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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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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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天一尺平时就能喝,七个人已喝了一缸绍兴酒。
  “曹头……哦!该称你曹大爷。”夏南辉替主人添酒:“养老金落了空,但不知是否有
后患?”
  “大概没有。”量天一尺苦笑:“那个什么盐政四大总理鄢狗官,已经动身到府城去
了,没有人留下追究,知县大人总算有良心,法外施仁网开一面。其实他恨那狗官恨得要
死,被勒索了一千两银子程仪,他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才不理会狗官的要胁追究。”
  “说你蠢你还真蠢。”夏南辉摇头:“过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简直是在老虎嘴里
拔牙。”
  “该管的事我当然要管。”量天一尺抗议:“他那些爪牙保镖随便当街打人杀人,我能
不管?”
  “你管,结果是……你算了吧!你小小一个二等县的捕头,算那门子葱?”夏南辉不客
气地说。“他在淳安,把县大爷海瑞弄丢了官,在慈溪,把县大爷霍兴瑕当堂打掉冠带赶出
县衙。他掌理天下盐政,往来天下各地,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严嵩父子的金银,就不下三十
万两之多,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金银那里来?你胆敢阻止他的爪牙横
行不法,怎不倒楣?如果他再逗留三两天,你这条命算是丢定了。总算你运气不差。”
  “不谈我的事,谈谈你。”量天一尺改变话题:“说吧,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当然不错。不像你,一个月赚那么几斗米一二十两银子卖命钱,你又不贪污枉法,穷
得快没裤子穿啦!”
  “我在等你说呢!怎样不错?”
  “到处打抽丰,金银来去像流水。”
  “什么?你在闯荡江湖?”量天一尺眉头皱得深深地。
  “谈不上闯荡,就那么一回事,玩够了,回家来看看,正好碰上你倒楣这档子狗屁
事。”
  “回来也好,找份工作……”
  “鬼的工作!”他笑笑:“明天我就走,要不是等你出狱,我早就走了。”
  “就走?急什么?”
  “急着赚钱呀!哈哈!来,敬你一杯。”
  “唉!夏小哥……”
  “哈哈!不要为我没出息而惋惜。人生苦短,一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
和对人生的看法,勉强不来的。如果闯腻了,也许我会落叶归根,因家乡养老过活,但现在
不行,我还年青呢。”
  “你……”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不再执法,但我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是尊敬
你的,天下间像你这种正直守法的执法人,太少太少了。”
  “夸奖夸奖。”
  “我准备做一件让你心安的事。”
  “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
  绍兴府,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会。浙江多山,府城里就有几座山,卧龙山就是城中的望
山,府衙就在山东麓。府衙以东,称府东坊。这一带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区,一座座显赫
的宅第园林颇为有名。
  府东坊富豪朱老爷的丽寄园,目前成了盐政总理大臣鄢懋卿的行馆。这狗官其实住在城
南湖的镜花园,那也是朱老太爷的城外别墅。他的随从大小官吏执事,则住在丽寄园,大小
公务他懒得亲自经手,他只经手要金银。
  这狗官行踪遍天下,形同钦差,掌管天下四大盐运司: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去年
在淮安,一下子把两淮每年盐税金,从六十万两加至一百万两。这次巡视浙江,整掉了两位
胆敢摘奸发伏的知县;淳安的海瑞;慈溪的霍兴瑕。狗官的本职是左副都御史,言官兼理天
下盐政,全是大奸臣严嵩父子提拔他的功劳。本来御史出京不许带家眷,这狗官却带了大群
妻妾遨游天下,光是他那云龙大轿,就要十二个美丽女郎充任桥夫,无法无天,天人共愤。
  那时的湖称镜湖、太湖、长湖、庆湖……位于城南郊,大得地跨两县,湖周三百五十余
里,其中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分为东湖和南湖,西起小西江,汇入七十里外的曹娥江。
  镜花湖就在湖西端近常禧门的湖岸上,距城不足三里。那一带全是花园别墅,春日里游
客如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游湖,各式游客都有。
  园东端不远处的漪澜阁花木扶疏,东面可看到大能仁寺的殿堂楼阁,可看到湖中的侯山
胜迹小隐园,因此形成一连串的风景线。风和日丽,平时游客甚多,小贩做买卖的人更不
少。
  午后不久,三艘游艇靠上了湖岸,数十名男女个个身穿华服,男的绸袍缎裤,女的一个
比一个美,花枝招展幽香阵阵。
  有些男女佩了刀剑,那是鄢家的保镖爪牙。
  爪牙打手们先登岸,将游人赶散。原来是鄢狗官的三个妾侍游湖回来,要到漪澜阁走
走。
  两名打手到一株大柳树下,石凳上躺着一位像貌堂堂衣着穿得相当朴素的壮汉。大白天
居然在风景区睡大头觉,显然不是风雅之士,游客有男有女,这样睡真不雅观,定然是游手
好闲的俗人。
  “喂!起来。”一名打手踢动大汉的脚大叫:“快!起来!”
  “咦!你怎么啦?”大汉睁开虎目大惊小怪:“怎么踢人?干什么?”
  “赶快走开!”打手怪眼瞪得滚圆:“咱们夫人来游玩,闲人回避,起来,快走开。”
  “什么?什么夫人?罗刹夫人呢,抑或是皇后娘娘?”大汉挺身坐起火气上冲:“赶走
了太爷的瞌睡虫,贼三八你得赔。”
  好家伙!这位仁兄比豪门打手还要凶。
  两打手一怔,接着无名火起。
  “混帐东西!”踢大汉的打手破口大骂,猛地右手一扬一耳光抽出。
  大汉挺身站起,左手一抄,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奇准地扣住打手的右手脉门反扭。
  “哎……”打手狂叫,扭身半挫摇摇欲倒,痛得滋牙列嘴吃足了苦头。
  另一打手大吃一惊,本能地上前相助,伸手急抓大汉的肩井。
  “劈拍!”耳光声清脆悦耳。
  相助的大汉手尚未接触大汉的身躯,使挨了结结实实的两耳光。毫无躲闪的机会,被打
得连退五六步,口角有血沁出。
  “你骂谁混帐?”大汉给了受制的大汉两耳光:“再骂一句我听听看”
  “哎唷……”打手狂叫:“救命……”
  两名打手与一男一女两名保镖,奇快地闻声飞奔而至,聚众结党的人,有一种共同心
理:一致对外,不问是非,男女两保镖就抱有这种心理而来,本能地上前帮助同伴,不问是
非,先动手再说。
  大汉适时转身,似乎不知强敌掩至,以背向敌,一声冷叱,将擒住的打手猛地一掀。有
骨折声传出。断了臂骨的打手在凄厉的狂叫声中,飞跌出丈外。同一瞬间,男女两保镖双掌
齐出,拍向大汉的左右肩,压力及体立即五指疾收,要扣肩井擒人。
  大汉似乎受了伤,拍在双肩的两只手掌极为沉重,显然存心要拍碎他的双肩,他仍能反
击,在惊叫声中,两保镖各有一只脚被大汉踹中,惊呼着踉跄后退。
  大汉前窜丈余,一跃而起。
  有五六个人狂奔而来,接应男女两保镖,拥着一群美女的其他保镖和奴婢,站在远处讶
然旁观。
  “你们人很多。”大汉咬牙切齿一面退一面说。“好,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你们
给我好好等着。”
  声落,在一群追逐者大声喝骂中,扭头飞掠而走、走势有如星跳丸掷。
  “退回来!追不上了,这家伙脚下速度相当惊人。”一位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喝住了同
伴,向脸色不在常的男女保镖惑然问:“郑老弟,你的大摔碑手与冷姑娘的冷焰掌,居然没
将一个后生小辈留下,你们没用劲,是不是有意纵放意图不明的挑斗暴客?”
  “卢兄,我和冷姑娘打算擒他,没料到他竟然那么高明。”男保镖郑老弟苦笑:“兄弟
竟然栽了!该死的家伙,下次碰上他,我要剥他的皮。”
  那位女保镖冷姑娘,大概膝盖脆弱的部位被踹得不轻,痛得粉脸泛青,煞气涌现在冷电
四射的大眼中,破坏了原本的脸庞美感,美丽的女人动了杀机,是相当吓人的。
  几个人扶走了挨揍的两个打手,一个双颊育肿,一个右臂骨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卢管事。”匆匆赶到的一位荆钗布裙中年妇人沉声问:“三夫人在
问话呢!”
  “有个手脚高明的家伙,打伤了咱们两个人。”中年人卢管事欠身答:“神手郑福与冷
倩倩姑娘,都没能留下他,让他给跑了。请转禀三夫人,不必理会。”
  “卢营事,赶快派人去查,恐怕是刺客。”中年妇人皱着眉头说:“出了事就得彻底追
究,可不要抱着大事化小的态度处理意外事件,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徵候,真要出了事,可不
是好玩的。”
  “宓管家,你请放心,在下理会得。”卢管事讪汕地说:“不会是刺客,还没有这么大
胆的歹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即使是刺客,也不会行刺三夫人。”
  “但愿如此,我这就向三夫人回话。”宓管家用权威的口吻说:“不要再耽误了,立即
动身,三位夫人马上要前往大能仁寺进香。”
  “好的。先行的执事人员动身了。”
  西大街的商业区,从运河来的货主水客,皆在这一带的商埠和旅店落脚,市面相当繁
荣。这一带的治安,由山阴县捕房负责。由于盐政总理南巡返驾,预定在府城逗留二十日,
在本地处理盐务公事,治安人员全部出动防范意外,因此,不安的情势,市民都可以感觉出
风雨欲来的不吉之兆。
  鄢狗官在淮安遇上两次刺客,在河南地面碰上了七次之多,这就是狗官不惜花费重金,
招请大批保镖的原因所在。他自己的贴身随从中,有几位男女隐去本来面目,藏身在奴仆婢
女中,连那些礼聘来的保镖,也不只这些人的来历身份。
  凭几个人的口述去追查一个年青歹徒,并非容易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必须出动大批
人手。掌握住本城的地头蛇,与吃黑饭的狐鼠,进行围网卷毯式的搜寻。
  入暮时分,三名大汉跟在卢管事身后,在一条小巷口拦住三个泼皮打扮的汉子。
  “尊驾想必是九指城隍南振光南老兄了。”卢管事脸上涌起令人心悸的阴笑:“在下姓
卢,卢世昌。”
  “不错,十年前,在下被对头切掉了一个指头。”九指城隍毫不脸红地说,脸上虽有惊
容,但口气仍有自负与嘲弄的意味:“阁下是江湖上名震宇内的风云人物,大名鼎鼎的勾魂
客卢大老爷,鄢总理大人的红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幸会,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但愿尊驾真的有幸。”勾魂客笑得更阴更险:“不久前马夫子派人传出口
信,南老兄想必听说过了。”
  “岂只是听说过?巡检大人几乎揪着在下的衣领,耳提面命手指点在南某的鼻尖上,声
色俱厉说得一清二楚。即使说得不清楚,南某也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
  “那就好,可有消息?”。
  “抱歉,南某已调神遣鬼满城窜,毫无线索。”
  “真的?”
  “南某为人阴狠毒辣,但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虽然有时候并不怎么诚实。”九指城隍大
牛眼中有明显的不满:“皇帝不差饿兵。卢大老爷,鄢总理用大箱大柜装金银,差遣人却一
毛不拔。为了打发南某那些天不收地不留混混弟兄办事,南某白贴了近百两银子,鄢总理向
天下各地官吏、税吏、盐商、权豪诸多需索,居然进一步向南某这种下九流地老鼠打抽丰,
卢老爷可能跃登龙门身价十倍,不再认为自己是江湖出身的人了,不然为何不讲几句公道
话?一口咬定本城有刺客,咱们这些人可被整惨了,什么事都干不成啦!那个不是在吃老本
光赔不嫌?”
  “别向在下发牢骚。”勾魂客沉下脸:“卢某也是个听命办事的人,有什么苦水,为何
不向马夫子当面吐?”
  “我的老天爷!”九指城隍放起泼来叫天:“江湖上二十年主宰别人生死的高手名宿,
马夫子无常一刀马若天,岂是像我们这些地方小鬼敢发牢骚吐苦水的主子……”
  “你就敢在我勾魂客卢世昌面前桀骜不驯?”
  “好汉怕赖汉。”九指城隍赶忙见好即收:“你卢大老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毕竟是
英雄人物,英雄有客人的雅量。马夫子……我可不敢胡说八道了。”
  “劈啪!”勾魂客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抽了九指城隍两耳光。
  “这可以证明你招子不够亮。”勾魂客狞笑:“你只知道咱们需要贵地的人相助,便自
以为是断定咱们势必卖你三分帐,因此才敢对卢某冷嘲热讽,其实你犯下了知己不知彼的严
重错误,算我勾魂客这次有容人的雅量,只给你小小的教训。下次如果被在下查出你并未尽
力,随便敷衍咱们交办的事,哼!你去想想后果好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赶快去尽力吧,
再见了阁下。”
  九指城隍三个泼皮,惶然目送勾魂客四个人大摇大摆走路。
  小巷内踱出一位英俊潇洒的青袍年轻人,笑笑说:“南振光,在老虎口里拔牙,不会有
好处的。赶快想办法替他们捉刺客,免得大祸临头后悔嫌迟,哈哈哈……”
  “捉他娘的狗屁刺客!”九指城隍粗野地咒骂:“他们故意惹事招非乱找人敲诈勒索,
替无辜的人栽上刺客的罪名,便可以狮子大开口,去他娘的混帐三八蛋!”
  骂完,带了两位同伴,气愤地向街尾走了,懒得理会年轻人是何来路。
  年轻人是夏南辉。他的打扮,与在余姚完全不同。人是衣装,仪表和风度与在漪澜阁湖
岸,在石凳上睡觉那位大汉判若两人。
  目送三位泼皮去远,他冷冷一笑向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勾魂客四个人的去向。
  “得让狗腿子们忙碌些,乱子闹得愈大愈好。”他一面走,一面冷然自语:“已经造成
伤口,得设法让创口扩大,以便多流些血,甚至生脓溃烂。”
  天黑后不久,十余名打手,围住了卧龙山麓的孙家住宅。孙大爷孙桂庭是绍兴府十大富
豪之一,是一位口碑不差的仕绅。但他的两个儿子孙成孙立,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对酒色财
气四家难免有点放不开,招朋引类好坏朋友都有。
  总管盐政的总理大臣,按理无权过问地方官的政事。但鄢狗官的本职是御史,御史掌管
弹劾所有官吏的大权,又是当权的严嵩父子的狗党,吃定了地方官。因此,在各地公然向地
方官敲诈索贿,营私弄权,纵使爪牙胡作非为,地方官那敢过问?所以恶奴们包围孙家。治
安人员不但公然助恶,连知府大人也明白的表示支持。
  打手们咬定孙家的两个儿子,是在漪澜阁湖岸行凶者之一,抓到人一例上绑带走,如狼
似虎声势汹汹。
  结果是,次日孙家花了不少银子,把两个被打得半死的儿子赎回来了事。
  一连三天,府城有十几户人家,被打手们像强盗般光顾过,被诈去不少金银。其中几家
并不是富户,只是家中有子弟相貌有点与行凶的年青人相似而已,遭了池鱼之灾,亲属们无
钱相赎,释放之后,只剩下半条命。
  风波徐息,府城的百姓松了一口气。
  打手们放弃追查的猎物,猜想行凶的人已经逃走离境了。出事的经过就像他们所想象的
那样,那只是一个不知利害的年青气盛武林小辈,忍不下恶气愤而行凶,事后发现情势险
恶,急急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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