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一些人,悉心栽培了那么多年,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他自言自语道,“我并不卑鄙,愚蠢的是你们”
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兮行将博望苑忠良台家眷安置在谷中,不禁感慨这是一处天人合一的绝于尘世的隐逸之地,身居复杂的山林之中,障碍重重,完全远离外界的兵荒马乱,山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河流蜿蜒穿过,果树依山而立,稀稀疏疏的茅屋和山洞,升起烟火气息,兮行想,若是以后能来这里定居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兮行看向逐渐逼近的夜幕,自问,离家十多余年,四处漂泊,却一事无成,想起夫子那句话,这世上有许多选择和无奈,心思多了,便会失去本心。他以为的能当一个独行于世的济世之才,现在却空有一身心血,即便已被封绶左谏大夫,又奔于太子博望门下,但这些并不是他所想要拥有的。
兮行跳上马,用力扬鞭,头也不回的奔向丛林深处,毕竟长安还有许多事待他处理。
格尔加同阿达一早便被刘彻邀至宫中,设宴之余,细谈国事,此次大汉同时与大宛匈奴两国交战,也让周围小国恐慌不已,大宛几乎是他们的门户,若是大宛兵不敌汉,它们向大汉低头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乌孙这些年来一直与大汉保持亲盟之约,这才得以在西边安定无忧。
阿达格尔加互使了一个眼神,格尔加便站离了座位,走向正中去,仪态恭敬的用汉话道,“皇上,大汉这些年来推进改革,治国有方,外敌不攘,百姓安居,我们乌孙也因与大汉交往和亲,达成同盟,而受益诸多,此番前来,也是代父王,代乌孙子民,感谢皇上的一片恩泽”
刘彻看向堂下这个身躯娇小,却口齿伶俐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却有如此口才,也不免开怀。本来还想难道乌孙没有人了吗?竟然派一个小姑娘来,如此看来,却真是人小鬼大了?
刘彻听了,呵呵笑道,“你父亲与我也算是旧识,大汉与乌孙交好几十年,这些都不足为提”,“倒是你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不远千里来我大汉,怕是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格尔加笑道,“我们乌孙的女子不怕吃苦,父亲同意我来长安,便是想要考验我一番,我定是不能让父亲失望的”
刘彻看了看向台下丞相和太子的席位,本想着他们能说点儿什么,二人却像约好了似的,一言不发。刘彻也勉强的又笑了笑来缓解这尴尬的场面。
格尔加退回了座位,阿达这才开口向刘彻提出乌孙此次来长安的重要使命,一是和亲,从大汉皇室里挑出一名才德兼备的女子嫁往乌孙。二便是乌汉协议,大宛和匈奴乃大汉之敌,不管日后胜败如何,乌孙与大汉始终为同盟之关系,不侵不战。
………………………………
无依无靠
夜已深了,刘彻宫里的灯仍然亮着,卫子夫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仍是走了进去,这些时日以来,刘彻忙于乌孙之事,已经几日没去太后那里了,才托她来看看。
苏文见卫子夫进了门,便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去。
刘彻胳膊撑在木案上,抬眼看了一眼来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卫子夫看到他这般模样,又听刘据讲了白日在大殿上的事情,已然猜到了几分。
“皇上可否在因乌孙和亲之事烦忧?”
刘彻听她开口,这才放下撑着额头的胳膊,“前公主嫁到乌孙也有些年了,虽说和亲能加固两国关系,可如今我们皇家也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公主郡主来定亲呐”
卫子夫微微一笑,“这有何难?皇上下一封诏书便可,在诸位亲王子女里挑选出一位才艺出色,良德兼备的郡主,封她公主之名,以大汉公主的礼节和规格随同乌孙使者前往便可”
“话虽如此,可哪里有合适之人可选?”
“皇上可还记得楚王刘戊的那个孙女,就是小时候在宫里住过的,那个聪明灵巧的女子,如此想来也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倒不如封她为解忧公主,代表大汉与乌孙和亲也算是一件为家族争光的事。”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张口说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卫子夫看他的神色,多半是同意了,也就没再说下去。
“说起来,这也多亏了据儿今日提及此事,否则臣妾都快忘了她和刘据小的时候还在一起穿着男装进过学堂呢”,卫子夫不由得笑了起来,想来这些日子刘彻对刘据也过于严厉了些。
刘据回了博望苑,正准备径直走向偏殿之时,却停在了半路,看向了竹林间的石板路,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冷淡地对身边二人道,“把灯点上”
接着灯光穿过石板路来到了湖心亭,远处几只船只上的灯火还亮着,过了不久,石板路上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刘据背对着来人站着,转身坐下。
来人一言不发,坚毅的站在原地,垂下头颅,一副等待着判决的表情让刘据看得很窝火,放在石桌上的指节不由得握紧。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博望苑的规矩,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庄寒自知此次无颜再见殿下,但…”
“没有什么但是”,刘据猛然站了起来,几乎是怒吼出了这句话。
“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但你一次都没有珍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时日以来向我隐瞒的事情?燕王的眼线都已经安插到我东宫了,你为何知而不报?就算你与她有些许旧交,念在你我主仆往日情分上,我说不定可以早日放你们走。但现在…晚了”
“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多次知情不报,擅作主张,于博望苑已是叛逆之人,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庄寒自知”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一队人已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庄寒团团围住,庄寒看了看周围的人,皆是他博望苑培养的精兵,他没再说话,一只膝盖落地,跪了下来,将手中的溟天剑双手举了起来。他也知道这次回来已经没机会脱身,博望苑的规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背叛者虽免于死罪,却被抹去名字,终身监禁。
“庄寒甘愿受罚”
庄寒被带走后,刘据握着那把溟天剑,深深的闭了眼,不知是痛心,还是替他惋惜。恨他不懂诸事轻缓,恨他知罪故犯,恨他情愫过往,更恨他自以为是,为了一个要杀害自己的女子不惜背叛博望苑。
若是他此次永远离开博望苑,他本打算就这么过去了,奈何他却因为他那可笑的忠心自投罗网,激起他作为一个太子的胜负心。
百夜升拿出了白色的药瓶,从中取出一粒药,就着酒水咽下,旧疾未好,新伤又添,这些时日来,他眼窝深陷,颧骨隆起,清瘦的不像话。
张静娴端着熬好的参汤走到他身边,递给他。
百夜升看也没看一眼,冷漠地道,“拿走”
张静娴没有听他的,固执的又送近了一些,这次百夜升面无表情地直接一掌过去将她手中的汤打翻。
张静娴看着被推翻的参汤,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百夜升,你不要做的太绝情”
百夜升轻声笑,“哼,绝情?”,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片帛布来,一怒之下将它撕成两半,扔在她的脚下,“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关系,你走吧,别再来竹林了”
张静娴颤抖着手捡起了脚边的碎帛,那是他们定下的婚约,就这样被他撕成了两半…
“好,我答应你,离你远远的”,张静娴几乎是颤抖着说完那几个字,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倾涌而下的泪水,她这些日子以来在竹林遭受过的冷漠和绝情是她这辈子都未想过的。但每当看到他那清瘦的模样便觉得他是多么可怜,失去了全部。可每每想到他心心念的女子却在太子那里欢颜笑语,她便觉得痛苦万分,这不公平。
羽弋很听刘据的话,乖乖的呆在宫里,哪里也不去,即便没有刘据的吩咐,她也不会出门,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觉得恐怖,这里一天都没人来,除了来打扫的宫女和黄门之外,几乎看不到人。
羽弋听到外面的鸟叫声,便推开了门,忽而听到宫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便循着声音去。
只见是一位穿着与大汉服装风格迥异的外族女子在那里和守门侍卫争论。
羽弋见状便走近了些,侍卫看到羽弋,立刻行礼,“中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羽弋吓得后退了一部,过了会儿,才缓了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侍卫听羽弋问话,转了身面向羽弋,“回中人,这位姑娘硬要进门,太子殿下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中人”
羽弋听了那侍卫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太子下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来见她,所以她才见不到什么人。
羽弋看了看那外族女子,那外族女子拼命的给她使眼色,羽弋却奇怪,她与她并不认识。
格尔加实在是被逼的不行,立刻叫了她的名字,“羽弋,我知道是你,你让他们放我进去,我有话要跟你讲”
说着,便要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说,“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乌孙国公主,即便是太子不在这儿,也得让我进门”
羽弋听她叫自己的名字,更是觉得奇怪,但听她说自己是乌孙公主,也大概知道了她的身份,便对侍卫道,“让她进来吧”
几名侍卫互相看了几眼,“可是,太子殿下那里…”
“太子殿下那里我会向他解释的”
几名侍卫这才让开了一条路,格尔加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
格尔加进了院子,双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四处环顾了一下,羽弋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菊花茶。
“不知公主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格尔加没有回答她,冷哼了一声,“看来你在这里住的还不错嘛”
羽弋一脸不知所以,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请恕羽弋不懂公主的意思”
格尔加不耐烦的瞥了羽弋一眼,“前几日看你在街上一身素衣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想到,短短几日,你便成了太子殿下的中人”
羽弋听了,仔细回想前几日的事情,倒是对她有了几许印象,那个跟在兮行身边的小姑娘。想到这里,羽弋心里也明了了。
“公主想多了,我与刘据哥哥幼时本就定下了婚约,父母之命,中人之名,不能违矣”,羽弋淡淡地道。
格尔加看着她的面容,说这话的时候清冷的像是一池清水。她本还在想左谏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那边在街上擦肩一面只觉得这女子生的娇柔,可今日一见却像是一股清流,竟有些冰冷。
格尔加回过神来,问她,“难道你们汉人的姻缘不能由自己做主吗?如果因为父母的命令在一起,而不是互相喜欢也没关系吗?”
羽弋听她这一番话,倒是佩服她说这话的勇气,大概外族女子与大汉女子在性情上终是不同的吧。“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一些事情是你无法选择的”
格尔加听了她这番话,倒觉得自己对她有着天大的误会,她本想气势汹汹的来质问她,为何在街上对左谏视而不见?为何转眼间成了太子中人?原本是想为左谏讨一个理由,如今却被她一番话消磨尽了满身汹气。
格尔加语气渐渐软弱了下来,“在我们乌孙,女子和男子若是心意相投,便去雪神那里求一个见证,这样即便是王也无法干涉的,这么看来,乌孙女子比你们大汉女子要幸运许多”
羽弋笑着说,眼底却湿润了,“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固然很好,但也有比相爱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有人去承担”
格尔加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慌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羽弋看了看门外的日光,深吸了一口气,对她道,“太子殿下应该快回来了,公主还是先离开吧”
格尔加本想再说点儿什么,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许多的无奈,但她对他们的事情,始终是个外人,无从知晓。但她有一点儿能确信,她觉得她转过身的背影无比凄凉,像是秋日里枯黄的芦苇,在这森严寂静的小院里无依无靠。
………………………………
真心实意
今年的八月,长安的秋天来的很紧,潇潇暮雨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刘据站在窗前看着对面房檐上的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听着雨声,内心也变得平静了。
卫子夫走过来说:“据儿身上的伤应该都好了吧!”
刘据点头“嗯”了一声,声音低沉:“伤好了,疤却还留着。”
刘旦一大早便派人将羽莺送去了刘据府上的地牢,此刻刘旦应该带着他的下属走在回朔方的路上了。按照大汉的规矩,被封王位且有封地的皇家子弟除过节之外一律不得擅自返京。但因他身份特殊,又颇得刘彻信任,这才一直在长安呆了一年多,这一年来,他处处争强好胜,在朝内外拉拢权贵,完全不把刘据放在眼里,如今他也算是损冰折将,自食其果罢了。
卫子夫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可他却是太不知分寸了,出身庶出却觊觎权贵,还妄图弑嫡…”
“母后所言过矣,杀手虽是他手下的人,但却不是他下的命令,他没有那个胆量敢对我这个亲大哥下手”
“那下令夺你性命的人是谁,事情过去这么些天,你却丝毫消息都不肯透漏给母后,这让母后怎能放得下心?”,卫子夫望着刘据,脸上全是忧心。
刘据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凶手也已经抓到了,母后就不要再提了”,刘彻伸手下意识的放在伤口处的衣料上。“百夜门的势力也已经全部归到博望苑门下了,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人能与我们卫家相对抗了。”
卫子夫听到这句话,舒了一口气!这些年来,她们卫家遭受的排挤和屈辱终于告一段落了,朝中有丞相,霍九儿和卫伉,朝外有百夜门,也算是内外有应了。
卫子夫的眼睛瞥过刘据身上的腰带,淡白色的金丝云纹镶玉腰带在昏暗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明亮,卫子夫不禁笑起来,想起来,前天她路过羽弋的住处,隔着院门看到她在院子里一个人安静地做着针线活儿,手中拿的正是这条玉腰带。“弋儿这孩子也是有心了,还挺懂得讨您的欢心,这金丝云纹勾线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刘据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知道她是在说这玉腰带,他想起大婚第二天他对她说过的话,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便不会负了十年前的承诺,刘据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既然嫁于孩儿,心自然是向着孩儿”。
卫子夫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许久都没有说话,她不懂他那笑是什么意思,像是欢喜,又像是阴谋。“弋儿她入宫一年有余,与你又成了婚,即便你对她毫无感情,又利用她做了交易,但也不要冷落了她”
刘据没再说话,告别了卫子夫,独自撑着油布伞冒雨走出门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据站在侧殿的院子里很久很久,久到羽弋在房间里与他一同站着,透过半掩的窗,紧紧的盯着他看,脚下累的疼了起来。
他并未进屋,不久,他转过身,似是准备离开,转身时一抬眼,眸光掠过了羽弋正对着的窗台,羽弋缓缓伸出手去,掩上了半扇窗,那吱哑的声音,如同抗拒一般将刘据的眼神拒之窗外。
刘据被她这一动作触动了心底的那根弦,她若是不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