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杨烈为人好勇斗狠,他既能对亲生父亲、亲弟弟下杀手,对别人如何可想而知。这样的人,一旦夺了大权,怎会安心于现状由此可见,与北郑一战在所难免。臣以为,与其等着杨烈侵犯我大周,倒不如我大周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说罢,忍不住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宇文睿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礼部尚书听得眉头大皱,开口急道:“万大人所言,臣以为不妥。自吾皇登基,北郑遣使来访,订下息战之约,如今已经七年多了。这七年来,百姓安居乐业,尤其是边境民众。若是贸然开战,不仅会累及百姓,更是违背了当日的约定,于道义不和。”
兵部尚书霍文光冷哼,低嗤一声:“迂腐之见”
“霍大人说什么”礼部尚书瞪视他。
武人自然不在乎个文臣的怒视,霍文光索性大声说道:“我说万大人腐儒之见”
“你”礼部尚书被他气到,“老夫再迂腐,也比赳赳武夫头脑简单,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强”
“哼我是再头脑简单,军功也是靠一刀一枪替陛下打拼赚下的,总好过只会动动嘴皮子什么之乎者也”霍文光火爆脾气被激起,不屑地讽刺道。
宇文睿无奈地掏掏耳朵:朕还在这儿呢你们敢不敢这么张牙舞爪啊
她知道自己太年轻,亲政时日又短,无论气势还是阅历都弹压不住这些官场老油子。说白了,他们毕恭毕敬,恭敬的不是自己这个小皇帝,而是“皇帝”这个名号,甚至,恭敬的是自己身后的太皇太后和太后。
所以,那件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皇帝,若不能靠自己的手段让臣工服膺,那还算什么真正的皇帝
宇文睿默默握拳:她要循序渐进,把朝廷洗成只忠于自己的朝廷。很多人,该换掉的,早晚要换掉。
段炎见两位尚书当着皇帝的面吵吵嚷嚷的不成体统,他再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二位大人,陛下在这儿呢”
二臣闻言,脸一红,互瞪对方一眼,向皇帝告了罪,然后都闭了嘴,只对着眼前的茶汤用功。
宇文睿自然只好说:“无妨,朝政本是讨论出来的。”
说归说,她心里却并不舒服
好嘛朕在这儿傻杵着你们照旧吵个没完,段相一句话你们停嘴了我大周姓什么,你们可还记得朕年纪再小,狗尿苔长在金銮殿上,朕也是皇帝啊
英国公景子乔冷眼旁观小皇帝微微变了脸色,忙开口打圆场道:“呵呵,臣倒是觉得,万大人说得有道理,对待君子自然要循君子之道,对待杨烈这等豺狼之人,可不能拘于常理。”
“那英国公以为如何”宇文睿问。
景子乔道:“臣以为,即便不立时对北郑出兵,但边关上不能不防前日朝堂之上,霍大人不也提到了吗,冯将军已经察觉出了北郑边防的异样。”
宇文睿遂将目光转向霍文光。
霍文光还在懊恼自己的急脾气,后悔不该和礼部尚书置气。这会子见皇帝看向自己,忙肃然恭敬道:“臣以为与北郑之战迟早要打,陛下益早做准备,先发制人,对我大周十分有利。”
这次,宇文睿没有不置可否,她点了点头,问户部尚书:“万卿,若是同北郑开战,国库可还能支撑”
万大人名叫万金良,诨号“万斤粮”,是把理财积蓄的好手,端的是天生为户部而生的。
他此刻口中犹有茶汤余香,又对上小皇帝殷殷的目光,只觉得心头火热,算从此为国事累死都感值得,遂信誓旦旦道:“陛下放心眼下国库充裕,即便对北郑开战,臣也有十分的把握供应粮草”
宇文睿笑道:“万大人这般有把握”
若非当着君王和众位同僚的面怕失了分寸,万金良恨不得大拍胸脯打包票:“陛下若不放心,臣今日立下军令状,若有半分的延误军机,陛下只管治臣的罪”
“好朕要的是卿这句话”
宇文睿心头欢喜,强压下抚掌的冲动,迫不及待道:“诸位大人所言深得朕心,朕觉得,现在虽不至于马上对北郑用兵,但一切都可以准备起来了。”
霍文光道:“正是。臣以为,边防只靠冯将军的五万玄镇军远远不够,得加强兵力。”
景子乔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或守或攻,但凭五万玄镇军都不够。”
宇文睿道:“增兵是必然的,但派将也少不得,尤其是年轻的基层将官。与北郑之战,时间不会短,算现在开始培养年轻将官,也是晚了。”
不等众人反应,坐在最尾的帝师裴重辉突然开口道:“陛下,臣觉得不仅仅是武官,文官的选拔也得提上日程来。”
他一开口,群臣的表情顿时别开生面
裴重辉官居大理寺少卿,不过是四品的官,和满堂的一、二品大员,还有众位国公相比,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然而,他的身份却特殊,他是帝师,又是右相裴劲松的儿子,右相染病在家,他又有了隐隐的代表之意。
是以,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
宇文睿心里可没这份别扭,她越听越欢喜,暗道:还得是师父是懂得朕的心思
她于是忙接道:“裴大人所言极是,朕自即位以来,几次大比都没什么效果,也没见选出什么特别的人才来。要朕看啊,这选才还不如养才。文也罢,武也罢,难道非要开科取士才有好的难道我大周选不出像样的年轻官员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群臣皆噤声。
在座的,除了裴重辉,都是有些年纪的,最年轻的景子乔和霍文光,也都是奔半百的人了。
段炎听得暗暗苦笑: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年轻皇帝用年轻的臣子,自己怕是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宇文睿见群臣默然无语,微微一笑,从申全捧来的托盘上拿起一张纸:“朕闲来无事拟了几个名字,都是素日里朕觉得不错的年轻才俊,众位卿帮朕参详参详,可有什么疏漏”
众人哑然。敢情今儿喝茶是虚招子,实招儿在这儿等着呢
皇帝自亲政以来,一直谨慎有余,平日对待诸臣工也都和善得很,却原来,再亲和的帝王也终有这样的时刻。
段炎第一个接过那张单子,尚未细看,心内凛然。
“为君之道,重在制与御。制即制衡利益,不使偏失;御即统御群臣,为我所用。”
自己曾经教导皇帝的“帝王之道”言犹在耳,今日变成了现实。虽然小皇帝运用起来尚不纯熟,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心急,但她既然有了帝王的心态,成熟还不是迟早的事
看来,自己真该急流勇退,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了告老还家,含饴弄孙,岂不快意
段炎想得很开,尤其是当他看到名单里有自己儿子的名字时
皇帝还是给足了他这个宰辅面子的。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坦然,比如成国公秦宗平。
前一阵他动了皇帝后君的心思,一面让国公夫人在太皇太后跟前试探,一面让小儿子秦烁在秋狝上极力表现。不成想,后君的主意没打成,反倒被皇帝借着秋狝君臣同乐的机会旁敲侧击了一番。成国公于是知道了,这位小皇帝是个极有主见的,是不受太皇太后辖制的。不仅如此,小皇帝还重赏了那个和秦烁起争执的少年,甚至连名字都赐了。
从那之后,成国公彻底死了心,连朝里朝外想借着他这股东风替皇帝琢磨婚姻大事的,也都因此而偃旗息鼓。试问:遍观大周,有几家比成国公府更有面子的连他家都吃了闭门羹,谁还有那个胆量去臊一脸灰来
秋狝之后,成国公回府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着实狠狠教训了秦烁一顿。后来,他又怕皇帝再见到秦烁生气,进而找成国公府的麻烦,索性把秦烁送去了长武军历练。他也觉得小儿子太过纨绔,也该去锻炼锻炼了。总不能让秦家几代的基业毁在这小子的手里吧
那张名单上,第一个明晃晃的是“吴斌”,成国公觉得刺眼。
此时,皇帝却笑眯眯地问道:“成国公觉得朕拟的名单如何”
成国公一凛。他几十岁了,会不懂皇帝想要他说什么难道自己要说“臣觉得这个吴斌不好”,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成国公如芒在背,他勉强撑起个笑脸:“很好臣觉得很好”
“如此,朕放心了。”宇文睿笑得憨厚。
恰在此时,景子乔突道:“陛下,臣想再加一人。”
“哦英国公想加谁”宇文睿好奇问道。
“臣的孙女,景嘉悦。”~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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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女子
“臣恳请陛下在这名单里添上景嘉悦。;”景子乔恭敬恳求道。
一语既出,不仅群臣诧异,宇文睿也是摸不着头脑。
“景卿的意思是”
“陛下,杨烈篡位,北郑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值此国家用人之际,景家几代忠良,岂能袖手旁观悦儿自幼习武,又多年承陛下看重陪伴读书。素日既承君恩,急难时刻怎能不替君分忧臣恳请陛下允她去玄镇军中效力,为国杀敌尽忠”
宇文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景家几代忠良,这话不错;悦儿自幼习武,又熟读兵书,这话也对。可悦儿是女孩子啊,怎么能做那等打打杀杀的事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
于公,她是景家这一辈唯一的后代,若有意外自己对不起英国公府;于私,自己当她妹妹一般看待,怎么舍得送她去战场
英国公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然而,朝堂上下谁不知道悦儿是英国公府的宝贝疙瘩上自祖父,下到父母叔婶,无不如珍宝。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英国公如此决绝地要送悦儿上战场
她盯着景子乔的脸,想看到哪怕一丝丝他内心所想。不料,景子乔始终恭敬地微垂着头,宇文睿探究无果。
当着群臣的面,宇文睿没法细问,她只好道:“卿一片赤诚之心,朕深为感动。可这是上战场的大事,容朕想想,以后再议。”
景子乔怎会听不出她意在推脱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他怎甘心平白放过遂躬身再恳求道:“陛下臣心甚炽恳请陛下念在景家几辈为国效力的薄面上,放放悦儿去边关吧”
这话古怪
宇文睿深深地盯着景子乔花白的头发,只觉得自秋狝以来不过数日,英国公似乎苍老了些。到底英国公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约察觉这事儿和自己有关,但具体如何,她猜不出来了。
不等宇文睿反应,久久没言语的吏部尚书卢昆突然阴恻恻地开口了:“英国公府果然一门忠良啊景大公子现在兵部供职,景二公子刚进了刑部,如今连小小姐都要去边关立军功了呵呵”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敢说出来“景大小姐又是咱们的太后娘娘”。
景子乔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转瞬即逝,沉声道:“卢大人是想说我景家跋扈朝野,把持朝政吗”
卢昆倒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来这话,一愣神,随即冷道:“嘿,英国公怎么想,卢某不知。不过,若是卢某记得不错,小小姐今年才十四岁吧尚不满及笄,能算是俊才了众位大人瞧得可是清清楚楚的,陛下那份单子上写的可是年轻俊才或者说,英国公要为咱们大周培养一位女将军女元帅哈哈”
景子乔冷笑:“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周瑜十三岁官拜水军都督,卢大人难道如此孤陋寡闻吗”
卢昆仰天打个哈哈:“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又如何后来还不是寂然无闻至于周公瑾十三岁拜水军都督,那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杜撰,英国公怎么还当真了何况,甘罗也罢,周公瑾也罢,哪一位是女子”
“都给朕住口”宇文睿喝道,“朕还在这儿坐着呢”
二臣不敢再做争执。
宇文睿一向不喜卢昆其人,此刻更气他说出这番话来。她凉飕飕地扫过卢昆,卢昆只觉得脊背都泛上凉意来。
宇文睿于是不再看他,而是对着众人道:“高祖皇帝难道不是女子朕难道不是女子敢问各位大人,既然女子都可以做皇帝执掌天下,又如何做不得文臣大将辅佐君王”
宇文睿的眸光一一划过每个人的脸,诸臣被她看得俱都不自然地微微垂头。皇帝年纪越发大了,心思也越发深了,再不是那个只看眼神表情能读懂心思的小孩子。
宇文睿肃然续道:“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易上更说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世间,孤阳独阴都无法长久存在。想我大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男子多豪杰俊才,女子又岂会差了去只要给予机会,女子之才定然不逊于男子嘿朕还想开女科取女士呢”
群臣讶然,面面相觑,心中想的皆是同一个问题:这大周的天,怕是要变了
见景子乔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宇文睿抢道:“英国公忠君国之心,朕已知了。朕将悦儿的名字添上去,至于如何安置,是否让她去玄镇军,此事从长计议。”
景子乔一颗心才算放下,他撩官袍,双膝跪地拜道:“望陛下体谅老臣的一片苦心”
宇文睿见他突然行如此大礼,更感怪异,忙令小内监搀扶起他。
群臣议罢散去,宇文睿独留下了裴重辉。
裴重辉一脸淡然,似乎早知会如此。
“师父陪朕聊聊吧。”只有二人的时候,宇文睿并不用朝堂上的称呼。
“好。”裴重辉点头。
师徒二人一行逛到了御花园。
裴重辉仰头看着一棵树,微笑道:“这棵树都长得这么高了,树干也比七年前粗壮了许多。”
他说着,转头对上宇文睿:“陛下也长得这么高了。”
宇文睿嘻嘻一笑:“师父是夸朕长进了吗”
裴重辉勾唇:“确实是长进了,越来越像皇帝样儿了。”
宇文睿想到自己之前面对群臣的种种情状,也有些小小得意:“师父教得好,徒儿又学得好,自然有长进了。”
“您可别给臣扣高帽儿,那些帝王之术可不是臣教的,您是自学成才。”
宇文睿每每喜欢裴师父言语新鲜风趣,遂也打趣道:“那还不是师父您开发朕的智力开发得好”
裴重辉懒得回应她的拍马屁,只笑笑不语。
宇文睿与他并肩而行,关心问道:“裴相的病,不碍吧到底是何病要不要让太医给瞧瞧去”
裴重辉脚步一顿,坦然道:“父亲的病,是被我气的。”
“啊”宇文睿一愣,“师父又说出什么裴相接受不了的道理了”
裴重辉苦笑:“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他啊,该退了”
宇文睿眉尖一挑。
“陛下真要对北郑用兵”
“是啊,迟早的事。”
裴重辉神色复杂,缓缓道:“兵戈之事,对百姓终非好事。”
“朕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嘛,这个道理,朕懂。可是,大周自太祖开国,高祖皇帝征战四方,才有了后来的天下一统。武宗皇帝胡闹,以致杨灿之反,从仁宗到先帝,再到朕,心心念念的无不是国之一统,以慰祖宗英灵”
“陛下觉得江山一统,真的好吗”裴重辉打断她,问道。
宇文睿一呆:“当然好啊哪一个做帝王的不想一统天下啊”
裴重辉默然,笑。
“师父想说什么”宇文睿奇道。
“若臣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陛下不会治臣的罪吧”裴重辉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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