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转移间,不经意地落到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的乔英淇身上,脸上笑意有片刻的凝结。乔家的孩子当中,除了眼前这对堂兄弟,还有一个,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便是乔家唯一的姑娘,如今他亲封的飞fèng将军乔英淇。
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片刻,他暗暗叹了口气,再出声时,已与平日无半分异样。
“乔家真不愧是武将世家,男儿骁勇善战,便连小小女子亦不惶多让,这也是大齐之福,百姓之福啊”
乔英淇闻言,忙跪地道:“皇上谬赞,为君分忧乃是为人臣子之本份,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更是乔家人的使命,皇上此言,实让臣惶恐。”
正元帝笑了笑,又勉励了她几句,方道:“皇后一直挂念着你,一大早便叮嘱过朕,待你来了务必让你往fèng坤宫一趟,说起来,她已有数年之久未曾见过你了。”
话音刚落,便有太监进来回禀,说是皇后娘娘着人来请飞fèng将军,正元帝轻笑一声道:“朕就知道她必是等不及了,罢了罢了,你去吧”
乔英淇告罪行礼,这才跟在fèng坤宫的太监身后离开。
清晨的皇宫,处处鸟语花香,荷池上碧绿的荷叶上,几滴晶莹的露珠在晨曦的映照下,发出阵阵耀眼的光。
乔英淇紧紧抿着唇,走在通往fèng坤宫的宫道上,让她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一时间,她甚至有些分不清,如今的她到底是正元帝新封的飞fèng将军,还是fèng坤宫里威严端庄的乔皇后。
“将军请稍等,容奴才前去通报。”小太监轻柔的嗓音响起,也让她回过神来,她忙收敛心中混乱的思绪,噙笑就了一声。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宫女从殿内走出,恭恭敬敬地迎着她进了正殿。
方跪下,请安之话仍未说出,一双白嫩的手已经伸过来拉着她,紧接着便是记忆中的温柔声音:“可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让我好生瞧瞧。”
乔英淇抬眸,望进一双带笑的眼眸里,正正是当年的赵夫人,如今的皇后娘娘。
望着她慈爱温和的脸庞,想到当年净慈庵后她那番话,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自那件事后,她便已经做了受冷脸的心理准备,可如今皇后的态度……
“难为你了,征战沙场本是男儿之责,却偏要你一个姑娘家……还好还好,无论过程如何,总算是平安归来了。”皇后轻拍拍她的手,感叹着道。
“劳娘娘挂心,是英淇之罪。”乔英淇低着头,轻声回道。
皇后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细问了她这几年征战之事。乔英淇遂挑些不着紧的与她说,当中的惊险更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带过。
两人闲聊了小半个时辰,皇后方有些迟疑地道:“瀚霆如今在宫里,你可知道?”
乔英淇愣了愣,不解她为何突然会提起赵瀚霆,听她这般问遂摇了摇头:“并不知。”
“他如今便在龙乾宫,已经快有三日了,一直跪着,却是一言不发。”皇后叹息一声,无奈地道。
乔英淇心中诧异:“殿下这是……”
皇后轻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眸光有些许复杂,更多的却是无奈:“你可知,昨日到达镇国公府的,本应是赐婚圣旨。”
乔英淇身子一僵,又听对方继续道,“皇上有意为瀚霆与你赐婚,可是,他的话才刚刚说完,瀚霆便跪在地上,既不反对,也不赞同,硬是一声不吭地跪着。为此,皇上还大发雷霆,可赶他赶不走,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肯说。”
“英淇,你这般聪慧,不如你来告诉我,他这般跪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乔英淇脑子里一片空白,双唇微微颤抖着,却是不知如何回答。
赐婚,皇上要为她与赵瀚霆赐婚?
她咬着唇瓣,心里有些许难过,事到如今,她终于肯定,今生她强行扭转了父兄的命运,所带来的是怎样的后果,那便是,赵重鹏对她的爹爹,或者说对乔家的猜忌之心。
这样的猜忌,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深,当它达到一个顶峰时,会给乔家带来怎样的灾难,她根本无法预料。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无法想像,有朝一日她的父兄不是死在战场,而是死在帝王的猜忌中,那将会是乔家最大的悲哀。
她相信,若是能够选择,她的爹爹她的兄长,包括她的侄儿,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愿死在他们为之尽忠的主公手上。
只是,连她都没有察觉,当她听到皇上要为她与赵瀚霆赐婚时,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排斥,而是想到了这赐婚旨意下的所隐藏着君臣间的悲哀。
而另一边,乔家兄弟离开后,正元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敛了起来,想到至今仍跪在龙乾宫中次子,心里那团仍未消褪的火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他陡然一拂袍角,迈着大步回了龙乾宫,径自落了座,眸光带火地瞪着跪得笔直的赵瀚霆。
看着这个曾经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想到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拿过桌上的茶盏狠狠地进赵瀚霆身上砸去:“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避居静养?你告诉朕,你这静养是怎么养到了岳州去的,啊”
温热的茶水溅到了赵瀚霆的脸上,再一滴一滴地滴落他的衣袍,可他仍是紧紧抿着嘴沉默不语。
正元帝越看越气,恨恨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不说,朕也不再追究,可如今你跪着却是为何?不管你愿不愿意娶那乔英淇,与镇国公府的亲事是势在必行”
镇国公府声势浩大,哪怕他再信任乔正林,都不得不加以防范,镇国公府唯一的姑娘乔英淇未嫁,而他的儿子亦未娶,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只有镇国公府最得宠的姑娘嫁入皇家,他才能稍稍安下几分心,无关信任与否,只是势在必行。
赵瀚霆苦笑,他又怎可能不愿意娶英淇,娶她是他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可是,她不愿嫁他,嫁他,只会扰乱她平静的生活,她会时时被前世所经受过的痛苦所纠缠。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是她的痛苦之源。
前生负了她一辈子,他又怎忍心再打破她平静的今生
可是,要让他亲口说出不愿娶这样违心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是其一。
其二,他也害怕让她担上被拒婚这样的污名。作为镇国公府唯一的姑娘,更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他的英淇,应当傲立尘世间,在天下女子的艳羡目光中,风风光光地等着她心悦的男子前来迎娶,自此荣耀富足一生。
或许她不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可是,他却不能不为她在乎。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既不能点头应允,也不能摇头拒绝,只能就这般跪着,等着他的父皇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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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赵瀚霆仍是一声不吭,正元帝更恼了,指向他的手指因为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脸更是憋得通红。
就是这样,打小便是这样,如此倔强的性子也不知像哪个,但凡不愿意说的话,无论是谁都休想撬开他的嘴巴。
他恨恨地瞪着这个牛脾气的儿子,半晌,重重地一拍桌面,又气又无奈地咬牙切齿道:“你真当朕是那无情无义之徒朕十八岁便结识乔正林,数十年来并肩经过多少腥风血雨,他身上有好几道伤痕,还是因为当年救朕所受的伤,朕与他的情义,更甚于你与晋延晋远兄弟二人。”
“可是,如今朕身为一国之君,有许多事却是不得不多思多虑几分。乔家三代之内声威不跌,甚至可能会越来越盛,朕就算信得过乔正林,可未来数十年内,谁又能保证乔家无人生出别样心思到时候,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对朝廷,于百姓,那便将会是另一番灾难”
赵瀚霆震惊抬眸,竟是想不到他会如此明言,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他咬着牙,片刻,迎上正元帝的视线,哑声道:“父皇怎能助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大齐自立国后,父皇多番举措齐下,处处为百姓着想,君臣同心,致力恢复生产,父皇仁致举国称颂,又焉是以武功立威的镇国公等人所能比拟便是军中,如今亦非乔氏一枝独秀,燕侯爷、石伯爷等也乃当世名将。”
见正元帝脸色稍霁,他趁机又道:“哪怕不提燕侯爷等将领,父皇若信得过儿臣,儿臣愿倾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正元帝缓缓靠在椅背上,怒火一下子便灭了大半,他也是想到了次子早些年所立下的赫赫战功,若非后来他因伤静养,此回追击余孽,他又何需出动乔氏兄弟。
乔家也好,燕伯成也罢,终究是外人,又岂有他的嫡亲儿子可靠可信。
只是,一想起这个本应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次子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他又沉下了脸,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你若安安份份的留在京中,与你兄长一起为朕分忧,朕便谢天谢地了,还说什么倾尽全力”
赵瀚霆一听此话,便知他的态度已然软化,微微勾了勾嘴角,可转念一想到与乔英淇的亲事,笑意又渐渐敛了下去。
“罢了罢了,滚回你的恒王府去吧,别在此碍朕的眼”正元帝满是嫌弃地道,一面说的同时,一面淡淡瞥了身侧的老太监一眼。
赵瀚霆迟疑片刻,若是他就此回去,那与镇国公府的亲事到底是
“殿下,昨日皇上便下了旨,册封镇国公府小姐为飞凤将军。”始终静静地侍立一旁的老太监含笑道。
“多嘴”正元帝瞪了他一眼,老太监笑眯眯地恭敬垂首,并不接话。
赵瀚霆怔了怔,心里像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有些失落。
他压下这复杂的思绪,缓缓起身行礼告退。
出了龙乾殿之门,他抬头望望天边晨曦,只觉得胸口闷闷得有些难受。
龙乾殿内,正元帝端过老太监递过来的茶盏呷了一口,似是不经意地问:“谦王与恒王,你觉得他二人当中,哪个更像朕”
老太监躬了躬身,笑道:“龙生九子,个个不同,谦王殿下温和仁爱,恒王殿下坚毅果敢,都与皇上甚为相似。”
正元帝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老滑头。”
良久,他似是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还是先让钦天监择定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毕竟,两个的年纪都已不小,再不能拖延下去了。”
老太监闻言有几分意外地抬眼望了望他,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他还以为皇上既封了乔家小姐为飞凤将军,那赐婚一事便算是作罢了,想不到皇上心意如此之坚。
乔英淇自凤坤宫出来后,一路沉默地跟着引路太监往宫门而去。皇上既已对镇国公府起了猜忌之心,那她与赵瀚霆的亲事必是逃不掉的。
其实,事已至此,嫁与不嫁,她都不甚在意,若是嫁入皇家能让皇帝对镇国公府放心,她嫁便是,又有何不可呢
她暗暗地叹息一声,经历这么多风雨,她再不是会对未来夫君心存幻想的天真女子,她也清楚自己的亲事也早就不是爹娘所能决定的。
嫁入皇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恒王妃,好歹前世她也当过,便是与赵瀚霆,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是相处了数十年,哪怕她再不愿承认,对他,她也有一种似是刻入骨髓的熟悉。
谁又能保证,今生她另嫁他人,便会一定过得比前世更美满又或许,谁又敢肯定,便是嫁同一人,她便一定会落得与前世同样的下场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未来,也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心里打定了主意,她吁了口气,谢过了领路太监,迈着轻快的脚步出了宫门。
刚走出那巍峨的宫殿,便见乔晋延与乔晋远兄弟二人站立于宫门外,正与一名着亲王服饰的男子说着话。只一眼,她便认出那人正正是赵瀚霆。
想到方才刚做下的决定,她抿了抿双唇,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脚往赵瀚霆所在方向走去。
哪料到她方走出几步,赵瀚霆恰好抬头,目光自然而然地便望入她的眼中,她正要开口唤他,却见对方神色一僵,不待她的话出口,他竟是猛然转身,嗖嗖嗖的几个箭步,顿时便消失在眼前,只余几缕扬起的尘土,证明方才此处确是站着一个人。
乔英淇那个气啊,又是这样,又是一见她便拔腿跑,她到底是长得怎样凶神恶煞,竟让堂堂的恒王殿下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乔晋延兄弟二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方才所见到的,半晌之后,乔晋远结结巴巴地问:“姑、姑姑,你、你究竟、究竟对、对瀚、瀚霆做、做过什么”
乔英淇又羞又怒,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又极不友善地瞪了瞪嘴唇蠕动欲说话的乔晋延,充分发挥长辈的威严,呵斥道:“闭嘴”
如同小时候被她训斥一般,兄弟二人立即齐唰唰地双手捂嘴,再不敢多话。
乔英淇磨着牙望向赵瀚霆消失的方向,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紧,事不过三,若下次她还让他在眼前逃窜,她乔英淇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她连连深呼吸几下,直到感觉勉强压下胸口怒气,方向乔氏兄弟二人勾勾手指头:“过来。”
乔晋延与乔晋远二人彼此对望一眼,不知怎的竟觉得心里有些许发毛,可姑姑有命,他们又岂敢不众,故而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姑姑。”
乔英淇满意地点了点头,左右看看不见他人,遂低着头对着二人一阵耳语。
片刻之后,乔晋延率先抬头,颇有些迟疑地道:“姑娘,这、这样不太好吧”
乔英淇可不管他,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哎哎哎,姑姑此计甚妙,你别多话,我看这样便很好。”乔晋远笑嘻嘻地轻轻推了兄长一把,甚是殷勤地将引着乔英淇上马车,“姑姑您老人家小心,侄儿亲自驾车,保证绝不颠簸。”
乔英淇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却是顺从地上了马车,由着新鲜出炉的当朝明威将军为她驾车,一路往镇国公府而去。
乔晋延无奈摇头,接过长随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策马跟在前方回府的马车后面。
“你们世子人呢又说新近得了匹好马,怎不见人”应邀到镇国公府别庄而来的赵瀚霆,不见乔晋延的身影,狐疑地问。
引路的下人嘴唇动了动,吱吱唔唔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瀚霆望了他片刻,突然脸色一沉,正欲喝问,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赵瀚霆”
他呼吸一窒,这熟悉的声音除了乔英淇外不作他想,脚步下意识便迈开,直往大门方向飞奔而去,眼看着便要冲出门外,却见那本是大开着的门轰的一下被人从外头关了起来。
他用力刹住了狂奔着的脚步,身后是乔英淇追过来的声音,前方路又被人堵上,他再不及多想,一闪身,便往右边青石小道上跑去。
两旁的景物飞速从他身边掠过,他一面加速疾驰,一面竖起耳朵留心身后追兵,忽然见前方有个泥坑,他一运气,纵身从上面跳了过去,右脚落地的一瞬间,他心头一震,暗道不好。
只听嗖的一声,右脚已被绳索套住,紧接着四周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待他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被倒吊在树上。
“哈哈哈哈,英明神武的恒王殿下也有中计的一日啊”得意的狂笑声乍响。
赵瀚霆只觉全身血液像是一下子往他脑子里去冲,被人倒吊在树上的滋味确是不好受,他挣扎着望向地上那个叉腰大笑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乔晋远,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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