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恼,可她却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穿戴好,然后仔细上下看了看,蹲下去将衣摆捋平。
“红颜。”弘历出声,“领口的扣子,不大舒服。”
红颜忙站了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摸扣子,皇帝一低头,暖暖的一吻落在了红颜的额头上,她心里一哆嗦,脸上便怔住了。
“怎么了?”弘历促狭地说着,“怎么不重新扣扣子了?”
“是。”红颜心里突突直跳,小心将扣子解开重新系好,一双纤柔的手微微颤抖着,还有从袖口露出一段白皙如玉手腕,弘历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轻声道,“朕以为你会逃跑呢,怎么这么乖?”
红颜的耳朵像熟透似了的,一点点蔓延到脸颊上,蔓延到脖子里,皇帝的手宽厚有温暖,已经不是头一回这样握着她。
暴雨早已过去,渐渐有阳光从阴沉的云端透出来,金色的光芒落在人间,将屋檐上淌下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一滴一滴落在水塘里,泛出阵阵涟漪,仿佛就是红颜此刻的心境。
她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于皇帝的亲昵行为,竟毫不抵触。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还记得吴总管给她送来青金石手串的时候说,只等有一天她正视自己,才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而红颜现在走在宫道上,不再害怕旁人的目光,原来她早已经正视自己了吗?
可是,皇后娘娘呢?受宠若惊的眼神里,飘出几分黯然,红颜本还仰望着皇帝,此刻已垂下眼帘,纵然低眉垂首更是一番美,可弘历读出她眼神中的不安,问道:“怎么了,朕又吓着你了吗?”
红颜那不易察觉的摇头,落在弘历眼中,他微微一笑,顺势在她的手背上又是轻轻一吻,刚才若假装不小心,这一刻怎么也赖不掉,而红颜更是一哆嗦,水汪汪的眼睛纠结地望着皇帝,微微拧起的眉毛,也让她看起来更加可爱。
“不成么?”弘历一副欺负人的口吻,但转瞬就温和地问,“朕抱抱你可好?”
红颜呆住,但宽厚的胸膛很快贴上了她的脸,身体整个儿甚至被皇帝拥在怀中,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背脊,但没有胡乱地动,只是安分地抵在她的背心,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暖意透在身上,红颜因一时慌张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朕想你。”弘历道,“方才特别想见你,走得着急,就把水溅在身上。本是派人去寿康宫找你来,听说你去了景阳宫,朕就在这里等你了。也好,这里没有人,清清静静的。”
红颜想,今天是海贵人大喜的日子,皇帝怎么不去见海贵人,可真问她是否觉得这样不好,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越来越习惯皇帝对她的一切好,从最开始的彷徨不知所措,到此刻被亲吻被拥抱她也不觉得抵触,只是她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样的转变,单单是一种顺从吗?
弘历感觉到胸前红颜的脸颊,从最初不得已的触碰,到此刻主动地靠了上来,他心中一阵欢喜,不知因此而激动的心跳声有没有传到红颜的耳朵里,他轻轻拍了红颜的背脊,温和地说:“再往后天越发凉,记得添衣裳。”
这一句后,他松开了怀抱,彼此身子一凉,才更体会到相拥的温暖,红颜不知该对着皇帝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便佯装去捡起丢在地上的龙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折叠着,可却听皇帝道:“你是不是,又想着皇后了?”
被说中了心思,又不完全是,红颜没有太大的反应,抱着衣裳点了点头算作应对。
“朕也想到了。”弘历淡淡一笑,说,“咱们终究都还抱着一些事放不开,朕若就此负了皇后,你也必然不会真心相待。可若都念念不忘,又如何敞开心扉,对你也好,对皇后也好,都不公平。”
“可是皇上,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不是吗?”红颜道,“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归于平淡,再等一等就好了。”
“归于平淡,什么平淡?”弘历问。
红颜望着他,心里想,现在自己能接受他的亲吻和拥抱,是不是就意味着皇帝拥有了她,那距离皇帝不再喜欢她也近了,若能一切归于平淡,也算是好事。
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盼着盛宠不衰的光环,可眼前这个人,却在期待一切归于平淡,皇帝年长红颜那么多,经历的事、见过的人、听到的话,远远在红颜之上,可他就是不明白,红颜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到底是接受自己了,还是另一种方式的拒绝和抵抗?
“红颜,朕想听一句真话。”皇帝道。
“是。”红颜寻常地答应着。
弘历皱了眉,仔细地看着她的双眼,问道:“你可愿意陪在朕的身边?”
红颜想了许多种可能,想着皇帝要问她什么,这一问,她极自然地一笑:“臣妾愿意。”
这样干脆又真诚的答复,出乎弘历的意料,可越发叫他不明白红颜心中想什么,但没有不高兴,只是知道自己能不能为此高兴,他亦是笑:“那就好,朕可记下了。”
皇帝说罢朝门前走去,而红颜很主动地就跟上了,弘历的手不自禁地捏成了拳头,克制的是想牵起红颜的手一起走的冲动。
慈宁宫内短暂的相见,皇帝本是顺势进来换件衣裳,并没打算瞒着谁或是故意避开旁人的眼光,结果被传出去,却成了不堪的事,仿佛红颜为了勾引皇帝,不惜玷污圣洁的慈宁宫,太后听得半句风言风语,得亏华嬷嬷打听清楚作了解释,可太后还是道:“怎么这种事,就偏偏落在她头上,到底是我有偏见,还是她太会惹是生非?”
好在因为海贵人有身孕,太后心情好不至于针对红颜,海贵人一贯人缘好,景阳宫里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件事像一阵风般吹过,很快就散了。
而那天红颜与皇帝在慈宁宫说话的时候,傅清带着傅恒在长春宫见了皇后,傅清是特地从鄂尔坤河赶回来,把弟弟捉回京城,此前已经见过了皇帝,终于定下了成亲的日子,皇后当着二哥的面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一拖再拖,富察家已经亏欠纳兰府,纳兰小姐进了门,你可不能再亏待人家。”
婚礼定在七月初,眼瞧着就是秋天,宫人们忽然醒过神,皇帝今年竟没提过去圆明园,所有人都好难得地在紫禁城里住了那么久。
暴雨之后的天气,清透了好些天,这日红颜听说御花园里的枇杷树结满了果子,暴雨那天冲在地上,园子里的小太监拾起来,分了些给寿康宫的相识,吃过的人说香甜可口比宫里从外头买的还要好。红颜惦记着太妃咳喘不愈,枇杷清肺止咳,便想去摘一些来给太妃食用,正好那天海贵人请她过去说了几句话,从景阳宫出来后,就径直去了御花园。
问过园子里管事的太监,听说是给太妃用的,忙请魏答应随便摘,还给了篮子搬了凳子,红颜和樱桃摘了满满两大篮,樱桃嘴馋蹲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红颜捧着篮子说:“回去给你吃,在这里多不好看?”
转过身,脚底下不知几时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娃娃,还是蹒跚学步的模样,不会说话也不懂事,咿咿呀呀地上前就抓着红颜的衣摆。
红颜手中一颤,满满一篮的枇杷震落一颗,正巧砸在那孩子的脑袋上,这一下不至于砸破头,可对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来说,足够疼也足够惊吓,立刻咧开嘴放声大哭,而从他来的地方,更一下子涌出四五个宫女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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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碾碎的珠子(还有更新
宫里眼下这般小的娃娃,只有启祥宫嘉嫔的四阿哥,红颜捧着篮子往后退开,便见那些太监宫女围着孩子,一声声问着:“四阿哥怎么了?四阿哥不哭不哭。樂文小說|”
一颗枇杷砸在脑袋上,对于大人委实不算什么事,可细皮嫩肉的孩子,还是在额头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惹得那些宫女大惊小怪,扭头看向红颜,问道:“魏答应,您把我们四阿哥怎么了?”
“永珹怎么了?”便听得刺耳的声音响起,打扮得极其娇艳的嘉嫔排开众人冲上来,抱过他的儿子上上下下地检查着,问他脑袋疼不疼,小娃娃点头,问他肚子疼不疼,孩子也摸摸肚子,愈发连胳膊腿和屁股,问他什么他都疼,吓得嘉嫔脸色都变了。
有经验的乳母见这情形,便上前好心告诉嘉嫔:“娘娘,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问他哪儿哪儿都疼,四阿哥他……”
可嘉嫔的目光似一把飞刀投向那乳母,吓得人家赶紧垂下脑袋不敢再张嘴,嘉嫔让她抱起四阿哥,一转身,就瞪着一旁的红颜。
红颜已经放下篮子,与樱桃一起行礼,嘉嫔冷冷地一笑:“本宫怎么敢受魏答应的礼,魏答应是照顾太妃娘娘,侍疾有功之人,本宫怎么敢受用?”她哼一声,便吩咐,“你们都退下,本宫要与魏答应说说体己话,你这小宫女,也退下。”
她指的是樱桃,红颜忙示意樱桃退下,可小姑娘眉头紧蹙,显然是怕红颜被嘉嫔为难。如今和公公手把手地教孙女如何应对六宫之人,这嘉嫔的为人也是早就对她说个明明白白,红颜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姐姐,樱桃是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她。
“退下吧。”红颜不得不出声,又递过眼神去,盼着樱桃能离开,不然结果只会是多一个人被折腾。
樱桃终于离开了,可她一步三回头的不放心的模样,被嘉嫔看在眼里,却是一句嗤笑:“难得你也有这样忠心的奴才,可她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曾经也是旁人脚下忠心的奴才?”
嘉嫔看向红颜,红颜已起身,面上的神情不卑不亢,显然不为这句话所动,可在心虚的人眼中看着,竟成了侮辱。因为她自己曾经也只是个端茶递水的宫女,非要比一比长短,还远远不如皇后身边的魏红颜体面。但宫里的人都在对红颜指指点点的时候,嘉嫔忘记了自己的过往,不仅没有感同身受地同情红颜,还站在那些人的同一边,对红颜嗤之以鼻。
此刻,她见不得红颜这般淡定从容的模样,一时恨恼,夸大其词地说着:“可魏答应你再得宠,也不能伤害皇嗣,我们四阿哥小小年纪,在你眼里就容不得了?你这是冲着四阿哥呢,还是冲着本宫?”
红颜忙解释道:“娘娘容禀,是四阿哥突然跑来拽臣妾的衣裳,臣妾捧着篮子没能看到他,不小心从篮子里震落一颗枇杷掉在四阿哥的脑袋上,四阿哥必然是受到惊吓,但那一下不足以伤害四阿哥,您若不放心,立刻请太医来瞧瞧才是。”
“你说什么,本宫就要信?”嘉嫔根本就打算无理取闹,红颜解释得再清楚,她连听都未必听,又怎么肯接受。但孩子的确没什么事,乳母抱去后就不哭了,若不然嘉嫔也没心思在这里为难红颜,她嗤笑着,“也是啊,魏答应多本事的人,连太后都肯出面,说是她老人家一早把你安排在长春宫,好预备随时伺候皇上。太后的心可真大,放在哪儿不好,放在中宫调教。”
红颜不是没心的人,亦是血肉做的心肝,这样的话必然会刺痛她,她默默承受下来,不愿与蛮横无理之人纠缠。她没有忘记代替皇后去启祥宫传话时嘉嫔的谦卑,但即便此刻的魏红颜没有了这样的骄傲,可她已经不是宫女了,和公公也好,玉芝嬷嬷也好,还有太后,每一个人都那么细心地教导她,她若还不长进,莫说辜负那么多对她好的人,就连自己的年岁都白长了。
“今天的事,本宫可以不计较,免得人家说本宫有个儿子了不起。”嘉嫔扬着脸,话虽如此,可满脸的气势便是自以为了不起,她含笑逼向红颜,幽幽冷冷地说,“你告诉本宫,到底是太后有心安排的你,还是皇后娘娘把你献给皇帝?再或者,就是你自己想法儿勾引了皇上?叫我看……”嘉嫔勾起手指,抬起了红颜的下巴,“是你自己爬上去的,是不是?”
红颜一扭头,挣脱了嘉嫔的手指,她不愿被她这样羞辱,往后退开一下与嘉嫔保持距离,应声道:“正如娘娘所说,臣妾是太后安排在长春宫,受皇后娘娘的指教,以备日后伺候皇上。”
“那你怎么去了寿康宫,伺候老太妃们,却不伺候皇上?”嘉嫔冷笑。
“太后与皇上的安排,臣妾奉命行事。”红颜道。
嘉嫔继续走近她,再多几分气势,怕是要生吞了活人:“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宫里就那么点事,谁还瞒得过谁?宫里的传言向来都是有根有据,有传言就必有其事,你以为几句话就能骗得过本宫,你慢慢等着,这一辈子也别想摆脱勾引皇上的污名,就是别人忘记了,本宫也会好好替你记着。要想安生过日子,就识相些。”
红颜微垂着眼帘,漠然道:“娘娘说的极是,然而是不是勾引皇上,旁人说了不算,要紧的是自己知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臣妾没有做过那种事,哪怕被人误会一辈子,也能活得坦荡荡。更不会以己度人,把别人也想得那么不堪。”
两人之间静了须臾,嘉嫔不够聪明,她需要好好理解红颜的话,可她也不傻,多使劲儿想一想,就听出这字字句句里,是在反讽她自己是曾经勾引四阿哥的人。的确也是因为她曾经如此,才会认定红颜是勾引了皇帝,甚至时时刻刻都在提防其他宫女做出相同的事,她启祥宫里的宫女个个都是平平姿色,连一个好的都挑不出来。
这会儿被红颜戳中弱处,激得她心火熊熊燃烧,眼里蒸腾起杀气,扬手一巴掌就想打在红颜脸上,可她终究忌惮皇帝,明知道红颜得宠,若是打坏了她的脸,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便顺势抓起了红颜的胳膊,红颜浑身一紧,心想嘉嫔真的动手她要不要还手,她不愿再白白受她的折腾,她已经不是奴才了。
“小贱人,就你的嘴巴会说是不是,等我把刚才你欺负四阿哥的话传给太后听,看看太后能不能给你好果子吃,你也不想想,若真是太后安排的你,她又为什么那样讨厌你?”她狠毒了似的,拽着红颜的胳膊猛地往边上一拉,倒也不足以真的把红颜推在地上,可她拽着红颜的手腕,抓到了她手腕上那一串青金石手串,但见手串崩裂,青金石珠子哗得一下在眼前散开,星星点点地落到地上,朝四面八方滚开。
那一瞬,红颜竟感觉到心痛,痛得让她觉得咽喉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的目光来不及顾全到每一颗四散而开的珠子,眼下早已顾不得什么嘉嫔,她满心想着,是要赶紧把珠子都拾起来。
她的在乎,被嘉嫔看在眼里,刻薄的人一脚踩上了几颗珠子,花盆底子在鹅卵石上使劲碾压了几下,那吱吱咯咯的刺耳声响,震得人汗毛竖起,红颜恳求着:“娘娘,您不要踩,不要再踩了。”
红颜一面说着,俯身去把边上的珠子捡起来,她这么在乎,正中嘉嫔的乐子,便又一脚踩在其他珠子上,红颜下意识地来阻拦,轻轻在嘉嫔的脚腕处推了一把,本意是希望嘉嫔不要再踩她的珠子,可嘉嫔这一下竟两只脚都踩在珠子上,身子本就没站稳,看到红颜扑过来,重心自然往后靠,结果这一靠,她自己也没想到,竟仰天摔下去了。
红颜一唬,忙上前要搀扶她,嘉嫔愤怒地甩开她的手,尖叫着:“来人,来人,反了反了!”
很快有许许多多的人涌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搀扶嘉嫔,更多的鞋子踩过每一颗青金石珠子,红颜看得几乎心碎,只有樱桃见她在捡才上来帮忙,其他人根本顾不得。
“贱人,把她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