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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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士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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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点也没有。每天,吴老汉放羊回来,他都向吴老汉打探部队的消息,然而关于独立团的消息却是音讯皆无。辛集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庄,这些日子静得出奇。王青贵只能在心里牵挂着部队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王青贵已经融入到吴老汉这个家了,小兰叫他哥哥。有天晚上,王青贵身边的吴老汉一直在炕上吸烟,王青贵知道老汉有话要说,就静静地等着。终于,吴老汉开口了,他说:小王,你觉得这个家好不好? 
    王青贵说:好,你就像我爹,小兰就像我亲妹妹。 
    王青贵自从来到这个家,他一直对父女俩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要不是父女俩,他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吴老汉又说:我那儿一走三年多,连个信儿都没有。 
    王青贵听到这儿心就沉一沉,他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 
    吴老汉还说:我老了,小兰是个姑娘,我这家就缺个能顶事儿的男人。 
    他意识到吴老汉的用意了,但他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又是半晌,吴老汉又说:小王,你觉得我们小兰咋样? 
    他说:好。 
    他只能用“好”来回答了,这么多天小兰对他就跟亲哥哥似的,不仅照顾他吃喝,还给他端屎端尿,小兰做这些时脸都是红的。他替小兰心疼,也为小兰心动。在这之前,他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一个姑娘打交道。 
    吴老汉似乎鼓足了勇气地说:我这个家你也了解,也就这样子,要是你不嫌弃,就留下别走了。 
    他半天没有说话,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这么多年东打西拼的,家的概念早就淡漠了,说实话,他真想停在这里就不走了,可独立团牵着他的心,团长、还有那些战友,独立团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被暂三军追得到处跑,此时他不能离开部队,离开战友。以前他也想过,仗不能打一辈子,要是自己能活下来,不再打仗了,自己去干什么?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二亩地一头牛,回家过日子。现在仗还没有打完,那些战友不知身在何处,他怎么能留下来过日子呢? 
    他冲吴老汉说:不,我还要去找队伍。 
    吴老汉不再说什么,弄灭了烟,躺在那儿不动了。他知道吴老汉没睡着,他们各自想着心事,就那么静寞着。 
    突然,吴老汉说:你是看不上俺家小兰? 
    他答:不。 
    吴老汉又说:那你看不上这个家? 
    他说:不,我是独立团的人,这时候我不能离开他们。 
    吴老汉不说什么,叹了口长气,翻转过身去。 
    辛集四周的山都绿了的时候,王青贵的伤彻底好了。那天他在院子里试着跳了两步,又蹦了两下,伤口处还隐隐有些疼,但已经没有大碍了,他觉得自己该走了。在那次吴老汉和他谈过话后,他提出要走,但那时他还得拄着棍子。 
    吴老汉一听就急了,急吼吼地道:说啥?你这样就想走,你是怕留下担着情分是不?别忘了,我儿子也是队伍的人,这点觉悟我还有。 
    从那以后,他没再提出走的事。 
    小兰还是那么细心地照料他,这些日子,小兰望着他的目光和眼神已经有了变化,小兰的目光水水地望着他,没说话先脸红了。他看到小兰这样,心里也一跳一跳的。 
    那天,他又站在院子里向远方张望。小兰在这之前,把他的军装拆洗了,他是穿着棉袄、夹裤来的,现在天暖了,这些已经穿不上了。小兰替他找出了哥哥的衣服,做完这些时的小兰,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边站下了。她也和他一同向远方张望着。 
    他能闻到小兰身上散发出的兰草一样的味道,半晌小兰说:那天晚上,你和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回过身望着小兰,小兰红了脸,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衣角。 
    他说:对不起。 
    她说:不怪你,你是队伍的人。 
    他看见有两滴泪顺着她的脸颊爬了下来。 
    他的心疼了一下,一抽一抽的,眼睛也有些湿。他说:等不打仗了,我一定回来找你们。 
    小兰低着头回屋去了。那一刻,他的心七上八下的。 
    现在他的伤终于好了,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要上路了。 
    那天,小兰起了个大早,烙了一摞饼,用一个包袱皮仔细地包了,这是带给他路上吃的。 
    吴老汉一直蹲在门口吸烟,轻一口重一口的。像以往一样,三个人吃完早饭,都明白他就要上路了。吴老汉说:我和小兰送送你,反正我也要去放羊。 
    三个人、十几只羊就离开了家,向山坡上走去。东西南北,他没有个目标,他说不清部队去哪儿了。一个月前,他亲眼看见部队向西走了,他决定首先选择向西走。三个人和羊默默地向前走,来到他受伤那条沟旁时,吴老汉停住了,用手往前一指道:往前走是雁荡山了。 
    他也立住脚,小兰把那包袱递给他,他接过来,手里感到了饼的温热。他不知说什么好,三个人都望着别处。 
    他终于说:等我找到部队,不打仗了,我就回家。 
    他说完这话时,泪水已经出来了,他向吴老汉和小兰敬了个礼,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走了很远,他回身去望时,吴老汉和小兰仍在那里伫立着,在他的视线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了。他的泪水又一次涌出,心里暗自说道:只要我还活着,我会回来的。 
    留守处 
    王青贵又走了许多村庄和山梁,以前独立团经常活动的地方他都找遍了,没有一点关于独立团的消息。他也问过许多人,那些人也说好久没有见到独立团的人了,就连暂三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春天一直找到秋天,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了。 
    在这期间,东北和华北战场上发生了许多变化。辽沈战役已经结束,平津战役也已接近尾声,天津解放后,北平也和平解放了。最后,王青贵找到了县委,以前他在县委开过会,也送过通知,暂三军在的时候,县委也一直在打游击,这个村子里住一阵,那个村子里停一下。最后,他想到了县委,在好心人的指点下,他在一个镇子里找到了县委,接见他的是位书记,姓周。当得知他在寻找独立团时,姓周的书记吃惊地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好半天,他就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和掉队的原因。周书记叹口气道:独立团半年前就被整编了。 
    这时他才知道,不仅独立团被整编了,许多地方军都被整编了。暂三军也被蒋介石的部队征调去参加了平津战役。独立团已经被正规军整编了,现在是什么编号,驻扎在哪里,县委也不清楚。最后周书记还是告诉他,地方军有个留守处在省城,到那里去问问,也许能打听到独立团的消息。 
    王青贵步行了十几天,终于来到了省城。省城早就解放了,到处都是自由的人们,墙上贴满了红色的标语。 
    他走走问问,终于在一个胡同里看见了留守处的牌子,全称是:地方军改编留守处。他推开留守处的大门时,发现里面并没有多少人,一个戴眼镜的清瘦男子用疑惑的目光把他迎了进来。那人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要找独立团。眼镜同志又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他看出对方的怀疑,就又一次把自己掉队的经过讲了一遍,眼镜同志才吁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在上面找了半天才说:你们原来那个团被整编到一八二师了。 
    他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迫不及待地问道:一八二师现在在哪呢?我要去找他们。 
    眼镜同志摇了摇头说:这是机密,部队上的事我们就不清楚了,听说部队又要南下了。 
    在留守处他还算有收获,他知道独立团现在在一八二师了。有了这样一个番号,他就有可能找到独立团了。 
    他又一次来到街上,这才发现大街上有许多军人,他们唱着歌,列着队,在向一个地方行进。也有一部分军人,在一块空地上练习刺杀、格斗,场面热火朝天。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军装和眼前这些军人的服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在独立团时穿的是灰布衣服,现在的军人都是土黄色的,不少军人都很怪异地看着他。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脸感到有些红。在一列军人的队伍里,他看见一个首长模样的人,他立即上前,敬了个军礼道:首长同志,我想问一下一八二师在哪里? 
    那位首长就把他打量一下,说:不知道,我们这是七十三师。 
    那位首长又要走,他扯住首长的衣袖道:首长告诉我吧,我是独立团的人,独立团整编到一八二师了,我要找自己的队伍。 
    首长似乎认真了一些,又道:我真的不知道,部队布防是军事机密,一八二师可能在南面,我们不是一个军的,对不起。 
    那位首长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队伍,心里突然感到很孤独。以前他在寻找队伍时,他一直有个念想,那就是早晚一定能找到自己的队伍,现在队伍就在眼前,可却不是自己的队伍,也没人能认识他。他不甘心,他要找这支队伍中官最大的首长,首长肯定知道一八二师在什么地方。 
    打听了好久,又走了好久,他终于找到了军部的办公地点。门口有卫兵,不停地给进出办事的首长敬礼,他走过去,卫兵拦住了他,客气地问:你是哪部分的,有什么事? 
    他说:我是独立团的,找你们军长。 
    卫兵说:独立团的?没听说过,你找我们军长干什么?我们军长很忙。 
    他说:我就问一下一八二师在什么地方,问完我就出来。 
    说完就要往里走,卫兵拦他,他不听,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八二师目前在什么地方。卫兵就强行把他拉住了,他和卫兵撕扯在一起。这时,一位首长走出来,喝了一声:干什么呢? 
    卫兵住了手,忙向首长敬礼道:军长,这个人要找你,说是独立团的,我没听说过。 
    他也看见了这个军长,军长长得很黑,面目却和善。他跑过去,向军长敬礼道:报告首长,我是独立团五连三排排长王青贵。 
    军长就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似乎军长也没有听过独立团这个称谓,于是他又简短地把自己掉队、找队伍的经过讲了一遍。军长似乎听明白了,然后皱了皱眉头说:你说的一八二师是南下先遣部队,他们已经出发十几天了。 
    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希望,急切地追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军长摇摇头,说:只有他们的军长知道。 
    那他们的军部在哪儿?他不甘心地问下去。 
    军长又道:他们军都出发了,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军长说完转身要往院子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道:小同志,我劝你别找了,找也找不到,等解放全中国了,部队还会回来的,到那时你再找吧。现在正是打仗的时候,部队一天一个地方。 
    军长的话他记在了心上,军长说的是实话,别说一八二师,就是他们独立团在县里那么个地方他都找不到,何况部队又南下了。想到这儿,他也只能等待了,决定等待的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等待 
    王青贵回来后去的地方,是埋着十四个战友的昔日战场。十四座坟静静地立在那里,坟上长满了青草。他在“战友”跟前坐下,望着那十四座坟,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阻击战前。十四位战友并排立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任务,苗德水、小柳子、江麻子、小潘、刘文东、胡大个子——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又依稀地在他眼前闪过。终于,他喑哑着声音冲他们说: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们来啦。 
    这时,他的心口一热,鼻子有些发酸,又哽着声音说:咱们独立团整编到一八二师了,队伍南下了,等队伍回来,我领他们来看你们。 
    说完,泪就流了下来,点点滴滴地弄湿了他的衣襟。他举起右手,给十四个战友长久地敬了个军礼。 
    秋天的太阳很好,静静地流泻下来,坟上泛着最后一抹绿意。他望着这十四个战友,一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独立团就是他们的家,现在“家”没了,他一时不知往何处去。在这之前,他一直把寻找独立团作为目标,步伐坚守,义无反顾,可现在他的方向呢?他不知要到何处去? 
    告别十四个战友后,他的脚步飘忽游移,不知走了多久,当他驻足在一个村口时,他才发现,这就是他离别多年的家。曾经的两间小草屋已经不在了,那里长满了荒草,几只叫不上名的秋虫在荒草中,发出最后的鸣叫。他的出现引来许多村人的目光,他离家参军时,半大的娃娃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他们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他们。他想在人群中寻找到熟悉的面容,于是他看到了于三爹,他参军走时,于三爹还从自家锅里给过他两个饼子,此时的于三爹老了,用昏花的双眼打量着他,他叫了一声:于三爹——便走过去。于三爹茫然地望着他,他说:于三爹,我是小贵呀。 
    于三爹的目光一惊,揉了揉眼睛说:你是小贵,那个参军的小贵? 
    于三爹握住了他的手,终于认出了他,就问:你咋回来了,独立团呢? 
    他就把说了无数的遍的话又冲于三爹说了一遍。 
    于三爹就说:这么说,你现在没地方去了?你家的老房子早倒了,要是你不嫌弃,就住到我家去。 
    他住不下,走回到村子里他才明白,他就是回来看一看,自从参军他就没回过一次家。他现在的家在哪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他出现在后山的爹娘坟前时,他才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了。他跪在爹娘的坟前,颤着声叫:爹,娘,小贵来看你们来了。 
    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自己早逝的爹娘,他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半晌,他抬起头又道:爹,娘,小贵不是个逃兵,我在等队伍,我还要跟着队伍走,那里才是我的家。 
    他冲爹娘磕了三个头,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夕阳正铺天迎面而来。这时他的心里很宁静,一个决心已下了。他要去看望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的爹娘,把战友的消息告诉他们的家人和地方政府,他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组织上的程序他是知道的,在独立团时,每次有战友阵亡,上级都会做一个统计,然后部队出具一张证明,证明上写着:某某在何时何地的某某战斗中阵亡。然后由组织交给烈士家乡的政府,地方政府又会给死者家属送去一份烈士证书,那是证明一名士兵的最终结果。 
    那场阻击战,他们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他是他们的排长,他是活着的人,他要为战友们把烈士的后事做好。王青贵有了目标,他的步伐又一次坚定起来。排里的战士们的家庭住址,他早就牢记在心了,记住每个战士的地址是他的工作。 
    他第一个来到的是苗德水的老家,他先到了区上,接待他的是位副区长,副区长听说他是部队上的同志,对他很热情,又是握手又是倒水的。他把苗德水的情况告诉了副区长,副区长低下头,半晌才道:这回我们区又多了一个烈士。 
    然后副区长就望着他,他明白了,抱歉地说:我和队伍也失去了联系,部队没法开证明,我是苗德水烈士生前的排长,我可以写证明。 
    副区长抓头,很为难的样子道:这种事第一次遇到,我不好做主,我请示请示。 
    说完副区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这回来了好几位领导,他们没问苗德水的事,而是开始盘问他何时当兵,独立团的团长、政委是谁,经历过什么战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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