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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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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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重辉默然,笑。

    “师父想说什么”宇文睿奇道。

    “若臣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陛下不会治臣的罪吧”裴重辉笑问。

    宇文睿听他居然搬出君臣的话头儿,眨眨眼,“师父这是哪里话朕是听不进劝谏的人吗”

    “陛下可记得当年臣教你的第一课”

    “记得,师父当年说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君王是百姓推举出来的,顺从民意,让百姓安居乐业是君王的本分。”

    裴重辉赞赏地颔首:“陛下记心很好。那么,陛下如今觉得这句话如何”

    宇文睿想了想,道:“朕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朕自当为他们的安居乐业着想。”

    裴重辉听到“子民”二字,暗叹一声

    这毕竟是封建时代的大周,怎么可能要求一个封建制度下的君王视自已与百姓平等无差别呢

    可见,世事无完美。即使他命好落在了当朝重臣的府中,即使他仕途平顺三十岁出头官居四品,且又是帝师前途无量,他也不能够毫无瑕疵地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有些事,不是一代两代人可以成的。

    裴重辉于是释然,淡笑道:“陛下说得很好,想来到了统一北郑的时候,陛下也定会善待北郑的百姓。只是有一点,陛下一定要记得。”

    “师父请说。”

    “这世界,在大周、北郑、戎狄诸族之外,还有很大很大的地域,那里有陆地,有大海,当然,也有国家。”

    夜深。

    宣政殿配殿。

    “主子,子时正了,您还不安歇啊仔细光线暗,伤了眼睛。”申全小心翼翼地换上新灯烛,罩好灯罩子。

    宇文睿头都没抬,手上还在刷刷批着奏折:“看完这一摞的。”

    申全瞄一眼半尺来厚的一摞子奏折,暗暗叫苦:这得熬到什么时辰去

    说来也怪,自从前日皇帝从沁芳阁回来,像变了个人儿似的,每日老老实实地上朝,下了朝也不得闲,不是会朝臣议事,是在宣政殿配殿里批折子。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除了每日常例的问安,也鲜少去了。

    难道是太后那天的惩罚奏了效了申全暗自琢磨着。

    以他对皇帝多年的了解,这主儿是个极有主意的,她会因为责罚而收敛打死申全他都不信

    收敛那是不可能的,只怕是越责罚,这祖宗越来劲才是真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申全深深地困惑了。

    展眼间两刻钟过去了,申全眼见着小皇帝还在奋笔疾书,偶尔皱着眉对着奏折用功,也觉心疼。

    “主子,要不奴婢让御膳房弄点夜宵点心来您看您想进点儿什么奴婢去吩咐。”

    宇文睿眉头拧得更紧:“你怎么这么啰嗦吃什么点心你要把朕喂成猪吗罢了罢了,你去歇吧朕这儿不用人伺候。”

    申全扶额。

    您这是闹哪样呢不吃不喝的只知道用功不会是在沁芳阁里撞了什么邪吧

    话说,您在这儿呢,奴婢哪敢这么去歇了是敢,也舍不得不是

    他这里正没主意,只听宫女挑帘笼声响,紧接着传来一把温润的声音:“什么时辰了,为什么还不睡用功岂在这一时半刻”~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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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习惯

    这世间,什么是最可怕最难摆脱的?

    习惯。

    当习惯了某个人的某种样子之后,突然有一天,这个人不复曾经的模样,翻天覆地变成了另一种样子,怎么会不令人心惊?

    比如,宇文睿之于景砚。

    那日,在皇帝的寝宫中,景砚被睡梦中的宇文睿亲吻。她仗着多年历练的强韧心性,硬是独自苦撑到宇文睿熟睡过去,才费力又小心地掰开小皇帝八爪鱼似的束缚,轻手轻脚地整理衣装,又状若无事地掩门,摆驾回了坤泰宫。

    景砚早已做好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心理准备。她想,无忧还小,只是一时迷了心性,才会对自己这个“老人家”动心。往后的日子里,不论无忧对自己说什么,全当是孩子话,一带而过淡化处理,时间长了,无忧的心自然就淡了,自然会被别的年轻姑娘或者后生吸引了去。

    可谁承想,景砚佯装淡定,宇文睿比她还淡定,淡定得像是变了个人

    每日除了例行的问安,再不多踏进坤泰宫一步;就是例行问安时,也不再活猴子般地黏着自己,反倒像模像样规规矩矩地坐着陪自己说话;说话也绝口不提任何亲昵言语,要么是嘘寒问暖食衣住行的琐事,要么是探讨些朝堂内外的大事,不过两刻钟,说完就告辞。

    景砚着实被惊着了。她暗自忖度着小皇帝的一言一行,心中愈发的忐忑不安:她怕自己那日被“轻薄”之后,宇文睿醒了。因为醒了,所以害臊了。因为害臊了,所以受了刺激了,性情大变。

    景砚越想心里越不踏实。皇帝年纪还小,又是初尝情滋味,不会再弄出什么病来吧?

    尤其,这几日,她时常唤来皇帝身旁伺候的人询问皇帝的衣食起居,竟问出了什么?

    皇帝天天下朝后,还与群臣商讨国事,晚上也不好好休息,批折子批到后半夜

    景砚在坤泰宫里,再难安眠,辗转反侧,又是疑心,又是心疼:十几岁的孩子,每天这么累,怎么得了?时间久了,再好的身子也熬坏累垮了。

    宇文睿看折子正看得兴奋,浑没想到这个时辰阿嫂会亲自来探望自己。

    听到熟悉的声音,宇文睿的神魂瞬间被抽走了,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只眼珠子转着打量着阿嫂袅娜的身形。

    景砚看到她痴傻的模样,仿佛那日重现,所不同的,那日的无忧是闭着眼睛的。

    睫毛绒绒的,墨色羽扇一般;微嘟着嘴唇,发出小小的鼾声,唇上还有亮泽的水光,不知是谁的……

    “阿嫂的唇……好软……我好喜欢……”

    如幻如惑,这句话就这么直不隆冬地闯进景砚的脑中,就像无忧那日毫无征兆的吻。

    景砚腾地红了脸,暗骂自己“疯了”,怎么会莫名想到那种事。

    吧嗒

    御笔上饱蘸的朱砂,因为宇文睿停滞在半空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滴落在案上,像痴情人的眼泪,和着心血流淌。

    小皇帝好歹是听到了申全的问安声,醒过神来,慌忙掷笔,欺身拉过景砚的手。

    “这样晚了,阿嫂怎么来了?夜里凉意重,冻坏了阿嫂怎么得了?”

    握在掌心里的手泛着凉意,瞧瞧,脸都冻红了。

    陛下,那不是冻的,是臊的

    宇文睿自幼习武,身子骨向来结实,手凉脚凉从来与她无缘。

    当着内侍宫女的面,被宇文睿紧捂着手,景砚觉得不自在。

    “哪里就娇惯成那样了?不过才入秋……”

    她话未说完,宇文睿不由分说地又拉过她的另一只手,扣在自己的双掌间,温热的气息直透手背,肆无忌惮地侵袭了景砚全身。

    景砚挣了挣,依旧是秀才遇到兵,反倒被宇文睿拉着坐在了御案后。

    “阿嫂想我,就直接说嘛,无忧直接去坤泰宫问安就好。这侧殿里寒凉得紧,阿嫂怎么经受得住?”

    谁想你了?

    景砚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子时了,为什么还不回寝宫安歇?”景砚问。

    宇文睿嘻嘻陪笑,手里可没放开景砚:“在批奏折啊”

    “奏折是批得完的吗?难道今日批完了,明日就没有奏折了?”

    宇文睿笑道:“阿嫂说的很是,我以后注意就是,不再让阿嫂担心。”

    景砚瞧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好不容易抽出手来,轻巴她后脑勺:“做皇帝,用功政务,岂是在这一时半刻上的?所谓细水长流,一日做一点儿,积少成多,才能汇成洪流。皇帝这样不顾及身体,是想把自己累垮了吗?真累垮了,你想用功都使不上力”

    宇文睿想念阿嫂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她一直忍耐着。几日来,她心里像养了只小猫儿,总是调皮地拿她的心磨爪子玩。今日,阿嫂竟然深夜出现在这里,还殷殷地关心自己,她怎能不心喜若狂?

    心头一热,小皇帝就有点儿犯呆气。她胸口溢满幸福之感,只会愣头愣脑地盯着景砚发呆,全然忘了该回应景砚的责问。

    唔,阿嫂怎么看,都这么好看。

    景砚恨不得扶额。自己之前怎么会以为这小冤家转了性子?看这副模样,还不是照样呆?

    她不愿和个呆子一般见识,遂命秉笔拎过食盒,捡出一碗粳米粥和一碟子素点心来。

    “这么晚了,又这样熬精神,难道都不知自己教人弄点儿消夜吗?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景砚说着,将粥碗推给宇文睿:“就算不饿,也多少吃点儿。”

    宇文睿眼放光芒,“有阿嫂疼我呢阿嫂真好”

    景砚嗔怪她一眼:“快吃吧吃都堵不上嘴”

    宇文睿心头一甜,挖了一大勺粥,含在嘴里,突然苦了小脸儿。

    “怎么了?”景砚关切道。

    “苦……”

    “怎么会?”景砚瞪大双眼。她唯恐夜深不好消化,特意让小厨房的御厨多熬了一会儿,难道是熬过了火候糊了?

    “阿嫂尝尝,”宇文睿委委屈屈地扁着嘴,“真的苦……”

    景砚不信邪,就着她的勺子喝了一口

    哪里苦了?口感爽滑软糯,火候恰到好处。

    “噗嗤”宇文睿失笑,“这回甜了”

    这倒霉孩子

    景砚一口粥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想到自己刚刚和无忧喝了同一碗粥,还用了同一个勺子……她的脸就烫得慌。

    “阿嫂别恼,别恼啊”宇文睿忍着笑,涎皮赖脸地扯着景砚的衣襟,声音黏糊糊的,“无忧不是担心阿嫂会冷吗?喝一口热粥暖暖身子……”

    侍立在旁边的申全和秉笔恨不得自戳双目,额不,四目:祖宗,您敢不敢脸皮这么厚啊?奴婢们都听不下去了

    景砚才不信小皇帝的鬼话。勉强吞下那口粥,她只觉得嗓子眼儿噎得慌,再难淡定地面对那只粥碗,一把甩开小皇帝的纠缠:“哀家回去了,皇帝接着享用”

    阿嫂真恼了

    宇文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说八道,“阿嫂别走,我还有要紧话儿和阿嫂商量呢”

    景砚回头瞪她。

    宇文睿弱气地缩着脖子,两只手合十在胸前,连连拜着讨饶。

    景砚无奈,只好绷着脸道:“要说话就规规矩矩好好说”

    宇文睿频频点头,手掌按在膝盖上,嘴里还不闲着:“嗯嗯,规规矩矩的,阿嫂看我这样可还规矩吗?”

    景砚懒得和她计较,“有什么要紧话儿?”

    宇文睿正色道:“阿嫂知道英国公想送悦儿上战场的事儿吗?”

    景砚微一沉吟,点了点头。

    前日英国公进宫问安,就同自己提到了悦儿的事,说了想让悦儿出去历练的打算。彼时,景砚想不通,景家上下皆疼爱悦儿,她又是腿伤初愈,年纪还小,父亲怎么舍得让她出去受苦?

    英国公言语含糊,被景砚逼问不过,才心一横,不得不道:“太后可见到当日秋狝时陛下如何送悦儿回来的?”

    景砚皱眉。

    “太后可知是悦儿淘气才闯下的祸?陛下当时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了,不顾龙体安危跳进了深坑里,老臣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太后没看到当日陛下怀抱悦儿下马的时候,悦儿看陛下的眼神……我景家,不能两辈人都如此啊”

    景砚娇躯一抖,舌尖泛上苦涩。她很想告诉父亲,她现在是知道了,让皇帝动心的根本就不是悦儿。可她不能说,那个事实更伤父亲的心……

    景子乔见她沉默不语,更急,躬身拜道:“太后,你就答应了吧悦儿她不能……不能啊”

    景砚大恸,忙扶住景子乔:“父亲何必行此大礼?让砚儿无地自容。悦儿的事……父亲当真舍得她受苦吗?”

    景子乔痛苦地摇头:“怎么能舍得?可有什么办法?那是皇帝啊老臣真怕再像当年……”

    景砚咬唇。她知道老父亲想说的是,再像当年她同先帝那般,日久情更深。

    就算皇帝倾心的不是悦儿,悦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么会甘心?只怕到那时,事态的发展,想控制都难了。

    “那阿嫂怎么看?你也舍得送悦儿上战场吗?”宇文睿问道。

    景砚深深地凝着她:“无忧在意悦儿?”

    “自然啊悦儿和我一同长大,就像妹妹一样。”

    景砚略略放心,“那无忧可知,该如何在意一个人?”

    四目相对,宇文睿呼吸一窒,她几乎机械地重复着:“该如何?”

    “在意一个人,就该成就她的梦想,让她成为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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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传音

    “在意一个人,就该成就她,让她成为最好的。”

    见宇文睿尚自不解其意,景砚端然道:“你幼时入宫,从那时起日日随着师父习文练武。每天除了上朝,要读多少书?裴先生和御书房的诸位先生,每日要给你们讲多少文章?还有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夜半三更的就要去找师父习武学医学兵法,天亮了还要上朝听政……这些,阿嫂不也舍得你了吗?”

    宇文睿回想这些年来的种种,仿若隔世。世事变迁,很多人与事都变了,只有阿嫂还陪在自己的身边,真好。

    她心尖泛上甜蜜,嘴角和眉眼俱都弯成月牙儿:“阿嫂疼我,我怎会不知?衣食起居,事事都替我着想打算,唯恐委屈了我。”

    景砚叹道:“那些都是小事,阿嫂既不能替你习学,只好为你打点好诸般琐事,让你一颗心专心于学业朝政。无忧,所谓玉不琢,不成器,阿嫂如此舍得你,就是盼着你学有所成,终有一日成为真正的帝王。列祖列宗,还有你的皇兄,你的父亲母亲,所有在意你的人,都在天上看着你,他们也同阿嫂一样的心思。”

    宇文睿动容,握拳道:“阿嫂放心,无忧绝不会辜负阿嫂的期盼的”

    景砚所言,正契合宇文睿此刻所想

    她自从那日看清楚了自己对阿嫂的心思,想来想去,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阿嫂。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她的皇位是阿嫂给予的,没有阿嫂就没有如今的宇文睿。而这七年来,自己始终生活在母后和阿嫂的庇护之下,幼时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阿嫂和母后”,可随着年纪渐长,宇文睿慢慢明白了,所谓“保护”,不是说说就能够实现的。

    宇文睿不止一次自问:如果倾心,除了满腔的爱意与爱慕之情,自己能给予阿嫂什么?阿嫂什么都不缺,那么自己能做到,唯有实现她的理想了。不是把她的理想作为自己的理想去实现

    因此,几日来,宇文睿强自克制着恨不得时时刻刻见到那人的冲动,她上朝听政,她和重臣探讨北郑局面,她沉于政事中,不仅仅是为了打下北郑一统江山,还有之后的天下太平百姓乐业,她幻想着千百年后,后人能够记得自己曾经带给大周一个“启元盛世”,她更幻想着后世人能把她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纪念。

    她,宇文睿,发誓要做个好皇帝

    但是这番心思,她不愿一一说出口。北郑伪朝廷还摆在那儿呢,什么盛世也不知道在哪儿,与其发些虚无缥缈的誓愿,倒不如脚踏实地地做事。

    眼前的孩子一脸的坚毅,她说着让自己放心,就像曾经的那人,温言宽慰自己“卿卿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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