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宝说过五更能到海湾,临倚估摸了一下时间,似乎差不多了。“已经到了海湾了吧”她在心这样想着,不禁放开了紧抱着的柱子。
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依旧将衣服将自己绑在柱子上,临倚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子,往被卷起的鲛輎外看去,似乎真的能看到隐约的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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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她忍不住心中一阵雀跃,看到陆地,就意味着他们能得救。
可随即她就冷静下来。她想起曾经在山石志异录看到过,在海上和沙漠中,有时会出现人心中渴望看到的事物,但实际上这一事物却并不存在。这便是“海市蜃楼”。临倚默默看着那陆地,看着它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只有真正感受到它的时候,临倚才能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摇晃已经没有那么猛烈了,海风也渐渐转为“呜呜”的声音,人已经能在船上站稳了,只是行走依然还很困难。临倚解开绑在自己腰间的衣服,扶着墙壁,艰难地一步一步向船头挪去。
她抓住船舱的门借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就在她抬脚向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临倚没有东西可以抓住,尖叫一声,被高高抛起。她闭上眼睛,心缩得紧紧地,等待着巨大的疼痛,或者冰冷的海水。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使她腾空而起的身子被拉了回来。随即,她落入一个怀抱。
还来不及将心放下,她就听到许多人一起尖叫起来。她立刻转头看过去,心,缩得更紧。一艘小船,宫女们的小船,由于与其他船相连的绳索经不住海浪的长时间冲击而断裂,小船与船队脱离开来,迅速被海浪卷走。
临倚本能的推开抓住自己的人,就想要冲过去。可是抓住她的人再度将她抓回来。
一个更大的海浪迎面打了过来,船体剧烈的颠簸起来。那个人将她困在了船舷上。他将她放在船舱的墙壁与他的手臂之间固定,他整个人就抱着她挡在了前面。他为她挡掉了迎面而来的海浪,她在他的怀中安然无恙。
随着巨大海浪的咆哮,那一叶脱离了船队的小舟,转瞬之间就失去了踪影。临倚在那个人的怀中,愣愣地看着小船消失的方向,身体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半晌,大浪终于过去,那个人放开了临倚,立刻跪下:“属下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临倚只是呆呆地看着渐渐平静的大海,哪里还有小船的踪影。她觉得欲哭无泪,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空洞无神。她的前面,那个救她的人,依旧跪在那里,保持低头的姿势。
临倚手脚发软,并不听自己的使唤。她不是被吓的,而是为那些鲜活的生命。她知道,她们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只一瞬间的事,上一秒还充满希望,下一秒却已经走进了死神的怀抱。原本她们还可以跟自己一起,驶进海湾,躲过这场风暴。可是现在他们却已经葬身大海,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半晌,她的眼睛,才有了焦距。她看向跪在自己眼前的人,一个侍卫。她摇摇头:“你起来吧这种时候,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你走开。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站起身,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他回头道:“公主,你,也不必在意。这种时候,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只能救得一个是一个。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尽力了就好。”
临倚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转过头愣愣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一直在我的门外”
他低下头,点了点头。
临倚有一丝吃惊:“从昨天晚上,你一直在这里保护我”
他又点了点头。
临倚不禁问道:“为什么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你可以不留下来的,没有人会怪你。”
这一次,他终于摇了摇头:“不,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不受任何伤害。”说完,他在临倚的注视中快步离开了。
那岸,不是海市蜃楼。
此时,临倚就坐在岸边。这是一个宁静的无人岛屿,临倚并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两块陆地从陆地上延伸进海里,从远处看去,就像一个母亲张开双臂,圈住她的孩子一样。当船队驶进了她的怀抱,海啸也就远离了他们,因为那一双臂膀将它挡在了外面。
船队脱了险,陈天宝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这个船队里,最紧张的一直是他,因为只有他才真正见识过海啸的威力。原本他并不抱有逃生的希望,可是他不敢说出来。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掌握在那些主宰者的手里,若他们知道自己并不能拯救他们的时候,自己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他对临倚说,船队是幸运的,因为没有遇上真正的海啸中心。他们是擦着海啸的边缘而过,所以才能捡回性命。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临倚坐在海边,看着头顶大大的太阳,和远处风和日丽的大海,说:“你说,我们并不曾真正和海啸相遇,可是却有十四个人的性命被它夺了去。这就是世界无情,冷酷可我们还是幸运的。”
陈天宝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临倚说,她被吓坏了,对那一条被甩出去的那条船上的十四个人,她心里有悲伤在涌动。他默默从她身边走开,他只是一个渔夫,他只知道自己在经历了海灾之后还活着,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临倚。
劫后余生的人们似乎都有一丝惊吓,还并没有完全从那样的震撼中回过神。所有的人都在海滩上,可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了海啸之前那样的轻松与快乐,整个海滩死气沉沉。
船停在海边的浅水里,郭顺正在指挥着众人将船上的东西都搬到陆地上进行整理。那几船的嫁妆都被海水打湿了,需要重新整理。那些丝绸有小都被海水浸透了。郭顺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些能拧出水的丝绸,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雪上加霜的是,其他的东西,如珠宝啊首饰啊什么的,因为是用大箱子装的,因为没有将箱子捆好,最后也有两箱掉进了海里。
最后,他没办法,只能去讨临倚的主意。临倚想了想,道:“那些坏掉的丝绸,就扔了吧剩下好的,就吸取教训,用防水的油布包裹好。其他的事,都不必理会。”
郭顺依旧愁眉不展,道:“公主,这些坏掉的丝绸和掉进海里的那些珠宝都是您的嫁妆,都是有定数的。现在成了这样,我们是要受东靖笑话的。”
临倚一摊手:“那你说怎么办总不可能为了一些丝绸两箱珠宝再返回西琪去吧。到时候到了东靖,他们必定也不会和我们计较这些的。若是计较了,反倒显得他们小气了。”
郭顺也没有办法了,临倚说的是,现在航程之中,没有办法去补齐损失的东西,回西琪去也是不现实的。东靖必定也不会揪住这一点小问题不放。要不,他们又何必千方百计要与西琪结盟。他夸张的叹口气,转身走了。
看着他垮着肩膀慢慢走了,因为是在沙滩上,踩在软软的沙子上,他的脚步有些蹒跚,那样子就像一个企鹅一般。临倚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冲上沙滩的海浪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银白色的光芒。远处看起来黑黝黝汹涌的大海,在临倚的脚下却成了清澈温柔的浅水,时不时有小小的海蟹横着爬过临倚身边。看着它们傻乎乎的样子,还有淡黄色的身子,临倚就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伸出手堵住小海蟹的去路,它的腿触到了临倚的手指,带来了痒痒的感觉。它停了下来应该是在辨别挡住自己去路的是什么东西。它试探地伸出腿挠了两下,正好挠在了临倚的手掌心,临倚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那只倒霉的海蟹玩闹了一阵,临倚终于失去了兴趣。她站起身,看着温柔静谧的大海,忍不住朝海里走了两步,浅浅的海水立刻将她软缎布鞋打湿。海水有些冰凉,浸湿的鞋袜贴在临倚的脚上,带着冰冷的凉意。她忍不住踢起了一朵浪花,既然鞋子已经湿了,为什么不就尽兴地玩呢。
“虽然是暮冬了,可海水还是很凉。你快上来,不要感冒的。若长时间被这样冰冷的水浸泡,来年脚上是要生冻疮,又痒又疼,很难受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干净,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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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回转身,一个少年站在她身后的沙滩上。他上身一件深青色的短衣,下面一条深色粗布裤子,裤脚用布绳扎了起来,干净利落,却不是任何一种宫里的制服。临倚有一丝愕然,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是陈天宝的儿子。不是宫里的人,却跟着船队的,只有陈天宝父子。不知道她的身份,而这样跟她说话的人,整个船上,也只有陈天宝的儿子了。
陈睿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他远远看到一个女孩子单薄的背影,穿着繁复的宫装,先是坐在那里逗弄一只小小的海蟹。他看到她的侧脸,白皙的脸上带着少女的灵动与跳脱,偶尔的一个眼神却是让人心惊的。当对小海蟹失去了兴趣的时候,她站起来,走进了海里。他有一丝慌乱,忽然觉得她就要被大海带走。毫不犹豫,他开口阻住了她的脚步。
仿佛是被他的声音惊扰,女子突然转身,那样清澈专注的目光落在身上。她站在暮春早晨的海里,身上披着淡金色的朝霞,映衬着红色的宫装,宛若仙子一般,眉目如画。
她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惊讶,一丝被惊扰后的迷茫,她歪头时的可爱,她恍然大悟的表情,都让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比那画都要美上几分。
临倚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她世界的少年,看着他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红的脸,原本的淡定也在她的注视之下变成了手足无措。她在心里偷偷笑着,可是依旧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坏心的想要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离开了宫廷,似乎自己更爱逗人了呢。
他终于在她的视线里败下阵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转身就走。临倚慌忙开口喊他:“喂你怎么就要走”
他转过身,讷讷地道:“我我”
临倚笑道:“你你什么别走啊陪我玩一会。”
陈睿脸色古怪,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辅仁城里那些穿着锦衣华服,身后跟着豪奴的富家贵公子调戏良家少女时的说辞。临倚可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只是提着裙子走在海滩上的浅水里,不时踢出个浪花。偶尔打来的一个浪花,只是轻柔地打在她的腿上,溅起一朵白色的浪花。陈睿只好紧紧跟在她身边。
暮冬的海水冰冷刺骨,临倚的脚渐渐麻木。她停下来,看着平静的大海,道:“你看到了吗此刻的它是多么温柔谁能想到之前它是多么狂暴阴郁让人胆寒。”
陈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出声就跟这大海亲近,陈睿最清楚这大海的秉性。她这样瘦小的身子在这大海边是极其容易遇到危险的。若一个大的海浪打过来,她站立不稳,就有可能摔倒,他随时准备出现意外的时候好救下她。
听到了她的话,他沉默一阵,淡淡地道:“这个世界上,最多情的,是大海,因为它养活了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渔民,保证我们有吃有穿。最无情的,也是大海,因为,它可以瞬间就夺去所有人的性命,不管你是谁。”
临倚歪着头看着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的身后,是朝霞映衬下金光万丈的大海。这海的光映照着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除了这个美丽的,若有所思的少女。他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
临倚回神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的男孩子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她忍不住莞尔。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一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临倚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沉默地看着他。
接触到临倚公主扫过来的视线,郭顺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但是,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还能在临倚公主的视线里转身离去他硬着头皮走向临倚,躬身小心地道:“公主,我们因为遇上风暴,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了,现在应该出海赶路了。”
临倚默默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在越来越强的阳光下泛出白光的大海。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陈睿,当他知道了她是公主的时候,一抹愕然闪过他年轻幼稚的脸庞。临倚知道,自此以后,她和他不会有像刚才一样轻松的对话,轻松的气氛。因为他们谁都不能够抛开她是公主的事实,也谁都不不能抛开她即将要去和亲的事实。因为,她的牺牲,都是为了陈睿这样的千万西琪百姓。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这片原本无人的海滩,自始至终没看陈睿一眼。
陈睿沉默站在原地看着临倚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人群,走向那条华丽的大船。他忽然就有种感觉,对于临倚来说,自己代表的是自由,是一种能让她心动的力量,而那些俯首帖耳的奴才,代表的是一个牢笼,一个禁锢临倚所有自由,所有希望的牢笼。
临倚回到船队驻扎的地方。郭顺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那些在风暴中受损的船只和货物,都已经整理好。刚下船时的忙乱已经不复存在,这些,都是西琪帝宫中训练有素的人。
“公主,请问我们要在这里吃早饭还是上路再吃”郭顺小心翼翼问道。在宫中当差多年,察言观色是他学会的最好的本事。他知道临倚公主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但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惹得临倚公主不高兴了。这个少女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透啊
临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是生气陈睿知道自己是公主的时候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愕然还是生气自己无法摆脱这身为公主,身为临倚公主永远无法摆脱的束缚
她冷冷地说:“随便”便不再说话,只身走向大船。郭顺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心里暗暗叫苦:看临倚这架势,现在这早饭是吃不成的了,又要将饭菜,锅碗都搬到船上去。这公主不高兴,还有谁有胆子吃饭。
临倚不管郭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闷头走自己的路,不经意抬头瞥见了另一艘大船:礼部侍郎的船。她眯起了眼睛,停下来问道:“礼部侍郎在哪里为什么一个早晨我没有见到他”郭顺听到她这么一问,心知礼部侍郎要遭殃,赶紧道:“秦大人身体不舒服,今天一直在船上休息,因此没有下来。”
临倚冷笑:不舒服是啊打赌输给了一个渔夫,面子丢尽,还要愿赌服输,他当然不舒服。
心里有了主意,临倚不急着回到船上去。她转身走回海滩上,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郭顺道:“去,传礼部侍郎到这里来见我,本宫有话要说。”
郭顺心中一惊,临倚眼中透出的凌厉的光芒让他知道,这一次,礼部侍郎逃不过了。他恭敬地一鞠,回道:“是”没有一丝耽搁,走向了礼部侍郎的船。
临倚阴沉着脸站在海滩上,早有乖觉的宫人从船上搬来椅子,让临倚安坐。临倚迎着阳光,稳稳坐在海滩上,眯着眼睛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刺眼而让她眯起了眼睛,还是因为心中的怒火。
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刺眼光芒的大海。陈睿站在人群里看着她。他强烈的存在感让临倚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也让她整个人越来越烦躁。
礼部侍郎跟随郭顺来到临倚面前,恭敬地行下礼去。
临倚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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