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用不了这么多。」
「等明年再算好了。」我不愿意欠来好婶这个人情,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还她。如果因这份人情而将来我必须以某种条件或形式偿还,我宁可选择现在不欠她。
「阿桂!有空要回来看泉仔,没人说得动他。」来好婶吩咐我,有泉仔这种邻居也是来好婶的悲哀!
我接到一张传真,上面说泉仔在家里经营赌场,被警察破获时他向警方说柯月桂法官是他的老婆,派出所很客气地向我「求证」这件事。
除了用「气急败坏」,我没有其他的形容词了。
警察很诚恳地向我说明,他说有人检举柯清泉的家开赌场,泉仔看到警察对我说话的态度洋洋得意地说:「我可以走了?你们都不信我的话,你们看,她不是马上来了吗?」泉仔说完摇摆着身体站起来,他还是那个样子,一件背心式发黄的汗衫,口水在嘴巴四周打转,偶尔想起来才大大地吸了回去。
「你准备吃牢饭。我跟你说过了,我是阿母的养女,你老是记不清楚,若有结婚证书或户籍登记才能证明我是你老婆。」我平静而有力的向他说,在场的人都听的到我的话。
我实在庆幸当初阿母没有让英群报户口,否则今天的我桎梏更深了。冥冥之中老天爷是否有个正义的天平?
「他是我的养兄,嗯,他有轻度智障,也有请领残障手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考虑到我的身份;每个人都应该守法,如果有所谓的特权存在你们将不好处理事情,或许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阿桂!」泉仔大声地喝住我,我把眼光移向他(以严肃的表情),他的眼神从跋扈转为哀求再变成惊慌。
「阿母说妳要帮我处理事情。」
「你做的事犯法。」
「以前都不犯法。」
「不是不犯法,只是以前没有被抓到。现在的人愈来愈讲究生活质量,一堆狐朋狗友、龙兄虎弟在家里出出入入,你想邻居不会反感吗?」
「一定是阿国去报的,我要找他算账。」泉仔敲着桌子说。
「算什么帐?阿国才没那么多时间管你在做什么咧!算账?你不要罪加一等,永远出不了监狱的大门。」
「阿桂,我不要去监狱。」
「很多事情不是在于你要不要,而是要做以前就要想一想它的后果。」
「妳是法官。」
「就是法官才不能循私,我不能丢掉工作,丢了工作你吃什么?」
「回来养猪。」
「如果我要养猪我就老实地跟着你收馊水,犯不着花那么大的力气去读书。」
「我们养妳那么多年,这件事也不肯帮我,阿母说的对,她白白的养妳了。」
「阿母说的话不一定对,好好想一想你就会明白是谁在养谁。你要是再胡乱说我是你老婆这种话我就不再寄钱给你,并且会把你送去医院做精神治疗。阿母最清楚我说的话一定做得到,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阿母的神祖牌。」
泉仔不会被抓一次就停止赌博,赌博陪着他成长,就像吃饭睡觉般的自然,没有赌博他就像快要饿死、长期失眠的人一般的痛苦。
阿母逝世周年的前几天我又接到阿国的电话,他说法院的人来查封房子。
「怎么一回事?」
「大概拿土地去抵押,我过去看了,是银行申请查封的。」
阿母「死後一週年」的前一天我才回去,查封的公文就贴在前门的墙上,虽然墙壁涂着水泥,白色的文件仍是很醒目。当年阿母不让英群的牌位放进这间屋子,今天恐怕连阿母自己的牌位也得「迁出」这里,她有孝男,也立了牌位,但最终结果可能还是和英群一样,得跟着我到不属于自己的家。
「怎么回事?」我过去问阿国,阿国在家里开了一间照片冲洗店,一楼有帮人照相的地方和一些放置底片、相框以及某些漂亮照片的柜子,二、三楼是住家,中午时由秋美看店,阿国则上楼睡个午觉,秋美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怯生生,她化着淡淡的妆,有时打盹、有时看电视,室内有舒适的空调,玻璃门上装有风铃,客人进来的时候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秋美似乎过得很幸福,套句老人家的话,她天生八字好。我认为她算苦尽甘来,她和来好婶共同生活三十多年,她已经溶入来好婶的生活里面,又是媳妇又是女儿,我已经记不起来好婶多久没有以斥喝的声音喊着:「阿美,妳是死去哪里?」我听到的是:「美啊,去煮点冬瓜茶。」来好婶是不是比阿母好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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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4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阿国有不少的白头发,他摇着头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八成是那些狐朋狗党唆使他去借钱。」
「他怎么知道所有权状在哪里?」(连我都不知道。)
「三、五天找不到,十天总找得到!花几天的时间把家里翻一翻就成了。妳准备怎么办?」
阿国没说我家就那两件家具,要藏也没地方藏。
「就让它拍卖。」
「不好。」阿国有些不安,可是又觉得他彷佛松了一口气。有这样的邻居算阿国的运气不好。
「我没那么多钱还银行,再说还了以后他还会再去借。」我停了很久才说出憋在心里的话,「他们当我开银行,把我当提款机。」
「谁叫妳要那么会读书。」秋美有些得意的说,以前那个低着头、认命地生火、洗衣服的秋美不见了,她是这间照片冲洗店的老板娘,不会有人向她伸手要钱;秋美手上戴着k金手环,耳朵是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
家里的灯不会亮,冰箱有腐臭的味道,电表上面的线整齐地断成两截。我到阿国的照相馆等泉仔,我向他说:「没缴电费,电线被剪断了。」
七点时秋美邀我上楼吃晚餐,我没有拒绝。暂时享受别人家的天伦之乐或许可以滋润我枯竭的心。
秋美摆好碗筷后到客厅请来好婶吃饭,虽是一句:「阿母,呷吃饭。」但秋美的声调柔和,就像喊着自己的亲娘一样,来好婶「喔!」了一声站了起来,秋美跟在她的后面。
「阿桂,便菜饭,別弃嫌。」来好婶用筷子指着菜说。
「很好啰,天下第一味,我都吃便当。」
秋美又叫住来好婶:「阿母,爱先呷药仔。」
「对喔,我老是忘记。」
秋美和来好婶没有代沟、没有婆媳问题,她们相处得很好。
等到晚上九点还不见泉仔回来,我告诉来好婶我要去住旅馆,来好婶叫孙子们挤着睡,要我住她家。我说何必这么麻烦,我有出差费。有时我真的痛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掰些不实的事情来炫耀我以往的努力?说穿了就是让大家羡慕我过去非人的生活在今天有了代价。
隔天早上九点我回家,泉仔在睡觉,我把他叫起来,他看到我期期艾艾地问我:「妳怎么回来了?」
「阿母今天『做对年』,要把她和祖先『合炉』。」
「这是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你不必初一、十五拜饭,每年她的忌日才拜拜。」
「喔。」他听完倒头准备睡觉。
「泉仔,房子为什么会被查封?」
「死阿国告诉妳的?x你娘!他自己家的事管好就好,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大敢管到我家,不知死活的人,我会让他的店开不下去。」泉仔咬牙切齿的说。
「为什么要怪阿国?前面那张单子那么大,谁会看不到?房子为什么会被查封?」
「妳管!」
「你坐起来跟我说话。」我使尽力气地说,就像他以前打我那么用力。
泉仔吓了一跳,他想表现出不在乎,可是他的害怕大过于行为,所以他还是坐了起来。我们面对面、谁也没看谁的僵持了会,「什么事?」泉仔开了口。
「今天阿母做对年,表示她的牌位要和祖先放在一起,你最好想想要把神主牌搬到什么地方?」
「就放在这里,为什么要搬?」
「房子很快就会被拍卖。」
「我朋友说不会那么快。」
「会,这里是『店头厝』,店头厝的地有很多人会买。」
「我朋友说。。。。。。」
「好,你就听你朋友的。」我转头准备离开。
「不然妳拿钱买下来,才几百万而已。」泉仔的声音在我后面响起。
「这也是你朋友教你的吗?我一点都不想买,我买下它做什么?」
「阿母说你会处理一切的事。」
「我处理的事不包括赌博。」
「我没有去赌博。」
「借出来的钱到哪里去了?」
「投资朋友的公司。」
「什么公司?」
「不大清楚,朋友都有投资。」
「有证明吗?」
泉仔身手矫健地拿出一纸文件,上面写着黄辅投资企业股份有限公司,股东的名字是泉仔,持有的股份是十股,文件是计算机打印的。看到这张文件我顿时安心不少,应该说是替阿母安心不少。他真的没借钱去赌博。
「电怎么会被剪掉?去赌博?」泉仔没有否认。
「拜完阿母后带我去找你这个朋友。」我扬扬手上的文件。
「不要。」
「不去找他房子怎么弄得回来?」
「我朋友说半年以后就可以分红。」
「对!等半年之内他就用三百万买下这间房子。银行会查封表示你都没有缴利息,人家们也会计算,便宜的买下这间房子,等个半年再转手卖出,这样可以赚多少你知道吗?」我接着说:「是他有红利而不是你有红利,你朋友在做什么生意?」
「推销水晶。」
「直销的工作是要卖得出去才有利润可抽成,没卖东西出去哪来的钱让你分红?没有人会笨得自己满头大汗的推销东西,然后把他的利润分给别人。」我停了一下说:「我说得对不对?除了银行以外没有哪个地方的利钱是稳当的。你投资的这几个月有分到红利吗?只换来一张房子的查封单,人心隔肚皮,半年之后人家要是向你说经营得不好,公司一倒闭你就什么都完了,包括这间房子。」
泉仔默默地起身到浴室,我交待他不可以出去,等我们拜完阿母后就去找他的朋友。
墙上挂着一个蓝色压克力牌子,白色的字写着黄辅投资企业股份有限公司。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阿母过世时来过家里几次,是跟着泉仔来求明牌的其中之一,他看到我跟泉仔进来时脸上的表情剎时热情了起来,屋内除了办公桌外,墙上的柜子摆了一些各色的水晶,有球形、椭圆形、莲花形、水晶洞等,还有一些所谓的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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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4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就问他:「是你带泉仔去借钱的吗?」
「是这样子的,泉仔说要入股,他说他没有钱,所以我『建议』他可以向银行贷款。」男人的眼光警戒了起来。
我紧紧地盯着他看,他再补上一句:
「借钱是泉仔的主意。」
「你跟泉仔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应该知道泉仔领有残障手册。以他的条件能贷到钱一定有特殊原因或关系;他没有工作,根本缴不出利息。第二个重点,我们家那块土地至少值七、八百万,若是以两、三百万拍卖的话一定有人抢着要,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没什么不正常。」瘦子男人转向泉仔说:「泉仔,你说你是不是正常的人?」
泉仔咿喔地说声:「是啊!」
「你带我去银行的话大家好解决,否则一告上法院,银行的麻烦就大了,他们也会找出贷款流程的瑕疵,事情一爆发受影响的人应该不少;我是泉仔的代理人,没有我的同意泉仔签的契约是无效的,银行的行员应该很清楚这点。最主要的,他们不能以不知道泉仔是限制行为能力的人做借口,他的外在条件就像分辨男生或女生那么容易,你看这件事是私了比较好还是上法院比较好?」
瘦男人听说要上法院有点不知手措,他马上说:「这不关我的事,是泉仔说要入股,但他没有钱,我才建议他向银行贷款。」
「好,同样的道理,我不同意泉仔入股,所以你也可以吐出泉仔入股的钱让我去把欠款还清,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公司规定要一年后才能退股。」
「股东章程在哪里?你有给泉仔一份吗?你有明白告诉他吗?你有征得法定代理人的同意吗?这件事不合法。」
男人沈思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他明白无法跟我谈些法律条文,也顿时知道除了退给泉仔股金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不行,我要一个星期之内还清借款。」
「一个星期太赶了。」
「一个星期够你落跑,也够你脱产了。就是一个星期;而且最好不要有什么变化,泉仔到哪里都可以被认定为轻度智障,银行对保的时候就能察觉到,除非有人为勾结。还是现在我直接去找银行谈?」
「我让泉仔退股好了。」男人马上说。
「什么时候?」
「就妳说的一个星期。」
我告诉泉仔,房子是他仅剩的财产,那是祖先留给他的东西,除非他要结婚,否则不能动房子的主意。
「x!妳原本就是我老婆的。」
「那个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有这种想法。把猪舍整理一下,好好地养些猪,你真把这件事做好了,我就帮你找一个老婆,你要有能力养活另一个人才能结婚。」
「真的吗?」泉仔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你能不赌博,好好地养猪,我说的事就是真的。我从没有骗过你们。」我抬头看看阿母的神主牌。
泉仔终究保不住祖先留给他的房子。那天来好婶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我,她劈头就说:「那个夭寿泉仔,我跟他说不要天天喝酒,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昨晚酒醉骑车撞死人了,对方大肚子,一尸两命哎。阿国现在陪他在警察局。」
民事和刑事都逃不掉,可是我自私的想着:进去吃牢饭或许不会再惹事生非。
我卖了房子赔偿对方,至于酒醉撞死人──就由法官去裁定。
法官基于已和对方家属达成合解,且泉仔为身心障碍者,所以判他五年半的徒刑。虽然对于判决「应该感到高兴」,然而我心中去高兴不起来,七百万能取代两条人命吗?应该不行,可是对方的家属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判决及赔偿。女人和家属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腹中的胎儿只不过四个月大,它或许还必须承担六个月的风险才能平安的生下来。生孩子并不困难,而一夕之间能获得七百万似乎可以平复对方失去亲人的伤痛,这笔钱可以再讨一个老婆,也能再度拥有孩子;一切彷佛都未曾改变。
泉仔进去而财旺出来了。父亲带着财旺来,他要我为财旺找份工作。
「公务员都要经过考试。」
「临时性的也好。」阿爸说。
「约雇人员也要经过考试,财旺可以参加考试。」
「财旺只有国中毕业。」阿爸说。
「他可以读进修班。」
「阿桂,拜托妳想个办法,我们家只有财旺这个男丁。」
所以财旺是宝贝,女孩是物品,其他的姐妹在哪里?在台湾的某一个角落?她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像我一样辛苦一辈子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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