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栖闷不吭声,径自上了马车。
芝兰坊。
流月铺在芝兰坊最繁华的地段,跟芝兰坊的招牌司丽楼仅有数步之遥。那司丽楼位于芝兰坊的正中央,里头的姑娘,一个个都天姿国色。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渐渐地就就让这芝兰坊成了不夜坊。
当初扶桑因为自己乃是熣联人士,也不知有多避讳跟耀京城中土著多话,生怕被瞧出端倪。好在那司丽楼的鸨娘冷楚,算得上是个极好的人。这些年来,也给了她不少好处,至少免了她被那些有心之人欺诲。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依仗着司丽楼在这芝兰坊中有立足之地。
只是因着前几日那两位旧人找上了她,一时之间也分外纠结。
他们说的不错,再如何,她也是熣联人士,若是日后被那些有心之人发现,她就注定死路一条了。每每想到此处,便觉着锥心刺骨。可是现如今,她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再等那两个人找上门来。
上元节这日,扶桑接了司丽楼的单子,她刚巧心乱如麻,一心投奔冷楚,好叫那人给自己解决此等子棘手问题。她的身世,向来都没有瞒着冷楚,是以那人全都知晓,说起来也方便。
从她的流月铺到冷楚的司丽楼也不过就三五百步的距离,只是刚巧到了上元节,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她本就满怀心事,这会子也只顾着想自己的心思去了,哪里知晓此时此刻西北首上的云天酒楼第三楼正有两个人眸光紧紧地盯着她。
开阳缓缓收回视线,放下手中的茶盅,唇角扬起。果然就跟自家公子说的那样,这扶桑果然按捺不住。
跟开阳面对面坐着的那人,一脸阴邪,微微眯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冷笑两声。
“也不过尔尔。”
“能在耀京城潜伏这么些年,已经够让人刮目相看了。”又是个女儿家,不论做什么都不便利,可她不仅活着,还活的风生水起。开阳是对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尽管,叱离一脸鄙夷。
叱离想到风长栖,那样古灵精怪,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那才是真真儿让人佩服,这扶桑算什么?不过就是熣联蝼蚁罢了。他向来瞧不上熣联人士。
更何况,现如今耀京城还因为他们闹得危机四伏。
“咱们要跟过去吧?”半晌,叱离才朝着开阳问了一声。
开阳眉头轻蹙,看着现如今这情形,还要等上一等,他们真正在找的两个人还未现身,若是打草惊蛇,当真是要前功尽弃了。
“公主说了,稍安勿躁。”他们这群人现在完全都是在听风长栖调遣,不敢忤逆。
叱离一听“公主”二字,顿时就没了方才的气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这司丽楼跟别处不同,门头有两个镶着金边小铜人,远远看过去,与真人无异。纵使是来了客人,也没有姑娘出来吆喝,听闻这里的姑娘十分矜贵,等闲不肯轻易见人。
自然,想要同司丽楼的人取乐说笑,也是要价不菲。
纵使是这样,那些达官贵胄也将这司丽楼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因着是白日里头,司丽楼还没有半个客人。扶桑轻车熟路,直接穿过外头的小荷池走了进去。刚到了内室,就见着三五个姑娘穿红戴翠,坐在一边说说笑笑,见是流月铺的掌柜扶桑来了,一拥而上。
“今日又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都是你们阿娘要的。”
鸨娘冷楚从三楼撩开帘栊走了下来,她看起来风韵犹存,半点都看不出真实年纪。
做事圆滑世故,十分通透,纵使是每天招揽着八方来客,也从未的罪过谁,风评也是好的。
“可是扶桑来了?”
“是我。”扶桑应了一声,脸上这才有些许真心笑容,“冷姐姐安好。”
“托赖,一切都好。许多日子未曾见着你了,若非是我特地将你叫来做生意,你还不来了是也不是?”冷楚一袭冷蓝衫子遮体,幸好这司丽楼里头有数个火炕,要不然的话,必定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注意到扶桑那样别扭的神情,冷楚朝着诸位姑娘说道:“你们且去忙着,天一擦黑,就要来客了。”
“是。”
那些人说说笑笑,一哄而散。
冷楚带着扶桑径自到了自己屋子,里头装点的分外华贵,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绕到了哪个后宫娘娘的寝殿之中。
扶桑没有心思观赏,只说道:“这几日有一桩难事。”
“慢慢说。”冷楚给她倒了一盏子茶水,一脸正色,“这些年都过去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正是呢。”扶桑骇笑,“这些年,我都快忘了我是熣联人士,只是前几日,有人找到我头上来了。”
“是惊云司的人?”冷楚双目圆睁,“还是?”
“是熣联国的细作。”扶桑头痛欲裂,“找我帮衬,意图保命。可若是我收留了他们,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一旦是查出来了,必定会带着我一同赴死。这倒也没什么,我只是不甘心,跟那么两个当初舍下我独自逃命的人一处。”
冷楚一听,顿时就变了脸色。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动辄就关乎自身生死。
“依着你的意思,你想如何?”
扶桑骇笑,“我自然不想因为他们的缘故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只是他们到底跟我乃是一族的,怎能见死不救?”
冷楚弯着身子,将后头的帘子拉了上来。
扶桑知道,这是冷楚的习惯,或许是因为这司丽楼有不少琐事的缘故,不论跟谁说话,冷楚总能找到三五件事情去做。
她的屋子大得很,后头就是一个高台,里面又有一个进深广阔的杂间。她从里头捧出数十本厚厚薄薄的册子来。上头大抵都是账簿,也有司丽楼诸位姑娘的花名簿子。
“你现如今好容易才站稳脚跟,若是帮衬了他们二人脱困,指不定会惊动惊云司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且不说他们了,就算是你,也难以逃脱。”
冷楚翻阅着那些册子,眉头紧蹙,“此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可冷楚越是这样说,扶桑这心里愈发五味杂陈。
到底是同根生,不忍心瞧着他们二人投奔无门。
“我心里想着,冷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既是能帮衬着他们,又能不叫我陷进去?这些年来在耀京城,我吃了那样多的苦头,着实不甘心就这么没了。”
冷楚听了,骇笑两声。
“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不如你将他们收留数日,等过了今日,城里没了这么多的护卫,再悄悄送他们出城去,你看这样如何?”
这倒也是个法子。
只是他们无功而返,又是潜逃,纵使是回到了熣联,也不过就是死路一条罢了。
扶桑心口发颤,为着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也只得如此了。
她迅速回了流月铺,那两个人果然来了。
扶桑赶忙将他们带了进去。
“现如今外头全是惊云司的人,扶桑,我们二人已经没了退路了。”
“跟我来。”扶桑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二人进了自己的卧房。她扭动一边的兽脑金炉,猛然间,那床榻径自上翻,开出一个半人高的开口来。
二人目瞪口呆,匆匆忙忙跟着反扶桑钻了进去。
扶桑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三人才刚下去,她这卧房里头就进来了两个陌生男子。
“有密道。”开阳气喘吁吁,朝着叱离看了一眼,“这个你在行。”
叱离朝着四周扫了一眼,眉头紧蹙,扭开玄关,带着开阳,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看着这条狭窄甬道,不一而同皱紧了眉头。越往里走,那一股子金铜器皿的气味就愈发浓郁。开阳是个鬼机灵的主儿,他压低了声音,朝着叱离说道:“这怕是个小金库。”
叱离不吭声,两个人脚步匆匆,隐隐见着前头火光闪烁。
“有人?”
“莫要张狂。”开阳压低了声音,朝着叱离看了一眼,“莫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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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蘇暨唱班
依着风长栖之前说的,她这会子已经在永乐城西街口等着了,从芝兰坊直通西街口那头,加上玉无望完全依着她的性子,所有人马听她调度,这一回前后夹击,必定将他们二人一举击破。
等他们二人走到中间,这才发觉所谓的火光,也不过就是那夜明珠打在金银珠宝上头的光亮。因着这暗道狭窄,七弯八拐的,远一些看过去,跟火光倒是有七八分相似。
周遭摆着一整排冗长的檀木架,上面都是金银器皿,还有些珍珠宝石,玛瑙珠玉之属,数不胜数。看得出,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开阳见着,微微咋舌。
虽说见惯了大场面,只是对于这流月铺的掌柜还是十分佩服。
也不知这些身外物积攒了多少时候,想来是时常过来瞧瞧,这每一样上头都未曾积灰,特别是那些金银器皿,一一都被擦得锃亮。映着那夜明珠的盈盈光亮,愈发显得诱人。
开阳跟叱离不再多看,脚步匆匆。
坐在永乐城西街口的风长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双茶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某处,动也不动。
阿春也一脸正色,刚转过身子,就看到了玉无望。
“主儿,国师在那里。”
风长栖循着阿春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可不就是那位真人不露相的玉无望么?此时此刻,他正阴沉沉地盯着她。风长栖心里陡然发寒,别转面孔。
依着玉无望所言,那些人势必会在上元节这日有所动静,她前几日小心翼翼部署周全,也派开阳跟叱离跟过去了,可是等到了这会子,也没见半个人影。
她前前后后想了一同,明明是安排的妥妥当当,难不成是司丽楼那边出了什么纰漏?
不,不会!
料想司丽楼的人也断然不会断了自身前程去帮衬一个无关紧要的熣联人士。
眼看着都到了午时,还是没有见到半点动静,她有些急了,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玉无望坐在马车里头,远远地看着风长栖。那小妮子怕是耐心消耗殆尽了吧。
想来也是,她也不过就是一十二岁的丫头,能那样运筹帷幄,已然和好,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不成?他垂眸,在脑海中细细想了想。
若是之前风长栖的准备没有差池,这会子开阳跟叱离必定有所得。
果不其然,正自想着,就见着西街口那块雅雀横飞,两个男子穿着一身黑衣,策马狂奔。
细细看来,正是那熣联那两个漏网之鱼。
风长栖心里暗喜,眼看着他们都骑着马飞奔往西城口那边去了,她忙不迭地朝着阿春说道:“你在此地等着。”
阿春哪敢不从,只是又怕风长栖有什么危险,一时之间左右两难。
也不知玉无望是什么时候来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头,朝着风长栖伸出手来。
风长栖想也不想,将手放进玉无望的大掌中,那人微微使劲,只见风长栖横空一跃,直接窝到了玉无望的怀里。
那一阵松香,一直在风长栖的鼻尖萦绕,一时之间有一股子眩晕感。
叱离跟开阳也追了出来,见自家公子跟风长栖坠着那两个人去了,他们也不再迟疑,跑到西街口的马厩,当机立断,甩下一袋金叶子,赶忙追上去了。
惊云司的人刚好在此处巡街,看到这一幕,顿时就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谁敢这样公然挑衅他们惊云司的人?在上元节这日还在御道策马?
带头的那人刚想派人去追,就瞧见旁边的小厮说道:“好似是国师啊。”
国师?
那人彻底没了言语,动了动唇,背过手,一脸自认倒霉的模样。
在这风国,无人感动玉无望。
纵使是他们惊云司的人,也是一般无二。
烟尘飞扬,这几波人你追我赶,闹个不休。原本那些提溜着花灯的孩子,也被大人匆匆抱回了家。
一直追到巷口,走到尽头时,土地平旷,视野大开。
这是到了东城这头的大祠堂了。
这祠堂已有数百年历史,供奉的是这东城许多百姓的祖先,香火鼎盛。看着那白壁红瓦,周遭尽是小铜人。肃静十分,那两个人必定是窜到了祠堂里,这会子外头只留下那两匹快马。
风长栖眉头紧蹙,看着祠堂顶上的红瓦,胸口发颤,她扯着玉无望的衣襟,轻声道:“他们在里头,咱们进去?”
开阳跟叱离站在左右两侧,看定玉无望,只等着这人一声号令,直接冲进去。
“你可知今日宫中大摆筵席?”
“知道。”风长栖瘪了瘪嘴,这人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怎么?”
“可给太后皇上备礼了?”
风长栖扯了扯嘴角,“这事儿等会子再说可好?”
“将这二人留给你送礼可好?”
风长栖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
只见玉无望朝着叱离跟开阳看了一眼,二人会意,飞身而入。
不多时,只听着里头的打斗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一样,风长栖眉头紧蹙,眼睛紧紧地盯着祠堂口。
“砰砰砰”。
只见得那两个人直接被踹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激起一层黑灰。
那两个人直直地躺在地上,不住吐血。
开阳跟叱离紧随其后,轻飘飘地飞了出来,稳稳当当地停在那两个人跟前,一脸狠厉。
风长栖睁大了双眼,这才知晓,原来叱离跟开阳都是练家子,不仅如此,还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也不知这玉无望到底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好人物,一应都听他调度,让人好生艳羡。
“公子,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带进宫吧。”玉无望看定风长栖的侧脸,“嗯?”
“这会子带着这么两个人进宫不大方便。”风长栖讪讪一笑,“等入夜再带着进宫吧,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了。”
玉无望应了一声,送风长栖到了宫门口,只说是宫宴之时再会。
风长栖倒也相信,这玉无望必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只等着在宫宴之时献礼便是了。
因这是上元节,宫里请了宫外的戏班子,风长栖一早就听宫人提及,也有些好奇,小憩了一会子,精神好了许多,这才扯着奈莳嬷嬷问东问西。
“都会唱什么曲儿?”风长栖托着腮,一脸好奇地看着奈莳。
奈莳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风长栖那副童真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不论有多知事,也不过就是个孩子。既然是孩子,怎会有不好奇的?
“大抵都是会唱的吧,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论是民谣还是一些地方小曲儿,都是会的。”
风长栖心里一喜,“那多好。”
白欢生前最喜欢听曲儿的,每每想到此处,总会觉着十分亲切。
一早就知道这耀京城内有个很有名的戏班子,叫做蘇暨唱班,老郎堂在元门坊西南向的长街里头,在中元节团班,到了竹醉日才散班,在耀京城颇有盛名。未曾想到,今日还有缘见得一回。
只当是唱给自家阿娘听了吧,那人必定十分欢喜。
戏班子是傍晚时分进宫的,风长栖带着阿春偷偷去看了一眼。见那些女子身段格外窈窕,风长栖心中微动。
“主儿,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见了,偷偷跟太后说了,指不定又要被怎么教训呢。”阿春看着风长栖这副模样,愈发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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