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栖在惊云司的高楼里头等着,心里莫名的有些焦灼。
那丫头是个死脑筋,莫不是被雨给淋坏了?
她也阻止了,不让她去买酥油果子的,可是谁都拉不住阿春的牛脾气。
“莫要担心,开阳的身手我很清楚。”玉无望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蛇要出洞了。”
风长栖一脸莫名,蛇出洞?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歪着小脑袋,“这是何意?”
“荣亲王。”
话音刚落,就听得下头一阵吵嚷,不多时,就见着阿春,浑身湿透,乌黑的鬓发腻在一处,蜷缩在耳边,看起来好生狼狈。
衣裳还带着水珠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落着。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完好无损的酥油果子,登时又溢出一股子甜香来。
风长栖一脸心疼,上前三两步,紧紧地握住了阿春的小手。
“你这丫头,我不是说了么?酥油果子吃不吃又有什么打紧?赶紧去换身衣裳,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阿春心里暖融融一片,朝着风长栖颇有几分傻气地笑了笑。
“主儿喜欢的也只得这么一样,今日又吃了那样的苦头,自然要叫主儿舒心一二。”
她被风长栖强制性地带到了内室,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这些衣裳时之前就备下的,也是为着应不时之需。未曾想到,自己没用到,倒是给了阿春。
阿春一脸惶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柔软的缎面料子,轻声道:“主儿,这可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穿的。”
风长栖脸色一变,“胡说,别人穿得,为何你就不行?”
阿春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阿春乃是奴婢。”
“阿春,你可同我去岁运城?”
阿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把风长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主子,自然是生死相随。
“若是如此,那你就是女英雄。”风长栖轻轻地摸了摸阿春的小脑袋,“莫要自轻自贱,我们阿春比很多女子都要好。”
阿春不吭声,定定地看着风长栖。
“主儿,这一走,回来的日子,怕是不可预期吧?”
风长栖微微一愣,倒是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或许都知道岁运城那边状况棘手,指不定要闹腾个一年半载的。
她坐在一边,神思幽眇。想到自家阿娘还有花珑,心里微动。
那一头。
风元礼带着一路人马,迅速到了宝华坊,他们穿过西枝巷一路往北,在一个书匠铺门口停了下来。
里头的空气里漂着一圈纸屑,一股子油墨的气味,有些呛人,那人刚走进去就打了一个喷嚏。
“哪家的?”
听着动静,高台里头的人爬了起来,坐在了高椅上头,睨着来人。
一见着是风元礼,那人的登时就变了脸色。
“王爷如何得空儿,往小老儿这里来了?”
“今日来,乃是为着跟你查一个人。”
那人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来,满头花白,皮肤黑粗皴裂,穿着一身暗黄色的粗布衣衫。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看着荣亲王似笑非笑。
“查人?王爷莫不是搞错了?查人的话应当去找惊云司啊,惊云司卷宗千万,大大小小的人,都记载在册,找起来应该很容易才是。”
惊云司?
惊云司管的都是耀京城的大案子,一些小人物,命如草芥,如何记载在册?
可是这位曹老儿不同,他本就是这耀京城的阴司啊,什么事儿不知道?
“莫要废话。”荣亲王朝着自己身后的小厮看了一眼。
那人也十分机灵,迅速摆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打开盒子一看,那里头尽是金元宝。
这样大的手笔……
曹老儿讪讪一笑,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那个圆大通红的酒槽鼻,将那木盒子往前推了推。
“王爷还是先说要找人是谁吧,要不然的话,小老儿如何敢接啊?”
“冷幽若。”
曹老儿一听这个名字,忙不迭地摆了摆手。
“王爷莫不是忘了?这个人一早就没了。”
“胡说。”荣亲王双目圆睁,“旁人能这么说,可你不能。曹老儿,莫要在我这里耍心眼儿,若非如此,我必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曹老儿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今日前来,是非要知道冷幽若身在何处不可了。
但凡是有些发紫,风元礼都不会找到他这里来。
想到这里,曹老儿的脸色又差了许多。
这书匠铺子已经开了几十年,小希望纵横交错,穿插各个市坊之间,这位大爷今日来了,若是冷幽若有心,这会子也就知道了。
“王爷,小老儿到底也是生意人。王爷出手又这样阔绰,小老儿实在是没必要跟银钱过不去啊,只是实在是不知此事,还请王爷放过一二。”
荣亲王一早就知道曹老儿的心思,他以前就很帮衬着冷家姑娘。
现如今见着他来追查此人,当然会从中作梗。
他的目光,从曹老儿的脸上移到了她身后的一排排排列极为规律的竹简后头,上头有五彩绳结,这是标记。
当然,也就只得曹老儿才能分辨得出这其中的区别,对于他们这些门外汉来说,也不过就只能感慨一句,整理有道罢了。
“你若是不说倒也简单,只把这些竹简都给我,我一把火烧了去,你若是舍不得,总得说点什么。”
风元礼是什么人?
曹老儿太清楚了,他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必定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这么一想,登时就有些急了。
“王爷,万万不可,这可是小老儿的全部身家了。”
“全部身家?”风元礼又不是傻子,“这些年你张罗了多少秘闻秘事?这就是全部?狡兔三窟者,非曹老儿莫属。”
他笑的阴邪,一时之间只叫人浑身发麻。
店里的伙计都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半点法子都无。
毕竟,这位荣亲王乃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身份金贵。那么多的亲王,也就只有他有此殊荣,可以留在耀京城住着。
他们如何能不去忌惮一二?
“王爷,冷姑娘数年前就没了消息,小老儿只知道她离开耀京城,往南梁去了。”
“不可能。”风元礼一脸凶狠,紧紧地攥住了曹老儿的衣襟,这些年,我早就派人把南梁翻得个底朝天,你还敢说她去了南梁?”
曹老儿哪里知道,这人对冷幽若分外执着,这些年来苦苦追寻,几乎遍寻天下。他这才想到,只有这么个他未曾搜寻的耀京城,是冷幽若最最可能的藏身之地。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可没忘了那个小妮子的好本事。
这些年来,他东西南北都找遍了,可是那丫头倒好,安心地待在耀京城里头过自己的日子。
想想他都觉得可恨。
“曹老儿,今儿个,你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
惊云司。
雨停了,玉无望带着风长栖,径自下楼,上了马车。
“往何处去?”
“宝华坊,你不是一直都想着去找书匠?”
风长栖听了,心里一喜,这人到时言出必行,叫人欢喜。
她跟玉无望面对面坐着,半句话都无。
风长栖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若是知道痛,日后就莫要这样胡闹。”
听他这语气,仿佛是动气了,风长栖扯了扯嘴角,这又不是伤到了他,他何意如此动怒?
“师父,这算不得胡闹。”她自有计较,“若是能用这样的法子,保住我阿娘,自然是好的。”
现如今她叫“花珑”为阿娘是越来越顺口了,半点不见忸怩之态,可见是真心的。
一时之间玉无望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猛然间听着外头一阵轰隆声。
风长栖撩开帘子,只见外头一辆四驾车翻倒在地,那里头坐着的都是歌姬舞姬。这是去司丽楼的方向,难不成是司丽楼的姑娘?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汉子,三五成群,走上前,朝着那些姑娘一顿乱打。场面着实混乱的很,那些女子呼救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成了一场闹剧。
“那是荣亲王的爪牙。”
………………………………
第六十八章 疑心起乍破银屏
玉无望的一句话,彻底让风长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寂静了。
那人现在还不知道惊云司的人对他多有防范,要是知道了,必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为着长久考虑,这一回只能忍下来了。
荣亲王这样针对司丽楼,只怕也是因为冷幽若的缘故,还真是个执着的狠人。
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不敢不去提防。
七弯八拐,终于到了那个书匠铺子,远远地就能见着一大群人在旁边围着,那都是荣亲王的护院。
“从后头绕过去。”
开阳应了一声,调转马车,转进一个颇有些逼仄的巷道。
好在里面并无半个行人,这么过去,一路畅行。
这应该是到了书匠铺子的后 庭,占地极广,里头倒是有不少名贵树种。
风长栖细细看了半晌,只见这里头尽是些沉香木栏杆之属,回廊上头都缠绕着紫藤萝,因为之前下过一场雨的缘故,看起来没了之前的欣欣向荣之势。如果这是一个朝中大员的府邸倒也罢了,可是这里乃是一个书匠的院子,怎么这样奢靡?
“他是这耀京城的活阎罗。”玉无望小声解释,“人人都怕他惧他,毕竟这手里也不知有多少别人的底细,谁不怕泄露出来?”
风长栖砸了砸嘴,还真是会掌握先机,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只是危险跟际遇往往是相互依存的关系,那人这会子不就有麻烦了么?被风元礼堵在门口,进退两难。
大抵过了小半个时辰,这后院才有了一丝丝的动静。
曹老儿满头大汗走了进来,一脸阴冷。
当看到这后院里头还有一拨人马的时候,登时就是一脸狼狈。
“国师!”曹老儿耷拉着面皮,一脸狼狈,“国师怎的来了?”
还是来了他的后院。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爿店,结构巧妙,外人绝对不会看出其中玄机,可是谁会想到,玉无望就能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
人不知鬼不觉。
这还了得?
“曹老儿,我今日来,乃是为了问你一桩旧事。”
曹老儿对这位国师比对荣亲王还要忌惮。
这会子听着这话,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说道:“小老儿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长栖上前三两步,毫不客气,直接问道:“冷幽若跟荣亲王之间,有什么牵扯?”
天!
曹老儿脸皮抽动,今天怎么来的都是打听冷幽若的人?他颇有些为难,但是在玉无望跟前,也不敢有什么隐瞒,只好说道:“早些年,我已经在冷姑娘跟前立下毒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同别人说起有关她的事儿,连带着记载她的一些卷宗,也都一一焚毁,这让小老儿如何再说呢?”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
风长栖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复又接着说道:“即使如此,也不勉强你。我问你一句,你只需回答是活或不是,这也算不得违背誓言。只是你若是有半点虚言,惊云司的人,断然不会轻易饶了你。”
一早就知道惊云司来了一个女官,还是当朝的小公主,现如今见她通身贵气,清丽难言,想来就是那位小公主无疑了。
他哪里还有多余的话说,兀自点头。
“荣亲王跟冷姑娘之间,可有男女之情?”
小老儿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若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男女之间,也就犯不着闹这么一出了。以至于他现在左右为难,很是难办。
不是么?
风长栖愈发觉着诡异,如果不是,那冷楚说的……
“冷姑娘当年伤了荣亲王的心上人?”
那小老儿又一个劲地摇头。
都不是?
风长栖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其中也不知有多少沟沟坎坎,正等着他们一个个地挖出来。
“那红玉呢?红玉跟她们可有什么牵扯?”
一听到“红玉二字,那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不错,”曹老儿朝着自己身后的几个小厮看了一眼,“去拿红玉的卷宗来。”
那几个人忙不迭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三五个竹简走了出来。
风长栖细细看着,等到看到那一串簪花小楷的时候,她双目欲裂。
上头写着:红玉为人所害,坠入忠义渠。在此之前跟荣亲王之间私相授受,腹中胎儿,实为荣亲王骨血。在此之前,红玉同一女子私交甚好。
这些就已经够了。
至于那女子是谁,风长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朝着曹老儿问道:“冷姑娘喜欢女子?”
曹老儿眸光暗闪,意味难名。
风长栖知道,他这是不好宣之于口,等同于默认。
这世间千奇百怪的人都有,冷幽若若是喜欢女子,也算不得稀奇。
她只是感喟,冷幽若到底也只是女儿身,如何去跟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争斗。
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阴沉沉地罩了下来,看样子还有一场风雨。
风长栖坐在马车里头,心里憋闷。
听着外头绝于耳的鼓乐之声,风长栖眉头轻蹙,朝着玉无望说道:“师父可是一早就知道此事?”
玉无望摇了摇头,对于当年的旧事,他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知道多少。今日听着那个消息,也大为惊骇。
如此说来,当初的荣亲王,应当是被冷幽若给伤着了才对。
若非如此,他断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来寻人的。
刚经过芝兰坊,那一股子脂粉味迅速弥漫四周,风长栖撩开帘子看着这满街罗绮,心口也不知有多难受。
越是热闹,越是显得那些陈年旧事的悲戚。
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曹老儿知道,但是他却有口不能言。荣亲王也知道,只是依着他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允许别人抹黑自己。冷幽若作为当事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依着冷楚的话来说,这人时而好时而坏,说出来的话,大多都是疯话。
越是艰难,风长栖就越是想要弄清楚真相。
一行人径自到了惊云司。
玉无望明日还是要上朝的,她朝着那人说道:“师父,你还是先回去吧,明日不还是要上朝?”
玉无望的眼神一直都停留在廊檐下头的那一排灯笼上头,上面都写着“云”字。
烛光闪动,一地银光乍现。
“你今日回宫吧。”
“为何?”风长栖歪着小脑袋,“还有许多事未曾做好。”
玉无望走上前,拿起一边的衣裳,凑到风长栖面前,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了。
动作轻柔。
风长栖倒也不觉着时这有什么,十分大方地道谢。
可是此时的欲望却觉着心跳如雷,视线落在她雪白的一截脖颈上。
端的是幽香萦绕,钻进他的鼻腔,深入他的心脏,他慌慌张张停下手,退后三两步。
风长栖哪里知道玉无望现在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等我们去了岁运城,这个案子就彻底停下了。”
言语之中,也不知有多少惋惜。
依着风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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