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也只会是她的子孙的。
还有,大周人都知道先帝与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伉俪情深,不知太后面对这个先帝同别的女子所诞下的骨肉时,心中作何感想。
他们并不知道,传言中的主角,太后景砚,这几日都没出过坤泰宫一步,仿佛不问世事了一般。
坤泰宫的宫女、内侍也都暗自疑惑:往日里,陛下恨不得日日长在坤泰宫中,缠着黏着太后,何曾这么久不来过据说是朝政繁忙,可也不至于连问安的工夫都没有吧
秉笔和侍墨心里也犯嘀咕,正疑惑间,突闻太皇太后的仪仗到了。二人惊异,除了上次太后病了,太皇太后何曾亲自到过坤泰宫
二人心中忐忑着,脚下却不敢耽搁,忙禀告景砚。
景砚这几日只把自己当做了绣工,除了用膳、安歇,余下的时间,不停歇地缝制、绣花样。
听到二人的禀告,她顿住了
她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她也早已经整理好心绪面对。然而当真到来的时候,她心中却忽生出难以克制的疼痛。那疼痛,狂虐地撕裂她的心,让她喘息都觉得困难。
是不是,从此便路归路,桥归桥
是不是,从此便咫尺天涯
太皇太后面沉似水,带着玉玦,直闯入坤泰宫中。
景砚忙起身行礼。
不待她开口问安,太皇太后一眼瞄见屋内榻上、桌案上、椅上散布的绣品、衣衫、饰物,尺寸、样式无比的熟悉,本来七分的怒意瞬间添至十成十,挥手命秉笔、侍墨退下,紧接着,对景砚低喝道:“你,给哀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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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耳光
“你,给哀家跪下!”
景砚凝着眼前这张同自己有着三分相像,却明显已现苍老姿态的脸,心头掠过凄凉之感。乐…文…【 更新快请搜索】
她既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太皇太后的盛怒、质问也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让她跪,她便跪。
太皇太后盯着她双膝跪地仍然挺直脊背的模样,心中的怒气不消反长:这一幕,何其熟悉?十三年了,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思及昔年种种,她心中便五味杂陈,痛与恨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这些年,她退养于寿康宫,不理政事,只偶尔见见老臣或是宗亲,叙叙旧,打发打发怎么用都用不完的日子。她自问过往种种俱都看淡了,甚至某一时刻突生恍然隔世之感,仿佛那一切都不是她亲身经历的。满以为看得淡了、轻了,可是,当相似的情景重现,曾经的段太后,还是……难以承受。
“母后!”景砚双膝前蹭几步,扶住太皇太后摇摇欲坠的身子。
太皇太后脑中一阵眩晕,若非景砚和玉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怕是已经跌倒在地。她倏忽醒过神来,微微低头,惊异于景砚的手正搀扶着她,大怒:“放手!”
景砚手一抖,下意识地撤回双手,垂头不语。
太皇太后被玉玦搀扶着,就近坐在椅上,她挥手命玉玦退下。
玉玦不放心,道:“主子,您的凤体……”
“哀家还没老呢!”太皇太后厉声打断她。
玉玦一凛,虽是担心她,却也不敢违逆,只得行礼退下,守在殿外,竖耳细听里面的动静,唯恐太皇太后的身体有何不适。
殿外,侍墨偷眼打量着玉玦,心中满是怒意,却是敢怒不敢言。太皇太后明摆着是有备而来,可她老人家深居简出的,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定是这个耳目!
她暗暗咬牙,又是恨,又是担心太后的安危,全然预料不出太皇太后要如何对待太后。如今,这宫中能指望的也只有陛下了——
侍墨心内焦急万分。秉笔去了多时,怎么还没有回音?
此刻,焦虑万分的又何止她一人?
重阳宫外,秉笔急得在原地踱来踱去。侍立的两名当值小内侍,都忍不住打量她,却谁也不敢让她进入殿内。
太后贴身侍奉的姑姑,他们哪里敢招惹?可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答应了这位姑姑的请求。
皇帝刚下了朝,就召集了几位重臣在重阳宫内议政,那都是军国大事,不相干的人,多听一句,怕是都要掉脑袋的。何况,皇帝最近似乎很暴躁,连申全申大总管刚刚都因为奉茶晚了那么一丁点儿挨了训斥。他们可不敢去触那个霉头!容着太后的侍女在重阳宫外转磨磨,他们已觉得担了很大的干系了。
“两位小兄弟!求你们通融一下,实在是有大事,不得不禀告陛下!”秉笔再次忍不住开口央求。
两个人刚要开口求她不要为难自己,殿门一开,申全端着茶盘从里面出来了。
秉笔仿佛见到了救星,近上前去,一把扯住申全,“快!快去禀告陛下!”
申全也是一惊:“秉笔姑姑?你……”
秉笔来不及同他客套,边推他回殿边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快去禀报陛下!太皇太后突然到坤泰宫难为太后去了!”
申全怔住,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耽误,忙脚不沾地地返回殿中。
“真是好绣工……”太皇太后随手捻起桌旁的一只素色荷包,上面嵌着一簇剔透素雅的木樨。
“景氏!你可知罪!”她猛然将荷包扣在桌上,厉声喝道。
景砚闻言,虽是跪着,脊背却挺得更直,仿佛冰雪中的一枝寒梅,风骨凛然。
“母后说有罪,便是有罪。”她不卑不亢。
太皇太后像是被她噎住了,猛吸一口气,怒极反笑:“哀家还冤枉你了?”
景砚肃然道:“孩儿不敢!母后是大周的太皇太后,是孩儿的婆母,亦是孩儿的姨母,长者为尊,孩儿不敢忘。”
“呵!”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好一个‘长者为尊’!到头来,你还是在怨哀家冤枉了你!”
景砚默然不语。
太皇太后更气,怒指她:“你还记得哀家是你的婆母吗!你当我的哲儿是什么!”
景砚听到对方提到宇文哲,动容,哽咽道:“母后的哲儿,自然是孩儿的夫君……”
“哈!夫君!”太皇太后咬牙,道,“哀家的哲儿,是女子!女子!”
景砚眼眶泛红,“是!她是女子,却是孩儿深爱之人!”
“胡说!”太皇太后急喘着打断她,“深爱之人?你如今同哀家说什么深爱之人了?当年,你是怎么回答哀家的!”
景砚一滞。
太皇太后自顾自喝道:“你跟哀家装糊涂!当年……当年你也是这么跪在哀家的面前。哀家问你可知罪,你也是对哀家说‘太后说有罪,便是有罪’!哀家那时问你同哲儿是什么关系,你就跟哀家沉默!跟哀家装糊涂!你真当哀家糊涂了吗!哀家当年不糊涂,如今也没老得糊涂了!”
景砚始终微垂着头,不言语,更不分辩,唯有殿内金砖上被砸上的一簇簇水点儿,暴露了她此刻的情愫。
“哀家没糊涂!哀家看得清你当年的伎俩!你把什么都推给了哲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担……你在背后撺掇,却让哲儿去出头求哀家娶你进门!可怜哀家的哲儿!被你这狐媚子蒙了心!竟为了娶你进门,不惜同哀家甩脸子、放狠话!哀家含辛茹苦教养她长大成人,又耗尽心血扶她登上尊位,她竟然……竟然为了你那般对哀家!”
太皇太后说着,不由得想起宇文哲当年同自己争执的种种,又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女儿已经是阴阳相隔,不禁泪流满面。
景砚听得心痛如刀绞一般。不止是因为太皇太后提及了先帝,更是因为对方斥自己为“狐媚子”!她从小到大,素以博闻强识、端庄素雅而闻名,如今,她的亲姨母竟然这般说她!
可是,她却不能反驳,一如她十三年前面对眼前这人的质问,只能选择沉默——
她从没想过要让宇文哲承担两个人相爱、相守的全部责任,她爱哲,她唯愿哲好,自然不愿哲同其亲生母亲心生芥蒂。那时候,她想着,哲与她的姨母是亲母女,母女之间有什么说不开、解不开的?于是,她选择沉默,她不愿因为自己同姨母起了争执而令哲难堪。
然而,这份思量,放在姨母的眼中,就成了暗地里撺掇哲,把什么都推给哲!
姨母!呵!她当真,和自己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吗?
太皇太后年轻时候是个火烈脾气,和其姐温柔婉转的性子迥然不同。她厌恶景砚的沉默,想到九泉之下的女儿,又忆起年少时同姐姐之间的种种恩恩怨怨,桩桩件件交织在一处,瞬间堆积起火山爆发般的怒意——
“好啊!十三年了,你又跟哀家玩儿这套!”她面颊上犹自挂着泪珠,出口的话语却锋利如刀刃,“这一遭,你又要算计谁了!”
景砚又气又痛,咬着牙,死命撑着身体,使得自己不因无助、哭泣与痛苦而颤抖不止。
今日之事,既然发生了,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既如此,随它去吧!
最好,太皇太后赐死了自己。从此之后,便再也不用受那双重的煎熬了。
“不开口?哀家替你说!观星台是怎么回事?和皇帝卿卿我我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愈发的咄咄逼人,“你当哀家眼睛瞎了吗!当哀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皇帝和哲儿长得像,你动了心思了吧?哲儿去了十年,你熬不住了吧?”
景砚愕然抬头,眼中泪光盈盈,几乎难以相信这样的话语是从大周最最尊贵的女人口中说出的。
她是动了心思,对宇文睿动了心思,可她,没那么不堪!
太皇太后见她有了反应,冷冷道:“可叹哀家只当你抚养皇帝长大,名为姑嫂,实则胜似母女之情。哀家放心于你对哲儿的情意,由着你去照料、亲近皇帝,谁承想……谁承想竟是养虎为患!”
景砚听到此处,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团大团的泪水无声跌落,娇柔的身躯抖成一团。饶是如此,她硬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点点儿声音,像是无声的对抗。
太皇太后越发说的兴起,直指着她,道:“哲儿去了十年,你若对别人动了心思,哀家或可睁一眼闭一眼,忍了。可你不该!不该对哀家的阿睿动心思!宇文氏前世欠了你的,还是欠了你景家的?”
她急喘着,续道:“你对阿睿动心思,已是大错,却还要诋毁哀家的哲儿的名声!她已经去了!还曾是你的枕边人!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愧疚吗?”
景砚闻言,忘了伤悲,哑着嗓子急问:“母后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盯紧她,眼中迸射出危险的光芒,一字一顿道:“你又在跟哀家装糊涂吗?皇帝亲赴漠南是怎么回事?芷兰轩住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景砚一滞,不由辩道:“那孩子,是故逸王宇文达同漠南长郡主的女儿……”
“可朝野间却传言,那是哲儿留在漠南的血脉!”
景砚愕然。
太皇太后恨道:“别跟哀家说你不知道!没有宫中的授意,哀家不信,谁人敢传这等消息!没有你的主意,哀家不信,皇帝会这么做!”
景砚震惊。
她怎么会给皇帝出这样的主意?这简直就是有损哲的名声!
究竟是谁……
她脑中一时纷乱,只听太皇太后哀然道:“我的哲儿,活着的时候,被你迷惑。如今去了,你也不让她安生!连带着哀家,你也一并羞辱了!那贱婢的儿子留下的种儿,一盆脏水竟泼在了我哲儿的头上!景氏!你安的什么心!”
她越说越怒,“哀家恨不得……恨不得……”
一瞬间,血撞脑门,戾气难抑,太皇太后扬起手掌,照着景砚的脸颊抽了过去——
没有设想中的刺耳声音,也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只有一声闷响,震在了两个人的耳边。
太皇太后一怔,惊觉自己的手掌拍在了某幅衣料上,那是来自她面前之人的。
她晃了晃神,发现原来是宇文睿,站在了自己和景砚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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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禁足
“母后要做什么”宇文睿挡在景砚的面前,面沉似水,声音不高,却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帝王威严。 章节更新最快
“皇帝又要做什么”太皇太后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
这还是那个从小乖巧可爱、长大后又极其孝顺自己的孩子吗诚然,她是皇帝。可是,这副上位者的嘴脸,是给谁看的是该给她的母后,大周的太皇太后看的吗
霎时间,太皇太后心思电转,她突地忆起了年少时候的往事
彼时,她瞒着父亲和母亲,的这是哪里话母后是母后,阿嫂是”
不等宇文睿话音落地,太皇太后突地抢问道:“是什么”
“是”是我的心爱之人母亲和妻子,自然是不同的
这些心里话,宇文睿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却突觉衣襟一紧,略一低头,竟是景砚仰头看着她,皱眉,摇头。
宇文睿语结。那些话,一日不吐个尽兴,她心里就一日不痛快。
为什么不让我说个痛快为什么要任由自己这么委屈我不要你这样她以目视景砚。
四目相对,景砚的双眸还红肿着,幅度小而又小地轻轻摇着头,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像是倔犟地只坚持着一件事。
宇文睿心中一痛。太皇太后的责备,她听到了一星半点,左不过是母后疑心起自己与阿嫂的情意,以及她最最不愿听到、不愿面对的先帝与阿嫂的往昔。
既然母后怀疑,干脆就和她说个明白好了为什么还要拖着
原来,你宁可被母后责骂,宁可承受着莫大的委屈,也要死死守着与先帝的种种,也无视我的情意
她二人这样一来二去的,各自存着各自的心事,可映在太皇太后的眼中,俨然就是“眉目传情”
皇帝的心性,被景氏迷惑成这样,当着尊长的面就敢如此放肆,还敢顶嘴如此,大周的禁宫,还有安宁之日吗大周的江山,还有指望吗
太皇太后的脑中倏忽划过昨日听闻皇帝新封了几员武将,别的倒还罢了,景嘉悦竟然封了六品云骑尉,大周的女子也做了官了何冲更是封了爵位,为勇毅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他直接跻身于贵族行列
何冲是谁的人景嘉悦又是谁家的女儿
如此下去,大周还不姓了景了
太皇太后怒撞脑门,她开始后悔当年何以那么轻易就放了权,如今,竟致这步田地
新仇旧恨,她恨不得在景砚的身上捅上几个窟窿,可现在的她,却难以如当年那般掌控时局了。
咬牙,切齿,太皇太后一字一顿道,“景氏行身不正,难堪重任,即日起,禁足坤泰宫没有哀家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宇文睿:“”
景砚耳中听着,垂着眉眼,神魂仿佛已经被抽尽。
如此,甚好。便这样,老死宫中,再不用面对那人,那情。
太皇太后说罢,看都不看面前一立一跪的二人,掉头便走。
宇文睿直追出来:“母后母后什么叫行身不正什么叫难堪重任阿嫂哪里做错了母后”
太皇太后却是理都不理她,直接登辇,脚不沾地地仪仗一行人回寿康宫去了。
宇文睿呆立在原地,眼看着人影、辇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脑中一时乱作一团。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怔怔立着,方才听到皇帝追问太皇太后话语的众宫女、内侍可是被吓坏了。他们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