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开始宰杀牲口,围着火堆,用青铜兵刃挑了肉块烧着吃。
很快,牲口就被宰杀殆尽。
被饥饿折磨得失了人形的商遗顽民们,走路摇摇晃晃,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一些小贵族最先被宰掉了,还没来得及烧熟,就被那些直系血亲分而食之。
后来,轮到中等贵族和大贵族的妇女了。
他们略微挣扎了一下,就被拖走了,就像脾气不太好的羊羔子。
……
而最大的威胁和恐惧,还是城外那些沉默寡言的周人士卒。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或者一个什么重要的日子。
越是如此,就越让蜷缩在内城里的商遗顽民们惊惧不安。
有人走上那高大的祭坛,在敌人的祭坛上,单膝跪地,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一个月,没有一朵云飘过瀍河岸边的这座新筑大城。
白天,骄阳似火。
夜晚,星月皎洁。
这是老天爷都要亲眼目睹这群人的最终下场。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五章 周成王来了
周人的王来了。
跟随这位史称周成王的,还有一百六十多位诸侯和部落首领。他们是来参加这位王的亲政大典的。
城门被缓缓打开,一队队身穿牛皮铠甲的士卒鱼贯而入,他们手持长戈,催动骏马,旗帜鲜明。
拥挤在内城的商遗顽民们吓坏了,躲在那些高大的建筑后面,探头张望。
周人士卒们似乎对这些商人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进入预定位置,纹丝不动。
紧接着,是更加威严的仪仗队,清一色的牛皮铠甲,身披猩红战袍,蹄声得得地开进王城。
然后,是周人的文武百官,神色肃穆地步入王城,来到内城的那处高大祭坛,目不斜视地分为两列,恭候他们的王。
周成王进城了。
他乘坐一驾四马战车,缓缓而行。那四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左顾右盼,显得精神抖擞。
紧随周成王的,是那些诸侯和部落首领。
当这些人看到千疮百孔的新城时,都愣住了。
尚未竣工的建筑群,已经被拆了个七零八落,宽阔的街道上,丢弃了大堆大堆的白骨、人畜粪便、青铜兵刃和爬满了苍蝇的干尸。
整个新王城臭气熏天,一片狼藉。
就在大家纷纷皱眉掩鼻时,有人发现了那些探头探脑的商遗顽民。他们已经被饥饿和恐惧折磨得脱了人形,目光呆滞,瘦骨嶙峋,活脱脱就是一群被拔了毛的乌鸦。
那些昔日的贵族,早就丧失了战斗的勇气,面对周人年轻的王和那一百六十多位诸侯、部落首领,目光躲闪,手足无措,好像有点羞涩。
十万商遗顽民,被他们自己人弄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不到两万人,都挤在内城里,在周人士卒的重重包围下,就像被赶进羊圈的羔羊。
周成王微微抬了一下手臂,战车停下了。
这位年轻的王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立马走人快步上前,躬身答道:“王城新筑,尚未启用,只等成王亲政大典拜祭天地、宗庙后,方可最后完工。谁料,商遗顽民竟潜入王城,大肆破坏,甚至还准备了兵刃,企图行刺成王和各路诸侯、首领。实在罪不可赦!”
周成王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些商遗顽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些商人后裔太可恨了,不仅心怀不轨,而且还损坏祭坛、宗庙,应该将他们活祭!”
“对,活祭!”
“成王明睿,周公仁善,可把这些商纣余孽给惯坏了,用这些罪恶之人的血进行活祭,最是恰当不过!”
……
那随行的诸侯、部落首领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亲手上去剥了这些商遗顽民们的皮。
周成王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武百官中,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摄政王周公旦。他阴沉着脸,缓缓走上一个土台子,冷冷地看着那些商遗顽民。
“你们,商遗顽民!你们商人的先祖,仰承玄鸟之体,俯察万物生民之艰,商贸立国,富足四海,威震八方,创造了大商煌煌数百年。”
这位摄政王中气十足,声传数里,极有威势。
“待到暴纣,酒池肉林,任用奸佞,听妇人言,行荒诞事,残害忠良,穷兵黩武,崇鬼尚巫,生祭活殉,极尽残忍,大伤天道!”
“尔等顽民,参与三监,酿成大乱。我王德隆,赐尔以地,延续祖祀。尔等不仁,不思己过,贪图糜乐,醉生梦死。包藏祸心,毁我王城,污我祭坛,罪该当诛!”
周公旦神情肃穆、痛心疾首地说完,紧闭双目,仰面向天,老泪纵横。
王城寂静,众人沉默。
就连那些缩手缩脚的商遗顽民们,在周公旦一番痛心疾首的严厉斥责之下,垂首不语,甚至有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周公旦转身,对着成王躬身施了一礼,沉声道:“大好王城,尚未启用,竟然被这些猪狗不如的商遗顽民破坏了。此为臣之过,祈求成王治罪!”
周成王站在车上,年轻的脸庞上隐隐有一丝怒意。他藏于袖中的双拳紧握,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不过,这位周人的王强忍着莫名的怒火,眺望被商遗顽民弄得面目全非的新王城。
他突然笑了,转首对着摄政王周公旦,温言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周公旦趋步向前,沉声道:“我王仁德,不愿以杀戮之举而伤天道。但此等堕落劣民,与氐羌蛮子已无二致,既然他们污了我王新城,便须以其热血,涤荡污秽之气。”
成王微微点了点,说道:“依周公的意思?”
“活祭!”
周公旦此言一出,不仅那些商遗顽民们面现绝望,就连那一百六十多位前来拜贺的诸侯和部落首领,也是一呆。
周人自诩仁德周流天下,自文王开始,致力于宣扬天道,废除了活祭、殉葬等数十种“陋习”,所以才引得天下诸侯纷纷来归。此刻,面对商遗顽民,周公旦重提活祭之事,也就难怪众人侧目了。
成王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说道:“难得商王后裔以这种面目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参与我的亲政大典。活祭之事,不要再提了。将那些首恶之徒斩杀就是了,至于其他人么,等亲政大典观礼完毕,还是遣回洛邑吧。经此一事,他们应会幡然悔悟,不再兴恶了。”
成王年轻而温和的脸上,被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显出一抹庄严肃穆,令众人折服。
周公旦微微一愣,旋即长跪于地,似乎喜极而泣,高声说道:“我王仁德,对这些不知廉耻的人都可以宽恕,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十方万民之福呐!煌煌大周,统耀天地。文武成王,天下咸宁!”
随着周公旦的赞辞,诸侯,部落首领,文武百官,数万士卒,纷纷跪倒尘埃,三呼:文武成王,天下咸宁!
就连那些失魂落魄的商遗顽民,也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喃喃自语:“文武成王,天下咸宁……”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六章 周公之谋
三天之后,参与暴动的商遗顽民们回到了洛邑。去的时候浩浩荡荡近十万人,回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那些王室血亲被周人带走了,不知所踪。被遣送回来的全是小贵族。他们在周人的新王城里大吃大喝了三天,一个个对周人的这个新王感恩戴德。
……
成周,这座周人新的王都,在短短十几天内就完成了修缮和布置,不仅彻底清除了商遗顽民暴动留下的痕迹,而且,就在一百六十多位诸侯和部落首领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王朝新都的转变。
大家被周人的办事效率惊呆了。
“成王,新都搬迁业已完成,那些商遗顽民也安顿妥当,各路诸侯和部落首领也该欢送出京了。”
一座高大而简朴的宫殿里,周成王端然而坐,温和地看着老臣周公旦。
“谢谢你,周公。”成王说道。
“是王的好生之德,才能兵不血刃地将那些商人制服,而且是心服口服。微臣只是按照王的旨意去办的。”周公旦谦恭地说道。
“那些商人……终究是心腹大患,他们的心就像毒蛇,一旦暖热了,就要伤人。”成王淡淡说道。
“无妨。比之氐、羌和东夷诸部,殷商之患现在基本革除了。不过,成王所忧也不无道理,老臣有一想法,或可一试。”周公旦说道。
成王闻言,面现喜色,温言说道:“周公请讲。”
“以商治商,以商养商。”
“何解?”
“洛邑近在王城二三十里,王师须臾即至,军事上不足为患。唯一可忧者,是他们那颗怀念故国的心。那就干脆将洛邑,变成他们的故国。此其一。”
“商人无田无兵,唯有通过摆摊设点、经商谋生一条路了。王上可以考虑对天下子民重新划分等阶,设士、农、工、商四民。一方面,严格限定每个阶层的等级,不令其有翻身僭越的机会,有利于王权稳固。”
“另一方面,将商遗顽民置于四民之末,将会受到来自其他阶层的打压、歧视,其力量可就比我王单纯的军事镇压稳妥多了。老臣自忖,此举可令商遗顽民感恩戴德的同时,永世不得翻身。”
周公旦的一番话,令成王大喜。
“周公,此计甚妙!不过,如何将洛邑变成他们的故国,又如何令他们感恩戴德而永世不得翻身呢?”
周公旦略一沉吟,说道:“简单,利用秩序和规则。”
“何为秩序?何为规则?”
“天高地厚,是秩序。三教九流,是规则。”
“何解?”
“利用天纲伦常,划分天地君祖,教导子民高不过天,厚不过地,大不过王,敬畏不过祖先。至于三教九流,乃是规则,将天下子民分为三六九等,一阶统摄一阶,自然稳固如斯。”
“周公所思,妙极!若再辅助以礼乐教化,使之成为天经地义,我大周足以周流天下、万古长青了!”
“成王所言极是。”
君臣二人抚掌大笑。
……
瀍水西南数十里,天坑深处。
四人席地而坐。
郭鹿,郭羊,端木牛和他父亲端木车。
“此番没有机会出手,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郭鹿颇为不甘地说道。
“想不到周人布置如此严密,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端木车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他也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些普通士卒不足为患,但成王和周公旦身边的那几人功法不俗,实力不在你我之下,倒是有些棘手。”郭鹿皱眉说道。
“那几人是哪个门派的?”端木车问道。
“好像是玄门弟子。他们在当年的商周之战时,就暗中帮助周人,刺杀我朝大将,这才导致周人军队长驱直入,奔袭朝歌,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郭鹿恨声说道。
“玄门弟子?根据上古约定,修真弟子不得参与王朝诸侯之争么?”端木车愕然说道。
“嘿嘿,上古约定……一场旷古大战,所谓修真,一切成空,谁还管的了这么多!你以为,我大商一方就没有修真弟子参与么?起码,你我就是吧!”郭鹿冷笑道。
“可……我们又不算真正的修真弟子。”端木车说道。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了。倒是这个周成王,还真让人意外,小小年纪,的确不俗。原本我们打算刺杀周公旦的,看来……杀一两个人,是挽回不了颓势的。”郭鹿情绪低落,声音越来越低。
“是啊,昨日我潜回洛邑,发现一切都不是我们所想的样子了。商遗暴动,死伤惨重,王室直系血亲伤亡殆尽。而那些被周人放回来的商遗,竟满口感恩戴德,积极宣扬周人大成圣王的功德!”端木车摇头叹息着说道。
“这个周人的王不简单,再加上周公旦,我们根本就不是对手。”郭鹿沮丧地说道。
“还有个消息,不知准确不准确,是我偶尔听说的。”端木车说道。
“何事?”
“听说,周人的王宣告天下,将天下子民按照其出身、功德、品行和职业,划分了品阶。职业分了三教九流,人种分了三六九等。”
“三教九流?三六九等?”
“三教说法不明,似乎隐晦带过,九流则比较明确,有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之说。我大商遗民有幸成为九流之末,不过,却是天然脱了奴籍,不再作为先朝罪民了。”
“厉害!”郭鹿沉思良久,叹了口气,说道。
“周人不简单呐!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消息。洛邑一改旧制,成了周人王城的辅城,专事手工制作、百货商贸,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商城。子贸那狗贼,竟成了洛邑第一任守城令,专门管理商籍,征收关令赋税,以养周人王室。”
端木车有些沮丧地说道。
“嘿嘿,厉害厉害!不动声色,就将我大商后裔置于最底层,还说不出人家的问题在哪里!毕竟,我商人暴动在前,周人假仁假义在后,这一手无中生有玩得鬼神莫测呀!不愧是玄门弟子出身,此等计谋,我料定必然是那个周公旦所为。”
郭鹿冷笑着说道,面上却已经显出疲惫不堪,似乎一腔热血竟无处着手。
四个人都沉默了,情绪低落,就差唉声叹气了。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七章 雪中行
三年后,洛邑城。
冬至前下了七天七夜的雪。
雪还在下。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没完没了,掩盖了一切。
洛邑城里,昔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会有一只野狗出来觅食,缩着脖子,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被两边商铺里飞出的石头打得翻一个滚儿,呜呜呜地慢慢走开。
商铺里,商人们裹着羊皮袍子,围着一盆火,面色黧黑,听着搭在火上的铜壶里“滋滋”的水声,惬意地换个姿势,继续发呆。
城外,千里平原,一片白茫茫。
稀稀拉拉的村庄,被厚厚的一层雪压着,不时吐出一口白蒙蒙的浊气。
……
大地上,两个小黑点缓缓移动着,留下两串寂寞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抹去。
“少爷,前面就到李家门村了。”
“嗯。”
“进不进去?”
“嗯。”
阿奴是个好奴仆,忠诚,坚韧,容易冲动。
“少爷,得赶制一批铜器了,上次打造的都快卖完了。”
“嗯。”
李家门村比三年前更加破损严重了,有几处失了主人的院落,土坯草房都塌了,斜斜的歪在地上,快要被雪埋了。
郭家铜匠铺也塌了,烟熏火燎的半截土墙立在那里,在雪地上显得尤其醒目。
站在瀍河东岸的一座山岗上,郭羊有些失神。
“走吧。”良久,他吐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阿奴呆了呆,默不作声地挑了货担,跟了上去。
阿奴是氐人,郭羊救了他,他便是郭羊的。
郭羊不喜欢使唤别人,也不希望别人奴役自己。但阿奴没地方可去了,离开了郭羊,他又得被周人或者商人捉去,重新沦为奴隶。
阿奴看着前面沉默而行的郭羊,眼睛有些湿润。这两年多来,郭羊一直把他当朋友。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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