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兵主庙的军士都是严重残疾,无法继续耕种,属于被乱世直接淘汰的人。
如果腿脚残疾,还能学习铁匠、木匠技艺,虽影响耕种效率,但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可丢一支胳膊,又不识字,真的是判了死刑,被遗弃实属必然。
刘备见状久久无言,脸上笑容敛去:“孝先从戎以来,置养残兵已有多少?”
“麦城有士七百余人皆在工坊效力,亦有断手、断臂不影响行军的军吏依旧留任军中,此辈负气顽强,多充督军之用。”
田信看着凉棚下得到赐宴的残疾军士,露出一缕笑容,算是问心无愧:“臣已尽心尽力。”
留任残疾的军吏一事,也惹来许多诽议。
认为残疾军吏活跃在军中,不利于军士心态,会让军士恐惧厮杀。
可残疾的军吏真的好用,能活下来的军吏,心灵经受过摧残、砥砺,多数具有酷吏心态。
能吏能做的事情,酷吏都能做;能吏做不成的事情,酷吏只要活着,就会努力去做。
刘备只是长叹一声,随田信走向兵主庙。
兵主雕像身高一丈三尺,不留面目,头戴特色鲜明的牛角盔,佩戴面甲。
庙前有供板楯蛮、荆蛮、汉军吏士、百姓参拜的遮雨凉棚,只是这些竹木凉棚下悬挂了太多的铃铛,或用丝绸,或用皮绳,或用麻线。
除了铃铛,还有悬挂的甲叶、玉片、骨片,或好看的小木雕,刘备还看到一些显目的巴掌大虎皮负章在风中轻轻摇摆。
田信目光也盯着那些虎皮负章,其中有一面是王直的。
凉棚内有十几名蛮人或顿首参拜,或静坐低声说着俚语向兵主祈祷。
兵主有战争、健康、生育、胜利、强壮、冶炼、工艺、弓艺、狩猎、驱兽、庇护蛮夷等神职领域,比太一神更受蛮夷部族喜爱。
刘备与田信走入兵主庙内,庙中只供着头戴牛角盔的蚩尤石像,两侧墙壁摆列一排排木板,木板上是田信誊抄的兵书,左侧是孙子兵法,右侧是尉缭子,都经过标点符号断句。
此刻庙内正有北府休假的军吏誊抄,多带一葫芦清水、炒粟米进来,笔墨、竹简由兵主庙的伤残军士提供,都静默抄录。
不管认识不认识,抄录简体字为主的两部兵法,真的不难。
这些军吏穿戴绢甲,肩章有标志性北府军阶,多是来丹阳乡征北幕府公干时顺道来抄录,有的兼带假期一起休,好一次抄录完成。
刘备看在眼里,不开口询问,也不祭拜蚩尤,只是转了转,就与田信走出兵主庙。
来到左侧围栏,这里刘备才说:“如今只有北府军吏来此抄录?”
“是,余下各军驻地遥远,能来武当者多系营督之上。”
田信说着微微摇头:“臣本想在宛城、襄阳立兵主庙,庞士衡说过犹不及,经典贵在专一。”
“孝先不可急躁,鹿门山非一日而成。”
刘备也是见过鹿门山气象的人,说:“朕欲使虎贲、羽林郎中、中郎来此参拜兵主,研习兵家典籍。”
………………………………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选士
又稍后几日,夏历五月三日,汉历章武元年三月廿四甲午日,刘备参观北府第二批选士。
这次选士比六十天前的那一轮更为正式,参加考核的军士由北府编制内的队官举荐,每个队举荐两人。
士伍、公士、中士、上士,一共四个军阶,明令排除士伍一级,以保证士人入伍能得到充足的基层锻炼。
各队推荐的军士,要么是有学习天赋的公士,要么是资历深、学习时间长的上士。
一共九百一十名军士抵达丹阳乡,先要经历两轮普选,第一轮普选是体力考核,长跑最能锻炼身体、意志,成本又低,还方便;淘汰二百体能稍弱的军士。
第二轮背诵千字文三分之一,或者看着千字文阅读;识字、书写、理解要一步步来,能教导军士扫盲的文吏终究是少数,没必要在选士途径中额外加大难度。
两轮普选,九百人裁汰到四百人。
随后是四百选二百,二百选一百两轮晋阶考核,除第一轮落选的二百人外,余下一百人军阶升一级,另一百人升两级。
虽有两级,但晋升少尉军阶时只算一级,没有跨越晋升的说法。
军阶跨越上士晋升为少尉,留在征北幕府与田信的亲兵卫队一起学习,并学习军律、骑术、算术、观测、绘图知识。
能看懂地图……那你距离一个中层军吏就差一步之遥。
考核官是田信从麦城调来的一批残疾军吏,制定考核内容、评分权重后,田信本人不参与这个过程。
刘备看着这一切,沉默良久。
郑重其事的从麦城调人来当考官,为的就是避免幕府中选拔的考官营私舞弊。
从当少尉队官开始,军功积攒就看资历、盈获;田信当初晋升那么快,主要原因就三个,一个是汉军连战连捷高歌猛进,全军人人都在升官,田信并不突出。
第二个是田信军功盈获攒满了,按规矩就得升。
襄樊战役之前,荆州军团没经历过这样的大胜,四五年时间里大家都是靠熬资历升迁,中高层军吏又没有战损,所以太多人被限制在底层,没有上升空间。
第三是关羽没有压制,要压制的话有太多办法把田信明升实降。
三天后考核完成,刘备亲自为晋升的二百名军士授阶,授阶后有的还是军士,有的却成了军吏。
这天二百名军士外罩一领细布号衣,因原来的番号隶属不同,他们号衣背后雕版印刷的文字也不同。
近半人是‘北府’二字;骑兵、武当侯国的板蛮、荆蛮步兵号衣是‘无当’,昭阳邑卫队则是‘昭阳’,田信的旧部三营则是‘夏侯’二字。
刘备一一授阶,乐此不疲。
“陛下喜爱孝先所选二百锐士。”
庞林得到授意,跟在田信身侧低声说:“可否编此间二百吏士入虎贲行列?”
田信看看得到刘备授阶后的吏士情绪变化,微微颔首:“此北府之幸也。”
“吏士若不足,夏收后不妨再行征选之事。”
庞林安慰一声,另问:“夏侯廉、夏侯献已至宛城,听说逆臣所立夏相杨仲衡随行。杨仲衡必来昭阳邑,孝先可有应对?”
姑姑一家被曹魏搜出来,实属一种必然。
有档案可查,也有迁移百姓揭发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随着田信名震天下而不断提升。
“此事无碍。”
田信口吻确凿,脸上没有情绪波动:“高阳公主与夏侯献若成婚,我只认夏侯献一人,余下皆敌。”
田氏宗族里,也就亲爱小妹,和朝夕相处的田纪而已,连伯父、祖父都不想去走动,更别说阔别四年的二表兄。
庞林微微颔首,低声告诫:“万不可授人话柄。曹丕立夏公国,意在离间而已。北伐在即,唯有各军精诚团结万众一心,才可横扫贼军,光复中原。”
“是,我也时时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现在可不敢一口一个‘士衡兄’称呼人家,田信说着做笑:“开春以来,就没见过外人。”
庞林这才松一口气,现在通敌嫌疑是个要命的事情,北伐在即,又是倾巢出动……一旦通敌,卖的可能就是天下。
利令智昏,这种关键时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安抚统兵大将,已成为刘备、曹丕当下的棘手问题。
入夏以来,驻屯宛口的张辽已经被曹丕连续增赏到食邑六千户,只要守住中原,挫败汉军北伐攻势,曹丕能轻易给张辽一个万户侯。
刘备这里也一样,吃了糜芳的亏,现在哪里还敢大意?
不只是田信这里,稍后刘备还会走访马超左军,马超通敌的可能性是零,可战前慰问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算起来马超也是有一点心结的,马氏家族源于马服君赵奢,赵奢又是铁板钉钉的赢姓赵氏后裔。
大汉有三恪,但三恪又能引申出二王三恪,二王不是王爵,而是指两个前朝王族的后裔。
这段时间马超来信与田信讨论东周西周,让田信哭笑不得。
简直有些不忍直视,看着马超在信里牵引典故,要将姬周八百年硬分成宗周、姬周两朝,要进行学术辩论。
马超心思是很直接的,三恪有些不妥,应该凑个二王三恪。
三恪,自然是夏商周,这个周是西周;西周灭亡王族东迁后建立东周,以及一统天下的秦国,理应算是大汉的前朝二国。
简而言之,马超想给家族捞一个奉祀赢秦宗庙的世袭金饭碗。
这个问题非常难,不是刘备给不给的事情,而是没法给。
如果认同马超的这个说法,那么参照马超的理论,前汉、后汉才是季汉真正需要册立的二王之后,根本没有东周、赢秦的事情。
这是个自相矛盾的提议,除非扩充二王三恪,给马超另找一个金饭碗。
刘备则要亲自去安抚马超,把这个事情说明白,马超真的不管不顾执意要一个金饭碗,那就想办法在开战前兑现。
透支的是马超今后的兵权,马超想要,自然会给;就怕马超想要,却不说出来。
只要马超肯说出他想要什么,那就不算什么大事,属于可以商量的。
这种关键的时刻里,也不能说马超拥兵要挟,这可以用王翦典故来理解这件事情。
可以理解为马超想以此表达志向,没有兴趣裂土割据,只想在季汉内做富贵公侯。
所以真正为难的只有一点,如何才能找一个‘与国休戚与共’的公侯爵位赐给马超,这个爵位要有理论支持,不会被今后朝政动荡倾覆。
就如夏商周三恪,今后事情闹得再大,也要保证关张田三族有子嗣继承。
不能荒废、另立其他家族来顶替。
马超想要的,也无非‘世袭罔替’四字而已。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镇远城
刘备前往慰问马超左军,田信则验收汉水北岸修筑的新城,新城在樊城原址偏北三里处,城周长十二里。
山南水北谓之阳,这座新城许多人以为会被叫做汉阳,或者叫做夏城,也有可能继续叫做樊城,或邓城,也有可能叫做郾城。
为了修筑这座城,四周百里范围内的城塞据点都已拆除。
“叫汉阳不妥,汉口城改名汉阳倒是比较合适。”
田信与监工的抚军都尉田睿走在城墙上,思考着新城的名字,就跟给儿子想名字一样,让他头疼许久。
不是想不出,而是单纯的选择困难症。
“樊者,有牢笼之意,也不妥。”
“就叫镇远城,助我攻灭张文远之军。”
田信作出决定,当即就有人端来牌匾,让田信书写城名,田信没练过大笔,抓着笔也能规规整整写出镇远两个字。
田睿又问:“镇远城有城门五座,孝先何不一一命名?”
“也好,换一支笔。”
新的牌匾端来,田信一一书写,有扬武北门、虎牙西门,鹰扬东门,安众南门,建信水门。
水门在南门东侧,与汉水相连。
背依河运,才是一座城市能迅速发展的关键。
田睿看着这些城门的名字有些不喜,皱眉不展,田信也解释一句:“无有各军为国家出生入死,焉有今日镇远新城?伯父今后公卿之位可期,麦城田氏亦有望累世公侯簪缨世家,当务实避虚。”
见作为属吏神情各异,田睿脸色有些僵,悻悻做笑缓解尴尬:“就是就是,还是孝先看的透彻。”
田信不再多说什么,田氏只是寒门,是京兆田氏分支,京兆田氏勉强算是名门,起码有个二十四孝之一的典故在。
只是汉末时期关中竞争激烈,京兆田氏算不得什么。
让田睿做个县令,或郡丞,能合格就任,不会出什么纰漏。可再高一点的位置,手里握着的资源、机会多一些,太多的人钻营、讨好,就会让田睿飘飘然,开始重视所谓的排场、脸面。
田氏家族有什么脸面?
田信不觉得有,也没必要有。
还好,颁布施行麦城户律时田氏宗族就被分户了,祖父是跟着伯父一家的,同编为一个户口。
受封三恪以来,自己这一脉是大汉三恪,而田睿一系籍贯在麦城,是麦城田氏,今后可能发展为南郡田氏。田纪这一支落户昭阳邑,今后可能是穰县田氏,田纪有可能成为司马穰苴第二。
田纪现在正式官方身份即公文里对刘备的自称是‘外臣昭阳司马纪’,名义上是昭阳邑兵的统帅,实际上是北府外六军征北军指挥将军。
如果田纪始终担任昭阳邑的司马,十几年、二十几年后,可能会习惯自己的新称呼‘司马纪’。也有可能田纪的子孙为了纪念田纪的功绩、官职,分出几支改为司马氏。
昭阳邑的司马,本身就是极大的荣誉,有为此易氏的基础。
田信也是,今后的庶出子孙可能会改为夏侯氏,这是三恪地位独有的荣耀。
就像马超,如果给于三恪地位,使马超奉祀赢秦宗庙,赢秦是赢姓赵氏,按着现在大汉三恪的规矩,那马超本人应该是赵公,儿子受封秦侯。
那么马超自称,或被称呼为赵超也是很可能、又符合常理的事情。
姓氏名字发展就是这样,现在还未彻底定型,拥有变更的活性。
同样的道理,关羽后裔中一定会分化出宋氏、商氏;张飞后裔会出现卫氏、周氏,兴许几十年后会有好事者将张飞称之为姬飞,关羽则是子羽。
田睿现在有太多的事情想要亲自询问田信,以确定自己做事的底线。
他之前在麦城做屯田都尉,实际管的无非是土汉纠纷,很少涉及人事调动。
现在参与新城修筑工作,敢跟他争权的没几个人,再强势的人也会分出部分职权给他。手里握着权,侄儿又是大汉夏侯,今后的陈公,田睿身边不缺聪明人,迟钝一点的官吏还挤不到身前。
田信不喜欢太过机敏的属吏,这帮家伙能把你伺候的很舒服,可怎么看都有点窃贼、骗子的嫌疑。
宁肯提拔李衡这样毫无根基的少年做亲近佐吏,也不想找几个能做事情的精明干吏。
能管住自己手脚,还安分守己的干吏太少了。
人家这么拼命干活,折腾事情,肯定是有目的的。所以比起寻常的精明干吏,田信喜欢一心痴迷于升官、功绩的酷吏。
给酷吏划出一条线,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奖励什么,惩罚是什么,都说明白,各取所需,彼此合作愉快。
就在他检查新城各处时,江陵码头诸葛恪伸手抓一把陈米,死死攥在手里盯着搬运麻袋的荆州军士。
属吏胡伉拱手等待,片刻后就见诸葛恪将手里的稻谷抛入身侧江水:“传令,十万石米尽数沉水,我军轻舟而归。”
胡伉面露惊讶,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激动呼喊:“都尉,此十万石米,非比他物!”
诸葛恪长臂指着这人:“尔敢抗命?”
“左右,诛之!”
当即有孙权赐下的虎贲出列,按住这名属吏拖到江水边,斩首。
大团血液染红码头边的江水,随即一袋又一袋的陈年稻谷撒入江水,混合在一起,少许残留的稻壳飘浮在江面,土黄土黄。
一袋袋稻谷沉入水中,搬运稻谷的南郡郡兵又拿着空麻袋返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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