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几日过去,气早消了。想着毕竟同坐一条船,闹得太僵有翻船之险,还是给他一个台阶,便顺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嘉懿侧头打量着身侧一袭水碧色齐胸襦裙,外罩着月白色的褙子,只在袖口衣襟处绣着海浪双鸟纹,满头青丝用一根碧玉簪挽起,鬓边一支蝶恋花嵌宝华胜,小巧的耳垂上明珠耳珰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便如夏日里的一点星光闪闪烁烁,青丝掩映间露出一截白腻如玉的脖子,不知怎么的他就看痴了,连原本准备说些什么都忘了。
“我脸上有金子?”司徒凝冰早感觉到了李嘉懿的目光,原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想要和解便静静的等着他开口,哪知他盯着自己瞧了半晌竟是一声都不吭,想来是拉不下脸面。暗骂了一声矫情,为大局着想,既然他开不了口她就再给他一级台阶。
李嘉懿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强做镇定的回道:“我只想瞧瞧娘子是否还在生气。”
“李公子”司徒凝冰扭头静静的瞧着他,认真道:“你我之间原本没有必要为了些许小事置气,那日是我鲁莽了,为了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往后你托我办事的时候请事先将你的要求讲清楚,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李嘉懿听她一声李公子只觉得心里发苦。不错,他们只不过是徒有夫妻之名的搭档,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渐渐忘了这一点,只记得他们是夫妻……
“好。”尽管心里一阵发苦,李嘉懿面上还是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瞧着司徒凝冰的目光透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宠溺,“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左右她已经上了他的船,一辈子的时间很长,他有的是时间叫她忘记。
他生的极好,就算跟妖孽般的杨炎站在一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配上目中醉人的神色,司徒凝冰都不由得心神一颤,赶紧别过头默念了几遍《地藏菩萨本愿经》。随即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上的蟠龙面具,很不合时宜的想着,生的好看果然也是一项优势,老家伙要她戴着面具肯定是偏心杨炎!
正胡思乱想间,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艳丽的红色,抬头一瞧,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杨炎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一袭正红色广袖长袍,金冠束发,肩头垂着两根鲜红的发带,更衬得他的容颜艳丽绝伦,连天上的明月都被夺去了光彩。园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而杨炎却只瞧着她笑得魅惑无比。
司徒凝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冒,杨炎就如一朵美丽的曼陀罗,越是艳丽迷人越隐藏着致命的毒性!
输人不输阵,迎着他的目光司徒凝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有一股任你地动山摇,我自巍然不动的气概。
两人无声交锋,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竟有几分眉目传情之嫌。园中不少年轻的夫人小姐们都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偷偷打量司徒凝冰不时的低声议论几句,那些年长的虽嘴上不说可暗地里的眼神交流也不少,一时御花园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直到内侍高声传唱着“陛下驾到!”这股子暗流才渐渐消失。今日与皇帝一同出席宴会的除了几个突厥使臣之外还有后宫的几位嫔妃以及宫如今宫中唯一的孩子翼霏公主。司徒凝冰粗粗瞧了一眼,只见到德妃与已降为昭媛的淑妃竟是缺了李贵妃不禁有些奇怪。
“母妃病了。”翼霏一见到司徒凝冰就跑了过来挤在她与李嘉懿中间皱着鼻道,“这几日都在吃药,我偷偷尝过那药可苦了。”她眉目间透着一股子抹不去的忧愁,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恐惧,“姐姐?书里说良药苦口,母妃每日都喝那么苦的药,病很快就会好的罢。”
司徒凝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不安,一双眼睛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杨炎,柔声道:“嗯,只要翼霏好好的贵妃娘娘也会好好的。”不过几日前淑宁还进宫见过李贵妃,当时她应当身体无碍,怎么才几日功夫就病得连这等接待突厥使节的晚宴都不能参加了?怎么瞧杨炎的嫌疑都很大!
果然,杨炎给了她一个“好戏还在后头”的眼神,然后瞧向正在西海舞台上跳着折腰舞的舞姬一副欣赏歌舞的模样。
司徒凝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猜测着他该不会如此黔驴技穷跟上次齐王府的时候一样送个女人给自家老头子罢?可皇帝又不好色,登基二十多年连秀都没选过,宫里嫔妃少得可怜,使美人计也得看人呀!
直至一曲舞罢也没发生什么,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杨炎耍了,忽听一个少女娇憨的声音响起,“皇帝舅舅,她们跳的是凤舞九天么?”说话的少女一身异族服饰,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量高挑五官深邃,听她对皇帝的称呼应当是靖成长公主与突厥可汗的女儿,突厥的公主阿史那伊。
皇帝面上一僵,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偏那阿史那伊似乎一无所觉犹自说道:“听我娘说这是天下最美的舞,我就想这回来中原一定要见识一下,谁知道原来也不过如此,太让人失望了!”
御花园中原本推杯换盏闲聊说笑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在座众人大多都知道凤舞九天是先皇后所创独舞,自先皇后薨逝之后便成绝响,而先皇后似乎是皇帝的一个禁忌,她殁之后他再没立过皇后,甚至封了她生前居住的立政殿,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却又从来不踏足那里一步,也从不主动提起她更不愿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叫人看不懂究竟是深情还是无情……
皇帝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无人敢应阿史那伊,眼见气氛胶着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一见此人,司徒凝忽觉醍醐灌顶,来不及细想便四下张望寻找着独孤秀,找了一圈没见人影,只瞧见杨炎正一脸得色的望着自己,她便知道独孤秀今夜注定是要被自己父亲给卖了!
“公主不必失望。”站起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蜀国公独孤鸿,只见他一脸正色的对阿史那伊道:“方才所舞的并不是凤舞九天,此舞乃我朝文贞皇后所创,自她薨逝之后便已失传了。”阿史那伊闻言满脸的失望之色,不想独孤鸿接下来一句话却叫她喜出望外。
“不过她留有舞谱,小女自幼照谱苦练倒也能舞出**分神韵。”此言一出,除了阿史那伊之外,园中众人皆惊,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阿史那伊却是不管这些,只对着独孤鸿道:“真的?!那你快叫她跳给我瞧瞧!”
独孤鸿没有应声只有些惶恐的去瞧皇帝。
“**分神韵?”皇帝眼眸冰冷,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朕倒想见识见识!”
舞乐声起,当一袭火红色舞衣的独孤秀如天外飞仙般翩翩飘落到西海的时候,皇帝眸中的冰冷渐渐被痴迷所取代。司徒凝冰瞧见他的嘴唇喃喃嚅动着,似乎在唤着,“皇后…”
“哼!臭妖精!”显然注意到皇帝变化的不止司徒凝冰一个,翼霏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她父皇和独孤秀之间来回打量,撅着小嘴气咻咻的道:“跳的丑死了!”她的声音不大,又有舞乐声遮盖,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独孤秀身上,故而除了坐在她身边的司徒凝冰和李嘉懿谁都没有听见。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的伸手摸了摸翼霏的头,两手相触,李嘉懿只觉一片冰冷腻滑,想也没想便紧紧的握住了司徒凝冰的手,只想将自己的温暖分给她。
司徒凝冰身子一僵,本能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李嘉懿握得太紧她挣了一下竟没有挣开,碍着翼霏她又不能太用力。有些恼怒的去瞧李嘉懿,只见他正一脸温和无害的瞧着自己,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无赖,“你手太凉了,我帮你暖暖。”
司徒凝冰再一次觉得生得好看实在是一个大优势,明明心里想着要把手抽回来然后找机会给他一巴掌的,可是瞧着李嘉懿灯影下俊秀绝伦的脸庞她居然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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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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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一曲凤舞九天让皇帝对独孤秀另眼相待,司徒凝冰能感觉到他对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温柔,似乎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惊醒了他的美梦。
“回陛下,”独孤秀的声音响起,不似从前那般娇弱害羞,倒透着一股端庄大气,“臣女独孤秀。”
“独孤秀。。。”皇帝喃喃念了几遍,随即点了点头,“一枝独秀,好名字!抬起头来,叫朕瞧瞧你当不当得起这一枝独秀!”
“是”独孤秀平静的应了一声,缓缓抬起头。
李嘉懿只觉得掌中那白腻如玉的手正随着她抬头的弧度在一点点的收紧,想到独孤秀是她的表妹,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却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皇宫这座牢笼,成为先皇后的替代品!也不绝心凉,握着她手不自觉地更紧了些。
“梓潼!”一声惊呼之后皇帝猛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独孤秀身前将她一把扯了起来,一手擎着她的下巴一手温柔的抚过她的五官。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唇。。。。。。
“你终于回来了!”将独孤秀紧紧的抱在怀中,皇帝的神情激动中透着些许疯狂,说话还有些颠三倒四,“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刻!从前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待你。我发誓!从今以往后一定竭尽所能待你好,你别离开我!”
“恭喜父皇重获至宝!”戏看够了,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杨炎站了起来给一干不知所措的王公贵族们起了个头。
一时间御花园中“恭喜陛下重获至宝!”的恭贺声此起彼伏,翼霏却气的小脸都变了形,哼了一声气咻咻的跑出了御花园。司徒凝冰不放心,同李嘉懿使了个眼色自己追了出去。
“翼霏。。。翼霏。。。”司徒凝冰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正有些担心呼听头顶上传来一阵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哭声,循声抬头只见一旁宫殿的屋脊之上缩着个小小的人影,瞧衣饰正是翼霏。
司徒凝冰也顾不得深究她是怎么上去的,她只想尽快把她弄下来。
飞身上了屋脊,司徒凝冰坐到了翼霏身边,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翼霏搂入怀中,一下下的抚着她的秀发却并不说话。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翼霏,她的父母素来恩爱,别说妾室通房她老爹除了她娘,别的女人连瞧都不会瞧一眼。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老爹哪天鬼迷心窍有了旁的女人,她也能直接弄死,可她总不能教翼霏弄死独孤秀罢!
“姐姐”翼霏窝在司徒凝冰怀里痛哭了一场,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忽然抬头用一双还闪着泪光的眼睛瞧着她,“你知道么?其实父皇并不喜欢母妃,他喜欢的是已经死了的皇后娘娘,只因为母妃长得像她,父皇才喜欢她的,就连我的封号都是照着皇后娘娘的名字取的…那个独孤秀比我母妃长得更像皇后娘娘,父皇有了她就不会再喜欢我和母妃了!”
司徒凝冰瞧着她一双因为被泪水冲刷过而显得分外明亮清澈的眼睛,吃惊之余也有些心疼,她一直以为翼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想原来她心里这般明白,或许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皇帝虚幻的父爱中活得战战兢兢,害怕却不敢对任何人诉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司徒凝冰望着翼霏,笑得没心没肺,“我从小也是被当成先皇后的替身长大的。你父皇虽然因为你母妃生的像先皇后而移情于她,可却从来没强求她变成先皇后,无论你父皇把她当成了谁你母妃还是你母妃。而我…从六岁开始我的师父就严格的规定我的动作仪态,说话的语气表情,甚至兴趣喜好,都要同先皇后一模一样。”司徒凝冰将一双青葱如玉的手摊到翼霏面前,“我这双手手心的肉被他拿着戒尺打烂了不知多少回,就是因为我始终不像先皇后,至少你跟你母妃不会因为学不来先皇后而挨打罢?”
翼霏瞧了瞧她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很难想象手心的肉被打烂了是什么样子,只是有了对比她忽然觉得失宠于父皇也不是太悲惨,她原就是个心宽的孩子,如今被司徒凝冰用自己的悲惨经历这么一安慰,心中的愁绪顿时消散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司徒凝冰之所以挨打有一半是自找的,她并不是像不了先皇后而是她倔强的不愿意成为另外一个人,从前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模仿的是谁,可是从师父不合情理的要求以及他看着自己时那种矛盾的眼神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训练成另外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她有多出色,反正司徒凝冰不愿意!所以,她反抗了,按照师父的要求将仪态礼仪练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都一派难言的优雅,只气韵上独缺了端庄大气却透着一股子慵懒贵气,将老家伙气得直跳脚却又挑不出错来。他暗示她苦练琴艺画技,她就偏在棋艺书法上下苦功,正与杨炎平分秋色叫他找不着借口来罚她……如今结合这些时日发生的桩桩件件她可以肯定她那神秘莫测的师父与先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司徒凝冰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眉目。
“嫂子…”司徒凝冰正拿帕子给翼霏揩着泪,就听见李嘉责一叠声的叫唤。往下一瞧,正见他在不远处四处寻找自己的样子,想是有什么事,便扬声道:“我在这儿!”
李嘉责闻声抬头望了过来,正望见坐在屋脊上的两人,小跑着走到近前仰着脖子嚷道:“嫂子还真是会寻地方,难为我找了半天!”说着卷起袖子抱着一根柱子就要往上爬。
“你别爬了,我们这就下来。”司徒凝冰原就打算待翼霏情绪平复了之后便下去的,此时见李嘉责笨手笨脚的模样,待他爬上来还不如她们下去快些。
“不行!”李嘉责一壁抱着柱子使劲一壁梗着脖子道:“你们别下来,上面月色好,我要上去跟你们一起赏月!”他从前没来过皇宫原以为中秋宴会很有意思,没想到除了吃吃喝喝瞧瞧歌舞旁的一点花样都没有,还要在那儿听一帮子人溜须拍马,恶心的他都没胃口了,他才不想回去继续在那儿傻坐着!
李嘉责虽然从前是个纨绔,可他没有别的纨绔那样爬墙上树的经验,一来他有王氏和李嘉懿护着就算闯了祸也不会被自家老爹追得四处乱窜,二来他也不贪花好色,完全没试过半夜爬人家大姑娘小寡妇的墙头,以至于他如今爬了半天柱子还在原地蹦跶。
司徒凝冰看不下去,将自己象牙色娟纱帔帛的一头扔给他,“抓住了。”
李嘉责正对着柱子咬牙切齿,冷不防面前垂下这么根东西,原就是薄薄的一层纱,给月光一照更显得轻薄如纸,捏着帔帛一端仰头对司徒凝冰道:“嫂子你别逗了,这么薄的东西一扯就断了,再说你哪有那个力气……”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待回过神来,只觉双脚已经站在琉璃碧瓦之上,手里还紧紧的抓着一段帔帛。
“嫂子你会武!”李嘉责瞧着司徒凝冰一双眼睛几乎瞪了出来,虽然她时常拿戒尺抽的自己浑身青紫,可在李嘉责的印象中自家嫂子怎么瞧都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
司徒凝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帔帛,拿一种少见多怪的眼神瞧着他,“这么吃惊做什么?淑宁也会武,怎么不见你大惊小怪?”
“那怎么一样!我三姐那是…”李嘉责一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