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这个老实人当即就毛了,提着剑就在码头等待,弄得孙权也坐不住,来到码头边劝慰诸葛瑾。
在以孝治天下这个意识形态下,诸葛瑾可以处死诸葛恪,这是孙权也不愿强行阻止的事情,否则他挑战的不仅仅是诸葛氏的门风,挑战的也是整个社会的道德容忍下限。
可诸葛恪干的事情……孙权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十万石陈米,江东真的不缺这十万石米,如果把这十万石米拉回江东,丢的是自己的脸面。
不仅刘备会笑话自己,北方人也会,内部人也会。
所以诸葛恪站了出来,用最强硬的姿态回应、反击刘备、田信的刁难,虽然事情做得有失妥当,可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难道把十万石米不要,喂狗一样丢给李严?还是说取出来发给江陵的士民?
就问一句凭什么?江陵最多的是什么人,是汉军的家眷!
经历刘备、田信刁难之后,再厚着脸把十万石军粮轻飘飘丢给汉军?
孙权不认为自己能作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自己都做不到,又何必强求诸葛恪,一个锐气青年去做忍辱负重的事情?
要知道,年轻的诸葛恪还未结婚,性格没有经历过打磨,哪能强求太多?
刘备可以培养、信任、放纵田信,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培养、信任、放纵诸葛恪?
如果连面子都保不住,那头也就没了存在的价值。
以诸葛恪的智慧,难道不清楚沉水十万石粮食的后果?
肯定清楚,之所以这么做,为的还不是顾全、维护自己的颜面?
孙权在岸边等候,来回踱步,不时皱眉。
想杀诸葛恪的不止是诸葛瑾,选曹尚书暨艳、校事中郎吕懿这些人也在等待。
暨艳反应尤为激烈,已经到了与骑都尉诸葛恪誓不共存的地步;吕懿不仅要收拾诸葛恪,还要收拾诸葛恪的属吏,因为这些属吏没有尽到劝谏的义务,也没有尽到拒绝乱命的本分。
十万石米一朝沉水,若不进行惩处,所谓的变法、所谓的更易奢靡风气,推崇节俭风俗就是一场笑话。
船队渐渐靠岸,诸葛瑾左手抓着剑鞘就要往船上跑,孙权的近侍展开双臂拦在诸葛瑾面前,一个个哭声呼喊‘诸葛长史’,或‘子瑜先生’,前前后后把诸葛瑾堵住,限制住,诸葛瑾连拔剑的空间都无。
“至尊,臣谏诛杀佞臣!”
暨艳阔步上前,被虎贲卫士拉住,高声呼喊:“不诛佞臣,国家难安!”
孙权扭头恨恨盯着暨艳,这个父兄皆是叛逆的人怎么=就这么不懂得体谅自己?体谅元逊的难处?毫无容人之量?
给少年人一点机会,不好么?
暨艳舍命挣扎冲不过虎贲队列,他后退几步推开属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泣:“国将亡,身何用!”
“国家定江东二十余年,我生不能除国贼,愿以死警醒至尊!”
说着暨艳推开周围同样绝望的属吏,拔出匕首也是恨恨看着孙权,双手倒持匕首抵在自己喉间,热泪止不住流淌,却不见孙权有所举动。
“哈!哈哈哈!”
他笑罢,匕首一推,顿时眼眸瞪圆,还在看孙权。
孙权惊愕伸出手臂,只是迈出半步就停在原地,暨艳就那么身子朝东跪拜,侧头朝北看孙权,不多时头无力垂下。
吕懿惊诧非常,去看孙权,见孙权面无表情,似乎没看到这一切。
也来规劝诸葛瑾的朱治更是惊得手杖坠地,捂着心口瘫倒在冰冷地面,目瞪口张说不出话来。
诸葛瑾弃剑,奔到朱治身边大声呼救:“毗陵侯!毗陵侯!”
朱治抽噎着,身子一颤又一颤,只伸出手抓住诸葛瑾的手,抓的紧紧。
这个举荐孙权为孝廉,最初暨艳的举荐者,孙坚最初的合作伙伴、追随者,江东不倒翁没吐出一个字,就此惊悚故去。
等孙权来到朱治身边时,暨艳的副手尚书郎徐彪也自刎而死,随行属吏深受感染,又因朱治死亡而感到绝望,或自饮剑死,或相互帮助自杀,横尸一地,涓涓血液顺着码头石缝流入江水,渲染出一片鲜红。
吕懿等校事中郎相互看看,俱有惊恐之色。
暨艳、徐彪这群人才是疯子,一个江东人,一个江北人,根本不讲究为人处世的原则,你江东人收拾江北人就行了,可收拾江东人时格外是手狠;另一个江北人,你收拾江东人,再给主官扯扯后腿多完美?
可偏偏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搅合在一起,真以为自己是管仲、鲍叔牙?
码头血腥一幕落在潘濬眼里,同僚、助手就这么死亡,有理想的士人生命如同草纸,又仿佛精美的酥,一触即碎。
窒息感弥漫,将他前后左右包围,隐隐有些怀念在荆州效力的时光。
起码,那是个死也能死明白的地方。
在这里,人命不是命,命是那么的脆弱,没有价值。
可天下之大,哪里又有自己容身之地?
潘濬面无表情思索着,诸葛恪乘坐的五牙战舰靠岸,诸葛恪被吏士抬到码头。
诸葛恪趴在床板上,背上因笞刑而溃烂,弥漫着恶臭。
他面如金纸不带血色,勉强扭头看到孙权,看到自杀伏尸一地的选曹尚书暨艳、尚书郎徐彪等十三人尸体,也看到了朱治的尸体。
“臣有负国恩,败坏国家刑纪,实属万死不赎之罪。”
他嘴唇开裂,淌着泪水:“能见至尊、父亲一面,死而无憾。”
诸葛瑾捂脸啜泪,孙权问一侧同行的属吏:“可是李严施刑?”
随行胡伉以袖擦拭泪水:“回至尊,是都尉勾判笞刑一百,在江陵码头施刑。都尉欲以死明志,以抗辩汉主及近臣刁难。赖上苍庇护,都尉重伤不死。都尉一心殉死,途中不饮水米,也不许医官医治。”
“元逊啊元逊,你这是代孤受过!”
孙权泪水未干,伸手抓住诸葛恪没有反应的手掌:“元逊糊涂,糊涂啊!必是那人奸计,元逊纯良率真,误中奸贼诡计呀!”
诸葛恪泪水止不住涌出:“至尊,臣死罪。”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粮票
“孙权残害民物,朕以寇不可长,故分命猛将三道并征。”
夏历元年六月十三日,汉章武元年五月初六日,曹丕遣飞骑至襄阳,陈述此事。
魏军打魏军的,汉军打汉军,曹丕发来的这道通告并无波澜。
难道你魏国讨伐不义的吴国,汉军就只能干看着,等你打完了再跟你决战?
还是说,汉军应该为了正义,不要干扰魏军正义的惩戒行为?
这个时候张飞、夏侯氏夫妇也恰好抵达襄阳,一同考察夏侯献。
张飞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期间前往宛城与关羽讨论更为详细的战争预案,顺带观察、重新熟悉南阳的山川地形,以作预防。
武关道因守将魏平故意引导,使山洪冲毁多段驰道,所以武关道不经历整备、修葺是无法使用的。
三百里武关道,双方各有百里纵深、宽幅的烽火预警设施,基本上可以预防奇袭事件发生。
丹阳乡,如今已设立一排水磨坊,这些水磨坊搭建便捷的竹棚避雨遮风,正研磨麦城、新野、昭阳邑各地运来的麦子。
磨面、榨油,抢种水稻或夏麦,就是目前北府各部的要务。
忙完抢种之后,会在夏历八月立秋日开始集训。
北府目前存在一个很尴尬事情,太多军士与家属阔别,这个问题只有军事胜利可以解决,或拖延,自田信以下,都是渴望战争,想用战争解决问题。
同时引发一个问题,即府兵军屯的粮食到底是公粮,还是府兵的私粮。
府兵户籍不纳税租,可他们又被田信组织起来,利用秦汉的水利旧址,耕种因战争荒芜的良田。
这些粮食如果算是公粮,那有违府兵不纳税租的本意,毕竟府兵也是不拿军饷的,依旧只有一年两次的冬衣、夏衣料。
如果算是私粮……
随着冬麦收割入库,这个问题要解释明白。
如果是私粮,府兵就应该有处置权,可以置换一些生活器具,改善自己的生活。
或者拿一斗粮食去军市,在女闾里缓解一下身心压力。
可如果是私粮,那府兵出征时,朝廷是不负责军粮的,换言之军粮问题还出在府兵头上。
田信遗忘了府兵制度最基本的一条,集结时,府兵是十兵一组,一组最少要配备六匹驴马,以驮载生活物资、战斗器械。
再加上隋唐府兵有极高的畜力配备,所以府兵出征,基本上能带足日常所需的种种物资。
官方只需要解决盔甲、长矛、弩、草料,征期延长的话,再补足额外征期的粮食,那就妥了。
现在府兵军屯所获粮食归公,归私问题,只是府兵制度发展中遇到的一个结点,不能死搬硬套,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解决。
生怕田信感情用事,行军长史杨仪、留守长史郭攸之一同来劝,几乎所有中高级军吏都认为今年的粮食要归公,由官府统一分配。
北府兵现在已不缺粮食,哪怕昭阳邑、麦城的秋粮绝收,北府兵也能扛到明年春。
需要接济的是友军,给府兵多给出一成的粮食处置权,那就是十万石米麦的额度,足够六万大军一月用度。
所以公私八二分成……都很过分,最好一粒粮食都不要给府兵,依旧按照以往的配给制度发放口粮。
其他五五分成,四六分成之类的,田信如果敢提出来,刘备、关羽自会介入此事。
昭阳邑的粮食影响实在是巨大,把昭阳邑膏腴之地划给田信,北府兵不受限制自由开垦,为的还不是这一刻的粮食丰收?
刘备授权裂土,田信以封邑主人的身份强行驱逐或用《三恪户律》瓦解封邑内的豪强,为的还不是这块易于开垦的膏腴土地能顺利屯垦?
所以粮食既是北府兵屯垦的结果,也是刘备、关羽支持、策划的结果。
这批粮食的处置权,绝不是田信一人能随意做主的。
杨仪劝道:“夏侯,六月、七月皆农忙,军士手握余粮恐生懈怠之心。我军吏士又多独户,持有余粮多接济左右女户,无益于军国大事。”
身在北府,他说的自然是夏历月份:“我军八月九日立秋集结操训,八月二十日是中元节,乃夏侯举行夏祭之日。夏祭之时,夏侯不若备足酒水、河鲜以犒赏吏士。”
郭攸之也劝:“今各军盼北府粮秣如盼甘霖,夏侯当以全军大局为重。”
“此事不然。”
行军司马李辅另有看法:“我等自明白何为大局,可如此要求吏士未免不近人情。许多吏士久离乡土,就盼着冬麦收割后分得三五斗。非缺三五斗口粮,所缺乃是陛下、夏侯关怀、尊重。”
留守司马傅彤不发言,北府的摊子就这么大,什么问题都是摆在面前的,田信就生活在基层身边,底层情况还无法隐瞒。
关怀、尊重不能用嘴说,要拿实际的物品来表达对北府兵的爱护、尊重。
给他们额外的粮食,让他们酿酒也好,换玩具也好,拿去救济孤弱的女户也行,总之你得把他们当人看,要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要体谅他们的心理、生理需求。
消费,是目前最能抚平心理伤痕的办法。
以现在的物价,府兵休假时带着三五斗麦子去军市,也能过两三天醉生梦死的惬意生活。
不关心府兵裤裆那点事情,府兵也不会把脑袋拴在裤裆上卖命。
庞林回襄阳去当媒人了,在场该表态的都已表态,就看向李辅:“粮食已然入库,或有起运的,不便另做调动。这样,向军士发放粮票,吏士持粮票到军市、粮仓支取粮食。此物认票,不认人。”
“粮票?”
“是粮票。”
田信起身从一侧的柜子里翻了翻,翻出一叠粮票,本是去年准备的东西,让麦城的工匠雕版印刷而成,只是草纸质量不太好,今年造的白纸隐隐有了左伯纸的样子,成本有些高。
每张粮票也就正常纸币大小,杨仪几个人颇感新奇,接住观察,纸张光洁坚韧。见面额有麦壹石、麦伍斗,麦壹斗三种,每张粮票上盖了三个朱印,正好落在三个印刷字体上。
夏侯信印、汉征北将军印、武当侯印,从左至右一共三个印。
没错,粮票不是从上到下的文字,而是从左至右。
杨仪细细观察,见每一张粮票正面的文字、朱印没有明显误差,大概能猜到是雕版双重印刷的,粮票背面是交错菱纹,看不出特殊。
他见过麦城工坊是怎么印刷背旗的,只是再好的木雕浸泡油墨时间长了也会变形。
郭攸之、傅彤不知内情,他们只看到粮票左上角八个字‘北府粮票,通兑昭阳’,右下角八个字‘夏侯督造,伪造者斩’八个字。
田信见杨仪望过来,就开口解释:“威公安心,模板千年不坏。”
跟铜版印刷粮票比起来,司金校尉一职,及铸币大权,似乎不算个事儿。
田信拿起一小叠粮票在手里搓开,不由露出笑容。
等凯旋归来,工坊有了富余的生产力,就印刷纸牌,竹篾黏贴印刷的白纸,或许刘备、关羽、张飞可以坐在一起斗斗地主……这个不好,还是玩跑得快比较好。
越是魔改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连锁反应下,撬动的时空反馈力量就越多……升级也能简单不少。
………………………………
第二百三十六章 财富
北左营坊屯田区,中校曲长庞季正盘腿在林边田垄,腿脚是晒干的烂泥。
他周围军吏、军士大多是一样的打扮,都赤足光着小腿,穿凉爽四角及膝粗麻短裤,也都穿着清凉坎肩褂子。
只是褂子后印刷‘征北’二字,左胸口简单刺绣粗陋的军阶标徽,军吏普遍悬挂金币。
正是午间乘凉歇息的时候,庞季两手舞动对着周围吏士伸着脖子强辩说:“哄你们作甚?还能有假!当时我就看出夏侯不是寻常人物,旁人还敢欺辱辅军,索要草鞋之类。”
“诸位也知,要压住辅军,才能不使为乱,方可使之顺服、听令。当时咱不愿开罪夏侯,就借口请夏侯为我提戟,我还送了一个胡饼给夏侯,夏侯道谢,还为我家一大一小两儿子起了名字,不信你们看?”
说着庞季就把脖子上挂着的木制项链让众人看,拇指大的竹简边缘打磨光滑,上写着两个字吉、庆:“这字,整个天下谁能比?”
见一帮人被唬的一愣一愣,当即一个知根底的军吏噗嗤做笑:“庞曲长又胡说,明明是夏侯写了字,才换到一块麦饼。这事儿田司马听夏侯说过,我哪能不知?”
说话的军吏胸前刺绣少军校尉军阶,还挂着三枚金币,虎牙金币、万岁金币、东征金币,这也是个曲长。
“你才胡说!你看看全军,有几个曲长是中军校尉!”
庞季嗓门大,指着自己涨红的脸:“等我学全《千字文》,就是铁打的营督上军校尉!”
周围乘凉吏士起哄,庞季更是站起来指着周围人高声笑说:“我肯定能做将军!等北伐归来,夏侯迎娶我庞家女儿,我也是能坐在庞监军身边吃酒的庞家人!”
“你能吃酒,我也能吃。”
呛他的军吏抬手摸了摸胸前三枚金币,故意去看庞季,庞季胸前只有万岁金币、东征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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