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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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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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花钱,我有公保。」我安慰她,其实能享受公保眷属的不是她而是阿母。然而我愿意为母亲花这笔钱,也愿意撒这个谎来诓她动手术。只要她能多享受一天的阳光,什么都是得的,就像我对英群的期望,每一天的早上我都感谢上苍让我们多当一天的母子,现在,我也希望能拥有多一天的时间从心里由衷地叫「阿母」这两个字。我对「阿母」的称呼只在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才有踏实的感觉。以前,阿母是对一个人的称呼,就像同事喊我柯月桂一样,是说话之前的提醒语。

    回到我六岁的日子,妈妈腌萝卜、高丽菜、胡瓜,她靠这些东西配饭吃,我离开之后她一定还是这个样子。她让腌渍物成为癌细胞的温床,可是话又说回来,她不吃这些要吃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她照顾几株青菜,即使有,妈妈也会把它换成金钱以供阿爸消遣用。

    事后究其原因并无法改变事实;指责、后悔更无济于事,但是人们都不会有这种体认,现在的我愤怒地认为是阿爸和财旺害了妈妈,他们没有善尽保护家人的责任,只是一直地压榨不怎么多汁的母亲。

    我请医生把手术日期安排在没有庭期的日子,医生立即安排母亲住院,我让她住双人房。

    「很贵?」妈妈低着头说。

    「不要想这个,我可以申请补助。」我还是欺骗她,我不会良心不安。

    妈妈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然而长时间的分离阻隔出一道隐形的墙,我无法把妈妈的影像贴在我的脑中,懂事后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不多,她一大早就得下田,中午回来吃个饭,睡完午觉后又到田里去,黄昏时她有时要我生火,有时要我洗菜,妈妈的话不多,也很少有笑容,她总是默默地做事情,一段时间后她会和阿爸吵架,吵完后她就坐在小椅子上边哭边说:「我怎么这么歹命。」

    这是年轻时的妈妈,她用头巾拭她的眼泪,而我总站得远远的,我害怕父母亲的不愉快会波及到我身上。

    感觉上她像陌生人,实际上她是我的妈妈。没有连贯性,所以我无法链接妈妈,她年轻时是个模糊的印象,再次见面时她是脸色黄黑、满是皱纹的老妇人,我看不到岁月是如何慢慢地改变她的面容,我看到的只是一张失去生命活力的脸。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我该报恩的人除了妈妈还有谁?

    母亲坐在轮椅上,我帮她办住院手续,父亲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个楼层接着一个楼层的逛,兴味十足的看着病人和家属。我烦恼妈妈住院这段时间由谁来照顾她?不知怎地我就是不信任父亲,我应该要请看护吗?妈妈这辈子已经够孤独了,难道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还要让她与陌生人独处?

    记忆中我从没看到妈妈回娘家!

    我决定把案件带到病房。除了上班时间外,其他都是属于我孤独的妈妈的。

    虽是双人房但空间仍是狭小,正在思量空间的利用时我发觉我多虑了,我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不用大脑想也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医院大门旁边排班的司机是他会去的地方。

    护理师亲切地为妈妈打点滴、量血压、做问卷调查,妈妈看着天花板回答。其中的一个问话让我的心头酸了起来,护理师问她:「阿嬷,妳有没有常吃渍物?」

    妈妈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护理师问妳吃不吃腌菜。

    妈妈笑笑地说:「我都吃腌菜。」她的表情好像很得意地说她吃的是健康食品或是综合维他命般。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腌渍物是让她惹上癌症的罪魁祸首。

    「以后不要吃了喔。」护理师小姐温柔地向妈妈说。

    「为什么?」母亲把头转向医护人员,我用国语向护理师说:「别跟她说原因,以后我会注意。」护理师转向妈妈说要吃新鲜的蔬菜对身体比较好。

    吃饭的时间阿爸回来了,「阿桂。。。。。。」

    「我向医院订了家属餐,你晚上要睡在这里,等我隔天来了你才可以离开。下午六点到十一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舒适的空调、干净的房间都比破落的家来得好。

    十一点我准备离开医院时,阿爸叫住我,他打着笑脸说:「给我五十块吃碗面,我肚子饿。」

    「五千块那么快就花完了?」我绷着脸说。

    「哎!买了一点东西。」他指了指塑料脸盆和盥洗用具。

    「那些花不了五千元,连三百元都不到,我已经说每天给你一百元当零花。」我没有再给他五十元。

    我拍拍妈妈的肩膀说:「明天早上我再来。」

    「忙的话就不用来了,妳阿爸在这里。」妈妈看着我说,我给她一个无力的微笑。阿爸白天到出租车排班处「上班」,他不会到病房看顾母亲,而我也没有母亲的宽宏大量,可以径自给个谎言当答案。
………………………………

《人性系列之3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医生告诉我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结,他已经尽可能地把它清干净,所以要加上辅佐性化疗及放射性疗法合并化学抗癌药物。我想这是「来日不多」的婉转陈述,医生并没有说已经把淋巴结清干净,妈妈的敌人还在她的体内,我写信给阿玉,问她能不能再回来我的忙,阿玉打电话给我,她向我说她听我的话回到山上去。

    「能不能再来帮我的忙?不过时间不会太久。」

    「啊?」她疑惑地问我。阿玉很清楚我的生活,我的日子像日出日落一样的规律且永远不会有变化,除非我的生活改变了。

    「我的生母得了癌症,时间可能不会太久。」

    她一口答应下来,我问她这样会不会造成她的不便,她说孩子都读书了,下了课有婆婆照料。

    「妳先生呢?」

    「还不是那个样子,他喝他的酒,我做我的工作,连我婆婆都站在我这边,叫我不要管他也不要给他钱买酒,婆婆是非分明我就心满意足了。」

    女人是感情丰富、心肠脆弱的,只要稍微倾向于她,她总是愿意如牛如马的奉献一切。

    于是我和阿玉轮流照顾妈妈,早上六点左右我先到医院让阿玉到市场买菜,阿玉对烧菜有几招绝活,她说茄冬鸡对胃很好,特别是红骨的茄冬叶,她趁早上到人行道摘些茄冬叶,然后到市场挑只她认为货色最好的鸡,再买一些为妈妈做宵夜的材,我约在七点离开医院,阿玉则在医院陪着母亲,阿玉会说些她家乡的事给妈妈听,我下了班就到医院换阿玉回家准备晚餐和妈妈的宵夜,她把我的晚餐和妈妈的宵夜拿到医院。至于我的父亲──他把医院当旅馆,用餐时间回到妈妈的病床吃我为他订的家属餐,晚上十点半回病房洗澡,顺便向我拿隔天的一百元,然后在舒适的空调环境中进入梦乡。

    阿爸向我说每天一百元不够他用,他说搭公交车和买包烟就没钱了。

    「你可以回家。」我说。

    「我回家也是一个人,没有妳阿母做伴。」

    「你不需要妈妈做伴。」我想说跟他做伴的只有赌博,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有些话讲出来并没有意义,它改变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事情。

    「再多给我五十元。」

    「我没有那么多钱。到台北是给阿母看病,不是让你四处去玩的。」

    「一天多五十元,一个月才多一千五。」

    「回去种田的话收入比三千元多,你可以自由自在的花。」

    「哪有田种?人家买去建高尔夫球场了。」他双手一摊,好像是我卖了他的田地。

    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可是阿爸曾经有过钱,田地卖的钱虽然不多,但省吃俭用应该还过得去,我不想问卖了多少钱,我也不想问财旺是否也帮着花。

    「一天就是一百元,妈妈都是阿玉在照顾,三餐也都是热菜热饭。」

    父亲收敛了些,黄昏时他跟着我的后面回到病房。我想他是在意能不能多拿五十元。

    妈妈看到我总是那句话:「妳来啦?忙的话就不必来。」化疗使得妈妈愈来愈虚弱,但她不会叨叨絮絮地说些丧气的话;邻床的老妇人也是胃癌患者,她时常向子女说些活不久了、白费力气这样子的话。她的子女总是「辛苦」的安慰她要有信心、不要悲观。看到这样的场面让我觉得子女比病人更难过,他们要忍住心中的悲伤、不满,还要摆出好脸色哄着病人。这是一种煎熬,没有办法说出口的煎熬,可是谁也不敢抱怨。

    母亲是过于认命还是过于坚强?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以为母亲康复了,医生说:「还有什么人想见面的,或是有什么话要交待、什么心愿未了的,。。。。。。及早处理好。」

    「还有多久?」

    「二个月到半年。痛的话直接挂急诊,急诊处的人会通知我。」医生停了一下又说:「我说二个月到半年是个约数,再往前或再延后都有可能。我不是安慰妳,癌症并没有一定的准则,让她开心些对身体有益。」

    我向母亲说可以出院了,并且要她到我宿舍住一段时间,她也只是点点头。我把我的房间让妈妈住,妈妈说:「这是妳儿子以前住的?」

    我说以前住旧式宿舍,有三个房间,现在分单身及有家眷的两种,单身宿舍比较小,只有两房两厅。

    我叫阿玉睡书房,她坚持要睡客厅,她说:「我们没有访客,我睡客厅,妳睡书房,这样不用把书房的东西搬出来。」

    「不行,女人家没有个遮掩不好。」

    「妳去买个屏风,这不就遮起来了吗?」阿玉的脑筋很灵光,也很为我设想。

    「他叫什么名字?妳没告诉我。」母亲说。

    「英群。」

    「英群。」她重复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使她想起她的财旺。她低着头看她的手,粗糙、龟裂、黄褐;彷佛它是「救」不了财旺的主因。

    「妳要去看财旺吗?」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眼神充满期待的光彩,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安排。」我想着医生的话: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及早处理。

    财旺的事好处理,姐姐和妹妹们的事比较麻烦,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在报纸登了一星期的寻人启事,我想母亲或许也会思念她们,她把思念放在心里罢了。

    十天过去了,没有人跟我联络。

    我安排母亲和财旺单独见面,这是我第一次利用我的职权行使不正当的行为。

    财旺被带了出来,他认不出我,只简单地看了我一眼,母亲却是眼泪夺眶而出,她使尽力气但小声地叫着:「旺仔喂!」

    「妳怎么了?她是谁?」

    母亲插着鼻胃管,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拭泪。

    「她是你三姐,在这里当法官。」
………………………………

《人性系列之3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帮我想想办法!」财旺看着我说,他的语气隐隐有些命令的成份。

    「胃癌,时间差不多了。」我用国语向财旺说。

    财旺吃了一惊,我轻轻地摇摇头向财旺示意不要说太多关于癌症的事。

    「告诉妳不要吃剩菜,妳就是不听。」财旺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他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偶尔拉拉她的衣服,有时小声地叫着阿母。

    「出来了的话要找个工作。」妈妈说。

    「我知道。」

    「不要再进来了。」

    「我知道。」

    「阿桂虽是你的三姐,但是她没有义务帮你或帮我们做什么。」

    「我知道。」

    「你要好好保重。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你。」

    财旺哽咽着答不出话。

    「我们下个星期还可以再来。」我插了话。

    「真的吗?」母亲很高兴,从她的语气可以感觉到财旺是她的一切。我记着医生的话,让她生活开心些对病情会有帮助。

    此后,我每个星期天带母亲去看财旺,阿爸很少跟我们去,到出租车排班处赌扑克牌比探监有趣多了,我和母亲都没「邀请」阿爸去看财旺。

    妈妈要求我打听一下财旺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大概一年左右!」

    母亲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想等财旺出来,可是又觉得没有自信可以撑那么久的时间,我认为妈妈在鼓励自己,她要撑下去,要等财旺出来。

    妈妈没有等到财旺假释出狱,她一天比一天虚弱,即使依医师建议补充营养素也无法让她的身体经得起化疗。有一天她要我带她回家看看,我知道时候到了,她的身体经不起旅途的奔波,除非我包一辆救护车,但也没有救护车愿意赚这个钱,我向妈妈说:「不要回去了,家里又没有人。」

    「如果我死了,财旺可以出来帮我捧斗吗?」

    (当然不行。)可是我还是向妈妈说可以,并试图以轻松的语气责怪她说这种没信心的话。

    「阿桂,」母亲停了一下说:「简单就好。」

    母亲说完话后吐了,我叫了出租车直奔医院,担架把昏迷中的母亲送进急诊处,护理师很快地联络主治医师,我知道母亲离开我了。

    等待医生的时候我仔细地端详母亲的脸,我想把她的样子烙印在我的心里,这时我忽然想到,妈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向外奔跑,跑得很快,好像后面有警察追我一般,许多路人伫足看这个景象。我期望母亲能再张开一次眼睛,一次就好,让我能留住她最后活着的样子。

    老天爷!我以最诚挚的心向您恳求,让我的妈妈为我张开三秒钟的眼睛,许我保有一张母亲「活着」的容颜!

    我胡乱地撕开相机的外包装,时间不容许我再三的呼唤,此时我相信母亲的魂魄已经慢慢地在离开她的身体;我按住母亲的肩头向她说:「妈妈,妳把眼睛张开一下,财旺说要我照一张妳张开眼睛的照片,他说没有妳的照片谁人知道他是为妳捧斗?」

    妈妈的眼睛缓缓地张开,我照了两张照片后她就闭上眼睛,再也没张开来。

    医生来了,他说医生团队已经尽力了。我深深地向他一鞠躬表示我的谢意,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这样,这是我们该做的事,请妳节哀。」

    医生不知道因他的医术让我有半年的时间陪伴我孤独的母亲,也让我的母亲得以见到她最疼爱的儿子,这样的恩情我如何回报?

    母亲的两张照片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相片,张开的眼睛有些虚无,虚无中又有一丝光彩,那丝光彩来自于她听到财旺的名字,虽然那丝光彩不属于我,但我因这两张照片而满足,我补捉住妈妈的「实体」,这是最好的记念。

    我把妈妈的骨灰放在英群的旁边,我探望英群的时候也同时探望母亲,我希望妈妈知道我将永远思念她。

    我对财旺并不抱持希望,虽然他在母亲的灵位前痛哭流涕,但我认为这是失去亲人时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或许他会怀念母亲,但不见得会遵守母亲的遗愿。

    「妈妈走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向阿爸说。

    「妳母亲有没有什么补助费可以领?」

    「没有,我的户籍登记的是黄珠玉的养女。」

    「嘿!妳不是说有公保补助?」

    我看了他许久,这是我的父亲,一辈子不务正业的父亲!连母亲的剩余价值都仔细计算,我感觉不到我跟他的脐带关系,我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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