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是喜是怒从不言表，说他像个愣头青，倒不如说是看透他人隐匿所有的闷油瓶子。
这思绪一旦打开，过往便随着跃入脑海，遇见连肃的那日，似乎是爹爹大破外夷归来，先皇为贺战功举国庆祝，顾清歌身为其爱女便也随之入宫。
宫廷宴请，顾清歌不适，中途便闹着要离开，顾夫人拗不过她，想着陪她出去透口气，哪知一愣神的功夫，顾清歌便不知窜去了哪里。
待她迷迷糊糊转晕在宫内，就见眼前被殷红替代，漫天飘散的梅花顺着微风掉落在顾清歌鼻尖，她轻轻嗅了嗅，小跑几步走到树下，蹲着身子掬了一把，嬉笑出声。
而此时，树杈上又零零散散飘落好些花瓣，顾清歌惊疑的抬起脑袋，竟看见那树杈之上有位少年，摇晃不停，笑意盎然，心下恼怒，顾清歌仰着脑袋便斥责。
但那小小少年非但没有停下动作反倒同顾清歌说起了道理，乍然一听竟还觉得颇为有理，于是乎，两人就那么背着爹娘玩了半晌。
“王爷现今依旧如此认为么？”记起那段过往，顾清歌开口，似乎分外介怀当年听信了他的说辞。
连肃轻眨眼睛，似是方才也陷入了回忆，听得她问话这才点了点头。
“王爷定非爱花惜花之人，它开的正茂盛，你却硬是要将它采摘，这美景只叫你看了，旁人看些什么，更何况若待那花自然凋落，你也可多观赏几日。”确是耿耿于怀的说辞，顾清歌对他如今依旧未改的执念有些惊异。
而连肃闻言，稍抬眼眉，嘴角竟泛着些戏谑：“有花堪折直须折，这话你没听过么？”
说罢，他突然起身，摆了摆手：“送你回去。”
毫无征兆的来去，连肃的话还是依旧让人摸不清头脑，但稍有改变的是，顾清歌心中的防备少了许多，那个幼时的记忆在此时出现的刚好，少年心易懂，就是长大后变了性子，也依然还是当年那人。
梅花树下的后续，两人都没有提起，但连肃知道她一定想起了。
少年从树下跳下，傲气的梗着脖子对顾清歌说：“他们不是惧我就是厌我，只你一人肯对我笑，日后若你有难，就算我在天涯海角，也会赶回来为你挡风驱难。”
当时的顾清歌没有多想，而今那人再次郑重的帮她回忆了一遍，若心中还有疑问，质疑连肃因何娶她，那便只有一个答案，他只是来兑现幼时不曾遗忘过的诺言。
之前连肃为何不说，顾清歌不知，但今日确是她嫁入王府最艰难的时刻，被隐瞒，被拒绝，被忽略，思绪混乱，而连肃只带着她走了一遭，这一切竟全都消散，也许安慰是在最急需时给予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连肃的把握刚好正中她心。
在见着顾清歌与连肃同往涧云阁时，方离悄悄躲了起来，说是躲，不过是因放心不下在顾清歌房内等着她，换作了去客房安心待着。
连肃未进屋，停在了宅院内，顾清歌从他身后绕过，福了福身子。
颔了颔首，连肃负手转身离去。
“姐姐！”见着连肃离开，方离立刻凑了过来。
方才两人虽是同回，但未言语半句，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上来。
“还不休息，明日又想日上三竿才起？”顾清歌见她焦急的样子笑了笑。
“姐姐没事了？”凑上来的脑袋左右瞧了瞧顾清歌，见她未有异状才老实坐下，捧着脸颊吁了口气。
“我何时有过事。”抬手敲上她额头，顾清歌面含微笑。
“怎么没有，”方离举起杯子狠狠喝了一大口，“我都快担心死了，自在府内见着邬玥，姐姐脸色就一直不甚好看，方才王爷将姐姐找去，回来时王爷转身就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顾清歌好笑的盯着她看。
甩手叹了口气，方离无奈：“我是白担心了，不过也好，无事便罢，不至于和那刁蛮丫头置气。”
“不过，”方离话锋一转，看着顾清歌带着些打量，“姐姐和王爷怎样了？”
蓦地一愣，顾清歌定住神，想起之前的事，嘴角似乎挂着些笑意：“与往常无异。”
“那王爷是喜欢姐姐么，我怎么瞧，王爷也不会喜欢邬玥。”看着她似有若无的笑意，方离是彻底安心了，不过，邬玥愤愤离去这事还有待考究。
只可惜，这话将顾清歌问倒了，刚转变的好心情莫名的因为想起邬玥离开时的样子而变得有些烦躁，摆了摆手，她道：“不知。”
话头到此停了下来，顾清歌打发方离去休息，说是明早带她去见连怿，方离一听立刻应允，摇着脑袋便去了客房。
而留在屋内的顾清歌却是深深蹙起了眉，邬玥与连肃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唯有的牵连便是邬玥的长姐是当今圣上连硕，也就是连肃二哥的皇后，就此看来，连肃与她莫不是也在幼时相识，否则以邬玥那般亲切的称呼是不可能被连肃应允的。
思及此，顾清歌却已不敢再想。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连肃的关注变得热切起来，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连肃在她心底占据了一方土地。
昨日分明还在抗拒，今日怎的就对连肃上了心？
左青似是好久未见，清早见着还以为花了眼，只不过，那人神色不甚好看，往常跟在连肃身后最多板着脸，今日却仿佛失了心魂。
且早膳时，方离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差点就同左青撞个正着，顾清歌见了无奈，两人此刻都犯着傻，活像一对冤家。
连肃没说话，似乎早就知道左青会是现在这样，只不过，见着方离，还是无奈摇了摇头。
“离儿。”顾清歌叫她一声，才见她强撑着睡意应道。
少见的，连肃在席间开了口，不过话是对方离说的。
“连怿突然被派出京都，昨夜就已离开，”知道方离听到这话会突然清明的连肃在她开口前就已喝止，“不过是去半月，这些日子你就安分待在府内，不准惹是生非。”
方离嘴巴咕哝着，倒是没敢反驳，眼睛瞪的滚圆，狠狠塞了口吃食：“知道了。”
被连肃压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少对于方离来说是这样，虽然在她心中连肃的地位要次于连怿，但要方离说说两人的优点，方离只有一个回答，连肃是敬仰，除了佩服无以言表，而连怿不过是刚巧合了她的心思，她对他是爱慕。
左青突然对连肃耳语了几句，便见他要离开，方离好奇，仰着脑袋问道：“左大哥，你要去哪？”
几人似乎早都相熟，对于方离热络的称呼，顾清歌也不觉有异。
但左青却因方离突然的问话僵住，面色难堪又不知如何开口。
“去吧。”连肃摆手，化解了左青的尴尬。
闲来无事，方离非要找些事做，不巧的是，有人就怕她闲着，已经特意找上门来。
一马车的布匹连带五箱子的首饰，邬玥与连若菱直奔晋王府而来，远远听着管家来禀报，方离刚还笑着的容颜立刻绷住。
“她们来作甚，还想在晋王府闹？”
顾清歌也是不解，但面上多少还是收敛些，微微蹙眉，两人去了前院。
邬玥见了顾清歌，一改之前傲气的模样，贴着顾清歌手臂就凑了过来，挽着她的手笑道：“王妃莫要见怪，之前是玥儿不懂礼数给姐姐添了麻烦，如今玥儿知错，特地来给王妃道歉。”
说罢，又拉过连若菱的手，连若菱眉头微蹙，但还是走了过来：“若菱多有冒犯，请王妃海涵。”
有无诚意两说，顾清歌此时已听的头皮发麻，无事献殷勤绝非好事。
“公主说笑，我与离儿也有错，正想着找个机会同你们致歉，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公主与玥儿姑娘看了笑话，我这做长辈的才是不知礼数了。”微微笑了笑，顾清歌不着痕迹的把话回了过去。
两人面上依旧笑着，只当没听见顾清歌的话，又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姐姐召我进宫赏了很多东西，玥儿虽在京都长大，但也是好些年没回来了，一时间没有好东西送给王妃，只能拿此充数，姐姐不会嫌弃吧？”
方离闻言有些不快，顾清歌看的真切，走了几步将她拦下：“自然不会。”
两人一喜，却又听顾清歌道：“只是，皇后送给嫡亲妹妹的东西，我怎好收下，这番情意，做妹妹的应当好好珍惜，玥儿这份礼，我是万万受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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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计中有计谋
故作聪明的想要顾清歌收下他人转手之后不要的赏赐，邬玥的算盘倒是打的精明，若她真的接受，不仅邬芷凝有话可讽，就是外界也少不了闲言碎语。
不是说她堂堂王妃只能接收别人不要的东西，就是要嗤笑她一个将军之女以正妻嫁入王府却连旁人的妾室都不如，到时外界不免又要猜测是她这王妃做的不好，否则以晋王的权势，又怎么会让她连个小小赏赐都没有？
勾唇笑了笑，顾清歌顺势找了个位置坐下。
邬玥见她一副自傲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快，对连若菱使了个眼色，两人热络的贴在她身旁坐下，方离见状不满，挤开邬玥就坐了下去。
“这天可真热。”
说罢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口茶，对顾清歌接着道：“这人挨人的，不热也难。”
克制住要举起的手，邬玥笑了笑，绕到一旁坐下：“玥儿只是想给王妃好好赔个不是，王妃这般拒绝，让玥儿好生，好生难过。”语毕还佯装擦了擦根本看不见的泪痕。
连若菱会意，待邬玥抬手覆上眼眶，她便蓦地站起身，指着顾清歌突然怒斥：“玥儿好心来道歉，你非但不领情还欺辱玥儿！”
顾清歌与方离莫名，不知连若菱怎的突然又闹起来。
放下半举着的杯子，方离忍不住就要开骂，而顾清歌却忽然抬手拉了拉她衣摆，摇了摇头：“离儿，手腕怎么伤了？”
方离不解，心道自己哪里有伤，可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惊的她当场就转过脑袋。
“晋王。”方离惊愕。
“肃哥哥。”邬玥立刻起身凑了过去。
连若菱与顾清歌同时行礼，问了声安。
连肃摆手，阴沉着面容，眼神掠过顾清歌，接着才道：“怎么回事？”
邬玥就躲在连肃怀里不吱声，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哭。
“三哥，”连若菱眉间一挑，暗自佩服邬玥的演技，“你的好王妃趁着你不在欺负玥儿。”
顾清歌没否认，只抬眼看着连肃。
方离跟自己暗自叫着劲，对邬玥两人的行径万分鄙夷。
“玥儿，可有此事？”将邬玥拉开一些，连肃淡淡问道，期间未看顾清歌一眼。
邬玥对从连肃身上离开有些不满，假意揉了揉眼睛，泛红的眼眶几乎真要的要滴出水来：“玥儿知道错了，之前是玥儿太任性，顶撞了王妃，爹爹和肃哥哥也教训过玥儿了，玥儿心觉有愧想弥补王妃，便带着从京都外购置的上好布匹和饰品来给王妃道歉，只是，只是，王妃不要便罢了，怎好拿这些东西来羞辱玥儿。”
“王妃说了什么？”连肃应声再次问道。
“说，说”邬玥眨巴两下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直说无妨。”仿佛知她心思，连肃如此说道。
“王妃说玥儿送的东西，王府的下人都不会用，还让玥儿赶紧带着这些东西滚出晋王府，省的脏了她的眼。”邬玥说出这话时还愤愤不平，好似确有其事一般。
方离恨的牙痒痒，上下齿狠狠挫了挫，刚要开口，就被顾清歌拦下，她未说话，只是依旧那般直视着连肃。
“三哥，玥儿如此受欺负，你不会还想有意偏袒吧？”连若菱见他半晌未说话，刻意提醒一句，以防他私心维护顾清歌。
连肃听着声，抬起眼眸，邬玥委屈的脸就在眼前，顾清歌也无意反驳，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执拗。
“王爷。”方离未忍住，还是开了口。
连肃看向她，就见她突然举起手腕，接着道：“公主和邬小姐不讲理，进了府门硬是要王妃收下别人不要的东西，离儿没法子，只好上前拦了拦，哪知公主和邬小姐会突然冲过来推搡，害的离儿跌倒在地，还弄伤了手腕。”
“王爷，您好好看看。”方离偏过头对邬玥挑了挑眉，走近连肃，将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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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既知却不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连肃耳根子疼，对邬玥，方离绝不示弱，两人闹的不可开交，各执其词，连若菱看的一阵恼怒，眼看着就要惩治顾清歌，方离却突然窜出说出这话来。
“肃哥哥！”邬玥见状哪还有心思假意哭泣，拉着连肃不放，哭丧着脸委屈的扁着嘴。
方离耸耸肩，一脸看好戏的眨了眨眼睛，邬玥胡搅蛮缠，难道她就不会？
“够了。”连肃拉开她缠着的手，绷着脸轻喝。
“肃哥哥。”邬玥扁嘴。
“三哥。”连若菱蹙眉。
“玥儿，你先回府，”连肃先是看向邬玥，而后又转向连若菱，突然沉声道，“若菱，你身为公主却常入市井，皇兄若是知道免不了罚你，府外我会备好马车，你也回宫吧。”
“可是”邬玥还想说话，却又听连肃道，“回去。”
低眉横了顾清歌二人一眼，两人心有愤怒却也不得不忍下。
见两人已离开，方离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臂，轻轻揉了揉，暗道若非刚才因邬玥两人一直气愤，恼怒之下不知何时攥紧了手腕，也不会出现红痕，乍一看去，果真像极受伤，不过，也因着这由头，才刚好给了她说辞为顾清歌辩解一二。
当然，若非顾清歌一开始的提醒，她也不会注意到手腕上有瘀痕，这还要多亏了她观察细致，想到这，方离不由蹙起了眉，这两人可真狡猾，背地里耍计谋，害的她差点着了道。
抬起头，方离想同顾清歌抱怨几句，但见着连肃面色僵硬，便不敢再说，只微微抬了抬手，小声说道：“我还是也走吧。”
两人都没有回答，方离自知无趣，一溜烟逃开。
气氛瞬间变的更为僵硬，连肃将视线转向顾清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那么淡淡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但顾清歌又能说些什么，向他解释，这一切都是邬玥两人自导自演？或者向他乞求，说她不是故意说了假话？
没有必要，这些连肃应该清楚的很，自打他默默听着邬玥言语却没有直接听信，不就已经说明连肃心中早已明白么，但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知晓，顾清歌才心觉有些气闷，既是知道是邬玥的错，却不说破，只淡淡打发两人回去，不是偏袒又是什么？
这其中缘由，顾清歌是知道的，不过，她却不想去深想，不管是哪个方面，连肃对她们自当是要比对自己好的。
等不来两人各自的开口，连肃兀自坐了下来，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着，蓦地他抬起头，忽然拉过顾清歌的手，将她压制桌角，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讨厌我？”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说辞，顾清歌愣怔的回望着上方的视线，良久，她偏过头：“没有。”
松开她的手，连肃直起身子，再次安然的坐了下去。
“你怨我没有惩罚玥儿的无理取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是，顾清歌确实这么想着，但是就算连肃看破她的想法又能怎样，她会不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