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是想用纷扰的尘世来守着内心的那一处宁静,他怕他会忘记,又怕会想起,他在那一处宁静之中挣扎了10多年。承受了一个人不该承受的生命之重。
他的心里悬着一把刀,那把刀如果不是为了伤别人,那就是最后了结自己。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做的所有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在别人眼中,他顽劣不成气候,他置家世于不顾,平庸度日。但他一直告诉自己,百夜升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少爷,今天又要出门吗?”
“是,要去城南琴阁”,百夜升将三七慢慢的挪到了窗子的外面的木桩上,拿起木桩上的水壶浇洒了一些水,然后轻笑,那笑最像春日里的梨花,温柔,暖心。
除了阿丁见他总是这样很细心的去照顾那株草,其他人很难相信他对一株草也能如此关爱,照顾的如此细致周到。
“白天应该在院子里看看日光”,他像是在同一个人说话那样,然而阿丁看到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身影。尽管阿丁照顾他的起居也有五六载了,但阿丁却也从不敢离他近些或者靠近那颗三七,然后倾听他的秘密。
阿丁把百夜升的衣服放在了床的一角,便退了出去。
琴阁经过一夜的混乱,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从外面看去,下面两层的门窗破的破,断的断,已经是一片残废景象。
百夜升站在琴阁外,两个身穿黑衣,腰间佩剑,身材高大的两个人站在百夜升的后面,两个人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但满目凶狠的眼光让百夜升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凉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个人并不是什么善类,因为他们手掌都是残缺的。一个人左掌断了小指和中指,另一个人整个手掌都已经断掉了,但他们却垂首俯身恭恭敬敬的站在百夜升的后面。
然而最明显的便是他们的手腕上并没有扣脉锁,扣脉锁是百夜家秘密培养的一批绝生杀手所佩戴的器物,他们大多是百夜家捕回来的犯了谋逆之罪被流放边疆的死囚。
只有即将死过一次的人,当他们对生已经不报任何念想的人,心如死灰,绝望等死的人才会珍惜一切生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百夜家一直都认为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会俯首帖耳,肝脑涂地,誓死不二的跟随让他们重生的人。
从他们进入百夜门中的那天起,他们的命已经是百夜家的,以后无论生死,都只对百夜家唯命是从,生死起誓,绝不负百夜家,扣脉锁是他们与百夜家结下誓言定下契约的见证,如违此誓,身体血肉便会被锁中的毒药侵蚀的尸骨无存。
扣脉锁中的毒药在手腕上通过动脉无声无色,不知不觉,不痛不痒地渗透进全身各处的血液中,最后侵入五脏六腑,百夜家每季初的时候赐绝生酒给他们缓解毒性,一直依靠绝生酒便能一直活,倘若不然,只需一碗水片刻便会毒发身亡,最后连尸骨都化为一滩血水,那锁中毒药才是被誉为百夜家毒中之王的东西,绝生丸。
显然这两个人没有佩戴扣脉锁,便都不是百夜门中的人。
百夜升双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望着琴阁的最高处那一扇开着的窗,转而朝阁前的石桥走去,双手放在石桥的边沿上,望向桥下的流水。
“这一次该如何奖励你们呢?”,百夜升打开手中的折扇,嘴角上扬,一脸的轻笑。
话音刚落,身后两人立刻一手持剑另一只手负在持剑的手的上面,立刻单膝跪在石板路上,身子和那残掌似乎在无形的颤抖着,残缺不全的手掌如此看来便显得更加的愕人,触目惊心的伤疤爬满了整个手背和断指处。两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慌乱的冷光。百夜升一句话便让两人如此这般的臣服。
“我等二人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两个人的话齐口同声而出。
百夜升转身,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眼睛落在二人的手上,百夜升轻轻的挥了两下折扇,嘴角向上扬起。
“罚?怎么罚?手都这样了,我可不想留无用之人”
其中一人立刻便道,“谢少主”,两人方才额头上的细汗也在顷刻挥发掉了,神色也恢复如常,如肆重负一般,或许是躲过一劫了。
“这次的事办的不错,奖励是应该的,两条命,我会替你救”,百夜升仔细端详折扇上的三七五叶黄,用手指轻拂过淡绿的花芯。
“谢少主,少主大恩我二人此生必不敢忘”,两人面上显露一抹暗喜之色。但仍是心事忧忧一片寂静。
“以命换命而已,我百夜升做事一向公正严明,赏罚分明,起来吧,跪久了腿可是会疼的”
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站起来。其中断掌的那个人抬起眼角看了一眼百夜升,随后从腰间掏出一块紫色的布包裹的东西来,双手恭敬的奉了上去。
百夜升顿然,伸出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紫布,手指轻轻一翻,沉甸甸的一个硬物落在手掌中,冰凉如水。
百夜升看到手中的东西,脸色猛然一沉,他见过,在不久前,百夜升似是大声地朝着断掌的呵呵一笑,断掌又将头低下去了些,“原来如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切是巧合,还是……我失去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的让你们还给我。
百夜升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摇着折扇,轻快的走下了石桥的另一端,消失在石桥的尽头。
百夜升走后,两人面面相觑,残指人看了看自己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眼中晃过的尽是无奈,“二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三弟,你不要忘了,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断掌的人向着琴阁正门走去,残手的人跟随其后。
“我们曲家人为人做事一向生而忠义,死而无憾,既然与他做了交换,便不能有悔意,只不过是断了几根手指,他说的的确没错,他做事一向公平,他答应我们的事他也都做到了”。断掌人走到琴阁门山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如今大哥还在燕王刘旦手中,四弟又不知去向,曲家的人虽然被他救出来不少,可大哥不在,我们又如何重整曲家”
“哼,刘旦那卑鄙小人早晚会死在我曲子封手中,我们曲家四兄弟为他筹谋宏图霸业十多年,护他在封地多年无忧,凭我们曲家在江湖中的信义与名声,为他招揽了不少能人志士,却被他为护一己之私尽数抓捕,落得前朝余孽的名声,沦落到街头斩首,家破人亡的地步”,“亏得你我名不该绝,被百夜升在狱中用绝生酒以假死金蝉脱壳之计救了出来”。曲子封握着手中的剑重重的砸在阁前的台阶上。
“这一切都只怪那个黑夜杀庄寒,若不是他去刺杀广陵王刘胥,刘旦也不会因为要自保在皇帝面前献忠诚把我们曲家出卖给皇帝,将我们曲家人斩杀过半,我曲子陌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此血海深仇”,曲子陌站在曲子封的一侧,将手中的剑挥向琴阁琴的顶柱,立刻被划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四年前黑夜杀庄寒刺杀广陵王刘胥一事,很快便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皇帝立刻派了朝中卫将军史孑成率领万名羽林军前去抓捕庄寒,刘胥虽在刺杀中躲过一劫,但刘旦生怕皇帝会因刘胥一事而牵扯与他,便立刻连夜上书禀明皇帝前朝余孽曲家一族隐居之地,皇帝立刻下令命他将曲家满门上下抓捕入狱。曲氏一族因此在江湖上绝迹,杀的杀,死的死。
百夜明告诉了百夜升燕王刘旦府中最受重用的贤士曲氏一族悉数入狱一事,百夜升便说服百夜明便以朝外卿的身份代表皇帝前去拜访刘旦,百夜升趁机潜入燕王府大牢,给曲子封和曲子陌下了毒,使刘旦以为二人在牢中畏罪自尽,百夜明在王府中拖延,百夜升在外接应才将二人救出死牢。
二人毒解醒来却不知身处何处?眼前之人所为何人,只见是一个十四五的毛孩子一般的少年,却见他一身白衣,手指折扇,一手负在背后,逆光而立。身后的残阳余辉落在他的肩上,侧脸也被余光照的通红。
“二哥,此人竟能将我们从王府大牢中救出,必不是一般人,二哥小心”,曲子陌捂着胸口,来缓解中毒疼痛,并小声提醒曲子封。
曲子封看了他一眼,便在地上跪好,曲子陌看到曲子封跪了下来,也立刻照做。
“可是公子救了我二人性命”,百夜升转过身正对着二人,“不错”
“公子既能将我二人从王府中救出,想必身手家世不凡,不是一般人”
百夜升立刻扬起一抹微笑,“也对”
“刘旦杀我父母,屠我兄妹,囚我家人,我曲氏兄弟与那燕王刘旦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以为深仇大恨,无命讨还,切肤之痛,无命为索。如今承蒙公子相救,我二人才得以逃出王府,我们曲家为人处世一向恩怨分明,以命换命,公子救命之恩,我们二人无以为报”,百夜升的身影正好落在曲子封的旁边,修长直挺。
“我可不白救你们”,百夜升向前走了几步,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银柄短刀,扔在曲子封的面前。
“我百夜升做事一向公正严明,我要你们的一根手指”百夜升双眼似是笑着一般,眯成了一条缝,在残阳余辉中显得格外地美。
“一根手指而已,就算是将命拿去,也甘愿为之”说完,曲子封立刻捡起地上的短刀,砍去了自己的左手小指,曲子封的额头上立刻便冒满了豆大的汗珠,小指滚落在曲子封的脚下,洒了一路的血滴。
曲子陌见状也不敢吱声,拿过曲子封手中的刀一眼不眨的挥了下去,面不改色的持着满刀血迹的短刀跪着。
“我二人以性命交由公子,任凭公子差遣,我二人定当不辞生死,以报公子救命大恩”
百夜升仰天一笑,“不愧是曲家人”,“早就听闻曲氏兄弟因忠义礼信在江湖上名声地位名誉八方,看来传闻属实”,百夜升大声叫好。
“从今以后,你们与刘旦的仇交由我来定夺,以命换命,你们为我成事一件,我便救出曲家两人,败事一件,便如今日二指”,百夜升扫过地上鲜血淋漓的两根小指。
“誓死不二跟随公子”,百夜升转过身去,面朝夕阳,一片殷红,当他还是一个入世未深的少年,便有如此魄力让曲家二武兄弟臣服脚下。
曲氏一家先祖曲仲原本是燕国王宫的琴师,与高渐离一同前往燕太子丹府邸乐山教习古琴,曲仲虽已过花甲之年,可却与年过二十的高渐离私交甚好。
后来因雩相貌出众,能歌善舞,曲仲才被主管大人派去教习雩操行古琴。雩因资质聪慧深得曲仲赏识夸奖,闲暇之余与高渐离一同品茶,时常会道起雩来,曲仲离开乐山之际便将自己的王宫古琴赠与雩。
曲家这一代传人大哥曲子文曾师从董仲舒通晓儒家之道,以有治国立世之才被刘旦收为己用,曲子封,曲子陌,小时便习武练剑,武功高强,剑法轻快,而小子曲子目却对画画饶有兴趣,一家之中无一人继承曲仲的一身技艺,不知道曲仲看到后人这样抛弃家传技艺,会作何想?
好在曲子目虽不爱琴,却也阴差阳错成为了琴中佼佼者。成为了四次通过幽一默三试琴的唯一一人。只可惜他行踪不定,四处漂泊流浪,无人知道他身处何处,可在曲子封和曲子陌看来这倒也好,倒是因此逃过牢狱之灾。保住了曲家一脉。
如今想要救回大哥却已经是希望渺茫了,自己二人又成了残废之人,唯一一个能继承曲家的人也就只有曲子目了,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护曲子目周全,也只能依附于百夜升的力量去寻找曲子目了。他们与百夜升之间的交易,说到底双方受益,可曲子封曲子陌四年来为了这交易也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了,那残掌便是代价。
“二哥,这次李季的事,和那幽一默的事没有办好,少主也没能责怪我们,这是为何?”
“哼,不要忘了,他也是前朝之人,说实话,我并不想将幽一默搭进去,先不说他与爷爷师出同门,他的先人与我们曲家也是世交,同为王宫乐师。他无亲无子,就算死了也了无牵挂,若不是为了曲家,也不会让他年老入狱,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无可奈何,有时我也在想我们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跟着百夜升到底是成还是不成”,曲子封说着说着眉宇间已经渐渐的露出了悲哀之色。
“二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百夜升信守诺言,四年来也从未做过对不起曲家之事,又为我们曲家救了那么多人,原本你我二人的性命便是属他,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曲子陌看到曲子封如此忧虑,也开始宽慰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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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楚游
羽弋坐在院中等了庄寒很久,庄寒都没有出现。羽弋便打算提了琴便离开那个院子了,她想回去,想看看琴阁现在的情况。她很担心兮行的伤,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
羽弋在这热闹繁华的长安城中已经算是举目无亲,身无分文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去依靠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救兮行的办法,可如今别说救兮行,连知道他在哪里,见她一面都是难事,都毫无头绪。
难不成真的要像庄寒说的让他去劫狱吗?那可是逆天大罪。是要满门操斩,诛灭九族的。连庄寒那样武功盖世身怀绝技的人都没有办法,她一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柔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羽弋迷乱着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琴阁,果然,琴阁已经如自己想象般的那样一片荒乱,满目疮痍的景象了。
羽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地上残留的断木兵刃一片,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琴阁的地面,羽弋分不清哪处是兮行流的的,哪处是官兵流的。可是羽弋能想的到他们两个走后,这里经历着怎样的一场恶战。
羽弋的眼中满是兮行满身鲜血站在羽弋面前的样子,羽弋忍不住再看下去,眼中的泪不知何时已经挂到了下巴,蠢蠢欲滴,想到兮行满身鲜红躺在阴暗潮湿,不通风水,不见天日的大牢里,羽弋只觉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终是一手紧紧的捂着嘴,头也不回的跑出了琴阁。
长安城的街道上酒肆林立,高楼两旁便是密密麻麻的小摊子,有卖糖纸的,卖布匹的,卖斗笠的,卖茶的,卖桃花糕的,也有卖玉簪头饰的……叫卖声不断,街上的人你来我往,你东我西,人潮拥挤,喧喧闹闹,熙熙攘攘,时不时便有各种马车穿街而过,也会有各种衣着奇怪的商人打扮的人来往于各种酒肆街巷,想必是远道而来在长安做生意的人,一片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景象。
羽弋背着琴,微低着头,满腹的心事,满目的烦扰。
热闹的路,越走越荒凉。
走在街上,偶尔碰到了人也不自知,像是一个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木偶娃娃一般,神情恍惚,无精打采,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走着走着。与这满街的热闹景象丝毫不相容。
从远处的叫卖声中飘来的一丝一缕淡淡的玉兰香,不浓不郁,迎面而来,让羽弋觉神清气爽了不少,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很普通的旧布衣衫站在那里喊,“卖玉兰花糕咧,又香又纯的玉兰花糕,丝滑清润,入口即融的玉兰花糕咧,卖玉兰花糕咧”。
羽弋听清那人喊的是玉兰花糕,这才想起自己前日曾在街上买过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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