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行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夫子最后一次来见兮行。
高家人早已经隐姓埋名,隐于深山老林,打算渐渐的遗忘掉过去的悲剧,这是关系到四个家门举家上下性命攸关的过去,没人愿意提起,但也没人能忘记,他们试图将所有的责任留给一个人,兮行,让兮行自己去寻找答案,算是历练,也算是完成夙愿。或许荆家的后人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百年两次不赴旧约,打算彻底归隐于世间以护后人周全。
兮行十年前所遭遇到的家变那样,昔日牵扯进荆轲渐离刺秦中的人,夫子也曾说前朝余党势力仍然苟存,所以才会合力计划彻底铲除荆氏高氏一族。兮行年幼,不懂得世间阴险,江湖险恶,最终高氏一族惨遭灭门,只剩下了兮行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流落于世。
“不如,你先留在百夜家,百夜家虽说大不如以前,却也能让你衣食无忧,暂且安心在长安城安定下来”,老人的热心劝留让兮行不知怎么决断才好。
百夜升手持折扇轻点,“如今秦朝余党势力始终没有消失殆尽,不找到你们是不会罢休的,若是你们的身份暴露,在长安哪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处,虽然改朝换代,可每一代国君对那些刺杀皇帝之人的后代从不轻易放过,即使你与当朝天子毫无瓜葛,可若被那些奸佞小人抓到把柄,又岂不会在人前言语一番”。
“寻找荆家后人的事,不急于一时,听我爷爷说,回音帛应该不仅仅是帛裹那么简单,燕丹肯为已死之人舍弃珍宝,将其轻易交给渐离,实在是说不过去,因为丹的刺秦计划里,丹对轲的信任极其有限,甚至一再催促荆轲提前实行计划。回音帛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我们无从可知,我们也只是替渐离保管旧物罢了,百门子想尽各种理由各种办法都不能解释渐离所托,百门子深知渐离是个有深谋远虑之人,这其中托付必有重意。不过得靠你们来解开回音帛的秘密,”
兮行觉得听完百夜的解释,顿时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芥蒂之心,他知道的太多,多到超出自己可以想象的范围能力之内了。可兮行如今也不得不暂且相信眼前的人,兮行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算是信他又何妨?
兮行在老者的劝说下考虑了一番,打算先在百夜家安顿下来,自己也的确知道凭他现在这样的处境,一身清贫如许,在这长安城里怕是难有安身之处。
夜中长廊里,百夜升道,“凭你抚的一手好琴,在这长安城中也不是无生存之道,自古琴师多受凡人尊崇,以为琴为君子之音,圣贤之音,可世间能弹的一手好琴的人却鲜有,你不如去试试,一来寻生,二来寻人”。
“到了,这是家中客房,你可暂住于此”
兮行明白这各中道理,百夜升从拿给兮行一些银两,“琴师没有好琴怎么能行,这些够你买一把极好的琴了”,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兮行一个人在外游离惯了,这些银两也要不得,好琴自然得顺手,予诀琴与我相伴十多年,琴不离手,早已为一体,他琴再好又如何?入不了我心,听不得我意”。
百夜升笑了笑说,“兮行兄受不得就受不得,我收回来就是,不早了,兮行兄舟车劳顿,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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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冢黄昏
羽弋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得到母亲的准许和羽莺姐姐一起出门,“女子应待字闺中……”,这是母亲常说的几句话,羽弋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一直以来便也听得母亲教诲。
十年前,羽弋六岁。羽弋天资聪慧,身姿娇小,行路柔软轻盈,家中其他习舞者每每看到羽弋便称赞羽弋便,“弋儿走起路来也是一步一舞,轻逸悠缓,如行云流水一般,日后定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啊”
羽弋年纪尚小便已学得母亲的绝技,雨溅飞叶。
听闻,这舞只在雨中行,细雨微风的天气才是习步行舞之时,雨中飞叶在舞中旋转落于雨尖之上,便会连同雨水随着舞者一同起舞,一曲舞罢,才会同雨水辗转飘落在地,雨溅飞叶由此而来。
当年正是因为这雨溅飞叶,羽弋的母亲楚袹雨被世人封为烟雨舞后,烟雨楼也因此而闻名天下。有不少人不远千里前来长安只为看袹雨一舞。
母亲自从得知羽弋学会雨溅飞叶之后便不准她再习舞,羽弋不知是何原因,羽弋仅听羽莺姐姐说母亲因为长年习舞落下了病根,每每阴雨绵绵时节便旧伤复发,在床上疼痛呻吟,也不让任何人呆在她身边,羽莺姐姐曾偷偷的看过母亲旧伤严重时的样子,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也没有任何声音,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把羽莺姐姐吓得不敢出声,却也挪不动脚步。
想必是母亲害怕自己也会因习舞而像她那样伤了身体才会如此禁令羽弋。可为何羽莺姐姐习舞她却从来不管呢,羽莺姐姐十四岁便已成为这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舞姬,如今刚满十八岁便是这烟雨楼的楼主,羽弋实在想不明白,但羽弋却一直因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姐姐而欣喜不已。
这一次羽莺姐姐应邀参加一位王宫贵族的寿宴,寿宴的主人点名烟雨楼的楼主亲自参加。一直以来羽莺姐姐的随身侍女籽玥以烟雨楼楼主的身份代替姐姐掌管着烟雨楼。说是侍女,不如说是一位姐妹,姐姐先前用一支舞将她的性命从一位官人之手抢了过来,从此籽玥便一直跟随在姐姐身边。姐姐也放心将烟雨楼交由心思缜密的籽玥,姐姐自知留在烟雨楼中的日子不多了,为了保护羽弋和家人,她除了籽玥也信不过别人。
姐姐在人前从不以面目示人,看她跳舞的人只叹姐姐身轻如羽,姿矫如雁,一袭金色羽衣仿若琉璃一般洒落在地,围着金色的面纱,只露出白净的额头和明亮的双瞳,一瀑黑亮的长发摇曳指尖,简单的发饰掩盖着世人眼中雍容华丽婀娜多姿的她,谁想如今姐姐只是着了一身淡如水蓝的素衣,一根玉簪便挽起了千丝黑发。可这便是羽弋眼中的她。
走到街边,姐姐突然叫停,羽弋和籽玥相互看了看彼此,羽弋凑到马车的旁边,轻声问:“姐姐,为何忽然叫停”,只见片刻,姐姐便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男丁立刻下了马车让开一条道,姐姐在籽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目光看向街前断柳下的人,那人面前放着一个柳木做的低案,双手交接放在宽大的灰白袖口中,看上去已经上了些年纪了,头发胡须尽白,先生闭目凝神,色颜平静。身旁挂着一面幡帛,上面写着一个“命”字,羽弋心想,这是占卜?
姐姐提起衣摆,默然走向先生坐的地方。
“二位姑娘想测什么”,先生闭眼道。
“我们不想测什么,我从不信这些所谓的无由之词,也从不信命”,羽弋看姐姐只是看了一眼便作势要走。
“命乃天定,天命不可违”,先生微微动了一下坐直了身体。
“可我的命是我自己选的”,羽弋不懂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非也,不如测一下吧,今天姑娘是第一个客人,只当是玩乐”,先生把木案上的墨和简摊开,“这位姑娘测人,还是测命”。
“你说天命,我便测命”,羽弋见姐姐在先生面前坐了下来,在竹简上写下一个字。
先生只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
“莺,这字,音好,形好,意却不好”,“鸟有灵,通天性,能行于平地,却也能飞入云天,意为能为一夕平民余生,也能一朝枝笑天头。这两种命都为世人所向往,要么安稳现世,要么飞黄腾达。可偏偏你这命已经绝了”。
姐姐听了先生的话,脸色立刻就变了,“怎么就绝了,年方十八,正是女子一生花容月貌之时”
“可你偏偏草字当头,本为灵鸟,宝字无头半边冢,你偏偏在这冢字之下,黄草当头,留青冢向黄昏啊,你这命已经踏进半边冢了”,先生语罢,羽弋看到姐姐满头细汗,神色慌张,脸色已经惨白。羽弋立刻站起来,把姐姐也拉了起来,籽玥掏出银两给他。
“你这人尽是乱说一气,吓着了我姐姐,这些银两你收着,日后莫要再欺骗他人”,羽弋和籽玥扶起姐姐要走,却听他道,“这银两你们收回去,无功不受禄,老朽一向语不灵命不定不受他人财”。
只见银两被他抛在姐姐脚边,他却依然闭目坐着。
羽弋捡起脚边银,“敢问长者何人?日后姐姐的命真如你所说,我便携了这银两来找你”
“断柳残阳落西堂,寒城朔月出东方,饮风坐案决天命,黯夜孤灯自参商。”
“爱一人,伤一人,救一人,死一人,命数轮回,以命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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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命焚乐
羽弋将姐姐送于城门外,目送马车走进那青黑色的宫门,籽玥回头,意在说,“二小姐,回去吧”
已经看不到马车了,羽弋才转了身准备离开,回家路上,羽弋在思忱着,听那人道姐姐命数,姐姐一心向善,为人慈悲,怎会像他所说命不久矣,他可知我的命?听他一说只当玩乐,倒不如我也去问他一问,他若说的不准,日后定找他让他弃了这骗人的招数。
羽弋加快了脚步向西塘断柳的方向走去,站在远处见那老先生仍然在,便放心地走了过去。
“姑娘果然还是来了”
“你怎知我会再来,难不成也是你算来的?”,羽弋知道这人能说会道,如果他回答你从我面前去,回来时自然从我面前过,羽弋可是要笑话他了,因为羽弋是专程来找他的。
“你的命和那位姑娘不同,却恰恰相反,她入城中去,你从城中来”,羽弋果真笑他,“先生这话我已经想到了,看来先生的话也无非是巧了而已”
先生只笑,“那不如姑娘也测一个字如何?”,羽弋答,“既然是巧合,那测字便测字”。
羽弋笔落,却听先生叹气,“唉,真是冤孽!”羽弋见他一脸的愁苦哀叹,与刚来时的和颜悦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语罢,先生收笔起身便作势要走,羽弋扯住他的衣袖,“先生的话还未讲完,怎么便要离开?”
“这一卦词不听也罢,命乃天定,改不得,你若执意要听,一年之后再来此找我吧”
“我怎知一年之后你的命如何?是生是死,还能否与我相见?”羽弋不松手,先生也走不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命一作一息,终而复始,还长着呢。今日收案时刻已到,我只可提醒姑娘,一年内若你能安于心,守于家,可得一年无忧,日后命数如何,就看姑娘造化了”,说完,先生在羽弋的手里用指尖写了一个字,“卫”
“卫?意思是要我安心守家可卫我性命?”羽弋不懂,打算再问先生时,先生已经抱着柳案走远了,只剩下一年白色的幡帛在此断柳上挂着,大大的“命”字在风中摇曳不定。
“先生,你的幡帛忘了收了”。
羽弋进入家门,呼唤母亲,母亲却不在,一位家丁跑来告诉她说,“夫人今日去烟雨楼了,夫人说小姐若是回来可去楼中找她”
“母亲今日怎么想起去烟雨楼了呢,她往日可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提烟雨二字”,羽弋问家丁。
“这…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替夫人传话罢了,小的这就去给小姐备车”,羽弋示意他先去,自己则先回了房间,另行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小姐,到了”,羽弋看了看外面的天,只见月亮已经出来了,弯弯的月牙透着阴冷的寒光,羽弋“哦”了一声,下了马车。
溧娘下了楼,见一身白衣流仙之人在门外站着,立刻迎了上来,上前拉过羽弋的纤手,“弋儿来了,外面风寒,快些进来吧,你这身子可受不得”。
羽弋随口唤她,“姨娘,我母亲呢?”,“楚姐姐在楼上等弋儿多时了,弋儿跟我来吧”,羽弋紧跟在溧娘的身后,快步上了楼阶,溧娘将羽弋领入一间房,羽弋看到母亲正坐在门的正前方,羽弋笑着迎上去。“母亲今日怎么来这里了,又让九儿留口音给我”
羽弋话还没说完,母亲便开口了,“溧娘,去把房门掩上”,溧娘“哎”了一声便去掩好了门窗。
“弋儿,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也不得不与你说”,母亲唤溧娘过来,“以后,弋儿就要拜托溧娘来照顾了”,羽弋听母亲说的话不由得心生疑问,溧娘却流泪了,连连点头。羽弋不知所以,“姨娘怎么了,为何哭了?”,溧娘连说,“姨娘没事,弋儿听你娘交代便好”
“弋儿,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习舞?”羽弋说,“弋儿不知,自从母亲得知我学会了雨溅飞叶便不再让我习舞了”,羽弋低头,“可你偏偏不听话,如今也和我一样落下了这绝命伤”。
“绝命伤?是什么”,羽弋不懂,羽弋只知道从六岁那年起,自己的身子便越来越虚弱,看过了众多大夫,却也医不得。大夫只言羽弋自幼体寒,和母亲的体质一样,柔弱不禁风雨,因此在家里,家中上至母亲姐姐,下至侍女家丁皆时时护着羽弋,免得她遭受风寒。
羽弋自知受不得风雨,可羽弋偏偏喜风爱雨,每到风起雨落之时便忍不住偷偷跑进雨里习舞,第二天便会一病不起,他人都以为是沾了雨水寒气入骨而致。
“这雨溅飞叶习不得,若想让这叶随雨动,雨随心生,屏息凝神之间,身体内所有的气力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凝于指尖,气凝为风,叶随风起,可身体其他之处却早已无气无力,如死灵之身。飞叶似刃,寒雨如冰,雨溅飞叶的最后一舞是祭祀亡灵之舞,名为焚乐。我禁令你习舞也是因这舞对身体伤害极大,若不禁舞,怕是你活不过十六岁”
“母亲,风美,雨美,舞也美,可为何对我们而言却是如此伤害,你的伤是因这舞所致,而我的病也是如此”,羽弋自知这其中必定有其缘由。只是多年之后羽弋才明白跳这雨溅飞叶的人没有人逃脱过这焚乐命运。为舞而生,为乐而死。
“乐者,舞之灵也,昔言无乐亦无舞,今却有舞而无乐。焚乐焚乐,乐既绝,舞何继?焚乐一舞,从此无乐无舞。”,'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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雩与溟天
第一个跳这雨溅飞叶的人是楚国的一位舞姬,名雩。
焚乐是她为挚爱之人所绝。舞尽,从此无雩也无焚乐。
秦国攻打楚国的时候,秦兵最先进入的便是雩所在的城邑,秦兵所到之处,腐尸遍野,血流成河,哀鸿绝鸣,整个城都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
雩本来是城中商家之女,父亲常年在外经商,但家中日子也还过得算是安稳。
雩自幼师从一位城中舞姬习舞,雩生的美丽,冰清玉洁,品性亲和,深受舞姬喜爱,便将毕生舞技传授于她。
秦兵一至,将城中百姓屠杀殆尽,雩的父亲在外地经商逃过一劫,可雩家其他的人都被秦兵杀尽了。
秦兵一位将领见雩和舞姬出落得如此惊为天人,便起了淫色之心。雩和舞姬被带至城中将领驻地,雩亲眼见到舞姬如何被那位将领凌辱至死。
舞姬拼尽最后力气捡起地上被打落的发簪猛地戳向了将领的一只眼,将领痛得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眼睛翻滚在地上,辗转痛吟,叫也叫不出声。舞姬便趁机爬到雩的身边替她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雩儿,你快走吧,你若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舞姬重重的喘着气。
“舞娘,那你怎么办?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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