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被问的一方便就会少了大半的戒备,觉得没什么不能言了。
但是有一点,那便就是他总是提问的一方,而他说的越多,对方似乎想问的便就越少了些,毕竟,对于一个并不相熟的人,能问的问题本就有限,谁会踩过界去深问?
而她认同韩尘的一大原因便是――她的人生观,是人,无论是什么人,总有秘密。
她虽然不是对别人的秘密感兴趣,但是细想分析下来,司翊岑虽然说的不少,可他这个人却透着怎么也看不明白看不清楚的神秘感,这不仅仅是脾性,这还是一种距离。
不等司翊岑再说话,她就又问起:“那司翊公子,你这般问起,那我是不是应该有些不同的反应?不如你说说看,兴许是我自己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毕竟,这血玉是你的东西,想必属于你的物件,都有些……”说到此处她又加了一句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听了她的话,司翊岑的脸色果然变了一变,不是由白变青,是由冷变热,司翊岑的嘴角渐渐往上勾:“这块血玉是我的姐姐的,十几年前东越政变之时她逃亡在外,蛊王之位本应由她继承,多少年来毫无音讯,我也一直都在寻找她的下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就已经不再提有关他姐姐的任何事情,道:“这块血玉是你从乔家陵塔的坟墓里带出来的,很显然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姐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原本初见你的时候,我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敌意的,血玉不在她的身上而是换了个主人,我不能不猜想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这个世上安稳的活着,但是直到眼下听你这般直言相告,倒让我生出几分愧疚之感,实不相瞒,我冲着血玉而来的的确确是真,但是也曾揣测过她的不幸是否与你有关,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宁馥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下意识就将手往袖内收了收,她此举自然没能逃得过司翊岑的眼睛,他便一笑:“你方才问我,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异常?如果你信得过我,可否让在下切个脉?”
他的眼神另有他意,毕竟他身份明摆着,与玩蛊的人近身接触还是要慎重再三才是,更何况他可是蛊王。
宁馥垂了垂目,也并没有思考太久,便将手腕递了过去。
司翊岑的目光突然有一抹莫名的激动一闪即过,让宁馥一诧,但再追下去想要看个清楚的时候,他已经搭上了她的脉,静息下来。
这切脉时间极久,竟是足足用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司翊岑将手收回的时候,他整个人有一瞬的恍惚。
宁馥皱眉:“果真有不妥?”
一句话将司翊岑唤醒了一般,他立即便就笑了笑,道:“倒并没有,不过……”他将血玉推回给宁馥:“这块血玉,我想了想,还是你戴着好些。”
宁馥甚是不解:“你不是为了血玉而来的吗?你找了你姐姐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血玉?怎么……”
司翊岑垂了垂目,淡淡道:“这两天我确实时刻都在想着将这血玉带走,但是真到了这一刻,方才觉得真若是这么做了,我也未必就会开心,这块血玉,唯有有人一直佩戴着方才有它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否则也不会这般栩栩如生,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佩戴着它,只怕它也早就随同我姐姐一并的去了……”他声音极淡,压抑多年的心愿终于到了得偿的时候,反倒与最初的本愿南辕北辙,是极其无奈的:“它在你的身上,好好的活着,我就觉得像是我的姐姐也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一般,希望你,好好的照拂它。”
宁馥满腹疑问,她直觉这并不是自己疑心重所致,她直觉司翊岑这番说辞极有可能只是说给她听听罢了,可若是如此,那他到底为何?
………………………………
第674章 缘分
宁馥再次碰见司翊岑是在北宜县的一家酒楼里,当时她与韩尘正往酒楼里进,周凡先前在这里订了一个包厢和菜式,相当让人难以相信又是巧合,司翊岑正在楼里独自叫了一壶清酒,见了他们明明是等在这里的模样,却非要眼前一亮感慨有缘似的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韩尘含笑颇有深意的应付了一句,扭头就低声让宁馥快点进包厢,司翊岑就热络的上前跟了过来:“不好意思,我的钱袋子方才好像被贼人摸去了,可否跟着你们噌顿便饭吃?”
宁馥越过韩尘的肩头看她,韩尘又笑,叮嘱她先上楼,司翊岑又来了一句:“不是这点情面都不给吧?”
韩尘乐了:“阁下在这里想吃什么随意叫,账面算到我头上便是,至于跟着一道用饭就免了。”
司翊岑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让你一说怎么好像我是骗吃骗喝来的,您大方,我也有我的体面,若然是这种施舍还是算了……”
宁馥摇头示意韩尘不当紧,还未说话,司翊岑就朝着宁馥这边望了一眼,低声道:“不过我倒是有些话要说,就看你们行不行这个方便了。”
韩尘沉着面不作声,宁馥知他这便就是松口了,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上楼说话。
踏进包厢,霜容几人在隔壁有席,又因有司翊岑在,必是要商议正事,是以简单侍候过后便就络绎退去,留得这包厢让他们三人说话。
茶还没端起,韩尘就对着司翊岑半笑:“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说司翊公子,先前一遇大家相互留了个好印象,你也不急着这么快就打破,说的相当坦荡是有事,可若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交情可就要到此为止了。”
司翊岑理所当然的道:“我只问宁姑娘,你怎么还要急着回京?”
宁馥听见这句话,心一沉,司翊岑似乎对她的关注有点过了头了,他这般追着来与她说的事无非还是东越与东吴之间的事,他作为东越的人又是一方之主,这般关注难免让人起疑他是不是要干政了。
“此事我自有定夺,一言难尽。那个,司翊公子,能不能先把话说了,再问我原由?”
司翊岑自斟了茶来喝,动作极其自然,就像是这桌席面由他作东,宁馥试探的问:“司翊公子,你是怎么来的,能保持这么快的速度赶在我们的前头?”
司翊岑一笑,笑的诡谲,意思是山人自有妙计。
宁馥再问:“你为了东吴林家之事而来?”
司翊岑当然再次默认。
宁馥望着他慢慢饮茶的姿势干干的笑了笑:“司翊岑,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可是东越独立蛊林的蛊王,你这样影响着两方土地的涉政之人,你恐怕也要惹祸上身。”
司翊岑喉咙里飞出一声冷笑:“谁说我要影响涉政之人,我只不过是为我姐姐的血玉而奔走罢了。”
宁馥抿了抿唇:“那块血玉我要还你,是你自己不要,现在又想要了?那我……”
司翊岑伸出一手来摇了摇,两眼闪闪发光:“这玉,你先拿着。”
宁馥不解了,她又开始暗暗揣测了。
是然,司翊岑打着血玉的晃子在她的面前三番五次露面,眼下他说的这么直接,她已经不能不去想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影响涉政人员,而血玉,不过就是个借口,说不定这血玉之事根本就是莫须有,他拿来一说而已。
司翊岑的眼神望了过来,虽然未说话,但那眼神似乎已经完全将宁馥此时的揣测看了个通透,将茶盏一撂,直言道:“你回京,也无非是想与林清之一个在京城一个在东吴来里应外合把这个局解了,但是我真的要告诉你,这个局,你这样是解不了的。”
韩尘挑眉望了过去,他没出声。
没出声,是因为他知道,宁馥这个选择是下下策。
但是这一路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因为京城必须回,他们送完祝万柔是必须要回京的,无论林清之这件事是不是关系到宁馥,都必须要回去。
不回,皇帝必追究。
而且,又有什么理由不回?
司翊岑又看了韩尘一眼,随后一笑:“这次的事情自然是东越有人在暗箱操作,而且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暗中操作这件事的人,他的主要目标,或许并不是冲着林清之来的?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次是林清之受了宁姑娘你的连累,而不是你受了他的连累?”
宁馥垂目,有些抵触:“我自认能与我结下这等仇怨的人都在大周的境内,而东越,我连去都未曾去过,谁会将我一个女子放在眼里,这样大手笔?”
司翊岑道:“你猜不到,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想起来罢了。不过这件事在我看来极容易解决,擒贼先擒王,那人在暗你在明,你所有的应对他肯定早就已经料算到了,但凡出了手,就必定会想好对方会做何反应,也必有对策,你回到京中,定然是在他的料算之中,只怕你还没开始着手洗白这件事,对方的第二手就已经出了。与其如此,不如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来东越,必然在他的料算之外,乱了他的阵脚,什么就都好说了。”
“这人是谁?”听他说的这么自信又很是有理有据,宁馥也不禁的坐正了身子。
“必然是在东越有点实力的,否则普通人,也未必有这个本事。”司翊岑折扇一开,悠然道。
在宁馥凝眉的当口,他又开口了,却是对着韩尘:“不必急着答复我,反正你们现在也不急着立即回京,这件事必当要慎重考虑才妥当,反正我人就在这里,由你们去审判便是,以我的身份,若真是与你们为敌想要下手,也不必选择这么迂回的方式了,对吧?”
他言罢此话,就不再吭声了,宁馥一挑眼,竟是睨见那光洁无一字的扇面上爬着一只幽蓝的手指长短的如同蜈蚣一般的虫子,正支起上半身,数不清的腿在挠来挠去,司翊岑则笑咪咪的伸出手指来跟它玩耍。
再下一秒,宁馥一怔,浑身发麻。
司翊岑哪是跟它逗玩,那虫子分明是咬破了他的指尖,此时正抱着他的手指滋滋的吸着他的血。
………………………………
第675章 抉择
从宁馥投来的复杂目光中,司翊岑的心稍稍一落。
她并没有认为她此举乃是示威或是胁迫,这便就很好。
宁馥对他有所顾忌,也有揣测,他心知肚明。
他也很想将事情和盘托出,却是不知如何说起。
他怎么说?
难道他直言说那块血玉是他姐姐自小便用心头血喂养,如今在她的身上佩戴多年,竟莫名其妙的并未将她吞噬,而是隐隐有将她认作新主之意?
他自己都还未曾确定的事,怎好开口说与旁人。
他们这一族,自幼都会喂养一只蛊虫,由自己的心头血喂养的蛊,他从未曾听闻还会再认第二个主人,便就是他们一族的典籍,上百年的历史,也未出过这样的先例。
是以,他打心底里是不太相信有这种可能性的,但是现在那块血玉显然在她的身上已经有了异常的反应,他不相信,所以,他想把她带回东越,然后好好的探究一下,到底这蛊,是认了她,还是没认。
若是认了,便也就认了。
而若是并没有,那现在的一切便就只是假象,宁馥,早晚会受到反噬,而他……
在见到她之前,从未想过施手相救,但是短短的时日相处,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改变主意变得仁慈的一天。
不过他自认自己性情凉薄,仁慈这种词语自然是不可以用在自己的身上的。
他想,自己把她带回东越也是应该的,不然,若是这蛊真的认了她,而她又远离这块血玉,这蛊没了她的喂养,也是必死无疑。
姐姐已经早就红颜枯骨,他不想让姐姐唯一留在这世上的牵系也化成灰烬。
而对面宁馥隐隐的感觉到司翊岑似乎有些走神在想着什么事情,她揣测不出猜测不到,便认真的考虑着他方才言劝她去东越的事来。
常规下,她自然连考虑都不应该就直接拒绝。
本能上,她自己也并不想答应。
但是单论起司翊岑来,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与直觉。
司翊岑不会害她。
她知道这种心思其实要不得,可是这种感觉却反而越压制便就越猛烈。
宁馥这人有一个习惯,是在前一世养成。但凡面对需要选择的形势,她心底里越倾向于一种的时候,面上便就越是表现的完全相反。
这也是受过特训的一种微表情与情绪展示,为的就是混淆对方的视听,故意布下迷雾,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此时,她心里倾向于相信司翊岑,本身也想去东越一次,无论如何,司翊岑有一句话是对的——擒贼先擒王。
这只黑手必然料算到她这一局难拆难解,无论她用哪一种方式,进或者退,都会在皇帝的心里蒙上一层难以化开的猜忌,而她在大周的皇帝面前,本就以猜忌而进入朝堂前,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勉强得到了一丁半点的信任,而皇帝对她的信任,并非是因为觉得她可以相信,而委实是因为觉得——她可以被他控制罢了。
眼下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也许她暂时无事,但是早晚有一天,皇帝会将她清个干干净净。
东越这只黑手,不拔出来,后患无穷。
她再不能过那种前狼后虎的日子了。
即使有韩尘在……
他,也不可能为了她而一举发兵吧。
人,总是要靠自己,自己的命还是要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踏实。
心里如此这般打算,但因着本能所致,是以,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落在司翊岑的眼里,便就是完全相反——并不是很信任,并不是很想去东越。
司翊岑的双目缩了一缩。
眉梢微不可察的挑了一挑。
他想让宁馥跟他去东越的心思势在必得,如若抓出幕后主脑这件事都不够份量让宁馥去东越的话……
他默了默,这一瞬间心思如电转。
如若如此,便也就只有最后一招狠的了。
“多少年来,我虽然不至于四处游访寻找我姐姐的下落,但是这么些年下来也走过了不少地方,单就是吴耆以及东吴就走了不下十次,早年前我曾经在吴耆之时偶然得到一个东西,收放在东越我的雾谷之中,想着即便是我这样让人不愿靠近的人,揣着那么一个东西也难保被人盯着再惹来杀身之祸,在下不才,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捕风捉影之下,斗胆揣测姑娘似乎正在收集某样不可提之物,而我收放在雾谷之中的那个物件……”他真诚一笑,言道:“对我而言毫无用处。而任何一样东西,对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用物,于我无用,但于姑娘而言,兴许有些用处,且当作是我感谢你这些年将这块血玉照顾的妥妥当当的答谢,送与姑娘,只盼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这边厢本就寂静,此时便就更甚。
宁馥浑身一紧。
下意识的就想向一旁如同坐陪一直从未发言过的韩尘望去,但是向来理智在她心头占尽上风,硬是生生把这个冲动给扭了过来,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
韩尘却是向她望了一眼,目光黯了一黯,端起茶来也抿了一口。
须臾,他抬起眼来看向司翊岑:“擒贼先擒王倒是有几分道理,我看宁馥本人在这件事上也很难抉择,左右回京也不是上上之策,不如就如此这般安排下去,我这边拨出几个人来陪着你们一起去东越护着宁馥一路的周全,回京复命之事就我一人回去便好。”
宁馥怎生也料想不到这话会从韩尘的口中说出,她低头饮茶的功夫,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