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这可是错了,身为赌客,赌钱才是正道,更何况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之一字,其中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铁山一顿,掏出一张银票,正是五千两面额,繁复的花纹似乎散发着别样的魅力,铁山看向它的眼神透着虔诚和尊重。“别看这小小五千两,足可以令数个家庭家破人亡,贞洁烈女变作娼妇,武林高手卑躬屈膝。”
“呵,真正的赌客,无所不赌。”
铁山面色一整,又看向张春明。
“好一个无所不赌,既然小友不想赌钱,那我倒也好奇,除了赌钱,你还想赌什么?兵器,珍玩,美女,只要你能想到的能说出来的,我天运赌坊都敢接下。哪怕你看上我身骨头,我也可以赌给你,只要你手下有那个本事。”
“当真?”
“自然比真金还真。”
“既然铁先生都说出口了,那我们就赌一赌――人。”
“乐意奉陪,就是不知道你看上在场的谁了?”
“要说我最中意的,那自然是铁先生你了。”
张春明笑道,随手打开了面前的骰盅,拨弄着里面的骰子。
“赌我这个人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本?”铁山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种事情已经是稀疏平常,无悲无喜。
“我自然是赌我自己啦。”张春明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
铁山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春明,摇了摇头。
“你虽然还算是有潜力,不过并不够格。”
“加上他行不行?”张春明拉过埋头苦吃的镰刀,“你别看这小子长得挫,他可是千杀阁排名一百的杀手,人称暗鬼。”
镰刀嘴里的水果险些喷出来,表情极为难受地变换了好几回才恢复正常,一脸惆怅地看着张春明,怀疑起他的智商。
千杀阁三个字甫一出口,屋中的气温一下子降低了不少,气机汹涌回荡。
张春明面不改色,仍旧笑望着铁山。铁山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额头沁出的一滴汗水却出卖了他。这倒是张春明错估了千杀阁三个字在江湖上的分量,或者说,千杀阁与天运赌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铁山不动声色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白陀老头轻微地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我天运赌坊是一个赌坊,要杀手来干什么,更何况,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
铁山悄然间恢复了从容,说道。
“喂,老暗,整点杀气出来证明一下你自己啊。”
张春明捅了捅镰刀的胳膊,收获了一个‘你是白痴吗’的大白眼,略微有些尴尬。
“呃,这个,你知道的,高手都有些傲气。”
铁山笑而不语。
“加上你身后的小女孩儿。”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背后传出来,赫然是此前与张春明有过照面的自称白陀的人。
“哦?这位是?”张春明故作惊讶道。
“成,或者不成?”白陀并没有回答张春明,只是冷冷问道。
张春明没有立刻答话,眼中闪过一抹阴霾。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好,不过她的身价可不低,再不济,也要搭上你这个老头子。”
一抹寒意从张春明眼中迸发出来,直逼白陀老人。本就鼓荡不已波涛汹涌的气机之中涌入一股乱流,原本的微妙平衡被瞬间打破。
“放肆!”清瘦护卫怒喝一声,单手扶剑就要出手。
“退下!”白陀轻喝一声,本来紊乱的气机竟然被压制住。护卫被呵斥,却深深得看了一眼张春明身后的镰刀,手离开了腰间没有出现的武器,同时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白陀的目光再次投递到张春明身上,眼神有些阴冷,有些深邃,似乎在最后一次询问张春明的意见,不发一言,却尽在其中。
张春明毫不畏惧地与白陀老者对视了片刻。
“我的条件不变。”张春明展颜笑道。
………………………………
一百四十九、收徒
“哈哈,没想到久不在江湖,竟然还有人对我这种老骨头感兴趣。”
白陀放声大笑,本来佝偻的身子缓缓挺直,强大的气势绽放出来,盛气凌人。
“不过,正如小兄弟所说的,小姑娘身价不低,我的身价,恐怕也远不是你等所能想象的。所以,你赌得起吗?”
一道凌厉地目光夹杂着摄人的气势直逼张春明面门,张春明不为所动,一脸嘲弄。
“你这老头,好生没有道理,明明是个跟在别人背后的随从还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铁,你这属下如此没有规矩,你也不管管。”
他看向铁山,铁山表情尴尬,却不知如何接话。
“你这小兄弟倒有点儿意思,铁山,准了,就让我见识见识,他有几分本领。”
白陀老人说完,一甩袖子,直接坐下了,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眼中却闪过几缕精笀。
“既如此,那就来吧。”
铁山也不啰嗦,打开骰盅说道。既没有说明白陀老人的身份,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言听计从。
张春明一面打开骰盅,一面不动声色地朝镰刀使了个眼色。镰刀心领神会,心知此番想要轻易离场恐怕已经不太可能,就是不知道张春明何来的把握行事如此张狂,看样子似乎是断定已经钓到了大鱼。不论如何,事已至此,也只能选择信任张春明了。
在场中唯一没有什么心绪变化的恐怕就只有小朱了,她只是默默地抱着盒子站在张春明身后,眼观鼻口观心,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张春明身上。
“大小,点数?”
“大小。”
简短的对话之后,二人抄起手中的骰盅,五颗晶莹剔透的象牙骰子闪进其中。
众人屏息,场间只听得清脆的骰子撞击盅壁,看见两只乳白色骰盅在二人手中上下起舞,不住翻飞。
不多时,张春明手中的骰盅首先按下,甩盅的手也离开了骰盅,挑衅地看了一眼铁山。
铁山被他这轻蔑狂妄的一眼看得一窒,挽了两个漂亮的花式,也放下了骰盅。
“开盅吧。”
白陀说道。
铁山也不犹豫,直接打开了骰盅。这等对决,已经没有更多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纯粹地赌术比拼。比的是二人的气势碰撞,心理博弈,这些最基本又是最深奥的事情。
几乎是同时,张春明也打开了骰盅。
镰刀伸头看了一眼张春明的点数,好家伙,最大也是最危险的点数,五个六,豹子。再看一眼铁山的骰盅,他乐了,也是五个六,豹子。
“再来一局?”
铁山问道。显然二人的点数相同,只有再来一局以定胜负,如果仍是平局,那就继续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样的单纯的赌术比拼,对二人的体力精力都是很大的负担。
“等一等。”张春明止住铁山要抄起骰盅准备下一局的动作,神秘一笑。“我点数还没出完呢。”
只见他手中的骰盅一抖,一个骰子滴溜溜转着,不知道从骰盅的哪个角落冒出来,跑到五个骰子旁边打了个旋儿,最后停下——一点。
“哈哈哈,看来是我赢了。”张春明笑道。
铁山面色铁青,却没有反驳,只是额头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确实是他输了,因为他根本连张春明何时把那颗骰子放进骰盅里的都不知道,身为镇场赌手,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多放了一个骰子进了骰盅都没有察觉,只能说明眼前的人赌术已经远远超过了他。
“你…什么时候办到的?”过了几息时间,铁山才开口艰难地问道,话语之中尽是苦涩。他纵横赌场数十年,没想到临到金盆洗手之际马失前蹄,实在是天意弄人。
“想知道啊,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啊。”张春明露出一口大白牙,贱贱地说道。
“还有你,你这把瘦骨头现在是我的了,你可以叫一声先主人听听。”
他看向白陀老人,想要在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看出一朵花了。
白陀面色不变,气机沉凝。
“师父。”
咚一声响,却是铁山忽然跪倒在地,朗声喊道。
张春明吃了一惊,连忙虚抬着手说道:“铁先生这是干什么,小子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实在当不得先生如此大礼,快快请起,莫要折煞了晚辈。”
铁山仍旧长身跪地,“师父不收下我这个徒弟,我就永远不起来。”
“当不得,当不得啊。”
张春明急得跳脚。
“不,铁某一生纵横赌场,早已将赌术视为生平大道,今日败于师父之手乃是心服口服,为了追求更高的赌术,铁某愿意付出一切。”
张春明还想再说,却听得白陀老头说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这就是铁山的一辈子,难道小兄弟想要否定他这一生的追求吗?”
言毕,又对铁山说道:“铁兄,看来你我缘尽于此了,想当年你我切磋赌术,还是我小胜一筹,到得后来却被俗物缠身,在铁兄赌术超越我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白陀怅然,铁山眼中也有几分感动,抱拳说道:“知遇指点之恩,铁山无以为报。”
说完又看向张春明,眼神坚定无比,显然不是在说笑,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拜张春明为师。
这倒是张春明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略一思索,也是面色一正,“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手下你这个年纪偏大的开山大弟子了。”
面色虽然严肃,话语却是一如既往地逗逼。铁山也丝毫不在意,听见张春明同意的同时便起身,径直走到他身边。
张春明本来还想再摆摆谱说个爱徒平身之类的话也只得被生生憋了回去,至于一旁的镰刀小朱还有几个护卫早已经看呆了,剧情反转得太快,他们还有些无所适从。本来还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抽对方两巴掌的人怎么转瞬之间就成了师徒了呢。
………………………………
一百五十、顺利
“老头儿,你是不是也想拜我为师?”
张春明斜眼看着白陀老人,轻笑着说。。
镰刀犹自不敢相信事情生地这么快,这么突然,甚至完全没有意料到回事这样的结果,更加没有意料到的是张春明不但敢如此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出千,还敢在事后如此嚣张狂放,不由得暗自扶额,看来今天恐怕真的只能杀出去了。
铁山却是个老好人,看场间气氛有些尴尬而微妙,从张春明身旁上前一步走到了赌桌面前,仔细地查看了张春明用过的骰盅,却没有现任何端倪,于是开口问道:“师父今日赌技惊人,只是徒儿仍然想不明白您到底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个骰子放进去的呢?”
“呐,就是这样咯。”张春明也走上前去,顺手抄起骰盅,再放下时,里面赫然又多了一个骰子。
“呃”铁山额头沁出一丝汗珠,“师父,徒儿愚钝,没看清楚。”
“看不清楚就对了,这可是我当你师父的资本。你跟着我学个三五十年,就自己也会了。这种独门秘技,我总不可能在这里给你一一讲解在让他们学了去吧?”张春明故作小声,却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一面说着一面看向白陀老人那帮人。
“那,徒儿知道了。”铁山面色一红,随即又退了下去。
“喂,老头子,别愣着,拿个说法出来啊。”张春明催促道。
白陀老人没有答话,倒是他身后的瘦高老者神情激动,眼中毫不掩饰地杀意纵横,单手死死压住腰间的武器,青筋暴起。
场面僵持,张春明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啃着,又拿了一个递给身后抱着盒子的小朱。小朱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她现在抱着盒子,也腾不出手吃苹果。张春明单手拿过盒子放到桌上,把苹果硬塞给了小朱。
他坐下,一面啃着苹果,一只手手指敲打着木盒,磕哒磕哒的声音带着一种神奇的韵律,无形之中带动着整个屋中鼓荡的气势高低起伏。
高瘦老人很不适应这种气机地牵制,神色越愤怒,呼吸也变得急切起来。
镰刀目中闪过一道精光,深邃地看了张春明一眼,又毫不在意地研究起自己的手指来。
“你,不会是想耍赖吧?”张春明戏谑地看着白陀老者,缓缓说道。
白陀老人仍是沉默。
“哼,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高瘦老人再也忍不住,怒斥道。
“住口!”白陀老人也出声呵斥道。
他盯着张春明,就像要将他看穿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
“事先跟小兄弟说清楚,倘若我跟你走了,可是你的一大麻烦,我只是不想害了你。”白陀开口道,“我就再问小兄弟一句,你敢是不敢?”
“那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愿赌服输就行。”
“那老朽便没有什么疑问了。”白陀说着,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过来,与铁山一道站在张春明身后。
再一次,出乎了张春明意料地,白陀竟然真的答应跟他们走了。张春明心里虽是有些惊讶,更重要的是这与他预想的展不太一样,这下一下不应该怎么走倒还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赌个几千两银子来得爽快了,他要两个糟老头子又有什么用,还得负责他们的柴米油盐吃穿住行,实在是得不偿失。铁山还好,总算有一技傍身,这白陀老头儿一把老骨头,身后还带着一屁股麻烦,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刚开始张春明还以为他可能是这天运赌坊的幕后老板庞龙,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如果他真是天运赌坊的老板,第一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地现身,第二更是不可能就这么答应跟着自己离开的。
他看向镰刀,眼神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安排,镰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有没有人要来跟小爷赌一把的?你们赌坊?”张春明挑衅地看着跟着铁山身后进来那几人。
“陶先生赌技了得,鄙坊自是佩服有加。如果今天陶先生还未尽兴得话,那边的包房之中还有些大赌局,参赌的都是一方豪侠巨商,陶先生若是有兴的话,鄙人这便领陶先生前去。”
一人上前躬身说道,没有自报家门却不知是何身份。
赌场服软了,跟那些天南海北的人赌,却又不是张春明等人的真正目的。张春明略一思索,答道:“那就不去了,跟那些俗人赌实在是无。要我说,你们这赌坊也是无,无啊无。”
他站起身往外走,小朱镰刀连同两个老头连忙跟上。
“真的很无啊!”张春明走过赌场几人身旁,长叹道。
――分割――
天运赌坊深处,一处庭院之中。
一个蒙着眼睛的老人在抚琴,琴音清脆叮咚,高低起伏,音律回旋之间透露着令人寻味地世态变迁,人事沧桑。
老人身旁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一个锦袍中年人执子沉思,不时落下一子,又要思考半天。仔细一看,这中年人竟然一个人在下着两面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青袍小厮弓着身子匆匆自庭院的外门跑进来,还未走到中年人身边,中年便伸手示意他停步。小厮只得停在原地,进步为难。
良久,蒙眼老人的一曲终了。老人也按住琴弦不再继续,中年人这才挥手示意那小厮过来。
“说吧,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