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英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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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巴英雄记-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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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节,法布鲁克便低声道:“不必费事,我招便是。”亚诺什道:“如此甚好!你说罢!若有半句假话,仔细你项上人头。”

法布鲁克垂头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塞壬琴姬早有筹划。早在朱尔山交割货物的时候,我便被她挟制,灌了一肚子的毒药。她说这毒药两月之内发作,我若听她的便给我解药。我有甚么办法,只得依她的计划行事。塞壬琴姬交代我一路伺机在四叶三叶草里下毒,我依言喂好,原想等把这东西送到公爵府邸,就了事了。谁料中途杀出一个魔手画师,把四叶三叶草偷走。此草一失,公爵必不会单吃那虫子。于是塞壬琴姬又找到我,说她又寻得一片四叶三叶草,自有办法送进贝尔格莱德,只是公爵府检验严密,怕不得手,让我把毒下到巴兹利斯克虫身上,还说公爵府里的人只会提防外人送的叶子,对这虫定是全无警惕之心。”

加布里埃拉嬷嬷道:“难怪公爵服下毒药,尚还有一息尚存——巴兹利斯克虫是活物,想来那琴姬便不敢下药太猛弄巧成拙。”众人至此方知原委,均想若非魔手画师横里来插了一杠子,只怕公爵此时已毒发身亡。

适才亚诺什指控之时,赛戈莱纳还在怀疑凡埃克是否与塞壬琴姬有些牵连,如今听到法布鲁克这么一说,心中一阵释然。他虽不耻凡埃克为人,对那疯疯癫癫痴迷艺术的劲头却有几分好感,如果那竟是装扮出来的,心下必会怅然不已。

比约克在一旁听着,想到曾有一日法布鲁克曾主动代他去换衬衫,必是那时候下手的。他行走护帑这么多年,竟被手下摆了一道,不禁目呲欲裂,恨不得上去拿雷神九打活活锤死这狗东西。

赛戈莱纳这时道:“那日我在船上隔间听到有两个声音,其中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我却听不出,他究竟是谁?”法布鲁克本还有些犹豫,他与普罗文扎诺四目一对,悚然一缩,只得道:“那也是咱们船上的一个弟兄,他叫……”

话未说完,突然不知从哪里钻来一道凌厉劲气,牢牢钉到了法布鲁克的喉咙上,登时气绝身亡。再去看时,原来插在他喉咙上的,是一枚调酒用的细小木签子。众人俱是大惊,法布鲁克离着那一队圣帑卫士有几十步远,中间隔着数人,这枚签子竟能钻过人群缝隙,正中喉头,该是得何等的手劲与准头。

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出手,两道劲气齐齐扑向卫队。两人都是耆宿高手,一眼便看穿了木签的来势方位。劲气还未扑到,却见圣帑卫队里有一个人高高跃起,在半空桀桀怪笑道:“两位真是好眼力,我已极力收敛气息,还是被看穿了。”

他凌空旋了几圈,身法迅捷,眼看就要飘出后院。普罗文扎诺喝道:“还想走么?”一记“西门撑船”,分作三股劲力去攻那人周身。当日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打的时候,也用过这一招,相同的招式、相同的法门,但和老师比较,高下立判。赛戈莱纳第一次见他出手,心想倘若这一招对着自己用,可是绝计躲不过去的。

那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把双掌护在胸前,猛地一振。只听到“砰”的一声,他与“西门撑船”的劲气迎头相撞,身子借着这股力道朝外飞去。加布里埃拉嬷嬷袖子一拂,一道无声无息的气墙挡了过去。那人右手一撒,七枚木签飞刺过来。加布里埃拉嬷嬷哪里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微微一抖,便把签子都卷入袖中。那人却趁着这个当儿用双臂夹头伸得笔直,有如一条金枪鱼朝着气墙直直撞去。他全身剧颤,显然是被气劲所伤,身体的去势却丝毫不缓,硬是破穿过去。

须知真气外肆,皆有流势。那人竟在转瞬之间窥准了加布里埃拉嬷嬷的真气流动,从流速最缓的地方强行破穿,既需胆识也要有高明手段。加布里埃拉嬷嬷看到他居然用这么一个法子打破自己拦阻,大出意料之外。

那人跳上院墙,笑嘻嘻道:“西门传人,果然利害。今日我甘愿认输,改日再来领教吧。”纵身一转,消失无踪。亚诺什要喝令卫兵去追,罗慕路斯拉住他摇了摇头。在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当世两大高手夹击之下还能逃走,这人的功夫绝不简单,那几个卫兵去又济得了甚么事情。

亚诺什悻悻看了眼墙头,转头皱起眉头问比约齐道:“这人究竟是甚么来历?”比约齐怎想到自己部下里还隐藏着这等人物,擦了擦额头汗水,方才说道:“他是半年之前才加入圣帑卫队的,自称叫胡里奥,平日里也怎么不显山露水,武功平平,谁知……”

普罗文扎诺也盯着墙头,白眉紧皱,似乎有些心思。罗慕路斯趋前问道:“老师可是想到了些什么?”普罗文扎诺道:“这人看身形嗓音,似乎与我很熟,莫非是……”他突然意识失言,连忙改口道:“许是以前交过手的人。”

这时比约齐战战兢兢走过来,普罗文扎诺白眉一立,训斥道:“你这圣帑卫士是怎么当的!不过才这么几个人,就被混进两个奸细。这是在贝尔格莱德,倘若你们去了教廷,教皇岂不是也要被你拖累了?”普罗文扎诺除了异端裁判所,还执掌教廷法纪,算是比约齐的上司。他这几句话劈下来,唬得比约齐堂堂一位“人中索尔”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口称死罪。普罗文扎诺道:“这一次你失宝在先,失察在后,迟早是要议罪的。如今还不是时候,权且退下罢。”比约齐面如死灰,颤着手走回到队前,招呼那一队呆若木鸡的卫士离开了。

斥退了比约齐,亚诺什忽然走到赛戈莱纳面前,单腿跪地,单手平胸,大声道:“我被怒气蒙蔽了心,刚才错怪了阁下,违背了骑士七德,请少侠责罚。”他不愧是将门虎子,坦坦荡荡,知错即认,毫不矫情违饰。赛戈莱纳大为感佩,连忙扶起他道:“我潜入老公爵城堡偷窃,有错在先。兄台不必如此。”一场误会,至此烟消云散。

罗慕路斯也大为高兴,他与赛戈莱纳敌对数次,却总也提不起杀气来,如今虽不曾为友,总算是化敌。切丽却大不以为然,暗暗撇嘴,萝丝玛丽还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双瞳似是没有焦点。

罗慕路斯对老师道:“奥斯曼人如此处心积虑,着实可恶。塔罗血盟看来是与奥斯曼苏丹勾结到了一块,恐怕于我欧罗巴武林大为不利。咱们是不是得赶紧禀告教皇与各大门派,早作计议。”

普罗文扎诺道:“贝居因会的圣女出关在即,届时自然有人领袖群雄。”语气里竟带有淡淡讥讽。加布里埃拉嬷嬷装作未听到,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暂且放上一放,如今老公爵的生死却是头等要紧的。”

她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纷纷回到老公爵的卧室。老公爵还是那一副模样,两名奉命来的贝尔格莱德名医守在床头束手无策,除非是让两位高手再行运功续命,否则是绝计支撑不过三日的。

这时卡皮斯特拉诺已经安顿好了宾客,也赶了过去。他听亚诺什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垂头不语,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踟蹰说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只是不知使得不使得。”亚诺什一向最佩服卡皮斯特拉诺,一听说有了法子,登时双目圆睁,连声问道:“是甚么法子?快说快说!”旁人也竖起耳朵,想知道这位托钵僧人有什么高见。

卡皮斯特拉诺踌躇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贝尔格莱德正南百二十里,有一处大山,名叫老山。老山之中有一位名医,其手段高明之处,不逊于阿拉伯名医伊本萨多。”亚诺什抢道:“既然如此,我多备金银,派人去星夜请来。”卡皮斯特拉诺摇摇头道:“倘若那么容易,我几年之前就为公爵把他请来了。这位名医的本名无人知道,只因天生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根根都是深蓝颜色,便得了绰号叫‘蓝胡子’,性格十分古怪。他生平有两大嗜好,一个是解剖人尸,一个是渔猎美色。”

罗慕路斯截口道:“这两者虽于礼法所不容,倒也不见得有多古怪。我们异端裁判所,每年偷着解剖尸体的医生也要烧死几个哩。”卡皮斯特拉诺苦笑道:“倘若是两者合二为一呢?据说他先后娶妻六人,无不是绝色美女,都被他以残忍手段杀死,尸体吊在地窖里视若珍宝,以肢解为乐。这等爱美之法,你可曾见过?”

在场女子闻言莫不色变,她们都是江湖中人,见惯了杀戮的,但听到这等事情还是不寒而栗,就连加布里埃拉嬷嬷都有些不忍,低头诵了句圣母慈悲,喃喃道:“天下怎会有如此残酷怪异之徒?”卡皮斯特拉诺道:“正是这么说的。那蓝胡子因为医术卓绝,娶的妻子都是名门贵胄之后。娘家人听说自己女儿竟受到这种屠戮,无不愤怒,便纠集人手去寻他的麻烦。没成想派去的一百多人进得老山,一夜之间死的干干净净,而且死状极惨,从此再没人敢踏足老山域内。”

这一番话听得人人遍体生寒。亚诺什疑道:“这人好生残忍,但医术究竟如何?”卡皮斯特拉诺道:“医术高妙,直追盖伦。数年之前,曾有一位托钵僧团的长老身罹重症,前去求医。当时那位长老被仇敌所伤,四肢筋骨寸断,颅骨也被打碎了半面,这种伤势,竟被他救了回来。”赛戈莱纳道:“这岂非是好事?他肯施救,说明便有善良之心。”

卡皮斯特拉诺道:“好是好,代价却是极大。蓝胡子治愈了他以后,竟把他一对如花似玉的双生女儿掳走。那长老急火攻心,活活气死了。托钵僧团为了这段恩怨,纠集了一批江湖上的朋友大举讨伐,结果倒有一大半把命丧在了老山之中,只有几个人侥幸逃出,也已经被吓得半疯。”卡皮斯特拉诺说完,“撕拉”一声把自己的长袍往左右一扯,露出胸口,只见有三道狭长的疤痕从胸口蜿蜒伸过脖颈,一直连到脑后与下颌,望之触目惊心。

卡皮斯特拉诺惨然道:“我当时亦在队中。那蓝胡子说要研究一下,究竟人体哪几条肌肉可牵动表情,便把我活活挑断了脸上、脖颈和胸口的几根筋,留下这几道疤痕,从此除了苦容再没其他表情。”众人看到他的伤口,心里想着所受的苦楚,脊背上都不免有些麻酥酥的感觉。

亚诺什道:“可我父亲得病已久,为何您从不曾提过这医生?”卡皮斯特拉诺摇摇头,道:“公爵虽得了美杜莎之泣,尚有伊本萨多与他留下的药方可救。我想既有桑珠,何必求之于渊蚌,也就不曾提过。那老山,我这一世是不想再去,不想再提了……”他叹息一声,重新把长袍拢起,面容依然一片苦相,却微微的有些扭曲颤抖,可见当日惊悸,至今犹存。

众人听到这如恶魔般的医师,无不悚然,屋内一片沉默。亚诺什看了眼老公爵,不由大为颓丧,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相握,喃喃道:“这蓝胡子如此凶险,伊本萨多医生又远在中东,如此说来,我父亲岂不是没得救了…”

赛戈莱纳忽然开口问道:“这里到老山,须要几日?”卡皮斯特拉诺道:“这里一路向南,过了马迪亚丘陵便是,四日便到。”赛戈莱纳“嗯”了一声,突然没来由地朗声吟道:“真神我义慕,神谓有应处,救脱一切苦,无有大恐怖。”(原文:我曾寻求耶和华,他便应允我,救我脱离一切的恐惧)

这是《圣经诗篇》第三十四节中的一段偈子,说的是耶和华赐予勇气与祷告者,使信主之心愈加坚定。在场无人不知,此时听到赛戈莱纳吟出这么一段,不知他是什么用意。赛戈莱纳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道:“老师生前曾教诲在下,让我慎护圣教。今日见到老公爵召集英雄大会共赴教难,甘为基督屏障,斥退那群奥斯曼土耳其蛮子,真可谓是义气冲襟的至勇圣徒,心中当真十分敬佩。在下之前受人蒙蔽去偷公爵东西,内心惭愧的紧。这一趟差事,便让我来作罢,权当是为老公爵致歉。”

众人听了这一番议论,都有些吃惊,齐唰唰看过去。亚诺什楞楞道:“甚……甚么差事?”赛戈莱纳笑道:“请少爷借我一匹马,我自去老山,把那蓝胡子揪来贝尔格莱德,为公爵治病。”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里放了个脆炮,把屋子里的人都听得哑口无言,只有普罗文扎诺嘿嘿冷笑一声。

加布里埃拉嬷嬷关心他安危,提醒道:“孩子,那蓝胡子何等残暴,又不知他武功虚实,你断然讨不得好去——原是该我或者普罗文扎诺大人去的。”

她与普罗文扎诺都是江湖上的前辈,极重身份,蓝胡子再如何跋扈,有他们其中一人便已足够。赛戈莱纳听了却摇摇头道:“公爵如今非危在旦夕,非你们二人不能续命,怎能离开?两位前辈只消安心在贝尔格莱德为公爵推宫运气,十天之内,我必把蓝胡子带回来。”

罗慕路斯在一旁听到,大为惭愧。他一贯以护廷使徒自命,如今反不如一个不知底细的野少年有胆识。他按捺不住心中激荡,连老师也忘记请示,迈步大声道:“在下也愿意去老山,会一会那蓝胡子。”切丽惊道:“师兄,你……”罗慕路斯这时才想起还不曾问过老师,普罗文扎诺平日治下极严,绝不容许弟子僭越,坏了规矩。罗慕路斯连忙走到普罗文扎诺面前,掀开短衫下襟,单腿跪地,垂头道:“老师您平日总教我们,我等守护的不是教廷,而是众生心中的上帝之城。今日正是徒儿实践之时,请老师恩准!”

普罗文扎诺微微点了点头,一对鹰隼般的锐眼却紧盯着赛戈莱纳。罗慕路斯知道老师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出,想让自己一路上要仔细监视这来历不明的金发小子,连忙打了个西门福音的独有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加布里埃拉嬷嬷沉思片刻,抬起一只手:“纵然增加了一人,也只有你们二人,终究不大妥当。我让艾瑟尔跟随你们去罢。”罗慕路斯皱眉道:“那蓝胡子最贪美色,艾瑟尔姊妹去了岂不危险?”嬷嬷道:“艾瑟尔练的是贝居因会的圣门玄功,最能克制这些贪色之徒。有她在侧,能给你们照应。何况她也通些医道,万一你们受了伤,还可救治。”

还没等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开口说话,普罗文扎诺袖手一指,吩咐道:“只她一个女子上路,未免不够周全。萝丝玛丽,你与你师兄同去,路上多多照拂艾瑟尔。”萝丝玛丽略一躬身,只短短回道:“谨尊师命。”再无其他话说,双目无喜无怒,教人琢磨不透。

他三个弟子之中,罗慕路斯虽是首徒,却过于仁厚;切丽脾气暴躁,没甚么心机;只有这最小的弟子萝丝玛丽喜怒不形于色,又心思缜密,作事干脆,最合普罗文扎诺的脾性。这一次派她前去,也是暗含了普罗文扎诺的竞争之意,不让贝居因会独出了风头。

亚诺什此时面色涨红,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若非在下负有城防之责,真想与你们同去。”赛戈莱纳道:“少爷您专心守城就是,我们四人定不会教你失望。”亚诺什道:“大恩不言谢。各位义士归来之日,我亲率全城军民相迎。”语气激动,内心滂湃不已。

卡皮斯特拉诺在一旁叮嘱道:“你们这一次去,务必要谨记。蓝胡子最擅以幻术分割众人,然后各个击破。当日托钵僧团的讨伐队便是这么溃灭的。你们万不可受他迷惑,四人须臾不可分离。”罗慕路斯与赛戈莱纳一齐点了点头,又互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一日众人各自忙碌。卡皮斯特拉诺与亚诺什忙着应送宾客;艾瑟尔虽中了艾比黛拉的毒,一来赛戈莱纳处置及时,二来有盖伦灵药,三来她自己修习的内功是圣门玄功,也有祛毒化阴的奇效,只休养了一夜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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