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我家小夜常警告我吸烟有害健康……”沈傲珊将香烟重新放回了烟盒,略略整理了包里物品,再抬起头时,眼中盈满笑意,“小家伙,你是雨晴和天朗的女儿吧?”
顾以涵并不意外,“我知道您能猜得出,所以没急着自我介绍。”
“就凭你说‘我无所谓’时的细微表情,我就完全可以肯定我的推测。”沈傲珊直起身,靠近顾以涵,低声说,“造物主真是神奇,你安静的时候像极了雨晴,一旦灵动起来却酷似天朗。小涵,好久不见,你已经长大了。”
藏在云层背后的太阳,终于趁着正午时分出来散心了,一束两束淡而温暖的阳光,不经意地落在两人脚边的地板上,映照在沈傲珊穿的漆皮鞋子上,反射出醒目的幽蓝的光。
“沈傲珊阿姨,我不善于拐弯抹角,既然你认出了我,那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别!先别急着问。”
“为什么??”顾以涵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您想继续猜我想问什么……”
沈傲珊笑笑,抻平了旗袍腰身处的皱褶,“我不是神探,但我能大致感觉到你可能碰上了某些棘手的麻烦,所以才会急着找我。紫陌红尘,谁家天下而且,那麻烦还跟我有关,对吗?”
“没错!我想问……”
“难得咱们俩多年之后重逢,先聊一聊你的爸爸妈妈再说其他事情不好么?”
“可是……”顾以涵坦诚相告,“沈傲珊阿姨,我不是不想和您聊天,只是我的麻烦亟待解决,哪怕拖一天都比一年还要难熬。”
“是不是终身大事?”沈傲珊像孩子似的俏皮地眨眨眼睛。
“嗬,您怎么知道的?”刷的一下,顾以涵满面通红,“难怪他说我的表情会出卖我的想法,果然如此……”
沈傲珊伸手拍拍顾以涵滚烫的脸颊,“谁没有过少年维特的烦恼?”
“嗯,我遇到的是少女小涵的烦恼。”
“有句诗挺美的,月光如水,照见人人都有过的十八岁。呵呵,不要怪我说教,你还这么年轻,不该急着恋爱。”
“其实,明天我就整整二十周岁了。”顾以涵骄傲地宣布,目光落在了窗外的某处,“这是法定婚龄,我和他约好了,过了生日就去注册结婚。”
“小家伙,你想做早婚一族吗?”
“早婚没什么不好……”顾以涵努努嘴,“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了最正确的那个人,我不敢犹豫,假如错过了得多后悔。”
“小傻瓜。”
“沈傲珊阿姨,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了,为什么您和我妈妈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笔名最拿不出手,你叫我珊姨好了,就像你小时候那样——”沈傲珊停顿了几秒钟,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非嫁不可的那个人是谁?”
“珊姨,我要嫁给孟岩昔。”
“爽快!”沈傲珊笑了,“我还以为你会遮遮掩掩的……孟什么?名字好像挺耳熟。对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小小年纪就奋不顾身地往婚姻的火坑里跳?”
“和他在一起,火坑我也不在乎。”
“哦?口气不小。”沈傲珊双手握住顾以涵冰凉的小手,“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顾以涵叹口气,略略梳理一下情绪,言简意赅地将她和孟岩昔相识相爱的过程以及前不久孟家强制认亲事件的始末悉数说了出来。沈傲珊安静地倾听着,眉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云。
“由始至终,我都相信我跟孟家没有血缘。但是苦于拿不出任何证据。”
“那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个外貌极为相似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而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这两个人还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沈傲珊微笑着问道。
“珊姨,我以前不信……现在看到您,不信都不行,您和我妈妈真得很像!”
“哲学家说,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我觉得也不尽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超群的分辨力,如果我和雨晴穿上相同的服装、画上相同的妆面,足可以冒充孪生姐妹。”
凑得近了,顾以涵这才看清,沈傲珊鼻梁两侧有几颗淡淡的琥珀色雀斑,为她典雅高贵的气质平添几分俏皮。而妈妈面部的皮肤光滑细腻,是没有任何斑点的。再仔细端详一番,她更发现了不同之处——沈傲珊的眼形狭长、眼角略微上挑,属于典型的丹凤眼;而妈妈的眼睛不算很大,又是内双眼皮,却在眼波流转时愈显温柔可亲。
“我第一眼看见您的时候吓坏了,还以为……”
“你以为我是你的妈妈?”沈傲珊仍然在微笑,“小涵,有什么不可以的?虽然距离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见你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但我认出你毫不费力。舅爱兄欢你既像雨晴,又像天朗,简直是他俩优点的完美组合。我像喜欢小夜一样喜欢你,做我的女儿好吗?”
“珊姨,这……”
“其实我不必问你的。雨晴和我亲如姐妹,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小涵,你说呢?”
“我……不是不愿意,珊姨,只是……”
“嗨,傻孩子,怪我唐突。一提到认亲,你又有心理阴影了是吗?”沈傲珊低头望望精美的腕表表盘,“虽然咱们刚刚聊了一刻钟,却也是老相识了。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
“我想问……唉,明知道胡思乱想会影响判断力,我还是会胡思乱想……”
“问吧!把我当成最亲的亲人,有什么不敢问的?”
顾以涵终于问出最迫切的问题:“珊姨,当年和孟锡尧相亲约会的人究竟是谁?您?还是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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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往往是最出其不意的那种可能。
当一个人费心竭力地苦苦寻觅真相,却发觉整件事最大的困局是由自己内心的不坚定造成的,他/她该有多么失望多么沮丧啊!反过头来推证所谓的真相,却有如一个蹩脚的龙套演员,猝不及防地将暗藏于心底的怯懦与犹豫暴露于聚光灯下,一览无余,无路可退。
跑出美术馆,顾以涵打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此时此刻,她不需要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重返d市,重返孟岩昔身边。
沈傲珊的话语掷地有声,“小涵,你跟我不算熟识,但你应该了解你的妈妈——雨晴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她从来不做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情,除了那一次冒名顶替帮我去相亲。你说孟锡尧第一眼看到你就问你认不认识沈傲珊,对吗?……那是因为,雨晴跟孟锡尧见面之后,极力肯定了孟锡尧的品貌与为人,之后,跟孟锡尧约会的人就换成了我自己。”
“啊?什么?”
“我和你妈妈本来就长得很像,虽然我比雨晴高三公分平时又爱穿运动服,但按照淑女的样子打扮起来,也是美不胜收的。”见顾以涵眼神闪烁着疑惑,沈傲珊信手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裁剪过的旧照,“连摄影师都说我俩是双胞胎。看看吧,当时我们选了最贵的相纸,保存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
顾以涵接过照片,不由得惊呼一声,“太像了!”
正值青春好年华的阳雨晴和沈傲珊,肩并肩站在影棚背景布前,一模一样的秀眉樱唇,一模一样的长发披肩,一模一样的白衬衫蓝格子长裙,一模一样的白棉袜帆布鞋。除非是相当熟悉她们的朋友,否则,任谁都搞不明白哪个是阳雨晴、哪个是沈傲珊。
“珊姨,别说是陌生人分不清,连我都懵了。”
“傻孩子……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以后的约会,孟锡尧并没发现我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女孩子。”沈傲珊将一缕乌黑的长发绕在食指上,不停地卷啊卷,孩子气的举动和她眉目间的成熟沧桑不甚合拍,“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怎么能在专业课上有所突破,怎么画才能画得更出彩——从来没想过谈恋爱的事。以至于猛然遇到孟锡尧这样一位英俊挺拔彬彬有礼的海军军官,多多少少是心动了的。”
顾以涵忽然想起一个疑点,“等下,珊姨,据孟家人称,锡尧大哥曾和沈傲珊及其闺蜜见面吃过饭,那个闺蜜是不是我妈妈?”
“对啊,除了雨晴,没人受得了我。从小到大,她是我结交的惟一同性好朋友。”沈傲珊将旧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夹层,“认识我的人都诟病我的性格,说什么大小姐脾气说风就是雨,其实我是直爽的最高境界。雨晴常常说那些人不懂得欣赏我的优点。我们相处了大学四年,从没吵过架。专业虽然不同,却是最了解对方想法的人。面对逆境时,她不断鼓励我,能拿到美国艺术院校全额奖学金,全靠雨晴的督促和支持。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我在地下室里对着颜料发呆,而她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厨娘,往我的泡面里加辣椒酱和黄瓜丝的样子。家长里短种田忙”
顾以涵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妈妈,我想你……
“雨晴做事谨慎,我们一起请孟锡尧吃饭那次,她怕被认出来,特地换了一身完全不是她风格的朋克皮衣皮裤,化了个比舞台表演还要夸张的妆面,结果可想而知。孟锡尧憋得一顿饭下来想笑都不敢笑出声。”沈傲珊不禁莞尔,“那天,我们吃完饭去看电影,雨晴找了个借口先走了,留下我和孟锡尧。电影散场后,我们俩又到露天大排档吃了海鲜喝了啤酒,孟锡尧很高兴,我也挺开心,两个人都喝醉了,最后我只好把他带回我的住处。”
“就在那晚,你们有了肌肤之亲?”顾以涵瞪圆眼睛。
“傻孩子,你不用喊出来的。”沈傲珊抬手掐掐顾以涵的手臂,“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为所欲为过?我当时很认真地想和孟锡尧处下去,所以第一次和之后的几次都没有拒绝他。但我没想到,他居然认为我给他生了孩子??”
顾以涵托腮,蹙眉琢磨半天,才说:“小夜不是锡尧大哥的女儿吗?”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小涵,小夜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另有其人,绝不是孟锡尧——”
“真的?”
“真的,我没必要糊弄你。”
“唔,竟然是庸人自扰。”顾以涵从红木椅子上一跃而起,“如果我一直信任岩昔哥哥,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
沈傲珊说,“孟岩昔是孟锡尧的弟弟,想必人品样貌都是出众的。言归正传,小涵,你三次逃离最爱的人的身边,是非常不明智的幼稚行为。这一点,你和你的爸爸妈妈都不像。他们都是为了爱情尽最大可能去争取机会的勇士,而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那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立刻找到他!”沈傲珊站起身,语气透着毅然决然的凛冽,“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的?想来孟岩昔也是一样执着的人,傻傻地等着你回头呢。记住我的忠告——勇敢地去爱,比什么都重要!”
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如金科玉律般不可复制且毋庸置疑,顾以涵感慨万千。
人常言事不过三,她逃跑逃成了一种惯性,而这第三次不告而别,是否有欠考量?是否有失公允?岩昔哥哥会怎么想?他一直打不通手机还会再到学校找我吗……怕只怕他再也没有追逐一个傻瓜逃兵的耐心……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曾经许过的誓言都推翻重来,不再活在患得患失的惶惑之中,不再担惊受怕,不再质疑岩昔哥哥给我的一切,我要让我们获得幸福!
那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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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d市云翔国际机场是下午四点半。
魏忱忱的旧手机着实难用,费了半天劲才得以开机。偏偏按键暂时失灵,顾以涵耐着性子又花了六七分钟才输全了孟岩昔的手机号码,却得到电子录音答复的“您拨叫的用户已停机”……停机?换号码了?怎么回事?无奈之下,她拨通了孟家森林公园旁边复式公寓的座机。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声,“喂,您找哪位?”
“是小吴吗?你好——”顾以涵高兴地说,“请帮我叫岩昔哥哥听电话。”
“谁呀?你打错了。”对方嘟哝着,似乎要立刻收线。
“唉唉,你先别挂……请问这里是不是孟永铮的家?岩昔哥哥不在的话,你帮我找下程丹青或程华章都可以。”
对方很窝火,“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刚刚搬进来的,至于以前这里住的人姓甚名谁,我怎么会晓得?”
“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离愚人节还早着呢……”顾以涵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一颗心已然凉了半截。军门宠妻
“我劝你别浪费电话费了。”对方说,“要是想找人,可以到寰宇房屋连锁中介去问问,你报上房子的地址,说不定那里的工作人员可以帮你查查。”
“哦……这是个法子……谢谢、谢谢……”
也不知道了多少声谢,对方早已挂断电话了,顾以涵还捧着手机发愣。这不明摆着是釜底抽薪吗?孟家所有人还能在地球上凭空消失了??再者,即使去房屋中介公司查访,也未见的可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自己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前来买卖房屋的业主,连租房客都不像。
孟岩昔的手机号码无法接通,那么只有到烈焰队俱乐部了。实在不行,还有海军干休所和疗养院两个地方有可能找得到他。
身上现金用来购买机票,已所剩无几。
为了开源节流,顾以涵乘上一辆单一票制没有空调的公交车,饥肠辘辘且冻得瑟瑟发抖的同时,还不忘琢磨着待会儿怎么通过烈焰队俱乐部保安的盘查,顺利找到孟岩昔本人。然而,最坏的可能让她遇到了。她忘了今天是除夕,偌大的俱乐部空无一人,大门上更是横着一把铁将军。
她沿着俱乐部外墙小跑,绕了整整一圈,终于在训练场东门值班室看到了希望。
保安年纪不大,红扑扑的脸颊透着质朴。见有人敲门,赶忙上前察看,“你找谁啊?”
“我……我……”顾以涵略微弯着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我找孟岩昔。”
“大前锋啊,他不在。”保安说。
“那陆霖呢?”顾以涵转念一想,“要是他也不在,麻烦你帮我找王指导。”
“这里面所有人都放假了,老总、球员、教练、队医、清洁工还有保安,当然我除外,我是惟一一个留下值班的。”保安憨憨地笑了,晃了晃手中的报纸,“你想找的人都回家过年了。不好意思,我帮不上忙。”
一行黑体字标题突然闯入顾以涵的视线。她叫住了保安,“能不能把你的报纸给我看看?”
保安很爽快,把厚厚一沓《d市时报》从铁栅栏缝隙递了过来,“昨天的报纸,你喜欢看就拿去吧,反正留着也是当废纸。”
“谢谢!”
顾以涵转身离去,直到步入街边绿化带她才展开了被她捏皱了的报纸。
体育班头版头条:《足球先生无故失踪——孟岩昔缺席国家队最新阵容首次集训》。
无需细读报道的内容了,这个冗长的大标题足以说明一切。多么刺眼的措辞——“失踪”、“缺席”——他怎么可能无故远离他挚爱的事业、远离他挥洒激情与梦想的绿茵场?会不会是有人存心黑他捏造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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