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碰见蟒神也认不得,谁叫你是肉眼凡胎呢?”三人中的粗人朱贵霖不屑道。
艄公见他有揶揄自己的意思,便拉下脸来说道:“我是肉眼凡胎,还要请教你,这蟒神长什么样?几个脑袋?几只眼睛?”
朱贵霖见艄公与他抬杠,漫不经心地说道:“蟒神不是妖怪,也没有什么太奇的相貌,和我们一样,都是一头二目。”
艄公仍不服气,说:“你凭空一说,我也就当笑话一听,说我肉眼凡胎,难道你能与蟒神一起聊天吃饭不成?”
朱贵霖嘿嘿一笑,道:“岂止是这些,我还与他同榻而眠,同舟而行呢。”
艄公更是不信,只是笑着摇头,顾自俯首划船。
朱贵霖见艄公不信,道:“你在这江上走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听说过,巴东县就有一位蟒神?”
艄公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满脸兴奋地说道:“莫非你就是巴东那位天蟒投胎的蒋家小郎?沿江的艄公都知道此事。”
朱贵霖一裂嘴,指着蒋延嗣对艄公说道:“今天算你见到真人了,这就是你嘴里所说的那位白蟒投胎而生的蒋家小郎,刚才你的船没翻,想来就因他在船上……。”
艄公闻听,赶紧拜伏在甲板上,谢恩不止。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眨眼间,小船已经驶向上游,消失在水天之间。
后唐清泰二年(935年),巴东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秋分刚过便已经清冷难过了。
若是在往年,只要不到霜降,人们总还会穿着单衣在场院里忙这忙那,仿佛在酷暑之后严冬之前,唯有这个时节是惬意的。
而今年的节气却比往年来得匆忙,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干透,习习的秋风就使人不寒而栗了。
天冷,人们自然也就懒得出来,趁着太阳落山未尽,便草草地结束了手里的活计,掩门去做甜梦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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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夜,几处秋虫的鸣叫更使村庄显得格外的冷清,一团漆黑中也只有蒋家大门上的那个灯笼影影绰绰地闪动着。
蒋家祖上原是鄂州人,几经周折定居于巴东。传到蒋季良手中,已经四代。蒋家原是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对人十分和气,以礼待人,被当地人所接纳,到二代时,也就是蒋季良的爷爷曾在唐咸通十四年科举上榜,官至从四品太中大夫,才变为以诗书传家。蒋家人勤奋劳作,人丁也逐渐兴旺,蒋季良接手之后,俨然一副大户模样,在乡里也就慢慢树立起了威信。
眼下,儿媳妇陈氏临盆在际,蒋季良内心有说不出的欣慰,眼看着蒋家几代人为之呕心沥血的这一份家业能在自己手中光大起来,恨不得自己能跑去探望儿媳。
今天天刚黑,家里人便进进出出,甚至忘了平日的家规――说话的声音比平常高出了几倍,女人们也都前院后院地乱穿,耳坠儿象风中的狗尾草,摇来晃去地拍打着脸颊。
按惯例,晚上睡觉之前,儿孙们都要在他房里聚齐,向他问安后方可各自回房睡觉,可今天,过了睡觉的时间已经半个时辰,除了二孙女送了杯茶来,再也没有别人过来。
忽然,大门外一阵吵杂,接着就是一个高嗓门老妇的高谈阔论,原来是村里专管接生的刘婆子:“都别慌,稳住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有我在,你们把心放得宽宽的,保你们……。”
声音渐渐地向后院去了。
蒋季良本想召人来问问。但转念一想,别人不来通报,想来也是不让我着急,我干脆就装着一无所知,不动声色地静等着吧。
毕竟上了些年纪,天大的事也阻挡不住瞌睡的降临,一阵倦意涌来。蒋季良便和衣上了床,透过窗棂望着满穿的夜色,隐约还能听见后院人声的吵杂。蒋季良心中默念着:“苍天保佑他们母子平安,我蒋家从此继世万年。”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闷雷响彻夜空,蒋季良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正欲坐起。忽然一道白光照耀得他睁不开眼,仿佛是整个夜空都被破开来,紧接着又是几声沉闷的响雷……。
待蒋季良再看时,白光已变得不再刺眼,这时他才辨认出那哪是什么银光,而是一条盘绕在半空的白蟒,那沉闷的声音也并非是雷鸣,却是巨蟒凌空而下时绞尾的声音。
但见那蟒。虽为蟒身,却系龙形。从头至尾不知长有几里,通身银白,口中那时隐时现的信子犹如血染的长练。
红白交映,如水的夜空褪尽了颜色,森严惨烈的气氛扼住了整个人世间的呼吸,相比之下,一切生灵都是渺小而无力的。
蒋季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竟连汗都不敢出,谁料想那巨蟒不但没向别处去,反而直朝蒋家逼来,蒋季良望着愈来愈近的巨蟒的腹纹,连腿都软得站不稳当了,索性倒在地上。
而这时,蒋季良的嗓子还听使唤,并没有因恐惧而失声,于是,他合上眼,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父亲,父亲……。”
蒋季良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辨认出是儿子蒋福荃在床边正在摇晃他的身体,再看了看闲垂的床帐,才慢慢定住心跳,清醒过来,刚欲开口与儿子说话,忽然间听到一阵啼哭,蒋季良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儿子蒋福荃却早已夺门而出。
片刻间,蒋家象过年一样沸腾过来,蒋季良刚要下床趿鞋去看个究竟,孙女一头撞了进来:“爷爷,母亲生了个男孩儿,您听,哭得正欢呢。”
“好、好、好,快带我过去看看。”蒋季良有些忘形,平日里当着晚辈的面他是绝不会如此有失沉稳的。
“父亲说夜里露气太重,让您天大亮了再过去。”
蒋季良坐在床沿,期待着窗外的夜色完全褪尽。
此时有他已经睡意全无,又想起了刚才做的噩梦来:“难道这蹊跷的梦是我的孙子托给我的?难道……。不去管它,只要我蒋家生生不息,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蒋季良喃喃自语了片刻,站起身子,走到墙边的条案前,顺手拿起掸子,把所有家什上的尘土都依次掸拂干净,大概是不想让这么灰尘弄脏了他新出生的孙儿。
蒋季良又坐到床沿上,漫无目的地环顾着四周,屋里没有点灯,但借着皎洁的月光,家什陈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又把视线转到了山墙上挂着的那副对子,虽然字迹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但那两句话却是他早已滥熟于胸的,并且每日都要以此扪心自问:“圣代即今多雨露,吾侪何以答升平。”
先贤祖辈们为我们造福,我们将以什么来报答这安逸的生活呢。蒋季良也常以此来训诫子孙,教他们为蒋家的未来励精图治。
次日,蒋季良端坐正屋,看着儿孙们鱼贯而入,向他行礼,笑得灿烂。
照例,首先行礼问安的是儿子蒋福荃,这是个已近不惑的男子,一身乡绅打扮,虽不华丽但穿戴得体,干净利落,他身材不高,体形略瘦,脸上有一双不大但船头精明的眼睛,嘴生得十分有棱角,似乎不苟言笑,唇上浓须如墨染过,但鬓角已略显斑白。
蒋福荃是蒋季良次子,他的哥哥蒋福致是个极为老实厚道之人,虽为乡绅但没有一丝习气,论种田务农无不精通,只是治家一窍不通。
而蒋福荃正好相反,由于家境殷实,又无须他操持,便自小放荡不羁,在乡里乡外结识了不少纨绔子弟,每天成群结队地饮酒、打猎,有时还大打出手,经常招惹是非。
但蒋福荃却天生有一口铁嘴钢牙,而且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若是惹上是非,不用动手脚,只凭他一张利嘴便能说得对方欲辩无力、欲哭无泪了。
说来也怪,自从过了而立之年,蒋福荃就象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一般,由于素以精明能干著称于乡里,百姓们便把他看作是“半个地方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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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邻里闹些矛盾,凡是犯不上打官司的,都去找他解决,他也来者不惧,对那些无理的就没头没脸地大骂一通,严厉指责,但最后也总要动之以情,以至于邻里之间,甚至是被训斥过的人也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蒋季良也暗暗喜欢这次子,所以决定,等他老之后,由蒋福荃来继承蒋家的家业。
这也就是为什么惯例让次子首先行礼问安的原因。
众人依次上前见礼,但蒋季良等得不耐烦,他想见的是那襁褓中的孙子。
其实早有准备,一阵松垮的脚步声之后,昨晚那个接生的刘婆子低头进来,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何时出生的?”
“是昨天夜里亥时。”刘婆子满脸堆笑地把孩子凑到蒋季良面前。
“难怪,果然是……。”蒋季良又想起昨晚的噩梦,下意识地咋了几下舌。
刘婆子不知其中奥妙,只一味地在蒋季良耳边邀功请赏,说尽好话。
蒋福荃见父亲神色异常,以为是昨晚因吵闹而没有睡好,便用手捋着胡须,示意众人退去。
最后吩咐刘婆子抱孩子回房,除了给了她应得的,还赏了她一斛稻米。
自从孙子降生那晚起,蒋季良的神情就恍惚起来,总放不下那晚所做的噩梦,以至于夜不能寐,饮食不香。
立冬的前几天,蒋府又出了件怪事。
这天,身体已经逐渐恢复的将季良想出去走走,舒展一下筋骨。
他站在院子里,举头望天,又看看墙外的远山,只见满目的萧疏景象,不觉得触景生情,发出些“逝者如斯”的慨叹。
此时。蒋季良已经无心出去,只得在院子里漫不经心地走动。
走到后院时,鼻子里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只在春天三月里有过。那是一种清芳的香气,只有在你不经意中才能闻到,而一旦闻到就直沁心肺,这香气与女人的脂粉味完全不同,没有脂粉味的霸气,但一经入鼻却良久不散。
“这能是什么呢?已经是秋天了……。”蒋季良在后院里四下寻找着。
“啊……。”他不觉惊讶地叫出声来。
原来后院的西北角里,一株本已枯萎的紫藤又绽放出淡紫色的小花,粗大的枝叶正顺着一株叶已落光的枫树盘旋而上,宛若一条升空的虬龙――于是他猛顾记起那个噩梦来:“看来,那梦果真不假。这紫藤便是那银蟒的化身吧。”
枯藤开花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巴东,百姓们都说这蒋家的孩子一定不同凡俗,是投胎转世的神童。
立冬没几天,就是蒋府办“满月”的日子。亲朋好友以及一些素无来往的人都不请自来,一则是想见见那死而复生的紫藤,二则是看看这“神灵转世”的神童。
喜筵上,蒋季良坐在正席正位,前些日子恍惚的神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霞的面颊与饱满自信的精神。
可能是多吃了两杯酒的缘故,蒋季良一改往日的稳重。当众讲述如何梦见蟒蛇,如何发现紫藤,而客人们全都听得出了神,好几个人把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这是好兆头啊。”蒋季良喜不自禁地总结着自己的发言:“我们蒋家家世微薄,自从我祖父官至太中大夫以来,还没有一个立下功名的。现在我的孙子。一生下来就惊天动地,看来我蒋家发达有望了。”
自此,人传人,蒋家出了个银蟒转世神童的消息,不胫而走。
光阴荏苒。也许成年人很难一下子感到时间的流逝,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却一天有一天的变化。而当大人们注意到身边的孩子由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再到咿呀学语,进而满院子跑,往树上爬、往池塘里跳的时候,才真正注意到自己已经鬓发斑白了。
看着蒋延嗣在院子里小雀一样地乱跑,蒋季良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老了。
可家里上千亩的田产和上百处的山林房宅无不须要人打理。
蒋福荃兄弟累死累活得,也顶不住如此繁琐的事务。
蒋季良心中最大的希望是生现当年爷爷的荣光,让蒋家再出一个官。
但蒋福致从小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蒋福荃虽然精明能干,但学业却不长进。
蒋季良不止一次地激励蒋福荃“穷年磨砺,期子有成”,然而蒋福荃从十几岁开始一直考到现在四十出头,屡屡受挫,看来要指望蒋福荃是没希望了。虽然现在蒋家略有田宅,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方乡绅,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想到这儿,蒋季良又把目光放到了孙子蒋延嗣身上,于是又想起了已经被百姓们嚼烂了的巨蟒下凡、枯藤复生的故事。
但蒋延嗣虽说天赋不低,却性格有些木讷,不象住家同龄的孩子顽皮伶俐,相反,蒋延嗣比别的孩子懂事,小小年纪走路未稳,便知道给母亲提东拿西。
蒋季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一股劲头,一种动力,暗暗发狠,非要为蒋家更换门庭,培养出一个有功名的后代。
他暗自寻思,孟母为了让孟子学好,不惜搬家三次,择良邻而居,孟子便是有了个好的环境,才发愤读书,终能名垂青史――可见后天的影响才是最重要的。蒋延嗣虽不甚伶俐,但只要精心雕琢,锲而不舍,天道一定会酬劳勤奋之人的。
一阵哭声打断了蒋季良的思路。
顺着哭声望去,蒋延嗣正跌倒在地上,两只小脚还不住的踢蹬。
蒋福荃也听到了哭声,从对面书房奔了出来,直冲蒋延嗣而去。
蒋季良见状,大喝一声:“福荃,站住,他自己能起来。”
蒋福荃向来畏惧父亲,从不敢顶撞半句,可今天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伏在地上大哭,父亲平素的威严也忘记了三分,竟然分辨道:“可他还是个孩子……。”
蒋季良不知何处来的无明之火,大吼道:“混帐,难道也让他象你一样没出息不成?”
蒋福荃万没想到能遭到如此的羞辱,脸不知是红是白,低下头再也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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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蒋延嗣虽然年小,但见爷爷怒了,也不敢再大声哭喊,只是委屈着自己爬了起来,挂着泪花和满身尘土躲到了父亲的身后。
从那以后,蒋季良天不大亮就把蒋延嗣叫起来,带到自己屋中,蒋福荃和陈氏知道父亲用心良苦,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心痛孩子而已。
蒋季良把蒋延嗣叫到屋里,并不许他到处走动,让他正襟危坐在一把椅子上,凭着自己的见识阅历给他讲些经传故事、先贤古哲的立志、发愤、成材的过程,偶尔也讲讲蒋氏先辈开创家业之艰辛。
后晋天福四年(939年),五岁的蒋延嗣已经俨然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虽然识字不多,读书只有几页,但心计已经超过了所有同龄的孩子,再加上一肚子从祖父和父亲那里听来的历史典故,即使嘴上不说,也能使人感觉到他的不同凡响。
而这时,巴东县令百里无忌已经攻下蜀国三州,建立庆州,并且在庆州再建了一个军械坊,蒋季良和朱彭亮也已经入股第二个军械坊,百里无忌的成功使得朱、蒋二人水涨船高。
不管是金钱上,还是在巴东的地位上,朱、蒋二人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蒋季良都已经决定将宝压在百里无忌身上。
一辈子光宗耀祖的念想,也许,真要实现了。
而出仕的人选只有一个,蒋延嗣。
想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子将来能衣锦还乡。蒋季良不禁打心底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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