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好婶这个时候就出来当公亲,她拉住阿母说:「好了啦!」然后拿两三块饼干给我,告诉我说:「拿回去给泉仔吃。」泉仔总是嫌饼干太少,他用力地推着我的身体说:「妳是不是在菜瓜棚那里偷吃?」
阿国和泉仔都是来好婶跟阿母的宝贝,两个人都是家里的天皇老子,有一次两人玩弹珠起了冲突,阿国自然打不过泉仔,这时来好婶站在篱笆旁边骂起泉仔,她说:「泉仔,你为什么把阿国打成这个样子?」
泉仔伊伊喔喔地说:「阿国骗人,他多拿了我三颗珠子。」
来好婶听不懂泉仔的话,她骂泉仔说:「吃得像猪一样,万一把我们阿国打伤了看你老母拿什么赔我?」
阿母听到来好婶形容泉仔是猪忍不住火冒三丈,她马上走出来说:「来好啊!妳讲话客气一点,我家泉仔哪里长得像猪?妳们阿国才是瘦猴仔六只脚。」
「珠玉,妳自己看,泉仔把我们阿国打得头都破了,要是打坏脑筋怎么办?我们家可没有阿桂帮他读书。」
「笑话,阿桂不是来帮泉仔读书的,她是陪着泉仔去学校,妳们阿国本来就不会念书还怪泉仔。」
「我现在带阿国去药房,敷药的钱妳要付。」
不管事情的对错是谁,伤者总是站在有利的一方,阿母马上责怪我当时为什么不把他们两个拉开。
「这笔钱是白花的。」阿母忿恨地说,随后她问我:「妳跑到哪里去死了?」
「我在屋子里。」
「当千金小姐啊?躲在绣房里做什么?妳没那个命!」阿母推了我一把,我后退几步踫到了墙。不知怎的,阿母对我撞到墙很在意,她走到我的旁边拨着我的头发,看到没有受伤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几天之后我有新洋装,阿母带我出去。
阿母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得一百元,愉快的心情自不在话下,她赏给我五元,这是我十二年来第一笔属于自己的钱。我紧紧地捏着纸钞,想利用这笔钱逃离这个家庭的念头油然而生,但是我很快地挥去这个想法,一旦我离开这里,阿母会到山上的家向妈妈要人,终其后妈妈得拿钱赔阿母,妈妈怎么可能有钱?玉米和萝卜是家里主要的收入,三分田地的收入不多,于是我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既然自己不是父母的宝贝,那就自己把自己当宝贝。
我从此刻起竭尽所能地做好家事,每天早上起来生火时我一定双手合十地朝着东方拜拜,东边是太阳出来的地方,大阳就是天公,祂掌管人间所有的事,我向天公祈求阿母今天手气能顺利。阿母已经不到外面去了,四色牌是家里唯一的收入,看着木柴借着小树枝慢慢地转为熊熊烈火,我的心激动不已,多么伟大的样子啊!
小小的火苗借着空气就能引出烈焰,烈焰变得无所不能,煮熟食物、予人温暖、照亮黑暗;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像烈火般的雄壮,老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从这句话获得启示,我想某些努力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于是在不用上学的日子里我把事情做完后就到外面捡些纸箱、玻璃罐或是铁钉、铁片,然后拿去古物商卖,卖得的钱虽然不多,但我全部交给阿母,阿母看了吃了一惊,揪住我的头发问:「钱从哪里来的?」
「我去捡歹铜古锡,卖给古物商。」
阿母听了马上松开手,带着些许的微笑把钱收起来,我捡旧物去卖的情形维持快一年,这些时候阿母比较不会打我,原因之一固然是我带给她意外的收入,原因之二是我对该做的事已经驾轻就熟,来好婶时常说我很勤快,因此不太会惹阿母不高兴。
我在等着适当的时机。然而事情用想的远比付诸行动简单,好几次我的话都已经到了喉头,一看到阿母又硬生生地把话吞回去,直到不能再等的那天。
我趁着阿母心情不错的时候向她说:「阿母,我要读初中。」这句话说出口我就冷汗直冒,全身感到虚脱无力,我的心脏更是剧烈地跳动。
「妳说什么?」阿母以为她听错了,不!阿母肯定以为她一定听错了。
「妳说什么?」阿母再问一次,并且集中她的精神。
「我要读初中。」
「死女仔,妳当作我是白痴?这附近有谁要读初中?阉鸡赚凤飞,妳是媳妇仔呢,妳把妳自己当什么?是哪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又把我当什么?神经病院里的人?妳是七月半鸭子不知死活,我若不把妳教清醒ㄟ,妳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八字。」阿母拿着锅铲往我的头打下来,又打了我几个巴掌,再拿起竹条往我的背后及腿一直打。泉仔在客厅听见了,他伊伊喔喔地说:「把她卖到『黑店02』去,这个丑女我看了不爽。」阿母专注地打我,她除了狠狠的打之外也一直说:「疯女人,今天一定要让妳知道妳有几两重。」她没听见泉仔的话。
阿母认为竹条不足以教训我,她把火钳放进灶火里烘了烘再拿出来打我,炙热的疼痛袭击我的身体,我极力忍住疼痛,我想只要我出了声音,我的坚持就会化为灰烬。我的人生也将成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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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8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没有生命的木柴都可以产生那么美丽的火花,何况我是有生命的人,我的人生不要像灶里的灰烬,灰暗、没有光泽也没有半点价值;我从山上的家来到这里辛勤的工作,为的是换一口饭吃,如果只求一口饭,那我的一人就是完全没有希望地守着爱赌的阿母和口齿不清的泉仔,泉仔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赌徒,他现在不跟阿国一起玩,阿国已经有了工作,碧玉姐帮他在银纸工厂找到当学徒的工作,而泉仔每天都去前面的榕树下看人下棋或赌天九牌,看了几场后他就会押注。
我不要守着残破不堪的猪舍,过着没有收入的日子。
「梦想我会让妳去读初中,我不是憨头,附近的人要是知道我珠玉让媳妇仔去读初中,他们的下巴一定笑得掉下来。三餐都成问题,还有钱去读书?妳要我把妳当观世音菩萨供养?」
我知道阿母不可能拿钱让我去念书,所以当我决定要考初中时我就已经想过学费的问题,我要获得宝贵的学问势必也要付出等值的代价。
「别以为我会卖猪让妳读书。」阿母挥着手,她眼睛射出来的光芒令我不寒而栗。阿母买的两只小猪原本是要让泉仔试着养,但从两只小猪成为家里的财产后,喂猪也是我的家事之一。现在家里已经有五头猪了。
「我会自己赚学费。」
「妳在跟我谈条件是吗?什么时候变的跟我平起平坐?妳都不用吃、不用穿?」阿母抓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阿母,我会赚钱给妳。」
「哎!妳以为捡破铜古锡会有多少钱?纺织厂的女工赚得比妳多,阿碧现在一个月三百八十元,哼!一年赚三个月,连妳吃饭都不够。」阿母似乎没想过我吃的都是自家种的青菜,而且青菜都是我在照料。
扫把和巴掌如雨下。
我如果就此放弃,我的身份就让阿母定位了,我是她的媳妇,泉仔的老婆。
阿母骂我书都读到背后了,她认为我一直都没搞清楚我自己的立场和地位,她让我上学的原因是要我「帮助」泉仔读完国民学校,我是辅助工具,我没有自主权、没有个体;我是依附在泉仔身上的寄生动物。
我向阿母说如果我读完初中可以在工厂找到坐办公桌的工作,我赚的钱一定会比阿碧姐多,每个月至少会有五百元,那么她就赢过来好婶了。
「梦想,学费呢?家事呢?我难道歹命得要帮妳做家事?」
「我做完家事再上学,学费我自己赚。」
「妳是没有耳朵吗?一年妳只能赚三个月,其他的日子呢?」
「阿母,我可以做长期的,我做小夜班,下午五点到十二点,夜班还有津贴哩!」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现出什么都打听清洁的样子。
我渴望读书,我很清楚如果自己力争上游就有机会脱离这个污秽的生活环境。
「让我去考考看,我不一定考得上。」
阿母不知道我的成绩,泉仔也不曾向阿母提过,这点泉仔是聪明的,他要是说了的话阿母会骂他,同样的阿国和秋美也不会说,秋美是认命的女孩,她每天拼命地帮阿国写功课,拼命地做家事,她没有想过将来,她认为她的将来就是帮阿国生几个壮丁,这样她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阿国的成绩和泉仔差不多,他多嘴的话也只换来挨骂。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把奖状丢掉了,虽然这是一种荣誉,可是我的生活并不须要荣誉。我的生活是试图让明天懂得比今天更多。
「不管有没有考上我都出去工作,要是我向老板说因为我在读书所以只能做小夜班,老板一定会答应的,小夜班比白天班多二十元的津贴,这样我们家就有收入了。」我向阿母游说,金钱是阿母的致命伤,有钱给阿母一切就显得容易多了。
阿母在思考我的话,出去工作代表有稳定的收入,她玩四色牌时就不必那么注意输赢而能纯粹把它当成娱乐消遣,说不定还可以向人炫耀她的媳妇仔也在赚钱。
「我没钱让妳交报名费。」
「阿母上次给我五元我没花掉。」
「五元就够了?」阿母很怀疑。
「要十五元,老师说要帮我出十元。」我撒了谎,但表情很坚定,阿母不容易看出破绽,捡纸箱玻璃瓶时我一毛一毛地存,我把钱和金锁片埋在一起。
「老师为什么要帮妳出钱?」
这个答案我已经想好了:「老师说我可以去试试看,她说我如果可以考上她就有机会当教学组长,她的薪水也会增加。」
阿母没说话,她丢掉手上的扫把向我说:「去摘菜瓜。」
我知道阿母已经答应了。
第二天我就到纺织厂找工作,工厂离家有五公里,每天我煮好稀饭洗完衣服后就骑着泉仔父亲的旧脚踏车去上班,纺织厂是三班制,我志愿一天做两班,八月五日我领了八百五十元,我把薪水袋原封不动交给阿母。阿母看了上面的数字眉开眼笑,她给了我十元。
我考上初中了,阿母反悔不让我去读,我一去读书她的收入又没有了。
来好婶站在篱笆边向阿母说:「阿桂真厉害,考上市中咧。」
「又不是让她来读书的,这个疯女人,不知死活,我哪里来的钱让她读书?」阿母站在后门跟来好婶抱怨,来好婶说秋美也到纺织厂上班,一个月有四百三十元,加上夜班津贴有四百五十元。
阿母怒气冲冲地走进屋子说:「听到没有?秋美一个月可以赚四百五十元。」
「阿母,我一个月给妳五百元好不好?」
「妳哪里来的钱?」阿母睁大眼睛瞪我,好像我有很多私房钱而她从来不知道。
「我可以上小夜班,做五点到十二点那一班,每天都做小夜班的话有五百元,比秋美多了五十元。」
阿母又在思考,趁着这个机会我说:「早上我会煮好稀饭、洗完衣服再上学。」
「一定要五百块。」
「一定的,如果没有给妳五百元我就不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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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9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我还是五点起床,生火的时候就背英文单字,然后一边煮稀饭一边扫地,接着洗衣服,洗衣服时我把国文课本放在旁边,可以边洗衣服边背解释和课文;下了课就用火炉在后院烧饭,在厨房里的大灶煮菜,两件事一起进行可以节省许多时间,然后很快地吃饭,再以极快的速度骑车到纺织厂,我到达工厂将近五点半,厂长是个好人,他让我在星期六下午一点到三点补上班,并且他没有计较即使我补两个小时还缺半小时才能有全勤奖金。
我没有时间复习功课,所以我在下课时把该背的东西抄在纸上,利用上班时间背它,纺织厂的工作很简单,我做的是捻纱的工作,只要在负责的机台上注意断线的机子,看到有断线的机子就把这个机子煞住后接上线就成了,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我注意到会断线的大部分是同一台子机,我一边看着快速转动的机器,一边背着小抄,所以我工作的时间也是复习功课的时间,小夜班在七点时吃晚餐,一半的人吃饭,另一半的人照顾机台,半个小时后再对调,我花八分钟就吃完饭,其他的二十二分可以做数学或理化的功课。
阿母要泉仔学着养猪,猪舍建在后院的后面,土地是泉仔家的,以前泉仔的父亲就在猪舍养猪,泉仔的父亲骑车出去收馊水时被摩托车撞死了,对方赔了阿母八百元,阿母想养猪的人死了所以就把猪全部卖掉,因为这样阿母才有钱给我山上的爸爸,那辆被撞得不成形的脚踏车在许多年之后阿国帮忙修好它,现在它是我的交通工具,上班、上学我都使用它。
有一天来好婶的家热闹非凡,阿母探头过去看,原来是招弟回来了,招弟和她的丈夫回来看来好婶,招弟的丈夫就是养父母的儿子,比招弟小一岁,退伍之后就办了场婚宴,招弟很快就怀孕了,她的公婆买了许多伴手礼要夫妻俩回来看来好婶,来好婶的声音大了起来,在我家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说:「哎喔!这是什么?」
「可可粉?喔!美国的!这又是什么?橘子粉!也是美国的!」
来好婶很快地来到我们家,她拿了三小包的可可粉和橘子粉,还向阿母说:「晚上过来我家吃饭,妳们过来正好凑十个人,一个圆桌。」
秋美在杀鸡,鸡仔咯咯地叫,阿母的表情并不是很愿意过去,过去来好婶家只能看着她炫耀女儿和女婿,以及他们带来的伴手礼;但鸡的叫声和卤猪腣的味道吸引阿母,她笑笑地说:「好啊!顺便看看妳女婿。」
很多的礼物堆在椅子上,来好婶十分开心地招呼我们吃菜,她夹了一只鸡腿给招弟姐,又夹了一只给她的女婿,她夹五柳黄鱼的鱼头给我,然后把鱼尾切给秋美。
吃完饭时来好婶拿了一块腊肉给阿母,阿母吩咐我先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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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1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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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又回来了,社会局通报说那两个随着父母乞讨的孩子仍旧没有上学。我知道孩子的父母亲认为他们「有权」决定孩子的一切,可惜的是今非昔比,孩子的将来不是他说了就算。这次,父亲拿出赚钱的本领,可怜兮兮地说他没钱让孩子读书。我告诉他孩子一学期的学费不过一千四百元,如果他没有钱的话家里哪来的卡拉ok伴唱机?
「那是我捡来的。」
「儿子抽烟、吃槟榔的钱呢?」
「他『偷』我的烟抽。」
「你的行为已经表示你无法胜任孩子的监护工作,从今天起孩子的监护权由社会局担任,你违反强制入学条例,必须处以罚锾;如果三个月之后孩子仍旧没有上学,我会让孩子到寄养家庭,这是我上次说过的话,现在我会执行这件事。」
男人发飙了,他大声地说:「妳有没有搞错啊?我的孩子要怎么是我的事,关社会局什么事?为什么妳叫我怎么做我就得听妳的?」
「我是执行法律的规定,你犯了法。」
「法律规定我没权利养我的孩子?」
「你可以养你的孩子,但是要让他受国民义务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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