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笑话了。
暖轿在乾清宫门前停下,一众宫女太监上前簇拥,红颜进门时,却见五阿哥从边上走出来,少年郎脸上似乎是生闷气,低着脑袋没看前面的路,若非边上太监提醒,怕是就要这么走到红颜面前了。
樱桃小声道:“奴婢听白梨姐姐说,五阿哥为了出征的事儿,和愉妃娘娘不大愉快,这会子皇上为将军们践行,五阿哥心里一定不自在了。”
永琪上前行礼,红颜问他:“这才开席,你要去哪里?”
说话间,后头白梨已经追出来,瞧见五阿哥还在且看到红颜,显然松口气,上前来也不敢胡说什么,只是朝红颜递眼色。都是在一起十几年的人,红颜能读懂白梨的意思,与永琪笑道:“我下了轿子,觉得头晕气闷得很,不大想进去了。永琪,你送我回延禧宫,再回来替我向皇上禀告可好?”
五阿哥尴尬地点了点头,上手来搀扶红颜,虽说他已是半个大人了,但自幼就时常在红颜身边,红颜不能生那些年,宫里人还说令妃娘娘一心扶持五阿哥将来能有个依靠,这不啻亲母子一般的关系,也就不必计较那些刻板的规矩了。
红颜因说暖轿闷热,想散步走一走,永琪便一路相随,把她往延禧宫送去。这会儿红颜已经不在乎是否赴宴,反正宴席上没几个人愿意看到她的,还是和孩子说说话走走,让他疏散疏散心情才好。
路上有薄冰,永琪很小心地护着红颜,少年的手已十分厚实宽大,红颜记得出门前永璐在乳娘怀里冲她笑来着,不禁笑道:“你在永璐那么大时,我在瀛台,回紫禁城后第一次见到你,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你额娘说永璐和你小时候很像,我想着,咱们永璐将来能不能像他五哥这样优秀呢?”
永琪笑道:“永璐有您教导,自然会是优秀的孩子,佛儿是个女孩子且没有去书房,可她的学问比六弟八弟他们都强些,都是您教导有方。”
红颜摇头道:“佛儿是公主,我当然能自己教了,可你十四弟就不成了。永琪啊,往后多教教永璐,替我管好他。”
“是。”这样的责任,永琪不必红颜提醒,都已背负在肩上,兄弟里头,他算得上是重情重义的那一个。
“你是皇阿玛最优秀的皇子。”红颜慢慢停下了脚步,站定道,“你更是愉妃姐姐的命。你一定觉得自己因为是额娘的独子,就不得不被束缚手脚,不能去闯荡而心里郁闷,可你欢欢喜喜地出去了,你知道你额娘在家的日子会怎么过?”
永琪垂首,语气沉重地说:“就是知道,才觉得无奈,不愿额娘难过,可又不想自己做个碌碌无为的皇子。福灵安和我一般年纪,他能随军出征,您知道我心里多羡慕吗?”
红颜笑道:“他是臣子,这是他的宿命,而你是皇子,你们的人生注定不同。永琪,你是皇阿玛最优秀的孩子,他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你不去打仗,一样能在朝堂有所作为,可你若去打仗,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什么都没了。这话不好听,但也是事实,你一定不服气我们说你年轻说你还小,可你总要相信,阿玛额娘是不会害你的。皇上不让你去打仗,愉妃姐姐不让你去纠缠皇阿玛,真的是坏事吗?你若有大胸怀,此刻该好好去贺一贺福灵安,祝他早日凯旋。”
永琪道:“您说的话,我都懂,可心里过不去。方才心里不好受,就想离席,可现在觉得,若真不辞而别,皇阿玛一定会看不起我。”
红颜笑道:“这会子风雪一吹,冷静了吗?延禧宫就在前头,把我送到了,你就回去,别人就不会觉得你是不辞而别。”
“那您怎么办,皇祖母她一定要说您不懂礼节了。”连永琪都明白,老太太横竖看令妃不顺眼。
“我肚子里有你的弟弟妹妹,谁还能与孕妇计较礼节,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红颜笑着,继续朝前走,见气氛有所缓和,说到福灵安的婚事已经定了,等他凯旋归来就成亲,问永琪可有中意的女孩子,这话永琪不好意思谈下去,急急忙忙把红颜送到家,就要赶回乾清宫。
而红颜回到延禧宫,才听宫里的人说,后头承乾宫忻嫔娘娘还没去赴宴,红颜问樱桃:“她病了?还是小公主不舒服?”
樱桃直摇头:“今早奴婢替您去宁寿宫请安,六宫都在,忻嫔娘娘也在,不是好好的吗?”
同样的,延禧宫这边的动静,多少也传了过来,慧云听说令妃娘娘去乾清宫连门都没进就回来了,可她没工夫好奇令妃娘娘怎么了,自家主子到现在都没出门,一会儿她打算怎么交代?而走进寝殿,各色各样华丽的衣衫铺了一屋子,几个小宫女慌张地收拾着,忻嫔却躲在床榻上裹着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慧云小心地说:“主子,咱们就穿早晨那套衣裳出门吧,那身吉服也是……”
“不要,我不要穿那些衣服。”忻嫔翻身进去,背向了慧云,“我不出门了,我哪儿也不去,我不要用这副鬼样子去见人。”
忻嫔今日打算穿怀孕前那些漂亮的衣裳去赴宴,可没想到去年的衣裳一件都不合身了,想她曾经是多纤瘦的人,怀孕以来,衣裳不断地变大,针线房每个月都给做新衣服,她没意识到自己发福了那么多,直到今天被从前的衣衫勒得喘不过气,她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嫌弃她的容颜。她真的变丑了,连唯一值得骄傲的美貌也没有了。
可在慧云看来,主子过去是太瘦了,如今也没见得多胖,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美丽,现在有几分珠圆玉润的富贵,若能甜甜一笑,谁看了都会觉得讨人喜欢,何必要回到从前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呢。
“你去替我禀告,就说我病了不能赴宴,往后的日子我也不出门了,几时把从前的衣裳穿起来,我几时再去见人。”忻嫔意志坚定地说,“这张脸这个身体,是我唯一拥有的了,我不能再失去了。今日晚膳不必准备,我什么也不想吃。”
承乾宫不赴宴,延禧宫来了又回去,本来太后还能对令妃的“傲慢”不满,这下旁人眼中她一向喜欢的忻嫔也莫名其妙的不懂礼节,太后就不能多说什么,不咸不淡地一句:“一个才出月子,一个要安胎,本就不该惊动的人,传我的话,让她们好生安养吧。”
而今日是皇帝为将军践行的大宴,这些妃嫔间细琐小事并不在众人眼里,只是弘历听说红颜半路不舒服,心里好生担心,只等吴总管来说不是不舒服,而是为了让五阿哥下得来台,皇帝才安心。
待宴席散去,在母亲面前作罢了规矩,弘历就匆匆赶来延禧宫,红颜倒是被他唬了一跳,皇帝没好气地说:“朕担心你,你也不知道派樱桃传个话。”
红颜把五阿哥的事说了,皇帝听了感慨道:“你说得很对。朕虽然子嗣众多,可如今出类拔萃的,只有永琪,朕接连失子,再舍不得永琪的。”
红颜道:“皇上得空儿,也好生与永琪说说,他渐渐就要成为臣子,越是这样,皇上反而要多关心才好。”
此时佛儿将永璐抱了来,皇帝抱着逗了会儿,小家伙就因尿湿了啼哭,看着众人拥簇着小阿哥离去,皇帝搀扶红颜躺下,说道:“可朕盼着,永璐将来能比永琪更优秀,盼着你腹中若是个皇子,也能比任何一个哥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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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 二十八岁
这话说起来,就太遥远了,眼下红颜才刚刚得了儿女,与愉妃当初的心情一样,唯盼着儿女健康平安地长大。虽然永璐是皇子,她并没想过孩子该有怎样的将来,眼门前能看到的,是永琪无比优秀,不论学识还是人品个性,都足以成为一代君王,将来若真是如此,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弘历对孩子的期望,又何尝错了,反是红颜若为了皇帝一句话,就要费那么多心思去猜,或是勾起皇帝想要诉说的**真正说开了这个话题,将来的日子,就会把自己束缚得越来越紧。她定下心,笑道:“这是自然的,有皇阿玛教有哥哥管,永璐一定会优秀。”
弘历笑道:“我们的儿子,一定是最好的。”
红颜不去瞎想皇帝话里的意思,命樱桃给皇帝送来醒酒汤,劝他热乎乎的喝一碗再回养心殿。
正月末,大军出发,如茵送儿子上战场,看着福灵安策马而去,不禁热泪盈眶。但昔日目送傅恒上战场,是小小的儿子牵手在身边,如今送儿子出征,换做是丈夫扶着她的肩膀。
门前烟尘散去,下人为傅恒牵马来,傅恒虽不送军出城,但要回紫禁城向皇帝复命,他问如茵:“要不要我留下陪你。”
如茵懒懒地一笑:“晚上不就回来了?这一次又一次,我早就习惯了,生下他我就知道有一天这孩子是要成为你的,只是来得太快了,我还没觉得自己老呢。”
“三十年纪,哪里就老了?”傅恒温和地说,“你还像从前一样年轻漂亮,我掀开红盖头看见你时什么模样,如今依旧是什么模样。”
如茵朝四周看,下人们不远不近地站着,她伸手往丈夫胸前打了一拳:“没正经,等孩子回来娶妻成家,眨眼就是要做爷爷的人,却开始学得油嘴滑舌。”
傅恒见如茵精神好,欣慰不已,便翻身上马要往宫里去,但马蹄还未前行,如茵忽然道:“姐姐在宫里一定也惦记福灵安,一会儿我收拾下,带着玉儿进宫去可好?”
傅恒点头答应,夫妻间的目光都那样纯粹,而如茵又说:“今年是姐姐十年祭,皇上要打大小和卓,你就不要太强求了,左右每一年皇上都没怠慢过,何必强求十年太风光。”
“这话,回来我们再说,帝王家如何是他们的事,富察家不能忘了。”傅恒应下了妻子的话,便策马往皇宫去。
半个时辰后,如茵也坐马车往宫里来,她是得到皇帝特许可随时进出内宫的外命妇,便是宗室里的福晋郡主都没有这样的优待,而纳兰如茵昔日是名满京城的满洲第一美人,即便如今她的儿子都能领兵打仗去,还是一样的风姿绰约倾国倾城,再如何低调,也遮挡不住周身的光芒。
红颜知道她入宫,早早就守在宫门前,说是正好一同去散散步,绕着东六宫走一圈就回去。
两人穿着雪衣,各自兜着袖笼,有说有笑地沿着宫墙漫步,前头后面都有小太监看着以防有人莽撞地冲过来伤了主子,红颜指着这架势给如茵看:“这一年一年的,我都习惯了,哪天他们不跟着我,我大概连路都不会走了。”
绕过景仁宫,便见永和宫,红颜听过无数关于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的传说,便想起了温惠太妃来,拉了如茵说:“不如去寿康宫吧,别往后走了,我们去给太妃请安。”
于是径直从永和宫转过来,少不得经过承乾宫的大门,走近时就听见哭声,只见小小的六公主站在门前,兰贵人正在哄她,钮祜禄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说着:“小祖宗你别哭了,娘娘她要静养所以不见你啊,你总是额娘额娘的,难道我陪着你不好吗?我们去园子里玩可好?”
有门前的太监去提醒她令妃娘娘过来了,兰贵人赶紧丢下孩子过来,如茵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兰贵人吉祥。”唬得钮祜禄氏赶紧上前搀扶说:“福晋何必多礼,福晋可是尊贵的人。”
如茵待她松开手,就礼貌地退开几步。兰贵人再定睛一看,两个美人拥着雪氅,一个是宝蓝绘银的稳重,一个是绯红描金的富贵,雪白的风毛在雪帽上围了一圈,更显得脸颊纤小,美丽的容颜多出几分朦朦胧胧。兰贵人心里呵了一声,略自卑地低下了头。
可在红颜和如茵眼里,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兰贵人何尝不是年轻明媚的人,而红颜一向觉得兰贵人还算大方,与说话利落的人交谈,总比忻嫔那样软绵绵让人都不敢大声喘气的强一些。
六公主因见兰贵人不理她了,反而上前来拉着她的衣袖,到底是这两年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人,比起亲娘来还亲昵些。兰贵人尴尬地将公主藏在身后,笑道:“忻嫔娘娘在静养,不能见公主,公主就哭了,是不是惊扰了您。”
“没有的事。”红颜笑着,示意六公主上前,拿自己的丝帕卷了一只小耗子送给她,温和地说,“你额娘要休养,等她养好了身子就能陪你玩了,妹妹长大了也能和你玩儿,若是怕闷,让兰贵人带你来延禧宫,或是去后头找十一哥玩耍。”
小丫头懵懵懂懂,拿了小耗子给兰贵人看,红颜和如茵则要走了,兰贵人也不敢留着,只等一行人转过去不见身影,她才要带着六公主回去。可一转身猛地看见忻嫔站在门后头,几天没吃饭的人,脸色发黄,可那黯淡的双眼里,却透出让人心里发颤的目光,只见六公主欢喜地拿着小耗子上前给额娘看,可是忻嫔却随手扔在地上,转身往里走,花盆底子踩上去,那用丝帕卷起来的蓬松的小东西,就被踩扁了。
女娃娃的哭声再次响起来,前头红颜和如茵还没走远,听见这哭声,不禁都怔了怔,红颜轻叹:“若是管得过来,皇上的孩子我都愿意照顾,可你却常常劝我何必管别人的事,就连皇上都这么说。”
如茵笑道:“想归想,别去做就是了,姐姐和愉妃娘娘管着六宫的事,至少不会让公主阿哥少了吃得喝得,足够了。”
这一边,忻嫔吃力地走回自己的殿阁,几天没吃饭,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刚才她是不愿六公主再哭,一时恼怒冲出去想要呵斥兰贵人和孩子。没想到令妃就在门外,除了她还有富察福晋,她以前自负容颜绝不输给任何人,可现在呢?她们明明都三十岁了,怎么还那么美,这么多宫女太监拥簇着,可完全看不到别的人,怪不得皇帝眼里只有魏红颜,怪不得从前的自己那么漂亮,也不能让他动心。
忻嫔重重地坐在镜台前,听见外头六公主的哭声不停,她恼怒地冲慧云骂道:“别再让她哭了,我不想再听到她哭,你去想法子,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慧云曾听主子说要掐死公主,以绝后患,但这几年养下来,已经有了感情,小孩子那么无辜她是舍不得的,赶紧跑出去要让乳娘想法子别叫公主再哭。可她才到门外,忻嫔又喊她进去,急促地吩咐她:“让额娘进宫,我要见她。”
之后的日子,听说那苏图夫人时常往宫里给忻嫔送胭脂水粉和衣料,今年宫里为了皇帝评定大小和卓而紧缩了用度,虽不至于克克巴巴,终归不如往年那么随性自在,被颖嫔她们传出去,就是戴佳氏不堪清苦,不能与皇上与将士与百姓同甘苦。
而忻嫔一向是皇太后的人,那日太后恼了叫她去问怎么回事,谁知饿得头昏眼花的忻嫔在太后跟前晕了过去,太后听说她为了清减身量而米水不进,面上训斥了几句让承乾宫的人好生照顾,背过身却对华嬷嬷说:“看样子她还有几分气性,那就再留她一年半载,若还是没法儿守住弘历的心,就让她守着承乾宫过吧。”而太后另外盼的一件事,便是红颜肚子里是男是女。
七月中旬,红颜顺利产下女婴,是皇帝第九个女儿,彼时雅尔哈善将军在库车击败小和卓霍集占,捷报传来时小公主降生,皇帝的喜悦溢于言表,在女儿洗三的日子下旨免直隶霸州等三十三州县厅乾隆十年至二十年逋赋,相比去年腊月出生的八公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厚此薄彼的心。
但让人意外的是,皇帝没有在令妃产后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