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大门轰隆隆的打开,那一线被拒绝进入的阳光,在深黑的大铁门背后延展开一道光亮的巨大的扇形。
宁馥望着那弧影的不断扩展,望着在弧影中傲然抚着腹神色却万般决然的程悦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随即她退后一步,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来。
本来一直看着这方动静的韩尘立即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秦言。”宁馥平平静静的吩咐秦言,“等下照顾好你的主子,别让他靠近林家祠堂,另外,如果可以的话,也帮我拉住宇文陌弦。”
然后她向后一仰,倒了下。
一瞬间翻覆的光影里,似乎看见谁扑了过来。
听见谁在厉喝。
“宁馥!”
扑过来的是宇文陌弦,厉喝的是韩尘,秦言谁也没拉住。
宇文陌弦武功卓绝,又距离宁馥较近,自然先韩尘一步赶至,伸手就拎宁馥,韩尘却已经到了,并没有抢他手中的宁馥,而是先一拍他的手。
不愿和宁馥以外的任何人有肢体接触的宇文陌弦下意识缩手,宁馥掉落,正好落在拍完宇文陌弦之后便手一伸,早已等在那里的韩尘的怀中。
韩尘半跪于地,抱住宁馥,手指一触她脉搏,脸色大变,此时秦言已经奔过来,伸手就想拦她“怕是风寒急症,主子你别……”
“闭嘴!”
韩尘霍然扭头,有些散漫的目光盯住了秦言,声音低沉而冷然。
“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了?”
秦言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大事事理了一遍了出来,韩尘脸色越听越冷,半晌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忘了,她只是一个女子?”
“霜容她们几个也都没见有什么不适,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脆弱,平日里凶巴巴的,谁知道她都是硬撑的。”秦言嘟囔道。
韩尘抿着唇,脸色一片秋草经霜似的苍白,怀中的宁馥身体滚热,抱着便似火炉似的烤手,很明显已经发热有一阵,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又是一声不吭,竟然必须得亲眼看见尘埃落定才肯倒下!
她一定早已知道自己已经劳累过度寒风入体,所以一直拒绝他的靠近,结果他还以为……
抱着宁馥的手,微微颤抖。
宇文陌弦站在他身后,抓着一把树叶子,怔怔看着眉宇间渐渐泛起不正常红晕的宁馥……
她病了?什么时候病的?怎么病的?为什么他不知道?
那个韩尘,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她会死?
她会死?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突然便惊了惊。
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什么东西压着堵着,呼吸都不太顺畅的感觉,这实在是一种陌生的感受,这过往许多年似乎从未曾有过。
这一生,他的情绪从来都是一泊沉静的死水,正如那心中永远都保持着同样的节拍,伤心、难受、喜悦、矛盾……种种般般属于常人的情绪,他没有,他不懂,也没想过要有,要懂。
他从未关心过所有的结果与所有望向他的眼神,他自己的事,在他看来也依旧是陌生人的事,搁着山海迢迢,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然而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的。
是不是因为他不同于他人,所以他明明就在宁馥的身侧,却不能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死……如果她死……
他退后一步,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开始努力的闭目调息……他一定是病了,也要死了。
宁馥突然一偏头,猛烈的开始咳嗽,她没有吃多少食物,自是有些虚弱,病来如山倒,不过一刻的功夫就已经浑身没了半分气力。
然而她这样的剧咳,却没有任何人让开,韩尘没有,秦言没有,就连有洁癖的宇文陌弦都没有。
韩尘更紧的抱紧了她,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拍她的背,好让她快些顺过来气也舒服些,对她如此剧烈的咳嗽似乎毫不觉得应该避忌。
此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前方出现黑压压的影子,云城府军由云城巡检带领着赶到了。
韩尘霍然回首,冰刀似的目光盯着林氏祠堂开了一条缝的门,向来沉冷不露声色的眼神,第一次露出激怒的杀意。
“给我毁了林氏祠堂!”
“主子!”
“谁抵抗,杀!”
……
晴园隐入了一片愁云惨霎之中。
女爵大人急性寒风侵体一夕病倒昏迷难醒,这个消息虽然严厉对外封锁对内封口,但事关自己命运,太傅大人更是一怒雷霆,整个晴园都陷入惊风密雨之中,人们匆匆来,路上遇见了连对话都不敢有,只是惊惶对望一眼,就赶紧错身离开,继续为寻找大夫而奔波。
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价值万金珍贵药物不要钱似的流水般送进来,廊檐下的十二个时辰不停息的熬药,药方子雪片似的开,太傅大人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铁青。
从那天暴怒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身边人过一句话,也没有十二个时辰坐守宁馥床前,他不停的召见人,审讯那天林家祠堂前宁馥抓获的细作,快马密信要求朝廷派遣太医赶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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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收盘
其实要是放在现代,宁馥也就是因为精神突然松懈下来才导致先前不正常的作息与积累下来的隐患触发,才会高烧昏厥,放在现代的话打打吊瓶也就没事了。
不过这是古代,西药是没有的,而且在古代,发烧一直都是重症,尤其是宁馥这种高烧昏厥的症状,有些体质不好的再加上药材昂贵跟不上,把命丢掉也是有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宁馥被恶病击倒,是在生死边缘上挣扎也不为过,而整个东吴在她陷入昏迷的时刻,也进入了天翻地覆的境地。
被彻底激怒的韩尘,终于展现了他铁血无情的一面。
当日林家祠堂被叫开,林平之不能再被林家逐出家谱之后,韩尘并没有撤开包围,反而强制性关闭了林家祠堂,将所有在祠堂的人堵在里面,趁着周围村庄百姓赶往领取钱粮,四面都已经基本走空,以自己三千护军和三千府军,一日夜间在林家祠堂下方挖了一个地道,埋放大量炸药后撤出,随即点燃引线,一声闷响,屹立数百年的东吴第一大家族的无上神圣的林氏宗祠,瞬间地裂倒塌,华楼巨厦,雕梁画栋,如慢镜头一般在薄红淡金的晨曦中轰然萎地,数百年族人顶礼膜拜的圣地,刹那间化为断壁残垣。
林家有头有脸的男性族人,当时基本都在宗祠之内,宗祠坚固,塌底不塌梁,没有造成完全毁灭性的伤害,但也死了一个,伤了无数,林家下一任家主侯选人林敬之被砸到脑部昏迷不醒,林平之被倒下的墙石砸断腿,林家太公倒是毫发无伤,族人要背他逃命,老头子老泪横流拒绝,趴在碎裂的林氏神主牌位前磕了个头,大呼“天不佑我林家!淼德至死无颜见列祖列宗!”竟是一头撞死在祠堂照壁上,鲜血从汉白玉石根上缓缓浸润而下,隐隐现出飞舞腾跃的龙纹。
彼时韩尘便负手于祠堂之外,闪动的火把光亮里的他面无表情,在四面一片凝神屏气的寂静里,听着那一地哀哭,闻着那烟火石粉气息,冷然一笑。
“天?天在我这里!”
他转身决然而,将一地凄切哀哭的林家族人抛在身后。
“她若有事,你们还得陪葬!”
强者之怒,向来是可以毁天灭地的,诸般挣扎不过弹指湮灭,等到四面村人三天后赶回,看见的是气派宏伟的林家祠堂化为废墟,听见的是韩尘命人散布的,关于林家欺压子嗣压榨百姓,本族血脉至亲堂兄弟为成全一己乱仑苟且连亲生骨肉都抛弃不顾而以致遭天谴,山崩地裂,祠堂被毁的流言。
怪力乱神之事,百姓总是愿意相信的,就算不信的,也无法找凶手,东吴这边常常也闹些大大的地裂事故,那是天灾,没有证据冲谁闹?而一些受到牵连房屋也被毁了的村民,收到了官府有史以来最为丰厚的补偿,也就悄悄的搬到自己的新屋子,不动声色的数银子了。
韩尘一出手,便彻底毁掉林家人心目中的支柱,随即林清之强力入主林家,在三千护军刀出鞘箭上弦的虎视眈眈下,林家人噤若寒蝉的默认了林清之为下一任家主,任由林清之雷厉风行撤换族堂长老,大肆清洗人员,将各地商铺实权收归自己手中,林氏祠堂那声毫无预兆的闷响,那在晨曦之中林家圣殿永远无法挽回的缓缓倾倒,彻底倒掉了林家族人的全部抵抗心和意志力,就算明知祠堂被毁有猫腻,也已慑于韩尘作风的干净利落雷霆万钧之下。
林家的退让,同时也让韩尘确定了,现在的林家没了长房一系,东吴官场也终于再无人插手,否则必有反复,他初步解决林家之后,连停息都没有,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对林家潜伏势力的清洗,一边审问那几个细作一边就暗暗封堵了城门,细作还没审问出来就命人放出已经交代的风声,随即便在各处城门守株待兔,先后了几批改装出城的林家长房一系中人,随即便查出早前由林家长房一系管制的一批远洋货物中夹带违禁品,林家长房一系再次被牵涉进了贪贿案,彻底翻盘无望。
林家长房一系被彻底摁死之后,林平之重伤之下却脑子进了水赴死一战,不甘就此一败涂地,暗中联络王家和李家,然而同时韩尘却通过周卓平,宣布起建商盟会,任命林清之为商盟会长,王家和李家两位家主分别为副会长,唰一下便掐灭了林平之想和这两家合纵连横抵抗官府的苗头。
由王家和李家,渐渐又牵连出东吴官场中一些不干净的官员,周卓平借此机会大刀阔斧开始整顿吏治,将属于陈家派系的官员一点点摘出,调的调黜的黜找由头处理的处理,而韩尘的目光已经飞快转向了陈家。
这些望族,与林家长房一系的错节关系疏漏不得,便就算林家长房一系再无翻身的可能,这些人却也绝对不能不敲打,更何况这边的事情引得宁馥心神耗损病至如此,单就是为了出口气,也得把他们一个个提出来操练操练。
经过前几家的突变,陈家精明的很,在林家长房一系被彻底抓起来之后,陈家在云城的大宅早已没有直系人员居住,只有一些佣人仆妇看着宅子,但是毋庸置疑,陈家必然还留下了在云城的主事人物,从重回云城的第一天开始,宁馥就命人好好监视着陈家大宅的动静,这次抓获几个细作之后,韩尘并没有全部审问,而是先用酷厉手段撬开他们的嘴,在审问过程中导致其中几个不堪折磨而死,却又故意在用刑时不动声色的分出轻重,又制造出时机,让另两个细作拼死逃出,两个伤痕累累死里逃生的细作还以为是自己胆大心细运气好,却早已被秦言带人远远跟着,挖出了细作的上线,顺藤摸瓜,将陈家留在云城的势力又牵出了一大批。・k・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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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冬雨
不过短短时日,从世家到官场,从林家到各望族,都经历了一场不动声色而又凶猛异常的扫荡,而百姓们犹自懵然不知,无关人等悠闲渡日,不知瞬间早已换了天地,只有漩涡中心的世家和官场,才对着那毫不喘息的一系列动作,暗暗咋舌。
咋舌这位东吴真正的主人――太傅大人。
咋舌太傅大人一见面便就是如此真颜色――东吴整顿如此之快,可以说是韩尘借势而为抓住了最好的时机,东吴官员私下笑说韩尘之忍――女爵大人重病卧床小命即将不保,这位看起来极其重视女爵大人的东吴之主,竟然三天三夜没有进晴园探望。
三天三夜后,将事情基本理顺告一段落的韩尘,才回了晴园。
东吴初定,他并无喜色,做这些,是因为这是宁馥打算做的事,现在她倒了,他与其守在病榻旁焦灼煎熬,不如将她的事情做完,让她醒来专心养病,而他也可以专心致志,等她醒来。
所有人都在等她醒来。
宇陌弦整天睡在那个药香弥漫的屋顶上,轻轻吹着树叶曲子,从早到晚,似乎那样的吹着,他所害怕的离开便就不会生,他一次次的出去,回来弄了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给宁馥灌下去,韩尘看着也不阻拦,到了这时候,病急乱投医,什么方法他都愿意一试。
林清之守在宁馥床前寸步不离,赶也赶不走,霜容和烟珑她们几个轮流过来帮宁馥更衣擦身。
周凡和程衍赈灾完兴冲冲回来,正准备高高兴兴的向宁馥汇报如何抢了粮库,骤然被这个消息震傻,要不是秦言拦着,周凡只怕都要准备去把林敬之大卸八块了。
无数人殚精竭虑的找法子,无数千金难买的药材砸下去,多少将宁馥的高烧控制了住,大夫说这种急热本身来势极快,但是烧成这样不退的鲜少有人能撑得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宁馥体内似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阻止了病势快蔓延,只是虽然有所阻止,她却仍然没有醒来。
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知道的名医,秦言甚至于都跟周凡商量要不要寄信给赤嵘把穹夷的大巫医找来,然而中途太远,就连京中的太医,一时半刻也到不了,宇陌弦每天都会到城门口转几圈,然后回来时谁都躲着他走――担心像他手中的叶片一样被揉成渣渣。
虽然这重度伤寒会传染,但是没有人选择隔绝病人,只是所有人都很勤快的洗澡洗手换衣,进出那个院子的时候,都会先在偏房内用药澡净身,韩尘知道,无论如何急切,此时不能再有人生病,尤其是他自己,一旦他也倒下,宁馥便难活,所以他不厌其烦,每日进进出出无数次,便洗无数次澡,洗到手上身上皮肤都已经开始破损。
到了晚间,他不要任何人伺候,自己睡在宁馥房里,睡一个时辰便翻个身,起来看看她的气色,宁馥的状况是如此的令人心惊胆战,一忽儿灼热如火,靠近三尺都觉得热气逼人,一忽儿其冷如冰,房内气温都似跟着下降,他一忽儿给她敷着冰袋,敷了不到一会儿便得很快撤开给她加棉被拢火炉,一夜不知道得折腾多少次。
有一次他倦极,模模糊糊的睡着了,恍惚间便觉得宁馥停止了呼吸,砰的一下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宁馥床前,扑得太快,撞翻了桌上的茶壶,瓷茶壶的碎片割裂了他的手指,他只是浑然不觉的去探她的呼吸,感觉到她鼻间的热气在他流血的手指下氤氲着,他才长长出了口气。
那晚他在寂静中捂着流血的手指,长久的沉默着,再也没敢睡下。
不过几天,韩尘便出奇的瘦了下去,脸色白得看得见皮肤下的淡香的脉络,一双眼睛反而像在燃烧妖火似的灼灼,看得人惊心,秦言实在看不下去,有天晚上闯进房内,占着那张小床坚决不肯让,被韩尘一脚踢了出去,秦言扒着门嚎哭,韩尘伸手就把一个青花瓷瓶砸到了他的头上。
三天后宇陌弦出手,将他点了穴道扔了出去,自己另外拖了一张床来睡,睡了一阵子觉得不舒服,干脆睡到床前脚踏上,他在那花梨木的脚踏上躺了,将长长的个子慢慢蜷缩成一团。
当然不可能舒服。
不舒服他也睡着不动,等着宁馥醒来下望,侧下身来看他,到时候他要说什么呢?他得好好想想。
不过等来等去,宁馥不曾侧身下望,他想好说什么了,也没机会挥,他闭着眼睛,感觉那种堵堵的滋味又泛了上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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