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记得,那会儿他撑着伞,她也说了他听不懂的词:脊椎。
这是她们族里的话么
“炒,就是一种烹饪手法。往锅里倒入油,烧辣,然后放入食菜,翻炒至熟。”司月玄解释道。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菜可以这样煮。
“油什么油”张良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疯,但是问题都好弱智。
“就是从牛啊猪的的肥肉炼出的膏脂。”司月玄惊觉自己说太多现代词汇,但已经来不及收回。她以为他只是不懂烹饪,所以就随便解释,未曾想他竟一路好奇地问到这里。
“司月玄,你,到底是那一族的人”他终于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这”司月玄一惊,心跳慢了半拍,连声音都有些荒腔走板:“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差点就说汉族,要命的是,汉朝都未建立,哪来的汉族
张良双眼睨着他,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左右都闪不过,司月玄心一横,就说道:“家在西南,是蛮荒之地。我们的族人,已经走散,也从没人提起过,所以,我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族。”
她胡扯一通,却惊讶地看见张良的脸色大变,双眸悲切,表情沉痛,全不是刚才近乎质问的神情。
“公子,你怎么了”司月玄战战兢兢地问,她说错什么话了么
“你,很孤单吧”张良声音略有些嘶哑地问,连喉结都在滚动。
这孤单
人是会孤单的没错,可是,怎么就问起她的孤单了不是正说她的族群吗
“还好。”司月玄干笑着说道,妈妈经常跟她说,偶尔孤单一下是好事。
“你有再去找过你们的族人吗”张良问道,他以为她们族群走散,其实是被灭族,换一个委婉的说法而已。这个时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战争。一族被灭,本是常事。但是,想到她一族被灭便想起了韩国,想起了过世的父亲,想起了过世的弟弟,是以悲切动容。他哪里知道,这司月玄只是胡诌的。她若被灭族,那得死多少人
她只是深知,无论说自己是哪个族,都有明显的破绽,且证据微弱。
所以情急之下,只好说,已经走散。若他再继续问,何时何地走散,她便再不能回答上来了。
“没有。公子,你怎么了”司月玄忙转移话题,只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往下聊了。
他发现,只要跟她身世有关,或者利害有关的话题,她都会躲闪,很技巧地把话题移开。刚才对管家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她会找到另一个重点这是父亲教他的,作为决策者的驾驭之术。
“没怎么。”张良强敛了心情,让那些悲伤往下沉。
她不想聊她的身世,他也不想聊她的问题,因为那也关于他的身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是想告诉他这个道理吧。
“我很想念我的父母。”司月玄突然说道,她知道张良不愿意说的内容,大约与韩国有关,与过世的父亲有关。这点,她也是感同身受。在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是失去了故国,没有父母的孤家寡人罢只是,那个国,跟她的关系并不似他与韩国那么千丝万缕。
“我父亲很帅气,很优秀,很骄傲。母亲说,当年父亲是不喜欢她的。只是母亲刚好救了一个小女孩,她母亲难产,差点生不下她。然而她的母亲却因为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过世了。”司月玄本只是模糊记得父母这段故事,然而此刻说起,却清晰如公子的掌纹。
“心脏病”张良好奇地问道。
“是。那个母亲心脏病发作,被父亲抢救,无效死亡。父亲非常愧疚,几乎欲死去。因为啊,父亲很骄傲,不能接受自己无能为的事实。且那位母亲,并没有族人,那个小女孩,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司月玄说着,也觉得喉咙有些堵。
“心脏病会死掉,是常有的事啊很多人在年少时就夭折了。”张良说道。
“是,所以我父亲是太骄傲嘛”司月玄不便解释,关于现代医学,关于心脏:“正当他要从高处往下跳,以谢此罪时,我母亲突然拉着了他。”
张良认真地听着,看着她跟他刚才一样悲切的脸,心里刚压下去的情绪又快速往上涌来。
“母亲说,她准备领养那个小女孩,可是她还未成亲,需要一位丈夫,问父亲愿不愿意做这位丈夫。”司月玄笑了笑,笑,眼里满是泪:“父亲同意了,第二天就跟母亲成亲,然后一起抚养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你。”张良替她说了出来。
“对。”司月玄的眼泪滴落下来,仿佛滴在他的手上,滚烫又汹涌。
“抱歉。”张良艰难地说道。
“不必。”司月玄用袖子擦了下眼泪,说道:“母亲说,越是优秀的人越骄傲,那是他们的命。然而我觉得,优秀的人实在不必拥有父亲那样的骄傲。行医济世,为救死扶伤。可能杀人的骄傲,跟疾病又有什么两样勒”
张良看着她,眼泪未干,他心里的悲伤却是不上不下的。
他本来是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的。然而她话锋一转,说起骄傲。她的意思很明显嘛
他觉得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可爱。
为什么悲伤的时候不能好好悲伤,这样的故事结局却是影射他不要骄傲,骄傲就跟得了不治之症一样
然而,心念电转,他是骄傲的人吗
他是。
记得父亲有说过:“良儿,你比为父优秀太多,可是你气盛,与你的优秀同生同长。这,在朝庭里做事,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后来,他因为一件小事情,得罪了廷尉吕大人的门客,当街就与之吵起来。
回家以后,父亲盛怒,请出家法重责他。
那半个月,他都趴在床上,每日还得写家训。
母亲竟不劝,看着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脸上也不见有一丝的心疼。
所以,母亲大人也同意,他,太气盛
随着年岁渐长,弱冠之年已过。他觉得,自己早已不年少,所以并不气盛了。
然而面前这个女人却说,他骄傲。
君子应谦逊,她说他骄傲。
“我知道,丞相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然而我却不能知道,国家对于丞相,意味着什么。”司月玄继续说道。
还没结束勒张良听着觉得刺耳。她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
“然而既是那样的身份,也自然有那样的肩膀和胸怀吧”司月玄看着他的脸说:“公子啊,令尊是个好丞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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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耳倾听
sun y23:56:48 cst 2015
他父亲那可是关她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这个女人讨论这些
他跟自己的母亲一般都很少说起自己的父亲。
当然,她说起她自己的父母身世时流泪,是正常的事情,女子嘛,时常哭啼是常事。
子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他未近之,已见其不逊了。
且关于父亲大人所有的记忆,他觉得,没有一件适合跟一个女人闲聊他不想故作坚强,也不想痛哭流涕。
他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你自己慢慢剥,我睡觉去了。”
“诺。”司月玄应着,看见他转身就走。本欲起身,张良已经来到门口,对着书房外的夜空说:“雨,已经停了。”
“哦。”司月玄无意义地应着,看见张良自己点燃了灯笼,提着往门右边走去。
脚步沙沙,屋外新铺了河沙,据说是防止下雨的时候,大家脚上粘到过多的泥土这,自然是那位英明的管家做的决定。却是云儿建议的,因为她生长在河边,见了这边的泥泞粘在了鞋子上,觉得很粘,很麻烦,跟司月玄抱怨了好几回。
司月玄一想,或者可以把沙子铺在地上,下雨时减少泥泞也许是可以的。等到了冬日里,刮起大风,以免吹得到处是沙尘,可扫起来,装在布袋里,堆放在墙角便是。
让云儿自己去跟管家说了,然后就被骂了一通,说是在给大家找麻烦,又是铺又是扫的,瞎忙活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所有的过道都铺成石板,让你们这些丫头片子的鞋子个个干净得像千金小姐
然而现在却铺了,不知道这管家出尔反尔是为哪般
剩下没几颗,过不多时,便剥完了。清理那些带刺的壳,然后把壳装袋这个可以用来烧或者熏肉,肉会有一股清香。最后将那些板栗放在一起。
走出书房外,见雨虽停,但暗夜无星月。
虽然如此,依旧要比现代的天空高很多,且没有任何怪味。
所谓的繁华便捷,不过是美丽的枷锁吧无论怎样的科技进步,总要付出沧海桑田的代价。
伸手量了一下地面的温度,再走至墙角,量了一下墙角的温度。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再拿出腰间的小木盒,把白布小心放了进去,然后把装了白布的木盒放在墙角的石头缝里。
等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再来取吧。
如此妥当后,她便回了书房,拿了一卷黄帝内经,放在案子前,认真读了起来。
灯火摇曳,想起了前日他让她做的事,这些糊了的字要一一补上去。而这本黄帝内经,糊掉的字就更多了。可见主人并不珍惜它们。
明日起,便来好好修订它们吧。
对了,这些栗子也要全部炒熟,可是却必定要去厨房,用那口大锅。
这样一来,得公子同意,然后管家才会同意。
对了,新来的厨子,也得同意。
唉,想起刚才,她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公子一定觉得她很爱聊天吧
对她而言的悲伤往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吧。比起他经历的韩国兴亡,渺小如屋外新铺的沙子的一粒吧
她无声地对自己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笨蛋。
想起填报专业时,妈妈还让她选择医学专业。她这么笨,又粗心,又没责任心,如何能学医啊
强硬地选了电器自动设备工程,她不必理清血脉流向,只需要看那些仪器的线路,让它们正常运转,若有故障,再排除。
这多简单啊
生老病死,她不必天天经历。
然而,她就被嘣到这里来了。
好得很,这里一节干电池都没有。
刚到张府的日子,她想去找些石滩,铁片啊什么的做个干电池,再去找些细的铜丝做个小发电机的。
后来发现那了一个事实:没钱买铜铜,在这个时候就是钞票啊。
她一个穷丫头,做一个小发电机,至少要等三十年。
所以,她便老实了些。
对了,她刚才想什么来着栗子。
对了,姑且一试吧,但愿公子能忘记她刚才啰里啰唆的故事,好奇栗子的甜美。
心意一定,便真的能看清楚那些意思。
皇帝内经真的是一部非常奇怪的书,说它是遗书吧,又很玄。
提到过的养生啊,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啊什么的,跟道家那些理论有些类似。
行不行啊
还有阴阳五行学说,脉象
这脉象更是细得让人头晕。
不仅能知怀孕,知婴儿健康,还能预测男女真的还是假的啊
赫赫
若是女孩,刚好父母都想要一个男孩,那么堕胎药就应运而生了吧
是不是,这只是为了卖堕胎药而已的谬论啊
因为堕了胎,胎儿若未成形,找个合适的时间堕了胎,是男是女也并不能知道吧
唉古人真是扯。
不觉三卷已经看完了,便决定回去睡觉。起身,把书卷收好,放回书架。然后点燃灯笼,提着出门,门拉好,锁上。钥匙挂妥在腰间,然后走至墙脚,取走刚才放在石缝里的木盒子,慢慢走回睡房。
点燃了油灯,取出那块白布,已经湿透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经过鸡笼,发现本该酉时入笼的鸡,都在笼外呆着,不肯入笼。负责养鸡的奴才一直在那用竹竿拼命赶,也不见什么效果。
鸡入笼迟,必阴雨。
这天,还有雨。
那厢张良回到寝室,看着那床,一点也不想躺上去。
他不想跟下午一样,再似睡非睡,还仿佛梦见韩国旧事。
取出剑,走出屋外,虫鸣凋零,星月无影。
取出腰间的佩剑,他舞了起来。
楚歌悲愤,韩歌华美。
韩娥经齐地,一曲歌毕,盘缠无数。
但是,他也只听过一次韩娥的歌声。
那时,正是韩国嫡子进封的宴会。
他远远地坐在最后排的席位,看见了久未见到的同是公子的韩非也在公子列中。瘦骨铮铮,风霜满面,也在看着他。那眼神不是王者,但他张良却很愿意辅佐这样的人。
韩娥的歌声此时传来,仿佛述说着久别的君臣之情。他举杯,一饮而尽。抬头看韩非,也是举杯饮尽。
遥遥相顾,不必言辞。
这是他的记忆里,最美丽的韩国,最有意义的盛宴,最华美的歌声。
那时的韩国,他一点也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国门之外的秦兵铁蹄。
他跟父亲提起过,音律正,歌舞灵,都是好事。可是,成日里都是这样的醉生梦死,于国力实无进益。
且百姓孤苦,已伤及国诈。
若能劝得国君改之,励精图治,与六国合纵,必不至后来的灭亡。
然而,父亲只是摇头,心痛地说:“一个国家,不是一个丞相就能拯救的。然而六个国君,却能毁了天下。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士惘亡己,君惘亡国,国主众,则国土崩。昔日晋国强大,秦多少年不能兵出函谷关。然而小宗兴旺,灭了大宗,再有骊姬之祸,劝成当道,终于三家分晋你答应父亲,无论韩国怎样崩坏,切不可作权臣之谋。”
韩非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他为庶子,最没落的公子。临危受命,为韩而去秦国,口舌不利,朝堂之上,白受李斯多少羞辱。愤笔疾书,著存韩之篇,然而终究被秦王遗弃,又被李斯暗送毒药,枉送性命。
若当时,他不走,或者,会有另一种结果。
只是,即便在父亲临终前,他也没有告诉父亲,他其实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只是必须得有韩非。
若韩非还在,他愿违背家训,不防做一回权臣,替他谋这江山社稷。
只是,当最坏的消息从秦国那边的间谍传来,他的心,已经死去大半。
后来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
韩国宫殿,被烧成废墟。
父亲对着那片废墟跪了三天三夜,最后口吐鲜血而亡。
对父亲而言,他失去的是昏庸的君王,四代为相的家业。
得到的是亡国之臣的屈辱。
所以也就没有任何活着的意义。
这,就是那个女人所说的骄傲吧
虽然父亲常训斥他的年少气盛,然而从结局来看,父亲大人,竟跟他是一样的
耳旁仿佛又听见歌声,他倏地收了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是女子的声音,曲调凄婉,却比楚歌细婉华丽。
这大半夜的他收剑入鞘,循着歌声走去。
他刻意敛了脚步声,转过墙脚,声音乎远呼近,最后,他竟追到了院子的最里边,婢女们住的地方。
发现最右边的屋子灯还亮着,歌声,这间屋子的旁边的屋子传了出来。
难道,是她
突然亮着灯的那扇木窗被推开了来,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把头伸了出来,声音很清晰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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