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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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唐皇-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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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中张挂帷幔,虽然有些气闷,但却很温暖。徐氏缓行入内,抬眼便看到永安王身披一件雪白狐裘,侧偎榻席之上,头发并未结髻而散垂胸前、肩后。

    本是寻常居室画面,却因人的不同而发生了变化。狐腋裘衣在灯火照耀下,泛起一层暖白的光晕。但人一眼望去,首先注意到还是那个披裘的少年。

    少年脸色白皙红润,未辨五官已经有一股清秀透出。但若仔细望去,宽额隆准,剑眉卧扬,自有英气勃然。眼若灿星,虽在微瞑之际,散溢神光动人。唇形如削,下巴则像是璞质天成的蓝田美玉。整体搭配起来,便是一种丝毫不能增减的俊美,令人一见难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徐氏自然也不例外。美好的人事,总是令人心旷神怡,让人乐得观望欣赏,一直等到榻上人端坐起来,徐氏才蓦地发现她已经痴立片刻有余。

    “不知掌直来访,实在失礼。”

    李潼坐直了身体,之后索性站起身来转入内室,片刻之后才又走出来,散发小作梳结,并戴上了一顶貂皮软帽,裘衣也用玉带扣住,显得庄重起来。

    此际的永安王少了方才那种慵懒清逸,贵雅严肃,给人一种疏离隔阂。但这种庄重待客的态度,还是让徐氏大感受用,她上前一步,敛裙下拜道:“妾冒昧来访,打扰大王闲趣,还望大王勿罪。”

    李潼摆摆手坐回榻席,并让宫婢收起凭几上刚才在看的书卷,并将徐氏请入席中,这才微笑道:“无非闲人懒动,哪有什么清趣可言。多赖掌直勤于内外主持,懒散之人才能怡然无事。”

    徐氏自谦几句,并随口讲起一些院内闲杂事务,仿佛在向上官汇报。

    李潼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也并没有打断徐氏的汇报,目的自然是鼓励对方维持这种态度。几个月前,他小施手段拿住了这个妇人的把柄,但也并没有挟此迫用,彼此间还是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总得来说,徐氏也算识趣,并不多管院事刷存在感,偶尔还传递一些听闻得来的资讯,可谓安分守己。若非如此,此前李潼也很难无所顾忌的与那个百骑郭达私下联系。

    只是杂事闲论之后,徐氏一句话却让李潼皱起了眉头:“幸入此中,侍奉恩主。但杂余扰人,妾恐不能久事庭前……”

    李潼一直以来都危机感爆棚,听到徐氏这么说自然下意识想到莫非又有人要加害他们一家从而波及到徐氏?但在听到徐氏接下来的讲述之后,才发现是自己过于敏感、想岔了。
………………………………

0039 罗网常设

    原来日前尚寝处一名司灯典直病故,禁中尚宫局拟选继任者,徐氏自相好司正处得知她也被选入备选的名单中来。

    徐氏一边讲起此事,一边偷眼打量永安王神色,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唯恐会被永安王误以为自己是要借此摆脱仁智院。

    李潼听完之后,先是松一口气,然后才又笑语道:“这是好事啊,我要恭喜掌直了。”

    徐氏见状同样松一口气,但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只是讪笑道:“只是备录待选,能否成事还在两可。”

    顿了一顿之后她又说道:“其实能否入选,妾也并不过分热衷。院中太妃并不衔旧生怨,大王等宽宏有礼。院外则疾风骤雨,转踵祸福,让人不能安心度日……”

    徐氏这一番话,倒也并非纯粹为了邀好,确是有感而发。之前越王父子谋逆,针对李唐宗室的肃清至今还未结束,甚至已经蔓延到了皇宫大内之中。近来便偶有刑司人员直入禁中,将一些内官宫人抓捕投入丽景门附近的内狱,而后便生死不知。

    此前徐氏嫌弃仁智院枯寂,可现在看来,反倒成了禁中为数不多的事外之境。而且由于神皇追思故太子李贤而议作慈乌台,也让人对雍王一家前途再报乐观。在这样的形势下,徐氏这个仁智院掌直的职位反而让人颇为羡慕。

    除了大势影响之余,徐氏也与永安王达成一种默契,她对院事不管不问,换来是永安王默许她在用度方面稍作克扣。虽然不敢再像此前那样恣意,但几个月下来,所得也是颇为丰厚。

    任事于仁智院虽有千般好,但有一桩不美,那就是品秩不够高。禁中规定,七品以上内官每隔一段时间都可以获准与家人短聚相会,这是卑品宫人们不能享受的待遇。

    “妾性躁痴劣,不能结好夫主人家,因是弃逐洛中独居,无奈之下再归禁中,本也算是了无牵挂,但在夫家尚有骨肉寄养,久别牵挂……”

    听到徐氏这一番颇具自知之明的自我评价,李潼倒是不免一乐。这妇人眼下在他面前不敢放肆,那是因为有关乎生死的把柄被他捏在手里,但其人此前那种泼辣嚣张,也实在令李潼印象深刻。

    “能得高用,总是一桩好事,是否能成,都该奋力争取。”

    李潼又说道,虽然几个月来相处也算融洽,但他也不至于就将徐氏困在仁智院里。而且未来他家也不能长久拘在一处院舍之中,现在徐氏借了修筑慈乌台的契机影响而有机会走出去,李潼也是乐见其成。

    更作乐观之想,他所握住徐氏的把柄,并不会因为对方离开便失去效果。如果徐氏还留在仁智院,无非得个起居顺心,但若对方能够成为司灯典直,活动的范围、接触的事务都得以扩大开,这也意味着他的耳目将更加灵活。

    这么想着,李潼便又说道:“谋职可有什么困难?”

    徐氏见永安王非但没有因此不悦,反而还有意帮她一把,心中十分感激,离席下拜道:“大王能宽宏释我,妾已经感激不尽,岂敢再作他求……”

    “相逢总是一场缘分,此前我说,能同舟渡厄者、绝不背弃,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此事我若不知也就罢了,但眼下我也乐见掌直能成事,若是不成,则是让我没了体面,说一说。”

    人的心理,真是很奇怪。最开始与雍王一家接触,徐氏是怀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后因太妃之事被贬,对这一家人更是心存怨恨。之后被永安王震慑敲打,虽不敢再放肆,但是心中也未尝没有邪念丛生。

    可是几个月相安无事下来,此际再听到永安王对她前途颇为关心,徐氏已经忍不住感激涕零,以头杵地频频谢恩:“大王仁恩,泽及庶下,高风厚德,必享大福……”

    其实想要让徐氏笃定授职也很简单,只要敬奉足够钱数即可。毕竟宫闱之内本就隐私诸多,远不及外朝之庄重规矩。甚至如果舍不得钱帛,依照雍王一家目下的态势,李潼只要愿意开口为徐氏发声一句,也多半不会遭到拒绝。

    当然,李潼是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典掌宫职便去刷脸,而且这对徐氏而言也未必是好事,这会给其人打上一个鲜明的标签。最近这一场肃清宗室的风波,便不乏宫官因与李唐宗属有着或深或浅的联系而遭殃。

    徐氏这几个月在仁智院捞得足够多,打理一个典直是绰绰有余。她唯一感到为难的,还是担心永安王不乐意她的离开,现在既然永安王乐见其成,这件事便成了七八分。

    “也请大王放心,新任掌直到来之前、或是不合大王心意,妾绝对不会放手离开。日后即便不能晨昏问安,但也一定旬月入拜。另院中尚有几名契儿,大王若是觉得乖巧可用,俱在庭前侍奉。”

    徐氏也明白永安王愿意放行,绝不只是单纯为她前程着想,所以也识趣表态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便切断这一层联系。

    特别近来围绕仁智院发生种种,更让她深刻意识到彼此身份的巨大鸿沟,她一介罪身之所以能够重新获得尚宫关注,也正是受惠于此。对于这些真正尊贵之人而言,她们这些宫官荣辱起伏真是只在转念之间,也正因此,她不愿断了与永安王这一层联系。

    听到诸多感恩戴德的话语源源不断从徐氏口中道出,李潼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旁人玩历史那都是贤臣名将的挑选收服,到了他这里,却仅仅只是一名下级女官,还费了不少手脚。

    不过有得用总比没有要好,而且小人物也未必就没有大用处,像是他四叔家的李小三,几次政变中身边都有宫役伶人追随。说到底,凭他们家目下这种破落样子,也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肯于豁出命去跟他们干。

    这一件事讲完,李潼与徐氏算是达成更深默契,许多此前不便去做的事情都可以着手去做。略作沉吟后,李潼便又说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见掌直得往从容之处,我也是由衷羡慕。祖眷虽深,但人终需自立。可我久居禁中,于世事多有茫然。是了,相处数月,我还不知掌直家事如何。”

    徐氏听到这里,自然也明白了永安王的意思,想是静极思动,要谋求脱困禁中了。

    若是此前,这样的话题徐氏自然能避则避,不愿与雍王一家纠缠太深。可是现在她也算是间接受惠,体会到依傍大树的好处,权衡片刻便说道:“妾之家事,多有不堪。本是洛下乡里人家,营东都际入选掖庭。后放免归家,乡中吏家访婚成亲。后乡县登望,夫主序内授为县尉,因卑贱见厌,逐居外坊……”

    李潼还是第一次听到徐氏详细自述家事,倒也听出一些其人身世之凄楚。出身良家,入为宫役,地位已经大大下降,后来放免归家嫁给乡里豪户,这也算是否极泰来。

    唐代的县细分可以分为十等,最高级的名为赤县,如长安、万年、洛阳等这一类京都所在的县治。在下又有次赤、畿县、次畿、望县、紧县、上、中、中下、下县。

    徐氏夫家旧为上县乡吏,本也是庶民之家,但当县治升为望县并递选为望县县尉之后,类似徐氏这种宫役经历便成了一个污点,不为夫家所喜。

    但是唐代婚令严格,一家主母也不能说废就废,索性驱逐出去,眼不见为净,虽然保留夫妻关系,但实际上已经不算是一家人。

    如此一来,便也难怪徐氏要在洛阳私通相好,之后更是重新回到大内担任女官。

    毕竟宫禁女官再大,说破天也只是奴婢,类似上官婉儿那种完成阶级跃迁的,实在少之又少,一旦返回禁中,可谓终生无望,但也毕竟能得一个安稳所在。

    听到徐氏自述,李潼颇感失望,他是希望能够借由徐氏的家世背景而延伸到宫外,其夫家作为望县县尉,已经流外入品,必然是拥有一些社会影响。

    可是现在看来,想要借助徐氏夫家的力量为自己在宫外早作铺垫的打算有些不现实。

    看到永安王脸上明显流露出的失望,徐氏心中也是一悲,但很快便收拾情绪,转又说道:“妾之相知者苏郎,虽是外州入畿,但也久居洛中,人事熟稔,凡有托付,忠厚可靠。若能有幸得列大王门下,必定感激涕零,勤恳差遣。”

    李潼听到这里,思绪又转动起来。眼下他虽然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离开禁中,重获自由,但提前准备也是很有必要的,起码经营一定的产业,不必在离宫之后全无所入,仍要仰仗禁中供给过活。

    就算不能仰仗谋生,布置一些产业用以接触三教九流人等也是很有必要的。

    唐代对权贵经商并不支持,甚至贞观年间还有五品以上不得入市的规定,就是为了防止权贵恃权乱市。但凡事都有变通,谁也不会老实到毫不逾越。

    对于徐氏所推荐的那个苏某,李潼没有见过,所以还有保留,但也不妨碍稍作试用。

    于是他便吩咐徐氏在下次传递物件的时候,稍作资本让那个苏某在洛阳市中开设一家寻常邸店,专门给外地来客特别是各地举子提供住宿,盈利还在其次,主要还是先散开人脉,结好一批潜力股。

    即便是捞不到张说、贺知章那样的盛唐大能,罗网常设,小鱼小虾捞到一些也是赚的,结一份薄缘等待时机的引动,不至于离宫之后便茫然无措。

    当然,他也叮嘱徐氏切记不可将他的身份外泄。徐氏自然也清楚当中利害,徐娘老矣,历经人事之后早已经不是懵懂思春年华,不会被情思迷得什么话都往外涌。

    她也明白这一层联系一旦被披露出来,自己也将厄运难逃,况且她跟永安王一样被困禁中,再浓的情思也要立足现实去判断而有所保留。而经此之后,她算是与雍王一家彻底的捆在了一起。
………………………………

0040 内教坊伶人

    “巽奴,巽奴!快起床,出门带你去观乐……”

    晨钟未鸣,睡梦中李潼便听到房门被砸得砰砰作响,李守礼那破锣嗓子叫嚷不断,不久后一道身影更是裹着冷风冲进内室中,吓得两个早起打扫炉灰的宫婢都尖叫一声。

    李潼还没有彻底醒来,李守礼那大脑袋已经杵在了他的面前,湿气呼哧呼哧扑面而来:“起床啦,起床啦,巽奴……”

    李潼有些痛苦的抓起丝被蒙住脑袋,暴躁的闷吼一声:“李纪子,你再冲我内室,小心我今冬都让你不得闲日!作业写完没有?拿来给我检查,缺一补十!”

    李守礼本来一脸的欢快,听到这话后脸色陡然急转。近来这段时间,房氏无暇指导他学业,便将敦促的任务交代给李潼,不啻于命门被捏中。

    他讪讪退到一边,低头作忸怩委屈状:“今早院中进来一部音声人,我是第一时间赶来通知你,还要遭受埋怨……”

    李潼正满肚子的起床气,尤其看到天色都还灰蒙蒙没有大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说道:“作业呢?”

    “大兄还不知此事,巽奴你慢慢洗漱,我要先去通知阿兄!”

    李守礼眸子一转,顿时又如风一般卷出房间之外,很快便没了踪影。

    那小子出入之间,冷风灌入内室,李潼也了无睡意,床上坐了片刻,便吩咐宫人送来衣袍准备起床。对于李守礼的惫懒狡黠,他也颇感无奈,这小子就是训责我自受之、玩乐我自畅快,大不逾规,小错不断。

    等到李潼洗漱完毕,悠扬的晨钟才在宫室上空响起,新的一天再次到来。

    洗漱之际,李潼便察觉到宫人们状态有所不同,一个个动作轻快,似是暗藏窃喜。特别当郑金从对面房中行出,已是脂粉大施,作盛妆打扮,这更让李潼好奇,便开口问道:“阿姨,可是有什么喜事?”

    “宫中尚事者引来一部音声人,阿郎难道不知?”

    郑金笑吟吟上前,并在李潼面前不自信道:“阿郎观我仪态可有不妥?”

    “美得很,像是二八华年!”

    李潼随口恭维一句,望着略带羞涩的郑金又好奇道:“音声人?”

    “是啊!前日内直来访,太妃身边柳妪提起院中无备乐事,不想今日内教坊便将乐人送来。太妃已经传告各室,今日厅中作乐……”

    听到郑金的回答,李潼才想起刚才他二兄的咋呼内容,但还是有些不解,不过一些伶人乐工而已,值得满院人都喜气洋洋、仿佛过节一般?

    虽然已经力求尽快融入这个时代,但李潼终究还不是土生土长的唐人,很多观念存有隔阂也很正常。礼乐在唐人日常生活中,绝对占有很大的比重。

    像是房氏家教,起手便要教儿郎礼经,之后便是时俗礼节,这是最能体现一个家庭家风家教的范畴。至于舞乐,更是贵族日常不可缺少的部分。甚至就连乡野之间,每逢年节社日,往往也要聚集起来作歌舞傩戏以庆贺。

    但就算李潼不能理解舞乐在唐人生活中的重要意义,也不妨碍他以自己的角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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