饭菜。初出京时,因为受了饥荒,所以到怀来县吃了吴永为她备的炒肉丝和扯面条,就觉格外佳美。离开怀来时,竟给吴永的厨子周福赏了一个六品顶戴,放到行在御膳房,一路为她供膳。进入山西,扯面拉面更精制了,很容易讨太后喜欢。她喜欢了,照此赏给皇上、皇后,也就得了。所以最高规格的御膳,倒是好应付。但两宫以下的“八八”、“六六”席,那可得实打实伺候!经在太原休整,两宫的銮舆行在是更浩荡了。备一餐膳食,那得摆四五百桌席面。所以,为支应这次皇差搭起的临时厨房,已占去县衙外的一整条街了。

  还有大批扈从役马的草料,也得备足了。

  县衙初为估算,必须备足干柴三十余万斤,煤炭二十万斤,谷草二百万斤,麸子三万石,料豆两万四千石,猪羊肉两万斤,鸡鸭各数百只,麦面四万余斤(内中仅裱糊行宫、公馆就已用去三四千斤),纸张千余刀。而这仅是大宗。尤其今年天旱,凡入口之物都市价腾贵,一斗麦一千七八百文,一斗米一千四五百文,一斤麦面六七十文,一斤猪羊肉二百多文!

  行宫、公馆全得重加装修、彩绘,里面陈设铺垫须焕然一新,外面也要张灯结彩。这又需花费多少?

  戴膺听了县衙的哭穷,心里只是冷笑:耗费再大,你们还不是向黎民百姓搜刮?借此办皇差,你们不发一笔财才日怪呢!

  所以,他也没有急于说什么,只是从容听着。可林大掌柜已耐不住了,说:“我们老东家知道贵县的难处,所以才来接济。这是办皇差,不敢太小气!”

  戴膺听林大掌柜这样说,知道有些不好:对这些官吏,哪敢放这样的大话!好嘛,你们给兜着不叫小气,人家还不放开胆海捞?他急忙接住林大掌柜的话说:“是呀,办皇差,不敢太寒酸。所以临来时,我们老东家交待,捐给徐沟县衙三万两银子,把皇差办漂亮,也算我们孝敬朝廷了。”

  果然,知县老爷不傻,听说只三万,便说:“康家这样忠义,本官一定要上奏朝廷的。只是徐沟太小,又遭如此荒歉,添了贵号这三万捐奉,怕也办不漂亮的。”

  见林大掌柜又要说什么,戴膺不动声色抢先说:“东家的生意,今年也受了大累,损失甚巨

  ,实在无力更多孝敬了。再说,今年大旱,朝廷也体抚民苦的,皇差办得太奢华,反惹怒天颜也说不定的。”

  知县老爷这才只感谢,不哭穷了。

  出来,林大掌柜问戴膺:“康老太爷交待过,不要太可惜银子。戴掌柜何以如此出手小气?”

  戴膺说:“他们报的那些大宗支出,我算了算,还用不了三万两银子呢。给的再多,也不过进了县官的私囊,既孝敬不到朝廷,也缓解不了民苦。徐沟只有我们一间茶庄,庄口又不大,也犯不着孝敬这里的县官。再说,老太爷见着见不着圣颜,也不在于这位知县老爷。”

  林大掌柜这才不得不佩服戴膺的干练。

  康笏南是闰八月初六来到徐沟的。徐沟与太谷比邻,也不过几十里路吧,又都是汾河谷地的一马平川。所以,这一路走得轻松愉快。

  这一份轻松愉快,自然还因为他心情好:圣颜也不难见,不过是花点银子罢了。康笏南本来想带六爷来,叫他也一睹圣颜。说不定圣颜的猥琐,会令他放弃读书求仕的初衷。六爷居然不愿同来,为什么?说是身为白丁,不能面对圣颜。依然如此执迷不悟!只是,六爷的执迷不悟,并没有影响到康老太爷的心情。

  哈哈,一睹天颜,也花不了多少银子!精明的戴掌柜,张罗得比乔家还省钱。初六的徐沟城里,还是一片繁忙杂乱。被驱使奔走的数百衙役、数千民夫,还满大街都是。当然,街市已张灯结彩,被临时充作公馆的民宅,更是修饰一新了。城里城外,凡御驾要经过的跸道,都有乡民在铺垫干净的黄土。

  戴膺问康笏南:先去拜见一下知县老爷?康笏南说,人家正忙得天昏地暗,不必去打扰了。其实,他是不想见。

  觐见时,康笏南要戴膺陪着,可戴膺主张还是林大掌柜陪着名正言顺。康笏南就同意了。林

  大掌柜可是慌了,连问戴膺,到时该如何做派?康笏南哼了一声说:

  “如何做派?平常怎样,就怎样!我们反正是黎民百姓,讲究什么!”

  初八日申时未尽,也就是下午将尽五点钟时候,浩浩荡荡的两宫銮舆已经临幸徐沟城了。听说两宫中途到达备了早膳的小店镇时,辰时还未尽;到备了茶尖的北格镇,也才是午时。大

  概是初上征途,还兵强马壮吧。

  因为天色尚早,銮舆进城后,前头三乘围了黄呢的八台轿舆,帘门高启,令民瞻仰。皇太后在前,其次是皇上,又次为皇后。沿街子民可以跪看,不许喧哗,更不许乱动。

  康笏南跪在自家茶庄门廊前的香案旁,虽也凝神注目,却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因为这三乘皇轿,似乎是一闪就过去了。问三爷、戴膺他们,看清了吗?他们也都说,什么也没看清。只有林大掌柜说,他看清了第二乘轿里的皇上,但圣颜不悦,一脸的冷漠。

  康笏南也没有多问,就回到茶庄里头。三爷、林大掌柜也跟了进来,只是不见了戴膺。他已经前往县衙一带,去等着见岑春煊。

  三爷说:“圣驾到得这样早,是一个好兆。”

  林大掌柜也说:“老太爷受召见,更有充裕的时候了。”

  康笏南却闭目不语。他知道,虽然近在眼前了,最后落空也不是不可能。但人事已尽,只有静心等待。

  这一等,就好像是遥遥无期。眼看天色将晚,康笏南已有一些失望了,才终于见戴膺匆匆赶回来。

  戴膺一进门就招呼:“老东台,快走,快走,去宫门听候‘叫起’!”

  康笏南也没有多问,拉了林大掌柜就走。

  戴膺忙说:“李总管传出话来,只召老太爷您一人进去。”

  康笏南丢下林琴轩,说:“那还不快走!”

  满城都是朝中显贵,康笏南坐他那华贵的轿车,显然太扎眼;而市间小轿也早被征用一空。

  他只好跟了戴膺,快步往县衙赶去。不过,此时他心头已没有什么担心,只有一片豪情漫起:终于要亲眼目睹当今至尊至圣的那两个人了。

  县衙已戒备森严。不过,康笏南很快就被放了进去。但在县衙里,却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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