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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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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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吸一口气,她拉过云睿:“阿睿,这就是你的皇兄……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

    说着,泪珠子还是沿着脸颊滑落。

    云睿肃然,目光忍不住滑向软榻上那个修长的人影。

    她想要看得清楚,不由得向前迈了两步。

    景砚并没阻拦她。

    剑眉入鬓,睫羽如扇,不知那双紧闭的双眼会是怎样的灿若星辰。

    唇薄如剑锋,面苍如纸,不知生前是何等的红润光泽。

    穿着的明黄服色,以及覆在身体上的明黄锦被,昭示着他天子的身份。

    只是,他再不会动,再不会哭,更不会笑,他就这么永远睡过去了,徒留在意他的人伤心欲绝。

    云睿脑中抽痛,闪念间忆起,似乎在自己的脑海深处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那个大哥哥抱过自己,还对自己说过什么……

    可是,到底说过什么?她却记不得了。

    那一定是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云睿想。

    原来,很多年之前,她就已经被她的皇兄定为了储君。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她呢?难道皇兄早就预料到他会早逝?难道皇兄就不想把大位传给自己的孩子吗?

    这些是幼小的云睿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

    她的目光再次移向软榻上的那人,总觉得……总觉得这人的眉目、五官好生面熟。

    “阿睿。”景砚突然发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云睿抬起头时,才发现内室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当然,还有躺在那里的她的皇兄。

    云睿心头一紧。

    她倒不是害怕,无论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还是无声躺在那里的那位,都不会让她觉得惊恐,只会让她觉得……亲切。

    “阿睿,你要记得,”景砚沉声道,“你的皇兄,他叫宇文哲,是我大周的天子。他如今,只有二十岁。”

    云睿猛然看向软榻上那人――

    她怎么忘了!他只有二十岁!

    为什么?

    这么年轻就……

    她瞬间想到了几天前和吴骜斗赢了蟋蟀,被阿姐抓个正着,后听到“铮铮”的钟响,后来街市上便出现了一群群公差,臂膀上都绑着青纱……

    原来,那个时候,他已经……

    云睿难以置信地晃了晃头:怎么会……

    想到阿姐,她着实有些想念了,还有爹爹……唔,该叫云大人。

    甚至,连吴骜那班玩伴,她都思念得紧。

    “你记住,你的皇兄不是因病故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景砚冰着一张脸,又道。

    “害死的……”云睿倏的张大双眼。

    是谁?到底是谁?!

    “阿睿。”景砚蹲下身,拂过她因寒冷而冻得晕红的脸颊,凄然。

    云睿心头大恸:到底是谁害死了她的皇兄?到底是谁让她的皇嫂这么伤心欲绝?

    她恨不得立时见到那人,杀掉他。即使不能让皇兄复生,但能让皇嫂开心哪怕一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是乐意的。
………………………………

第14章 屈辱

    “那人是谁?是谁害死了……”云睿再说不下去了,捏紧小拳头,瞥过脸看向安详躺在软榻上的那人。

    景砚秀眉蹙紧,觑着云睿紧绷的小脸。她惊觉自己是不是太过急切了?所谓揠苗助长,并非幸事。她今日带这孩子来这里,不是要让她记住深仇大恨的。她要的不是一个“替先帝雪耻”的皇帝,她要的是一个以天下为重、不蹈覆辙、重现列祖列宗当日荣光的天下之主。那是她的哲没有做到的。

    凝神思索了一刻,景砚蹲下|身,把云睿拉到自己面前,直视道:“阿睿,我要你记住是谁害死了你的皇兄,不是要让你去替你皇兄报仇雪恨……”

    云睿眉头揪起,凝着她,不解。

    景砚抿唇,强压下心底的恨意与悲痛:“阿睿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该当以天下为先。”

    “天下为先?”云睿品咂,重复着。

    “是,”景砚凛然,“阿睿要记住,凡事要多思量,不要……不要学你……皇兄……”

    言未毕,景砚已是哽咽。

    云睿看得心头难过,手指拂过景砚的脸颊。指肚刚一碰触到那透明晶亮的液体,便不由得一抖,云睿觉得那泪水好烫,烫得她的心生疼。

    景砚轻抽鼻翼。被个八岁的孩子捧着脸颊安慰,这令她很是难为情。

    她赧然低头,淡淡的红晕衬着素色裘袍,仿若一抹红色雪莲绽放在雪山之巅,傲然不可侵犯,却又让人怦然心动。

    云睿呆住。

    这是她见到这位皇嫂真容之后,再一次为她的风致所惊艳。

    景砚,惊艳,果然不辜负这个好名字。

    云睿痴痴地想。

    就在她发痴的当儿,景砚收拾心绪,恢复冷然之态。

    “阿睿可知现下天下大势?”

    云睿眨眨眼,醒过神来,犹自不知她想要说什么。

    景砚微叹,这孩子好则好矣,只是不知为何,常常看着自己发呆,不知神游些什么。

    “阿睿可知当年的‘信阳之变’?”

    云睿略一思索,点头道:“唔,在本朝年录中读过,是武宗朝的事。信阳侯杨承吉谋逆,私下聚集前朝旧部,反出京师……阿嫂说的,可是这个?”

    景砚头一遭听她唤自己“阿嫂”,是“阿嫂”,而非“皇嫂”,颇觉温暖,揉着她发旋道:“正是这个。阿睿可知那杨承吉因何而反?”

    云睿摇头:“书上没说,只说‘承吉悖佞,辜负上之深恩,上颇憾之’。”

    景砚颔首:“阿睿记心很好。”

    云睿小脸微红。

    景砚淡笑:“其实真相哪里是那几句话便概括得了的?”

    云睿挑眉。

    景砚又道:“那杨承吉祖上本是前朝皇族杨氏的远族,当年随太|祖起兵,也算得上是有识之士。后来,太|祖登大位,遍封功臣,被封信国公,袭三代,至杨承吉这一辈,是为信阳侯。杨承吉幼习兵法,又是世家出身,更兼仪表堂堂,谈吐不俗,深为武宗皇帝所喜,甚至为他一度动了再封公的念头。幸被谏臣屡次阻拦,才放下这等心思。”

    云睿聚精会神地听景砚说史,心中暗自诧异:照理说,这杨承吉乃谋逆之人,阿嫂言语间却平和得紧,未曾流露出厌恶之色。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但听景砚续道:“武宗皇帝晚年宠幸佞臣,好大喜功,迷信长生不死之术,更不知在哪里听了些浑话……”

    景砚说着,深深望了云睿一眼,心中忖度再三,还是打算如实道出:“有人进谗言,说‘陛下虽是千秋鼎盛,然精气神经年累月必有亏损,该当以阳补阳,滋壮身体’……”

    说到“以阳补阳”四个字,景砚面色微红。

    云睿尚自懵懂,困惑地看着她。

    景砚不由得扶额――

    和个八岁的孩童说这等事,还真是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又道:“后来,武宗皇帝以谈论朝事为由召杨承吉入见……直到三日后,杨承吉才被放回宫去。”

    云睿听她言语晦涩,颇为不解:君臣谈论国事,相谈甚欢,以至于忘了时辰,也是有的。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景砚抿唇:“杨承吉回府后大病一场,避不见人,群臣诧异。不想又三日后,天使驾临杨府,宣圣旨道‘杨卿才华绝伦,伴驾有功,晋信国公,加少保衔……’。”

    见云睿还似懂非懂的模样,景砚暗自摇头,只好明言道:“阿睿可明白我说的?”

    云睿一顿,继而迟疑地摇了摇头。

    景砚大窘:这等事,非要解释得清清楚楚吗?

    “杨承吉被武宗皇帝宣入禁宫三日,实则……实则是被他……”

    被他如何啊?

    云睿困惑地瞪大双眼。

    景砚长吁一口气:“……被他……猥、亵了……”

    说罢,自己面皮已经红透了。

    云睿嘴巴张成一个圈,心说武宗皇帝和杨承吉不都是男子吗?男子和男子也可以……

    她想着,小脸也是通红,不知怎的,竟是不敢直视景砚。

    景砚面皮发烫,在宇文哲的灵前讲这等事,虽说是“让新皇了解我朝历史吧”,可她还是觉得十分不适。

    幸好她自小博览群书,见识又是不俗,不会如小门小户女子一般扭捏。略一沉吟,已是恢复如初。

    “杨承吉受此大辱,又被封赏,更觉不忿,当日草草谢了恩,整日间郁郁寡欢、愁眉不展。他与你父亲孝怀太子殿下交情甚笃,受封第二日,孝怀太子登门拜访。得知真相后,孝怀太子愤然离去,直奔禁宫,面见武宗皇帝。”

    纵然是既定的历史,云睿听到此处,也不由得为她那位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捏上一把汗。

    “孝怀太子本是想替杨承吉讨个公道,并劝谏武宗皇帝杀佞臣、重振朝纲,不成想言语过激,触了武宗皇帝的逆鳞。加之武宗本就不喜孝怀太子,遂一意孤行废太子,连早年间伉俪情深的任皇后的劝谏都听不进去,甚至怀疑孝怀太子与杨承吉有私,盛怒之下赐死任皇后,将你阖府打入死囚牢,只待开刀问斩。”

    云睿听得胆战心惊,额头上沁上一层冷汗。她前日只听云世铎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因为“一件琐事”而被武宗皇帝所废,却不想这背后竟有这等惊天动地的故事。

    “杨承吉得知孝怀太子之祸,心内很是不安,他索性召集手下护卫和亲信千余人,打算劫牢反狱,救出孝怀太子殿下,然后远走高飞;如若失败,便一死酬知己。当时,他尚未动手,他的堂弟杨灿恰在京师述职。杨灿乃涿州节度使,此人素怀不臣之心,趁机劝堂兄反了朝廷。杨承吉虽深恨武宗皇帝,但实不愿误了好友孝怀太子的天下,于是他断然拒绝。”

    云睿听得暗自点头,这杨承吉确然是个正人君子。只是,后来怎么就反了呢?

    “杨灿见苦劝无果,怎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他于是干脆杀了杨承吉……”

    “杀、杀了!”云睿瞠目结舌。那是他的堂兄啊,说杀,就杀了?

    景砚点点头,心说权贵之家为了一己之利连亲生父母、亲生子女都杀得不眨眼,何况是堂兄?

    “杨灿不仅杀了杨承吉,偷潜回涿州,还佯打杨承吉的旗号,宣称武宗皇帝无德无义,纠集了几万人,以前朝‘大郑遗孤’的名义,反了。”

    云睿已然听呆了――

    “大郑遗孤”?杨氏?涿州?

    她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如今的北郑朝廷吗?
………………………………

第15章 卿安

    “北郑朝廷?”云睿张大了双眼。

    “正是,”景砚点头道,“杨灿纠结了前朝余孽,加上那些对武宗皇帝不满者,打起‘大郑’的旗号,建立了北郑伪朝廷。”

    云睿拧紧眉头。

    “武宗皇帝年轻时不顾国力穷兵黩武,虽有几位大将辅佐,然而征伐匈奴近二十年,也是将高祖年间积攒下的国库家当败了个亏空,最后也不过换了个匈奴俯首陈臣,尊一声‘天可汗’。而且,武宗好大喜功,爱慕虚荣,凡匈奴使者来朝还要大加赏赐,以显‘天朝上国’的风范。到了他晚年,国库尽是亏上来了,武宗不思悔过,又想要什么‘长生不老’,遂宠信佞臣,豢养奸道,忠臣良将不得善终,小人奸党反倒是大行其道。他甚至连后宫都怀疑上了,偌大个国家被折腾了个乌烟瘴气……”

    云睿越听,剑眉越蹙,小拳头不由得握紧。

    武宗朝的往事,她也只是在本朝年录中读过。其中绝大多数是对武宗年轻时“文治武功”的赞颂,尤其是大颂特颂他征伐匈奴那一节,只在结尾处略略提了几笔武宗年老时被佞臣所惑,做下了些“后悔事”。仿佛所有的错都是那些奸臣的错,武宗何其无辜似的。

    可见,所谓“史实”未必为真。云睿心道。

    景砚续道:“杨灿之反恰如最后一棵稻草,压弯了我大周的脊梁,也压折了武宗皇帝最后一分心气儿。杨灿竖起大旗之后,武宗皇帝急火攻心,口吐鲜血之后,就一病不起,不过两月便驾崩了。自那之后,经先帝仁宗朝,北郑朝廷始终都是我大周的第一大患。仁宗皇帝仁弱。换言之,就算是他想如何,怕是国库也是不许啊。”

    那就由着杨灿猖狂了?

    云睿听到急处,恨不得立时长大成人,跨马扬刀,立斩杨灿于马前。

    景砚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便已了然,不由暗叹一声阿睿果然流着宇文家的血,连这份激越都如出一辙。

    可她要的不是这样的新帝。

    “阿睿,”景砚沉下声音,“眼下并非讨伐北郑朝廷的恰当时刻啊……”

    云睿困惑地抬头。

    “阿睿可知如今国库并不比武宗晚年充实多少?”

    云睿怔住。

    景砚潋滟双眸泛上凄凉:“天下一统,哪位帝王不想?可是,阿睿,打仗就是打钱啊!排兵布阵,军需粮草,处处都是算计,处处都要用到钱!何况,北郑朝廷经历这近二十年,早非昔日乌合之众,要成功决非易事!”

    云睿毕竟年纪太小,哪里想得到打个仗还要有这许多的顾虑?什么“国库”啊,什么“军需粮草”啊,这些都是她一窍不通的。云睿犯愁了。

    景砚柔声道:“阿睿别急,你还小呢!我们且等他十年,这十年,励精图治,卧薪尝胆,广收人才于朝廷,到时兵多将广,粮草充足,我们派一能将领兵,定能一举成功!”

    十年啊!好久啊!云睿一张小脸扭做了一团。

    景砚凝着她纠结的表情,心内一凛,某个不安的念头突地涌上来。

    她猛地拉过云睿,正色道:“阿睿,你要学高祖皇帝,不要学……你皇兄……”

    云睿一呆,扭过脸,瞥了一眼安然躺于软榻的宇文哲。

    景砚涩然:“世间事,皆跳不出‘时机’二字,时机不成熟,便……”

    她再难说下去,竟是语声哽咽。

    “卿卿,朕要送你个天下一统,你可喜欢?”

    “卿卿,你安心在家陪母后,等朕凯旋的消息!”

    “卿卿,你不是最喜高祖皇帝吗?朕就做个高祖皇帝给你看!”

    那人的声音、神情,那些话语,景砚一辈子都忘不掉。

    可是,高祖皇帝打下杨氏江山用了多少年?一统天下又用了多少年?开创盛世又用了多少年?高祖她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诚如她所言“朕唯恐辜负天下人,不敢有丝毫倦怠”。

    那都是一个年头一个年头数过来的,岂能一蹴而就?

    她的哲,太心急了……

    云睿出神地看着景砚,也知道阿嫂被触动了伤心事。

    她实不愿看到阿嫂伤心,遂荡开话题道:“高祖……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景砚悠然神往。

    她年幼时读史,便向往高祖风致,午夜梦回,常常深恨自己晚生了百年,不然赶上高祖纵横捭阖的年代,那是何等的激荡人心!

    后嫁与宇文哲,更是多了一份心气。

    常言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决心以己之全力,重现高祖时代的荣光。

    云睿眨眨眼,“那她的武功一定很厉害了?”

    景砚笑道:“高祖年轻时率兵打江山,武功是一定有的,不过如何我便不知了……她老人家最厉害处,不在武功,而在能力!”

    “能力……”

    “对!运筹帷幄的能力,驾驭人才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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