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还真没想到,能求太妃来周全此事,太祖母关心重孙再合适不过,而太妃心善,求她这件事必然会答应。她心里一松,夸赞樱桃:“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平日里还总觉得旁人夸你是为了说好听的话哄我高兴。今年的压岁钱,是该比小灵子多些。”
樱桃笑道:“银子奴婢可不稀罕的,平日里在小灵子面前给足奴婢体面就好,他现在长个儿了,总欺负我个头小。”
主仆俩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吉时,红颜与舒妃随皇贵妃同行,皇贵妃一路无话,她们俩也不能说什么,待随太后拈香行礼,恭送太后回凝春堂,红颜主动去找愉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愉妃不知吴总管传递的消息,只当红颜心善,念佛道:“罢了,你实在要管我也拦不住,只是小心些,做得好也没人夸你,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别人只会说你自以为是,僭越了尊卑。”
红颜便道:“姐姐也替我看着,别叫我做过头了。”
元旦一清早,红颜在寝殿受女儿叩拜,受宫人贺喜新年,她赏下压岁钱后,便带着佛儿去平湖秋月给太妃娘娘磕头。皇帝从天坛归来时,红颜正带着佛儿在湖边喂鱼,皇帝没让人惊动她们母女,先到暖阁向祖母请安。
温惠太妃自从来了圆明园,气色比从前更好,这让弘历很安慰,祖孙俩说了半天话,太妃提起纯贵妃的事,问纯贵妃是什么病,弘历对太后都瞒着的事,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祖母,温惠太妃叹息:“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弘历道:“若非孙儿一味地逃避现实,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外头有佛儿的朗朗笑声传来,太妃这才露出笑容:“好在孩子跟了红颜,不然纯贵妃那样心术,虽然孩子年小不懂事,可一定也会在她人生里留下什么。说不定佛儿就是个自卑沉闷的小姑娘,根本听不见这样的笑声。”
“为了佛儿的手,红颜费心了。”弘历道,“前阵子佛儿开始在意她的手,连朕都不给碰,这些日子好多了。”
太妃看着皇帝,认真地问:“她的万般好,皇上和我都看得见,可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就怕她稍有不是的地方,反而比那些满肚子坏心思的人看着更明显,就怕皇上因此生了嫌隙。”
弘历道:“皇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但若那样就委屈了红颜,孙儿实在太对不起她。纯贵妃这件事,孙儿心里亦有思量,宁愿她能有强硬的手腕保护自己,也不愿一次次去救她,她能变得更成熟坚强,是朕的福气。”
“那这些话,出了这道门,皇上就忘了吧。”太妃慈眉善目,温和地说,“人无完人,相爱之人在一起,本就该彼此包容。”
“是,孙儿明白,比起朕包容她,从一开始,她就无条件地包容着朕的一切。”弘历的目光循着佛儿的笑声而去,又不禁叹息,“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太后对她的所作所为,断送了她更多的幸福,也许原本她能生儿育女。”
“皇上不要耿耿于怀,红颜会感觉到的。”太妃劝道,“有佛儿填补空缺,红颜的心不大,已经满了。皇上不要自以为是地为她好,其实她要的很少,你太过关心反而会让她有压力。从前什么样,往后也什么样,她只是一个妃子,一个受你喜欢的妃子。”
弘历不解太妃这番话,为什么只要把红颜看做一个妃子就好?
此刻红颜得知皇帝到了,小佛儿听说阿玛也来了,立时就飞奔回来,谁知闯进门就被门槛绊倒,幸而冬日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才没把她摔坏。弘历着急地上前抱起女儿,因为小丫头就要哭,佛儿不仅没哭,反而欢喜地说:“皇阿玛去看,那里有好多好多的鱼。”
弘历道:“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鱼。”
可拗不过孩子,跟到湖边看,果然聚集了无数条色彩斑斓的锦鲤,而福海因是活水,且面积辽阔,本并不多见锦鲤,更不要说同时聚集这么多。
皇帝命人捞起几条锦鲤养在缸里,送给太妃赏玩,太妃见过后还是让他们放生,身旁的嬷嬷说:“都说梦里若见锦鲤,就是观音送子之兆,我们令妃娘娘亲眼瞧见这么多,今年一定会有好消息。”
红颜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面上还是欢喜地说:“若是应了嬷嬷的吉言,皇上一定要有重赏。”
而弘历也觉得这是好兆头,立时就先命吴总管取来金锭子赏给嬷嬷,笑道:“若是应验,便是黄金百两。”
但这终究是几句玩笑话,红颜自己都不当真,而过了初一,宫人就要把纯贵妃送回紫禁城,园子里的妃嫔都知道纯贵妃是染病了,但从小年之后谁也不知道她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这日送走也是把轿子抬进院子里直接将人接走,连面都没见上一眼,说不好听的,纯贵妃是死是活,也无人知道。
纯贵妃被送走后不久,吴总管就向皇帝禀告,说抱琴畏罪自尽,弘历当时静默地看着他,想着他与太妃说的话,半晌后道:“不吉利的事,不必宣扬,别叫太后不痛快,死了就死了吧。咸福宫往后所有事,不必向朕禀告,一切交付给令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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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ldquo;回来&;rdquo;就好(三更到
吴总管暗暗舒口气,退出韶景轩后,便往天地一家春来,将皇帝的话悉数传达。
彼时红颜抱着手炉站在窗前听,回身时看到落地穿衣镜里自己的身影,一袭栀子黄绣万蝠万寿的宫装,规规矩矩,不过分庄重也不轻佻。她这个年纪这幅打扮有些显老,可正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红颜不能轻易穿红戴绿,在其他妃嫔奴才面前显得不尊重,她也不知道几时起,自己就坐上这六宫里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如今最大的不同,她再也不用顾忌皇后的意思了。
“给抱琴一个好去处,暂时别送回家里,免得惹来是非。”红颜吩咐吴总管,一面将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他,里头是满满一袋金叶子,她郑重地说,“这件事把你卷进来了,皇上若查,我们虽非犯了什么大罪,但欺瞒皇帝也是大错,难为吴总管愿意为我冒险,这份情我记下了。”
吴总管俯首谢恩,道:“奴才为娘娘做事,是应当应分,皇上大安娘娘大安,才有奴才的福气。这两年风风雨雨,眼下才有安泰之势,奴才也盼着天下太平六宫祥和。”
红颜道:“开春选秀新人入宫,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后宫的事自然由我和愉妃娘娘协助皇贵妃,吴总管只管照顾好皇上的起居饮食。”
吴总管领命,带着红颜赏赐的金叶子退下,红颜抱着手炉走到桌边,桌上一份名册,是最后要参加殿选的秀女名单,一个个都是十四五岁如花的年纪,转眼,红颜再也不是这宫里最年轻的妃嫔了。
红颜再年轻,好歹比大阿哥年长一岁,可想到除夕夜宴上,被太后另眼相看的小戴佳氏,那孩子比和敬还小好几岁。红颜望着名单苦笑,再往后十几二十年,新入宫的妃嫔,是不是要比佛儿还小了。
她轻轻拨弄手炉上的铜环,慢慢将心平静下来,既然一早就知道自己也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过客,又何必在乎将来的人多大年纪多漂亮,这与她不相干,守住自己的宫阁和孩子,好好过日子便是。
年初五,如茵带着福隆安进宫请安,愉妃、舒妃、陆贵人几位都聚在一起说话,午后一场大雪将众人困在屋子里,雪霁天晴如茵就被催着回去,生怕再遇风雪,路上不好走。
红颜独自送如茵出园子,福隆安和佛儿手牵手地在前头跑,路上的积雪尚未来得及清扫,虽然路滑难走,但慢慢的一步一步,倒是给了红颜和如茵单独说话的机会。提起纯贵妃的事,方才人多不好说,此刻如茵才告诉红颜:“苏召南死后,苏家本就一蹶不振,苏夫人带着家人回乡下去,京城里只零星留了几个人,一家子散开了,早已不成样子。苏夫人在南方过得也不如意,傅恒说既然姐姐不愿插手七阿哥的死因,那些证据他暂且收着,将来若是用得着也罢,用不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放苏家人一条生路。”
“七阿哥是他的亲外甥,富察大人愿意顺从我的意思,我感激不尽。”红颜真诚地说,“但我也尊重富察家意愿,富察家若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也是应该的。我不想插手,只是因为在我看来,皇上不会希望我管这件事,与富察家的恩怨并不冲突。”
如茵摇头道:“已经过去一整年了,他们若真要做什么,还等到现在或是将来?若是朝中另有势力压过富察氏,那他们或许要借此机会扳倒政敌,可是富察家权倾朝野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失去皇后和七阿哥固然是剧痛,但对于整个家族来说,要费心的不是给七阿哥和皇后一个交代,而是重新竖起赖以依靠的支柱。”
红颜道:“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来对我说。”
她们一路往圆明园外去,遇见宫女太监无不毕恭毕敬,更有人知道令妃娘娘出行,赶着将前路的积雪扫清,如茵笑道:“宫里人总算清醒过来了,知道姐姐的分量,往后为皇上办事,能更得心应手。”
红颜苦笑:“的确是不同,如今他们看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飘飘然,怪不得世人一生都追求地位与权力。”
如茵道:“姐姐如今神情气质,也与从前有些不同。”
“因为心境不一样了。”红颜说罢这句,稍稍犹豫后,才继续对如茵道,“皇后娘娘不在了,伤心欲绝的悲痛淡去后,我看待皇上的心情很快就变了。我知道这样的心态要不得,我也从没想过皇后若不在了会怎么样,但她的的确确不在了,很多事都因此有了变化。”
“变得什么样了?”如茵问。
“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模仿皇后从前对皇上的言行举止,甚至怕皇上会因此厌恶。”红颜认真地说,“可我没有学皇后,就是忍不住地会跑出一些嬉笑嗔骂的话语,那是我从前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敢动的心思绝不敢说的言语,但如今,哪怕有皇贵妃在上,且她即日就要成为皇后,我也不再顾忌。就是突然觉得,我可以放开怀抱去看待皇上和我之间的感情。”
如茵道:“姐姐这话叫旁人听去,可了不得。”
红颜点头:“是,所以我也只能对你一人说。我愧疚过自责过,可是按捺不住这样的心情滋长,现在索性就随她去,我暗暗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如茵道,可她身为旁观者,有些事看得更清楚更冷静,拉着红颜的手道,“只要姐姐始终明白自己是个妃子,就错不了。”
“是啊,我只是个妃子,那日我也对纯贵妃说了类似的话。”红颜笑着问如茵,“眼下只管及时行乐,但将来我不再得宠,被皇上遗忘在角落里,再也不会有人来特地为我扫清积雪时,你还和我好吗?”
如茵灿烂的一笑,仿佛已迫不及待赶来的春色那般美好,温柔的言语暖进红颜心里:“自然和姐姐好,我们下辈子是要做亲姐妹的人,这辈子都要黏在一起。”
然而她们何止是做姐妹,小公主与福隆安青梅竹马,连皇太后都默认了两个小家伙的将来,红颜和如茵还是要做亲家的人,此生注定有缘。而比起大行皇后身前,在皇帝身边二十多年,因为不把丈夫的任何妾室放在眼里,若非遇上红颜,皇后竟是一生孤独连个朋友都没有。
红颜一路走来虽然坎坷,如今宫里有愉妃、舒妃作伴,宫外有如茵鼎力扶持,她的生命里不单单只有皇帝,还有亲人、朋友,所以即便有一天皇帝的爱情不再属于她,她还有亲情和友情可以依靠,但当年的皇后,丧子之后夫妻间的情意在无形中出现裂痕,她的世界就乱了。
红颜的存在虽然重新粘合了帝后之间看不到的裂缝,可兴许从那时候起,皇后的心智就有了变化,再后来几番起伏,她的人生就承受不起了。
红颜送走如茵后,一个人走回天地一家春,果然天晴不过半个时辰,这会子又阴沉沉地起了风,原本晴好的心情也变得沉重压抑起来,但回到天地一家春,看到宫女们捧着手炉拿着披风在等红颜回去,一见她就围上来将她和佛儿裹得严严实实,嘘寒问暖地担心红颜和公主会不会被风雪所欺。
红颜忽然觉得,即便她没资格将紫禁城或圆明园称作自己的家,这小小的院落宫阁,必定是她的归处。前路漫漫不知去往哪里,若有一日迷茫不知该如何走下去,她“回来”就好。
安宁平静的时光,不知不觉就从指尖溜走,正月之后,红颜与愉妃协助皇贵妃共同料理大行皇后周年祭奠。而三月,亦是每一年皇后带领妃嫔亲蚕的日子,旧年皇贵妃还在贵妃位时,曾代替皇后亲蚕,如今她为六宫之首,议论起这件事,皇帝却道中宫无后,就没有妃子代行一说,皇贵妃不宜前往亲蚕,今年这件事就搁下了。
皇帝这番话传出来,遭大臣和妃嫔议论,去年风头正劲的辉发那拉氏一族如临大敌,唯恐皇帝突然生了变故,不再有立继后之意,或是说不再有立皇贵妃为后的愿望。那阵子时不时有人进园子来见皇贵妃,红颜听舒妃说:“那拉氏的人,给皇贵妃送去好些坐胎药,在外头求神拜佛的,盼着皇贵妃能有所出。”
红颜想起元旦那日,在平湖秋月太妃身边嬷嬷说的吉祥话,笑道:“皇上似乎是要添子嗣的,却不知是谁有那福气。”在她看来,那送来吉兆的锦鲤,是为了弘历而跳跃,并不是为她。以至于舒妃问她为何不服坐胎药催孕,红颜也笑:“我怕是注定没这个福气了,倒是姐姐不妨试试看,若是给佛儿添个小弟弟,咱们就更热闹了。”
恰是那一日姐妹俩说闲话时,皇帝下旨颁布天下,册封皇贵妃那拉氏,为中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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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 新人入宫(还有更新
虽然旧年皇帝就告诉了红颜新立继后的打算与安排,但这一道圣旨来得毫无预兆很是仓促,仿佛为了抚平之前亲蚕礼一事引起的朝廷内宫的不安,才突然下了这一道旨意。前头还是一副皇贵妃不配与大行皇后相提并论的姿态,转过身就立刻许了人家中宫之尊,皇帝这继后立得草率且随便,若非太后如今对新皇后也有了不满,怕是母子俩又要为了这件事起争执。
好在新皇后是个不计较的人,皇帝给她什么她便拿什么,就是之前皇帝说她没资格去行亲蚕之礼,一家子闯进宫来唬得什么似的,问是不是皇贵妃得罪了皇帝,可皇贵妃气定神闲满不在乎,反问族人:“到底是哪个说我要做皇后,皇上许诺你们了?”
如今一道圣旨送到天地一家春,新皇后平平淡淡地接过,既不欣喜也无推辞之意,宣旨的人离去后,她起身却问花荣:“册封典礼时……”
可这一回,花荣不等主子把话问清楚,就抢着应道:“二爷不会回来的,主子您死心吧。”
而红颜随嘉贵妃、愉妃几人一同来拜贺时,看到宝座上的新皇后对于跪在她脚下的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那一副神游天外的超脱淡泊,在红颜眼里竟都成了对心上人的思念,她几乎不敢想象新皇后到这一刻还在惦记着情人,那之后遇见如茵提起这些话,同样去拜贺过新皇后的她也道:“傅恒说了,不会让二爷回京朝贺新皇后,如今她做了皇后,更加马虎不得,二爷在外头过得也挺好,除非皇上召他回京述职,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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