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天旋地转,轿子猛地横着倒在地上,娴妃被在重重从座椅上甩下,地上的积水从一侧窗漫进来,她很快就被泡在了雨水中。
外头已是乱成一团,是有一个抬轿子的摔倒了,其余三人猝不及防失去重心,紧跟着都倒下,轿子翻向一侧,花荣扔掉了手中的伞,大雨浇得她睁不开眼睛,扑在门前要把主子拽出来。
此时远处一行人瞧见动静,匆匆赶来帮忙,因不知轿子里的人怎么样了,无法立时将轿子扶正,可花荣在门前扒了许久也没法儿把主子拖出来,便有人将她推开,伸出双手进去摸到了娴妃的胳膊,小心翼翼把她从轿子里拖了出来。
离开轿子,摔懵了的娴妃睁开眼,惊见搀扶自己的人是傅清,那一瞬她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忍不住就喊出他的名字。然而雨声巨大,又有雷声轰隆,一声声“傅清”被淹没,就连傅清自己都听不见,但他发现搀扶出来的人竟然是娴妃时,心内一阵慌张,匆匆忙忙将她交付给花荣,身子一闪就不知去了哪里。
娴妃扭头再找时,只看到富察傅恒站在一旁,指挥侍卫将轿子扶起来。“傅清哥?”娴妃喊着,可谁也听不见,她甚至想亲自去找一找,但雨水很快朦胧她的双眼,风雨交加,在雨中寸步难行。
越来越多的太监和宫女打着伞来,因坐轿子比走路还危险,众人簇拥着将娴妃送回翊坤宫,人一多,娴妃不敢再率性,而傅清早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长春宫与宁寿宫,都很快得知娴妃路上摔了轿子的事,而太后随之听说是为了来替海贵人报喜,立时欢喜得把对娴妃的担心放下了,连声对华嬷嬷说:“海贵人性子好人品好,又本是蒙古草原的格格,虽然碍着朝廷如今对蒙古的态度,她的地位始终停在那里,可我心里一直看重她。倘若皇后能放下包袱,认清眼前的现实,虔心培养一位庶出的皇子,好好和皇子的母亲做姐妹,又何愁将来呢?”
华嬷嬷明白,太后这是想到自己了,先皇后嫡子去世后,便是太后一直陪伴左右,在她看来,或许这一代也能继续传承这样的嘉话。
“传我的话,让皇后为海贵人安排新的住处,和嘉嫔在一起,真怕她心思歹毒要作恶,我实在不放心。”太后话这么说,脸上依旧喜滋滋的。
数起孙儿们,大阿哥虽好,可皇帝并不太中意,且生母出身低微,太后没有立场为大孙子争取什么,往下三阿哥四阿哥,虽然都是心头肉,可两人的生母纯妃和嘉嫔,太后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要是她喜欢的海贵人能一举得男,那真真要烧香拜佛,叩谢祖宗庇佑。
然而那一场雨,仿佛是故意要让娴妃与傅二爷相见,娴妃回到翊坤宫后,雨就停了。积水退去,长春宫里的人也散了,海贵人被小心翼翼送回启祥宫,许是连皇后都怕嘉嫔作祟,派人许多人去为海贵人收拾东西,另一边则派人将景阳宫打扫出来,好让海贵人立刻搬过去。
好消息迅速传开,皇帝在养心殿与大臣议事,得知自己又将添一子,且是海贵人所出,自己有些意外,但知道母亲一定会为此高兴母亲,他吩咐吴总管照规矩送去赏赐,可吴总管来领命,皇帝又多了一句话:“送些竹炭去寿康宫,这几日湿漉漉的,寿康宫晒得太阳少。”
吴总管贼贼一笑:“皇上,这是要送给哪一位太妃。”
弘历睨他一眼,哼道:“哪一位都送,别忘了红颜。”
吴总管赶紧低头哈腰地离去,可他心里却惴惴的,在紫禁城只有一个人会被皇帝唤闺名,可如今这一声声红颜,吴总管竟不曾警觉,今日才猛地发现,魏答应的地位,非旁人可及。
寿康宫中,红颜将几件精细的首饰摆给太妃看过,便用荷包收起来,等着送去给海贵人,算是寿祺太妃的赏赐与贺喜,红颜一向对海贵人有好感,心中也为她高兴,念叨着:“海贵人终于可以搬出启祥宫了,从前皇后娘娘一直说她太倔强。”
太妃笑道:“毕竟还有许多人活着,是为了争口气。”一语罢,就是一阵咳嗽,红颜上前为她顺气,老太太苦笑,“我这没几天的人了,怎么老天也不赏些好天气,我好到处去看看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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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打湿的龙袍(三更到
红颜笑问:“太妃娘娘想出去走走,您想去哪儿,明日放晴臣妾就陪您去。樂文小說|”
太妃摇摇手:“还能去哪儿,走不动了,只是觉得在这紫禁城里一辈子,临了临了怎么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红颜,我这些日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红颜耐心地陪着,将太妃最近又提起的往事复述了一遍,太妃眯眼含笑地听,仿佛能因此回到过去。
此时玉芝嬷嬷来,说雨停了,太妃便吩咐红颜:“你把这些东西送去吧,不然别的地方碍着我们这边,不等我们先送了,她们不敢动。你是皇帝的答应,照规矩该去贺喜海贵人。”
如今,红颜已重新会做一些要出门的差事,就连宁寿宫都走过一趟,自然太后是不会见她的,她当时替裕太妃传句话,很快就走了。其他如长春宫去过,贵妃染病时储秀宫也去过,虽然不乏有些人停在路上看着她,甚至更在背后指指点点,但红颜已经能不在乎这些事,来去匆匆办妥了差事,心里便踏实。
辞过太妃,红颜换了齐整的宫装,在发髻上簪了一支银丝流苏的步摇,只一件首饰,就为她添了生气,樱桃捧着太妃的赏赐规规矩矩跟在身后,现在樱桃已名副其实,是红颜的宫女。
走出寿康宫,才发现屋子里虽有些闷热,外头的湿热一扫而空,暴雨后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清凉地扑在身上,红颜提醒樱桃别被屋檐滴下的水淋湿了身体,抬头望一眼青空,笑道:“夏天真是要过去了。”
她们绕过慈宁宫,还要经过长春宫,穿过坤宁宫,才能到东六宫所在的景阳宫。一路上会遇见太监宫女,红颜如今闻名在外,宫人们会在路边行礼让路,红颜从前跟着皇后,已习惯了这样的光景,轮到他们真正向自己行礼,也仅仅是有些不好意思,而随着出门的次数增多,她也习以为常了。
然而今日这么巧,先头傅清与傅恒进宫,遇上娴妃的轿子翻了,兄弟俩都被淋得湿透,这会儿才退出去换了干净衣裳,重新进宫来向皇后请安,恰恰再次来,与路过长春宫的红颜遇上了。
傅清是当朝一品大员,傅恒如今也风生水起,但答应再低微,也是皇帝的后宫,傅清带着弟弟退在一旁行礼,却不知他身边的弟弟,眼睛里要冒出血来。
红颜一袭银白宫装,裙边绣了斑斓彩蝶,通体是浅粉花瓣散开,一片片似空中飞舞,轻灵优雅,她原就认得傅二爷与傅恒,而自己从前是皇后的宫女,傅恒也罢,只怕傅二爷看不起她,但如今都客客气气的,她也端得体面,客气地道一声:“大人且请,两处不同路,不要耽误大人们觐见娘娘。”
她彬彬有礼地一笑,抬眸与傅恒四目相对,温柔的笑容是一分客气,他们是外臣,红颜不该多停留,很快就避开了。她带着樱桃重新走开,并顾不得后头的人是什么神情,倒是走远了,樱桃追上来问:“傅恒大人的婚期一直拖着,奴婢听裕太妃身边的宫女议论好几回了,太妃说对纳兰小姐太不尊重,还不如给了和亲王。”
红颜不是傻子,但她想,万一富察大人真的有要务缠身呢,而皇帝也不会放纵他对纳兰府无礼,一定是另有什么缘故牵绊了。红颜完全不希望,富察大人是因为她,而不愿娶妻,她已经是皇上的答应,她希望富察大人能忘记那些事。
“咱们不要议论是非,这是皇后娘娘的家事。”说罢继续赶路,小心翼翼地,怕地上溅起的水弄脏了裙褂,但紧赶慢赶来了景阳宫,这里一切预备妥当,却不见海贵人驾临。
门前的宫人来行礼,说道:“魏答应,那边传话说,这就要动身了,请您到里面等候。”
红颜婉言谢绝:“新主尚未进门,我怎么好擅入,在这里等才好。”
忽而有花盆底子踩着石板路铿铿作响,远处一位佳人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而来,比起红颜衣衫上星点淡淡的浅粉花瓣,这一位浑身是莲色的嫩红,用银线绣的万福,可一点也不俗气,更像初夏荷塘里露出的花苞,闪烁晨露的光芒。
“臣妾给舒贵人请安,舒贵人万福。”红颜上前行礼,景阳宫比邻钟粹宫,舒贵人头一个就过来了。
此刻启祥宫门外,稳当的轿子周围,站着八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娴妃的事刚刚发生,为了让海贵人能顺利迁去景阳宫,皇后派了八人抬的轿子来接她。她区区一个贵人,这般圣宠,全因腹中的皇嗣,而海贵人此去势必飞黄腾达母凭子贵,但她最后离开启祥宫前,却扶着白梨的手,来向嘉嫔告辞。
方才站在屋檐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嘉嫔想到自己怀四阿哥时根本没有这样的待遇,她明白那是皇后故意针对自己,当年冷落她,以及此刻对海贵人的特别优待,都是在报复她昔日趁皇后身怀六甲时勾引了皇帝。虽然她抵死不会承认当初是自己勾引四阿哥,可心里什么都明白,也就很自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皇后在羞辱她。
此刻她端坐在自己的寝殿,海贵人缓缓走来,嘉嫔眼中的目光似利刃一般扎在海贵人身上,她的声音又高又刺耳,咋咋呼呼地说着:“这还不快去景阳宫当家做主,来我这里做什么,别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当不起。”
海贵人却周周正正行礼,把嘉嫔吓得站了起来,连声推诿:“你别这样,真有什么事,传出去像是我在刻薄你。”
“这些年,多谢娘娘照拂。”海贵人起身,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腹中的孩子给了她人生最大的安慰,对于嘉嫔的过往,她都不在乎了。
原以为到这一天,自己会高高抬起头,会用眼角来鄙视嘉嫔的暴怒,可结果她竟如此平静,一心一意只想护着孩子,不愿造口业,不愿生戾气,她在宁寿宫抄了那么多经书,也实在参透了一些。
嘉嫔曾想,海贵人若是趾高气昂地来给她脸色看,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哪怕几句刻薄的话,也非要刺痛了海佳氏才好,谁知来的人如此和气谦逊,她反而心中慌乱,怕有什么事会在后头等着她,凶狠的目光也变得胆怯,竟不敢直视海贵人的眼睛,别过脸半句话也说不出。
“臣妾这就走了,虽然同在紫禁城,但东西相隔只怕平日也难见一面,还请娘娘保重,四阿哥珍重。”海贵人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扶着白梨离去,外头有八人抬的轿子在等她,她嫁给弘历至今,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坐上轿子的一刻,海贵人竟是热泪盈眶。
景阳宫门外,渐渐有妃嫔聚拢,几位年轻的早早过来候着,预备给海贵人道喜,而红颜是奉太妃之命来,等下必定是她先进门,新进宫的人都围着舒贵人,倒是几位从王府进宫的贵人常在,愿上前来与红颜搭讪。
舒贵人时不时会装作不经意地瞧一眼红颜,出门时觉得自己的打扮可以叫人眼前一亮,必定胜过这宫里好些庸脂俗粉,可遇见魏答应,竟觉得自己顿时变得俗不可耐。魏氏在门前盈盈而立,落落大方地与人谈笑,谁能想,她只是个在寿康宫端茶送水的人。
不多久,海贵人的轿子缓缓落在景阳宫门前,虽然她现在只居东配殿,但所有人都明白,一朝分娩甚至十月怀胎的日子里,海贵人必然会子凭母贵,这景阳宫的主人非她莫属。
红颜传达太妃的话后,再次向海贵人行礼道贺,因来访的人实在太多,彼此没能好好说上话,红颜早早就退下,原路返回寿康宫。
办完了差事,红颜与樱桃都比来时轻松好多,无人的路上便并肩而行地说笑,遇见什么人了,才端起规矩。但没想到,经过慈宁宫门前,看见皇帝站在屋檐下,他的龙袍底下湿了一片,红颜不得不上前行礼时,抬头就看见了。
弘历笑呵呵地说:“朕走得急了些,褂子打湿了,等人去取干净的来,要不你陪朕站一会儿,说说话?”
红颜四处望了望,宫人们都退开十来步远,还不是她来后才走开的,从刚才起他们就离得老远,红颜问道:“皇上您往这边走做什么。”
弘历道:“去给太妃请安,还能去哪里?”
红颜轻声道:“你一清早就派人来说,今天朝务繁忙,不能向太妃问安。”
弘历微微皱眉:“朕不是闲了吗?难道朕去请安,还要你点头?”他打量着红颜,如此清雅的装扮,站在有积水的路面上,倒映着她的倩影,风吹过水面,倩影轻灵而动,宛若画境一般的没,又不禁笑了。
此刻去取袍子的太监赶了回来,皇帝转身就朝慈宁宫门里走,随口喊上红颜:“进来,为朕更衣。”
那太监赶紧把衣衫送到红颜面前,殷勤地笑着:“魏答应,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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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愿意
红颜抬头看,皇帝已经闪入门里去,这边随侍的人显然是不会跟进去,那捧着衣裳的小太监又殷勤又可怜,红颜此刻若拒绝,他必然要受为难,她不得不捧过皇帝的袍子,小心踩过水塘,跟了进门。
路过无数次慈宁宫,红颜还是头一回走到门里头来,只因慈宁宫是神圣庄重之地,红颜猜想皇帝也不会在这里对她做什么荒唐事。自从旧年重阳节后,除了生活境遇的改变,红颜本身和从前没什么差别,但太妃和玉芝嬷嬷都明言提醒过她,已经是正经的答应,有些事心里要有个准备,指不定哪天皇帝翻了她的膳牌,她也不能不从。
慈宁宫多年无人居住,打从康熙爷那会儿起,就一直空关着,孝庄文皇后是大清传奇的国母,她住过的地方,后辈们轻易不敢迁入。但这里平日有人细心打扫修缮,不见积尘与破旧,甚至没有无人居住的凄凉感,皇帝站在门内的屋檐下,不打算再往里头走,见红颜进来了,慵懒地说着:“这边。”
红颜赶紧上前,捧着衣服递给皇帝,但一愣心想不该是这样,只得把袍子搭在臂弯里,先上手解开皇帝的扣子。
然而皇帝的袍子不比女人家的衣裳,十分的厚重,平日里都是两三个人伺候穿戴,红颜在长春宫时每日见皇后送皇帝上朝,皇后也仅仅是搭一把手,最后为丈夫扣上扣子,这会子红颜一面要捧着皇帝的衣衫,一面要脱下他原本穿着的,不禁有些顾此失彼,眼瞧着臂弯里的袍子一次次险些滑落,红颜紧紧抱着龙袍,忍不住道:“皇上,您自己脱成么?”
这句话,皇帝从前对其他女人说过,*欢好时,什么暧昧的言语都有,突然光天化日听见这一句,弘历不禁笑出了声,随手将已经解开扣子的袍子脱下来扔在地上,朝红颜问:“成了吗?”
红颜赶紧上前为他重新穿上干净的衣服,倒也不怨怼皇帝自己不动手,天子从来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不然要那么多宫女太监做什么,在长春宫里见惯了皇帝什么也不动手,不过皇帝虽然不是故意要为难她什么,但等在这里,偏偏等见自己,一定不是碰巧那么简单。
红颜小心翼翼为他穿戴齐整,将方才的白玉腰带束上,不得不张开臂膀环住皇帝的腰,弘历故意朝后退了半步,红颜差一点就扑在她身上,本以为红颜会恼,可她却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穿戴好,然后仔细上下看了看,蹲下去将衣摆捋平。
“红颜。”弘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