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元配听说都不洗澡,身体臭得大家都不敢靠近。
-对,对!说是去道坛做法,交换的条件是一辈子不洗澡。
-哎哟!热天时怎么办?
-听说不会感觉不舒服。
-孝男是细姨的仔。
-厚!细姨是元配的婢女呢。
-别怪男人,元配长得不漂亮。
-在孝男之前还有一个大姐,元配说不是和老爷生的,一出生就被送去当童养媳了。
-真的吗?这种人家也会卖女儿。
-我哪会知?拢都是听人讲的。
看来吴家认为秘密的事一点都不是秘密。
队伍过了中午才到达墓地,众人吃着午饭等时辰,阿正得了个空便跑到纸轿前面,在他要伸出手玩纸轿前结倌喊住了他:「阿正,不要动。」结倌回头狠狠地向茶花说:「好好看着他,人还未入土就反了是吗?」茶花马上放下碗筷前去拉住阿正。
「阿花,这些纸人、纸轿真好看,等一下拿回去玩好吗?」
「不行,这些是要烧给你老爸用的。」
和尚的声音又出现了:「落矿!」
「有头有尾,子孙代代起家伙,有无?」
「有喔!」
「点主!」
「先人此去无操烦,子孙代代中状元,有呒?」
「有喔!」
「大宅留有子孙钉,子孙代代拢出丁,有呒?」
「有喔!」
「大宅吉时来落矿,子孙代代满财库,有呒?」
「有喔!」
「再点东西南北主,子孙代代起大宅,有呒?」
「有喔!」
例行的话语配着例行的声音在旷野响着,此时的众人是跟着某种仪式麻木的进行,躺在土地里的阿显也随着仪式的进行离人间越来越远,直到金纸的烟火消失在云空中。
阿显入土了,丧礼也正式结束,金本和阿条发放红包和毛巾,结倌和家人走出墓地后坐进黑头车,他们先到竹溪寺「走圆」,向佛祖拜拜表示丧礼之间一切的不洁之物会因佛祖的加持而离开。
返家时结倌按例给阿碧一个红包,当结倌正在为家中点灯的问题烦恼时,阿碧自告奋勇说她可以看家,依照习俗,送葬时必须有人留守家里,并点亮家中所有的烛火,国堂嫂因为刚做完月子无法帮忙,而正住在家里的阿碧愿意担任这件工作,此时结倌有那么一会儿打从心里感谢阿碧,没有她的看守,家里的烛火将会熄灭,其他世界里的鬼魅也会趁虚而入,更重要的是烛火代表家里的兴旺与否,她绝对要让这个家族继续兴旺下去。
阿显的灵位暂时安排在第二进的客厅,结倌请的理发师八点就到家里来,女人象征性的剪掉一段发尾,男生则在庭院由理发师理发,理完发阿显的丧礼才真正的完成,结倌第一个坐上圆板凳,理发师突然倒吸一口气,拿在手上的剪刀停在半空中,阿楼向理发师使个眼色,理发师才不自然的梳理结倌那头黏黏且带着酸味的头发。
此后对阿显的侍候就是农历初一、十五为阿显「孝饭」,节庆时要提早一天拜阿显,以免他的新魂没有食物吃。
阿显的去世让许多事情浮上台面,第一件事就是结倌拿去「孝敬」福临妈的三千元,阿楼因为认得字,所以她看得懂账簿上的文字,对阿楼而言她是闲来无事才到阿显的房间,可是这个举动让结倌大为不满并且动了肝火。
「妳在做什么?」结倌站在门口问,主人走了以后房间仍是原来的样子,只差经常放下的布帘是被卷上去的,结倌走过时总会不经意的望上一眼,今天这一眼让她捉到了阿楼的「不识抬举」。
「没事,无聊随便看看。」
「什么时候轮得到妳看账簿?妳是谁?妳是妓女,纸头无姓、纸尾无名的人也敢大胆进到这间屋子。」
许久不曾听见的话再度被翻了出来,阿楼一时想起所有的事情已是昨是今非,以前为了家庭安乐,阿楼可以并且愿意忍耐,可是当她们共同的丈夫已经躺在墓穴里时,阿楼认为大家的名份都一样,都是被称为未亡人或是守寡,这些加在她们身上的称呼不会因元配或细姨而有所改变。
「我若是纸头无姓、纸尾无名,妳就不要让我带孝,众人都看到我带孝了,我就有名有字了。」
阿楼的话驳得结倌答不出来,于是她不再追究名份,她追究起看帐这件事来了,她说:
「是凭那一条妳可以看账簿的?」
「哟!难不成只能给妳看,妳看得懂吗?」
阿楼的话更惹恼了结倌,她上前一把抢了阿楼手上的账册,阿楼没有回手,她冷冷的说:「我已经看到了,以前阿显在,大家可以无节制的花钱,现在可要开始计算了。」
结倌开始紧张了,她认为阿楼虎视眈眈地算计着田产,如此下去,她和茶花可要喝西北风了。
-茶花?茶花这个下贱的女人,找一天赶她出去。
茶花在后院听见结倌和阿楼的争吵,她绕过拱门从必润家出去,站在门口等着阿正下课,从门口到厨房的这条路是茶花和阿正相处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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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40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结倌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她该如何保住家中的大权呢?田地那么多,佃农的名册她又看不懂,收租要派谁去?若是请个人来收租,他卷了钱逃走怎么办?娘家的兄长也有田租要收,他们帮不了这边的忙,这下如何是好呢?
结倌苦思之后总算有了答案,她想绫绸年事已高,事不宜迟,隔天一大早就到绫绸那里。
「二婶。」
「什么事?」绫绸心想已猜到结倌来这里的原因。
「家里。。。。。。」
结倌话没说完绫绸就接了下去:「我家是一百六十甲,阿显和阿松也是共有一百六十甲,我不识字,田产以前由妳二叔管,现在由阿修接手,妳要和大家守住田产,将来阿正和阿雄才有好日子过。」
结倌想问完数字就离开,可是绫绸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又说:「妳学着看数字,这样进出多少知道一些。」
「我知道。」结倌顺势起身。
结倌知道阿显的地契收在哪里,她一把拿了起来,回房牢牢地锁在抽屉里,唯一的钥匙就系在她的腰间。
阿楼也不是省油的灯,阿显生病时她就向阿显拿了些钱说是要买鸦片膏,她也把这些钱锁着,她打算日后看事办事,如果真的拿不到钱,那就。。。。。。戒了它。
有个消息传到结倌的耳里,据说阿碧在家里生了一个儿子,而阿松是孩子的父亲,阿松已经娶了徐家的姑娘,这个徐家的姑娘不但家世显赫,还会读书写字,结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地又生起气来,但很快地转了念头:看看阿楼怎么处理!
阿松对于这个孩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并没有要让孩子入籍的打算,留学日本的他相信优生学,也就是古话说的「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阿碧不过是个平庸的女人,比起徐家姑娘,就好像是凤凰比老鼠。
-难怪她会常来这里住,想和她阿姐一样进入宅院吗?阿松比阿显聪明。
-她是什么时候有孩子的呢?结倌曲指一算,但算不出所以然,阿碧到这里的时间太多,她无法明确的知道。
-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容易生孩子呢?结倌叹息地想,然而再怎么感叹都无济于事,她的丈夫已经躺在黄土中了。
结倌预料阿楼会替阿碧讨回公道,但阿碧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她靠着双手帮银纸工厂贴金箔,也帮杂货店糊纸袋,靠这些工资她独立养大她的儿子,加上原本就与阿松同姓,她的儿子也不需入阿松的籍,这件事众人都知道,但众人都装做不知道,女人的命算什么?只有被称为姑娘的命才值钱。
阿正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可是七岁的阿正无法为任何事情做出决定,在这种情况下阿正的母亲得以名正言顺地掌理这个家,阿正的母亲该算是谁呢?结倌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表明了她的权力。
也因为她是被称为舍娘,佣仆们凡事都会来请示她,她就如此顺水推舟地掌了阿显这一房的大权。
要生活必须有金钱,在库房要见底时结倌就卖些土地来填补它,消息出去后掮客陆续上门,结倌常在第二进厅见这些买主,她要让阿显知道,她是持家的人。人进人出都会经过阿楼的房间,阿楼自然会知道结倌卖了哪些土地,她上绫绸的房间找救兵。
-「二婶,把桶盘浅那边的地当田地卖。」
-「哇!再怎么急用也不必只卖三分之一价,桶盘浅那里还算是市内。」
-「二婶,妳知道她怎么卖地吗?人家说要买新化顶山脚的地,她就把所有的地契拿出来,叫人家挑写着顶山脚那一张,别人骗她不识字,她也就这么信买方,结果人家拿去的地契哪是顶山脚段的?都是拿走市内的土地地契,然后扬着地契说:『这是顶山脚段的,妳要不要看看?』阿结也装模作样的看看,她哪会认字啊!好歹也叫阿正过来看看。」阿楼不好说叫她过去瞧瞧,只有拿出阿正这个小学生当令箭。
「都是秀倌惹出来的,要不是她做了这门亲事,阿显就算没娶,祖产也还留着。」年老的绫绸忘了阿楼是因为有着结倌的不漂亮才能进得了门。
秀倌辗转听到绫绸还提当年的事,她气得找上绫绸说:「好歹我也姓吴,我家的事烦着妳了吗?这么老的人还讲是非,死后阎罗王一定割妳的舌头。」
「到底谁才是吴家的人?我是吴府陈氏,妳是张府吴氏,这样看来谁才是吴家的人?以后妳的神主牌放哪里?只有早夭的姑娘牌位才能算是吴家的祖先,妳想要回来还进不了门咧!」
人的一生难免有做错事的一刻,绫绸被秀倌这么挑着,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她归天的日子也很快的来临。
绫绸差福总管送上吊联,并让阿修送秀倌上山头,临走时绫绸摘了七片榕树叶给儿子,并嘱咐他出了丧家的门就把榕树叶丢掉,并且不必拿答纸礼。
「毛巾可留着用。」
「我们家不缺一条毛巾。你二姑怨着我哩!别把丧气带回来。」
结倌直接到阿楼的房间兴师问罪,她说:「卖地关妳什么事?这么多闲口吃饭,钱要从哪里来?如果妳愿意再去『赚』给我们吃,我也可以不卖地。」阿楼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虽不忌讳人谈她的过去,但从良后她可是遵守良家妇女该有的法则,除了偶尔到高雄的二妹家之外,她很少外出,即使要出门也一定说明要去哪里?会去多久?若是到高雄二妹家住,则是会说要住几天,她从不晚回家。
「结仔,做事情要有分寸,我们是靠田租过日子,土地是咱们的老本,老本没了从哪里生息?」
「妳以为这么多张嘴巴好处理吗?吃饭的人多、进帐的部份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阿显说一年的租可以吃三代,既然一年吃三代,我们年年收,应该不缺钱才是。」
结倌卖地的目的是让银子进她的口袋,何况她卖的是农田,那些上好的地都还留着,她一点都不知道买地的人以偷天换日的手法买去最好的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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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系列之41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我看让所有的佣人出去,我可以煮饭,这样吃饭的人就会减少,茶花也可以做点事。」
「妳煮饭?不出三天我就被妳毒死了,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下贱的女人,她本来就应该做事,婢女永远不会出头天。」
「心中有鬼的人才会说这种话。」阿楼气得摔了烟杆。
绫绸在三日节过后于睡梦中安详的去世了,阿楼和茶花都很难过,得到消息便过去帮忙折元宝、为她的丧事帮忙;结倌除了过去上一次香后直到出殡那天才过去送葬。
看到阿楼和茶花每天傍晚红着眼睛回来时,结倌免不了骂上两句,她说:「是死了阿爹还是阿娘?眼泪那么多!」
绫绸的丧礼没看见秀倌婆家的吊联,阿修亲自到秀倌家赔不是,并向张老爷说:「我二姑虽然过世了,但我们还是亲家门风。」他希望亲家能看在手足的份上为母亲送一个吊联。
张老爷说:「阿秀和二嫂始终相处不来,我们不去祭拜的原因是怕两人的冤气还在,这样。。。。。。对我家不太好。」
「亲家公,您就差人送个吊联,您的年事高,二姑丈的身体也不好,出殡时就不用过去了。」
张家这才送了一付黄色吊联,上面写着:
哀挽
阃范流芳
阳愚姻弟张百芳挥泪百拜
灵堂上众人看的是谁送了吊联,至于有没有人来送葬,在意的人不多,大家都挑个良辰吉时前去上个香、送上奠仪,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鲜少有人在丧家闲嗑牙,除非是至亲。
老成全都凋零,结倌成了这一辈中最有权威的人,再也没有人可以说她的不是,纵使阿楼开口,她也想好对付的话,她要向阿楼说:「户口簿上妳的名份是什么?是阿显的同居人,妳-最好给我少说话,否则妳就衣服收一收回家去。」
阿楼虽是妓出身,她到吴家当细姨的事亲戚们都知道,如果回到娘家当老姑婆,许多不是事实的话就会无端地长出脚来。
第八章:宅院之死
眼看土地中介一个个此去彼来,茶花和阿楼都害怕在心里,一百多甲的土地很多,但卖掉的都是市内的土地,中介们的眉开眼笑可以说明结倌是吃亏的一方,荷香也趁机向结倌买了他们耕作的土地,土地在善化,荷香花了八百元银买下它,荷香不愿意贪结倌的便宜,她央阿修去帮她看善化坐驾的地契,荷香看的事多,找个自家人证明,以后她买的田地才会清白。
荷香买地的同时也和阿修商量,她说在吴家工作了一辈子,是不是可以放她出去照顾她的孙子?
时代在改变,这时已经没有终身为奴的习俗了,绫绸的儿子一口答应她。
「今年的租我还是照缴。」
「不必,缴半年就好了。」
荷香仍是奉上一年的田租给必润家,她相信老实做人才可获得天公的保佑。
看着荷香为将来做打算,阿楼找茶花商量,她才三十多岁,以后的日子还久长得很。
「这些地都是阿正和阿雄的,她没有理由卖。」
「我不知道。」
「法律规定的,老爸死了,财产是由儿子继承,连阿琼都得不到了,她更没有名份。」
「我不知道。」茶花真的没有主意,她算是生阿正、阿雄的工具,阿显的老婆是她的主子,她不能也不该有任何的意见。
「财产会被她败光光,阿正要读书,以后会娶妻,这些都要钱的,妳自己知道,没钱的下场是什么?妳我都是家里没钱才走上被卖一途。」
茶花的脸色是赞同的,但是她没有开口。
「不止阿正、阿雄,阿琼以后也是要嫁人;孩子是妳生的,妳不为他们打算吗?」
「我不会打算。」茶花这么说,其实她是不敢打算,这个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的心中还存着春日婶的话:做婢女,有耳无嘴,话不可多讲。
阿楼想出来的方法是打官司,只要证明阿正不是结倌所生,那么结倌就不能再卖土地了。
于是结倌接到法院通知书,结倌拿了文书找作国看,作国说:「人家告妳不是阿正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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