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将乱,兰若寺也不会是跟往常一样清净的佛门之地了。
唐麟知道他师傅的意思,大渝那位太子殿下,其实并不信佛。祭祀的时候,唐麟偶然见过那位殿下几次,他希望能将兰若寺从大渝的权力架构中驱逐出去。
这也没什么,身为上位者,自己的决定要被所谓佛祖的子弟干涉,是一件非常令人讨厌的事情。
只是那位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时候,现在,他已经开始动手了。和凌渊联手,各自有各自的利益。
君子端方是不错,但是他将要登上的帝王之位,该做的事情,不能耽误。何况唐麟觉得,那位不见得是什么君子。
唐麟也知道他姐姐的困境,因为太子和凌渊远隔万里之遥而联手,他的姐姐面临着非常糟糕的境况。虽然现在看着不明朗,但是长此以往,必定是最大的祸患。
他站在窗口,他是兰若寺僧人无妄不错。
但是,他还是唐麟,曾经的唐王府嫡子,现在北方之主唐麒的胞弟。
他的姐姐承担了为父母报仇的责任,以女子之身承担着西秦的重任,一步一步行走在血泊中,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背负着说不清的苦难和磨折。
身怀有孕尚且不能安然度日,他却要坐在佛前侍奉佛祖,一丝一毫的事情都不帮她。那本是他的职责,不该逃避。
唐麟忽然有些迷惘,身已入空门,本该清净度日,不惹俗世尘埃。
但是,他的姐姐该怎么办,她被囚与刀光剑影,孤身一人争夺权力巅峰,不该是这样的。
唐麒昨日知道大渝的事情,便立刻着手开始处理,这是个大麻烦。
唐麒一向非常缺钱,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是不能赶紧解决,她手下几十万军队,明年就等着喝西风吧!还打什么仗。
为此,她整整几天都忙的喘不过气,见过这个人,又去召见那个人,急急忙忙地解决这个事情。晚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唐麒躺在床上,火大的厉害,不想喝水不想吃饭,又加之挺着个肚子,心情坏到了极点,阖府上下,没人敢跟她说话。
楚徇钺也忙的昏天黑地,刚从外面回来。一看府上的气氛,就知道不对劲儿,连忙去唐麒那里了。
白术看着他过来,赶忙过去,行了一礼,焦急道,“楚相公,夫人从中午到现在都不吃饭”
“我去看看。”楚徇钺道。唐麒着急解决和大渝的生意来往,楚徇钺又一次心怀愧疚,他觉得是因为他的遗忘,让唐麒现在不得不忙成这样。
他进去的时候,唐麒已经睡着了,没办法,生气归生气,她累的头昏眼花,便睡着了。
唐麒侧躺在床上,脸朝里面,她现在睡觉翻个身都难的要命,肚子太大了。本来该有人晚上叫她起来翻个身的,可是她身边又没人,一觉起来浑身发僵,不缓缓都不成。
楚徇钺微微叹气,出去让人安排晚饭,自己坐在床边,给她把被子盖好,又把她头上的发簪取下来。
唐麒只是稍微动了动,很快又睡过去了。
没多久,唐麟过来找唐麒,楚徇钺只好出去,随后便觉察到唐麟的神色不对劲儿,难道是为了大渝的事情来的。
楚徇钺看他心不在焉,道,“阿麟,你想什么呢?”
唐麟端着茶杯,回过神道,“姐夫,我姐姐好吗?”
楚徇钺有些为难,这个问题没办法回答,唐麒好与不好,那应该要她自己来说。
“姐姐她一点都不好。”唐麟叹气道。
“怎么这么说?”楚徇钺道。
“她过得这么艰难,怀着身孕还要忙碌成这样,偏偏我不能帮她。”唐麟面带愧色。
楚徇钺看着他,微笑道,“那你觉得你姐姐应该如何,让她去像别的女人一样相夫教子,过安生日子吗?”
唐麟摇摇头,“当然不是!”
“阿麟,你放心,玖思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你我都不能替她承担。”楚徇钺说道。
唐麟看着窗外,天气又开始阴沉起来,确实,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麒也不会让他去承担什么。
“姐夫,我师兄来信,师尊病重,撑不了几个月了,我得去大渝。”唐麟沉声。
“现在就要走吗?”楚徇钺急忙道。
“是,师尊养育我多年,我不能在他将要离世的是不在他面前,可是姐姐那里,我担心她不答应。”唐麟叹气道。
“偏偏要是现在吗,”楚徇钺道,“你姐姐她怎么舍得你。”
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穆崇离世,大渝的失手,现在唐麟也要走唐麒总说自己谁都留不住,现在看来,倒也是真的。
两个人沉默半晌,忽然听见一声响,门被推开了,是唐麒进来了。
“姐姐”唐麟差点跳起来,被楚徇钺一把摁住。
“醒了,玖思。”楚徇钺忙走过来,扶她过来。
唐麒“嗯”了一声,道,“坐下吧,阿麟。”
“姐姐,我”
“坐下。”唐麒没有生气,只是声音大了一些。
“玖思,你别急。”楚徇钺道。
这俩人生怕唐麒发火,但是唐麒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谁都不理。
半晌之后,唐麒看着着急的唐麟道,“回去吧。”
“姐姐”
“穆叔照顾我十八年,他一走,我只觉得心如刀绞,你师父同样将你养育成人,我岂会不懂你的心思。”唐麒说道。
若是穆崇安好,她说不定还不会让他走,自己的弟弟,她总想放到手心里才觉得安心。
唐麟走到唐麒身边,跪了下来,道,“姐姐,多谢你。”
不只是这一次唐麒应允他离开,还有幼年时的疼宠,还有这些年来,唐麒替他承担了本该血雨腥风的岁月。
他在佛前安稳度日的时候,原来是姐姐替他承担了那么多。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唐麒斥道,“我答应让你走,你可别不回来了,阿念成亲,你出家,我就两个弟弟,上哪儿再找第三个?”
唐麟站起来,道,“我一定会回来,姐姐,你放心,兰若寺那个是非之地,留不了多久。”
“我派人送你回去,顺便拜访一下那位人称君子的太子殿下。”唐麒沉声道。
唐麟不语,楚徇钺道,“好了,去吃饭。”
楚徇钺看着这姐弟二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们二人分别十八年,相聚不过几个月,而今又要分开,想来心里都不好受。
“我起不来了。”唐麒朝楚徇钺低声道。楚徇钺过去将她扶起来,三个人朝外面走去。
“你晚上休息,要记得翻身。”楚徇钺道。
“我上哪儿去记着,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唐麒无奈。
唐麟走在后面,看着二人挨着一起走着,觉得松了一口气。
楚徇钺和唐麒虽然说着要分开,但是唐麟觉察地到,他姐夫对姐姐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妥协就是妥协,如果他姐能够稍微注意一些,两个人也不至于要分开。
就是现在,妥协的依旧是楚徇钺,唐麒还是唐麒。
唐麟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姐姐会嫁给楚徇钺,因为他在他姐这里真的是太没有原则了。
如果是凌渊的话他记得小时候他姐和凌渊天天打架,就是因为抢东西,凌渊从来妥协过,他姐也不会。
现在这样,或许真的是不错的选择,两个人不会打起来,楚徇钺也打不过唐麒。
吃完晚饭,唐麟便走了。楚徇钺留了下来,一直做了一个多时辰。
“你有事情吗?”唐麒犯困的时候问道。
“我今晚不走了。”楚徇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自从他俩掰了之后,就再没有睡在一间屋子里过,现在这样说出来,还挺奇怪的。
唐麒拿着笔的手僵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楚徇钺忙道,“我睡外间的软榻,你不能一晚上都不动,那样不舒服。”
唐麒点点头,不甚在意地说道,“好啊,反正我肚子里是你女儿。”
前几天发烧的时候她都让楚徇钺照顾,现在矫情有什么意思,她道,“你睡里间,外面没有炉子。”
这次换楚徇钺僵了,唐麒道,“咳那什么,我让他们把软榻搬进来。”
“嗯好。”楚徇钺点点头。
白术进来搬软榻的时候心里万分感动,但愿他们小姐的火气能消一消。
唐麒晚上也睡得挺早,只是楚徇钺睡不着,又不敢动,怕惊醒她。
他扭头看着那边躺在床上的唐麒,那张床,他和唐麒一起睡了六年。
唐麟很快就准备好离开,唐麒也选好了出使大渝的人,派过去三个大臣,许昌吉是做主的那个,还有一个武将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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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无法两全
20
十二月二十三,小年,大雪飞扬,这本该是躲在屋子里喝酒的好日子。但是今日,唐麒要送自己的胞弟唐麟离开。
她素来不喜欢别离的场景,但是偏偏在这个马上就是新年的日子,她要和弟弟分离。
除了楚徇钺和唐黎,没人敢靠近距她五尺的范围。
唐麒裹着白色绣着暗花的锦袍,长发扎着,略显憔悴。
站在城门上,看着唐麟一身僧衣,朝她作揖。唐麒挥挥手,两个人隔得远,说话也听不见。
唐麟却是忍不住想哭,但是他不能哭。
他对外的身份,不是唐麒的弟弟,就是大渝兰若寺的僧人。一个僧人离开,让当朝之主相送,已经是最大的忌讳,他要是哭,指不定明日会传出怎么样的流言呢。
北方不需要唐麟,只需要唐麒。
唐麟转身上了马车,唐麒定定地看着,一动不动。直到马车在风雪中远去,消失在白茫茫的地平线上,雪上只留下车辙和马蹄印,她才渐渐回过神。
“为什么不去送?”楚徇钺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她,两个人携手走下城楼。
“他会回来的。”唐麒说道。
楚徇钺点点头,“会的,他是玖思的弟弟,不是别人。”
“既然要回来,那就不必相送,”唐麒笑着说道,“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回去接他的,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我一样。”
楚徇钺一边心疼,一边心酸。唐麒真是太疼爱她弟了,让他深觉自己命苦。
“怎么了?”唐麒问道,楚徇钺慢走了几步,唐麒已经在身在风雪中。
他赶紧上前,道,“没事,回去吧,风大了,你今天想吃什么?”
唐麒摇摇头,“我今天不想吃饭,我想喝酒。”
往年大雪的时候,唐麒总会和楚徇钺两个人总是煮酒赏梅,偷得浮生几日闲,就像普通夫妻那样安稳度日。
楚徇钺看着她的肚子,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才道,“前几天,我让人从静梨院的梨花树下面娶了一壶酒,是去年新酿的甜梨花酒,不醉人的,你能够喝一点,晚上煮给你,好吗?”
他说的轻轻淡淡的,声音非常温柔,就像哄孩子一般。
唐麒听得,点点头,高兴地笑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脸上染上温柔的笑意,唐麒主动握着他一只手,继续道,“我想看梅花,吃梅花饼。”
“好,先上马车。”楚徇钺一手扶着她,把伞递给一边的白术,扶着她上去了。
唐麟坐在马车里,不时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风雪,一直失神。
唐麒只是站在城楼上,已经让他非常难受了。他知道她此刻应该非常憔悴,她是上位者,需要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而现在,大渝给她出了一件非常麻烦的题目。
不可否认,连唐麟都觉得大渝的太子将来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虽然他以前身为兰若寺最有可能的继承者,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掺和皇族的事情,他只对佛经感兴趣。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能看着姐姐孤身一人站在面对层出不穷的麻烦事,从小就是姐姐保护他,可惜还来不及做什么,就一别十八年。
唐麟无忧无虑地长大,姐姐却身陷血泊之中,他必须做些什么,为了曾经的唐王府,为了现在的姐姐。
如果姐姐想要统一天下,他愿意尽力帮她,不管是以唐麟的身份,还有以无妄的身份。
只要他活着,这两个身份就已经重合,世间没有两全法,佛法和姐姐只能选一个,他十八年前已经背叛过姐姐一次。现在,就背叛佛祖好了,他不怕下地狱。
唐麟转着手里的纯青色佛珠,忽然,手里的佛珠散落,有两颗从马车里跳出来。
他赶忙把剩下的捡起来,可惜那两颗已经落在雪地里,找不到了。
唐麟默然看着手里的珠子,看了一会儿,叹气之后,把佛珠装进手边的一个盒子里。
“公子怎么了?”连海骑马,在窗外问道。
“没事。”唐麟淡然回道。
连海听见他叹气的声音,道,“公子,您别担心,有楚相公在,他会照顾好夫人的。”
今早,唐麒给出使的几个人透露了唐麟的身份,要他们务必保护好他。连海便知道了唐麟的身份,虽然震惊,但也接受了。
唐麟笑笑,接受了来自这位与他并不熟悉的将军的关心。
“是啊,我知道。”唐麟说道。
姐姐安好就行,至于大渝,谁敢给姐姐添堵,唐麟也不会手软的。
他身为曾经的唐王府后人,虽然看着沉静大方,一身僧衣也非常唬人。但是唐家的人,他们的狠辣是浸在骨头里的。
一旦他们决定去做好一件事情,那就谁都阻止不了。
包括这个念了十八年佛的唐麟,但凡姓唐,便不意外。
午后,雪已经停了。天气也晴了一些,唐麒和楚徇钺两个人坐在屋子里,面前的瓶子里插着漂亮的红梅,温着香甜的梨花清酒,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非常舒服。
唐麒懒洋洋地靠软乎乎的垫子上,觉得非常舒服。她这几天因为和大渝生意的事情,已经忙疯了,现在难得清闲半日,真是人生乐事。
不过靠了半晌之后,唐麒还是拿起文书去看了。
“怎么还看?”楚徇钺一边摆弄一瓶梅花,一边问道。
“我也不想,”唐麒冷笑道,“但是凌渊不让我好好过年,我怎么能放过他。”
凌渊敢和大渝的人联手,唐麒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两个人如何耍手段都没关系,但是为什么要牵扯上大渝的人?!
“我也好奇,为什么他和大渝的人联手?”楚徇钺问道。
“他着急了,”唐麒掐了一朵梅花,放在唇边,道,“我在西秦之时,手中的军队便有四十万,皆是精锐,现在打仗,我也多依靠的是他们,人数更多。但是凌渊不行,手中的军队拢共不过五十万,还都是南方人,单论兵力,他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有一瞬间,楚徇钺觉得唐麒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睥睨天下。
但是很快,唐麒的神情便改了,继续道,“我现在手中有八十万,还在训练北海的水军,我需要非常大量的银子来养活这八十万人,因为瘟疫和旱情,北方多地这几年都免了税款,现在大渝就是我最大的钱库,凌渊惯会釜底抽薪,只要没钱,我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即使八十万人,也不过是摆设。”
楚徇钺仔细听着,他还真不知道唐麒手里有多少人,但是他知道唐麒账本上那一笔笔开销,大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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