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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皇后的眼泪
见皇后开口,红颜心中一松,她不敢问皇后为何不愉快,但自己的事尚说得,便讲阿玛要她安分守己好生伺候娘娘,说往后父女不再多见面,都要避嫌才好。︾樂︾文︾小︾说|
皇后笑道:“难怪你懂事,都是家里教得好。”
红颜不敢沾沾自喜,正想着要不要问皇后如何,要不要为她纾解心情,皇后竟仿佛自言自语:“对太后而言,我也依旧是个孩子,她为我操心担忧,原是我的福分,可她真的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到。”
这番话,是对皇太后莫大的不敬,皇帝对太后的孝顺世人皆知,皇后此刻的话倘若叫旁人听见传出去,帝后之间生了嫌隙,太后也必然要重新看待婆媳情分。
“娘娘,这话。”红颜倏地跪在了榻边,“奴婢、奴婢不敢听。”
皇后神情淡漠,“那你会告诉别人吗?”
红颜摇得脑袋都快晃下来,压低了声音连连说:“奴婢不会,奴婢听过就忘了,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皇后涩涩一笑:“那不就成了,而我不说,要憋出病了。”
“可是……”红颜最大的疑惑再次出现,且不说自己为何被皇后重用,最让她迷茫的,便是自从到了皇后身边,皇后时不时就会露出这些心里话,哀愁悲伤甚至是憎恨,每每都叫她听得心惊肉跳。
此刻既然说白了,她把心一横,问道:“娘娘,您很久没让宝珍姑姑到身边伺候了。”
皇后道:“不是与你说过,她早晚要离开长春宫?”
红颜颔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虔诚地问:“奴婢是、是想问娘娘,为什么是红颜,您为什么选了还什么都不懂的奴婢?”
“为什么选你?”皇后的笑容,那么苦,“红颜,你还记不记得永琏去世的那天,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出门迎太后,你上前来搀扶,摸到你的手,那么暖那么柔软,到现在我还记得,像是留在心里了。”
红颜怔怔的,她记得那天,可她记得的,是皇后冰凉彻骨的手指。
“看到你,就想到那天。”皇后伸出手,红颜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可才被皇后紧握,一滴热泪就落在她手背上。
“所有人都要我忘记,忘记那天,忘记永琏。”皇后的笑和泪,仅一纸之隔,她哭道,“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忘得了,那是我的骨肉……”
“娘娘。”红颜的手被皇后紧紧拽着,二阿哥的梓宫被送出紫禁城那天才有的哭泣,又出现在了眼前,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
巍峨紫禁城,长春宫中的哭泣再如何悲伤,也无法传到每一个角落,丝竹声声的咸福宫中,皇帝正安逸地看纯妃抚琴,他手边一杯清茶,也是纯妃所烹。
“额娘。”奶声奶气的呼唤,打断了悠扬琴声,有宫女进来向纯妃道,“娘娘,三阿哥醒了,一定要找额娘。”
纯妃淡然:“把他抱来。”
弘历在榻上换了个姿势,舒展筋骨,说道:“永璋回到你身边,你可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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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纯妃
纯妃已起身迎到门前,一面应着皇帝:“皇后娘娘恩典,臣妾感激不尽,又何来的不习惯。”
弘历知道,为了嘉嫔抚养小阿哥的事,皇后将三阿哥也一并送回了咸福宫,可她自己却独独不接和敬回去。此刻心内一叹,不去想那些事,只对纯妃道:“朕怕他太小,吵着你读书写字。”
纯妃回身看皇帝,见他提起读书写字,也终究没想起来那晚要对的诗,虽然他为失约改去长春宫而亲自来“道歉”,送了她最爱的善琏湖笔,可她在乎的,却是那首诗里的情意。
如今想,他那晚匆匆赶去长春宫见皇后,兴许联句的时候,心中念的不是自己。
“额娘。”娇滴滴的呼唤,有小人儿从门外进来,高高扬起小手拽着纯妃的衣袖,她立时露出温柔的笑,将三阿哥抱入怀。
“永璋,过来。”皇帝盘腿坐起,朝儿子招招手。
三阿哥出生在雍正十三年,彼时先帝已病在膏肓,宝亲王添子嗣纵然是高兴的事,可宫里宫外并没有人顾得上她。回忆起来,弘历终日守在养心殿,福晋终日陪着熹贵妃,她产后再见丈夫和福晋,已是在先帝殡礼之上,那时候常常看顾自己的,倒是新进门不久的侧福晋那拉氏。
“你额娘是江南第一才女,你也要饱读诗书,若非皇祖母心疼阻拦,今年就要你入书房了。”皇帝一派严父姿态,“既然回咸福宫来,不许再像从前那样玩耍。”
三阿哥才五岁,见父亲严厉便心生畏惧,不断地朝她母亲看,想要母亲将自己抱走,可额娘只是在一旁淡淡地说:“今天咱们学的那首诗,你背给皇阿玛听听。”
皇帝见她的神情,知道她不悦,忙道:“朕是盼他有所长成,怎会疑你教子之道?”
纯妃伸手来将儿子抱回,淡淡道:“皇上心疑,才是永璋的福气,皇阿玛好歹惦记着他。”
皇帝苦笑,朝她摇头叹:“你啊,若非朕知你性子,岂不是要与旁人一般,难同你相处?”
纯妃却道:“臣妾忝居妃位,虽无人心服,可既是皇上授予尊贵,臣妾也不屑与旁人为伍。”
弘历只管摇头,却毫不动气,像是完全了解纯妃的性子。而他总是异于常人,旁人不喜欢的、讨厌的,甚至看不起的人,在他眼里,却往往是另一番风景。然而皇帝真正在想什么,似乎又没几个人能看得明白。
夜色已深,二人逗永璋玩耍片刻,便让乳母来领去,却见吴总管一道跟进门,尴尬地说:“皇上,启祥宫宣太医,说是小阿哥有恙。”
弘历听得,朝纯妃看去,她坐在妆台前静静地摘下钗环,不以为意地说:“皇上去吧,小阿哥的身体要紧。”
“朕不去。”弘历心里一咯噔,皱眉吩咐吴总管,“你自己看着办。”
背对着皇帝,纯妃嘴角有淡淡的笑容,感觉到皇帝朝她走来,立时便收敛了。
然而启祥宫这边,因为小阿哥剧烈吐奶,嘉嫔急得几乎掀翻屋顶,海贵人被她拉来站在一旁,她知道嘉嫔是想让她看看,皇帝为他们母子奔波而来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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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只要除掉红颜
可事与愿违,嘉嫔没能等到皇帝亲临,太医煞有其事来,却由乳母一人就能照顾周到,偏偏嘉嫔不放他们走,横眉竖目地训斥:“万一有什么事,你们有几个脑袋?今夜都在宫门前等着,天明以前不许离去。小说し”
海贵人可怜那些太医,但谁来可怜她,嘉嫔不多久就呼呼大睡,她却被安排和乳母一道守护小阿哥。那些乳母宫女还为海贵人觉得不平,海贵人自己看着那娇小的婴儿,心内嗤笑嘉嫔,她就不怕自己把她的儿子掐死?
所幸一夜相安,小阿哥无大碍,晨起六宫要去长春宫向皇后请安,海贵人熬了一夜,匆匆换了身衣裳便走了。
她这一走,嘉嫔反担心她会向上头告状说自己折腾她,奈何长春宫里的事传不出来,海贵人若背后嚼舌头,自己也听不到,便将丽云叫到身边,问她宝珍的事怎么样了。
丽云悄声道:“宝珍说了,娘娘若是能为她除掉那个叫红颜的宫女,往后她会一心一意为咱们办差。”
嘉嫔瞥了眼,冷冷地问:“除掉红颜,你可有法子?”
丽云眼中阴瑟瑟,颔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娘娘若点头,奴婢就去办。”
长春宫里,除了坐月子的嘉嫔,上至贵妃下至答应常在,六宫来得齐整。皇后不常要六宫请安,难得一次便谁也不敢怠慢,可进门前高贵妃就见海贵人精神倦怠,此刻坐着说话,但见她摇头晃脑眼皮子打架。
好在皇后宽容,且知昨晚启祥宫的事,海贵人这模样,不用问也晓得发生了什么。可皇后根本不屑嘉嫔任何事,便当做没看见,只等众人散了后,派红颜送一句话出去。
彼时海贵人正侍奉高贵妃上暖轿,贵妃心疼她,问了好些事,却见红颜来,她恭恭敬敬地代传皇后的话,道:“娘娘请海贵人保重身体,小阿哥自有嘉嫔和乳母抚养,而您是伺候皇上的人。”
海贵人听得发怔,红颜不敢多嘴说别的话,福身告辞,走到宫门前回望一眼,见高贵妃正挽着海贵人的手说话。
贵妃劝海贵人到她的储秀宫,心疼地说:“你此刻回去,她必然又折腾你,你就不怕自己病倒了?到我那里去补个眠,清清静静的。照我说,你搬来储秀宫与我作伴多好。”
红颜没听见这些话,单单回来向皇后复命,提起高贵妃为了海贵人一脸担忧,皇后淡淡地说:“她们感情一向好。”说着话心里倒一沉,苦笑,“从前嫡福晋高高在上,西二所与王府这么多年,我竟一个贴心的姐妹都没有。如今,更求不得。”
她抬头看红颜,红颜不知皇后心思,单纯地以为皇后为自己没有姐妹而难过,她知道高处不胜寒这句话,此刻似乎略懂了其中的意思。没想到皇后竟开口:“红颜,若有个比你大十多岁的姐姐,你可想做妹妹?”
红颜一愣,见皇后含着笑,想起皇后的年纪,一时吓得不轻,屈膝道:“娘娘,奴婢不敢,难道您是说?”
皇后掩嘴笑,心情见好,摆手道一声罢了,只说与红颜开玩笑的,心中却想,也许红颜将来与傅恒在一起,自己就能有个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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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安逸解颐
可这样的念头,将来能不能实现未可知,皇后明白自家家世,红颜这般出身,在富察家至多做个侍妾,但傅恒眼下动了凡心,要说服她将红颜纳妾也要花一番心思。% し
皇后又凭什么强迫红颜为人妾室,她若年满出宫,这般模样这般心性,该是她去挑婆家,而非人家来选她。一切,都不过是个念头罢了。
转眼过了正月,二月倒春寒,竟比隆冬更冷,加之甘肃、江苏、湖南多处灾荒,准噶尔又不安分,皇帝终日投身朝务,后宫里四五日才见一回圣颜。
念及家国天下,女人们不敢对此表露不满,终究谁也不多受皇帝优待,也就没了吃味计较。而这四五日一见,皇帝必然要见皇后,中宫之尊,又岂是六宫妃嫔敢比肩。
这日弘历来长春宫,只见满身疲倦、一言不发,皇后知道他是累坏了,安安静静伺候在一旁,皇帝阖目假寐好一阵才缓过精神,握着妻子的手道:“安颐,朕如今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陪着你,一晃三四年,朕越发知道做皇帝的辛苦。”
皇后温柔如水,安抚夫君:“皇上是天命之子,您会是最杰出英明的君主。”
弘历在她脸上轻揉,嗔怪:“闺房密语,对外头可说不得,皇爷爷与皇阿玛在前,朕算不得什么。”
殿门外,红颜奉命熬来参汤,求问皇后是否呈送,皇后命她送到跟前,亲自喂皇帝饮下。皇帝自然不需要靠人服侍喝一碗汤,不过是夫妻间的乐趣,红颜侍立在一旁,能感受到安逸和乐,但不敢抬眼偷看。
此时听皇帝道:“有一件事朕要与你商议,马齐已在弥留之际,朕听说他想见你,但家人觉得不妥未上奏。朕倒是觉得,你该去见一见,毕竟是你的伯父,是你富察家一家之长。”
皇后心中发沉,伯父的病情她一直在关心,也想能送一送老人家,奈何她是深宫之主,轻易走不出紫禁城,而伯父病入沉疴,早已下不了床。此刻弘历提起来,恰是中了她的心意。
“红颜,明日随皇后出宫,一路要小心。”皇帝忽然吩咐,红颜呆一呆,不等弄清楚什么事,先屈膝答应了。
皇帝打量了红颜,对皇后道:“宝珍既然不用了,还留着做什么?不过朕始终觉得红颜年纪太小,何不再挑选几个稳妥的来?”
皇后让红颜撤下参汤碗,笑道:“红颜来了那么久,你这会儿才想起来说,可见也不是真的关心我,不过是随性随口的一句话,我若当真,反是辜负红颜一片忠心。”
弘历含笑瞪她,想到妻子的闺名安颐,意取安逸解颐之意,昔日嫡母将她选给自己,便是说世上再没有人会像安颐这般体贴自己。
他招手让皇后坐到身边,轻声道:“皇爷爷一生北巡南巡无数次,皇阿玛在位虽不久,但一生也去过无数地方,如今朕也要效仿先辈,再过一阵便要出巡。闷在宫里没意思,朕带你到处去走一走。”
门外,红颜撤下茶水,来关寝殿的门,正好听见这一句话,不禁露出笑容,千雅上来帮忙,问她笑什么,红颜轻声道:“皇上对娘娘,真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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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容颜与才华
千雅道:“她们都说,在这宫里但凡容颜和才华占一样,都能入皇上的眼,皇后娘娘才貌双全且出身贵重,是最最难得的。&”
红颜摇头:“可我觉得皇上待娘娘好,不只是为了这两样。”
千雅冲红颜笑眯眯,啧啧道:“你这张脸蛋,不知还要长成什么模样,可要小心了。”
“小心?”红颜不懂。
“那些闲话,没传进你的耳朵?”千雅抱臂轻叹,可忽然看到远处角落里宝珍鬼鬼祟祟的踪迹,立刻变了脸色,不再继续那个话题,提醒红颜,“小心,宝珍又在瞪着咱们了。”
那之后忙忙碌碌,红颜最终没听千雅再提起什么闲话,翌日一清早就要预备皇后出宫,原以为是避人耳目的微服私访,可皇帝似乎为了彰显圣恩,为皇后布置了隆重的排场,在全城瞩目下,将妻子一路送回母家。
红颜如今见识过宫中大小宴会,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开过眼界,今日跟着皇后回一趟娘家,才知道天家规矩的繁琐和严肃。
富察家为了接驾几乎惊动了全族人,族人分明都在眼前,却感受不到几分亲情,所有人都跪伏在皇后的脚下,她早已不是昔日受尽宠爱的娇小姐。原本挺高兴的事,只有红颜知道,皇后在看到出行仪仗的那一刻,就再也没高兴起来。
可这一切,是皇帝的天恩浩荡,更是富察家的万丈荣光。
终于见到富察马齐,皇后和红颜都被鼓乐声和源源不断来行礼请安的动静吵得头脑发胀,但皇后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即便心中已毫无看望伯父的心思,还能在面上做出最得体稳重的情绪,在家人的指引下,带着红颜进了伯父的卧房。
病榻上沉疴不起的老人家,再没有了昔日风采,伯父曾是康熙朝重臣,是一手辅佐雍正爷继承大统的功臣,然而隆科多年羹尧都先后伏法为君主所弃,只有他们富察家日益强盛。
除了她这个皇后外,富察家子弟都在朝中担当冲要之职,盘根错节势力之大,堪比昔日佟半朝与钮祜禄一族。可时光荏苒,父辈一代纷纷故去,年轻一辈还未能成势,支撑家族的大树都倒下了。
“皇后娘娘,恕老臣病体,不能起身相迎。”衰老的病者,还有清醒的头脑,在病榻上挣扎着,想要向皇后请安。
家人搬来凳子放在榻边请娘娘升座,皇后看着伯父的模样,不禁想起父亲故去的光景,一时泪眼婆娑,道一声:“伯父,安颐该早些来看您。”
马齐摆摆手,吃力地调匀气息再要开口,目光幽幽在皇后身边打转,看到了红颜这张生面孔。老人家阅人无数,一见这张水灵灵的面孔,就想了许多许多的事,可他实在没力气说那么多的话,朝家人递过眼色,终日服侍在身旁的侍妾了解老爷,忙跪在皇后脚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