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局长大喊:‘顾天朗!你是我带出来的兵!你绝不能服输,我知道你能行!我一直都知道,你能行――’”
“中队长似乎笑了,然而他的声音微弱而模糊,‘谢谢吕局的信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等待了许久,步话机里传来雨晴姐的话语:‘不用再派人上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跟天朗在一起,不害怕。’”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震彻整个居民区。”
“爆炸时强大的气浪几乎掀翻了我们几辆消防车,大家掩护着群众,按照避险操作课上学到的知识全部卧倒匍匐,只有我站着不动。我看到,天都烧红了。”
“离我最近的一个消防水喉毫不留情地被气浪卷起,由于水管牵扯的惯性,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胸口。一下子,锥心的钝痛,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吸。旁边的队友拽了我一把,我重重摔倒在地,小腿处的石膏似乎裂开了,我不在乎,真的,也不觉得痛。”
“最痛的是心口那个地方。”
“在哭声和喊声中,24栋楼坍塌了。”
“成百上千户人家,在这一天流离失所。”
“中队长把生的希望全部留给了别人,到了最后时刻才回到妻子的身边。我想,即使他们之间有再多的误会,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坦诚相对,生死相依,再也不会分开了。”
“为什么我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受伤?”
“自从受伤,中队长连着替我和其他队友值了两周的夜班。如果他能够保证充足的睡眠,状态不会是这样的,这次绝不会出事。”
“没有人可以安慰我。我又能去安慰谁?”
“我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
……
除去墨水已经褪色的部分内容无法猜出,顾以涵大致读完了这份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因素的现场实录。
她捏着报告纸的双手已被寒风吹得通红,却浑然觉不出冷。
面颊上的泪带着触手可及的温热感,极其的不真实,超乎寻常的前所未有。
目睹火灾惨状的时候她没有哭,得知父母无法获救的时候她没有哭,烈士表彰大会上她没有哭,走进福利院大门的时候她没有哭。四年多来,一千五百多天的日日夜夜,她的眼泪像是干涸了一样,很少滑落。
今天,顾以涵终于哭出来了。
火灾发生的日子,距离妈妈将日记、小鸽子和写给她的未完成的信存进保险箱的日子,仅仅相差半个月。就是小薛记录里的两周。
爸爸居然连着两周没有回过家!
当时的情况在脑海里不过是团灰雾般的影子,模糊难辨,那一段记忆出现了奇异的断裂。惟一记得的是,她每天照常上学放学写作业,周末跑到同学家看球赛,爸爸妈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都想不起。
然而,女孩儿敏锐的心思和特有的直觉,让她察觉到这个小薛应该了解真实情况。
下一步,要通过武铁军找到这个小薛!
值得欣慰的是,她一直都想错了――爸爸最后找到了妈妈,无路可退之时,他们选择在一起,即使撇下最疼爱的女儿孤身一人,他们也要一起面对致命的险境。
………………………………
白色恋人(五)
我不怪你们,真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希望我好好的,那我一定会好好的!
这样想着,顾以涵的心头轻松了不少。她把小薛的现场实录装回书包,同时找了手帕纸擦拭泪痕。再仰起头时,迎面而来的竟是一粒粒从天而降的雪珠。
下雪了。
细小轻柔的雪瓣悄无声息地飘在半空,一朵又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
是不是爸爸妈妈在天堂冲她微笑着落泪了呢媲?
雪花即是晶化的泪珠。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伤悲,相信我!
接下来的路,我会好好走!
望望远处冰面上嬉戏打闹的小学生们,顾以涵忽然扬起双臂冲他们挥舞,一边高声呼喊:“嗨――――你们好吗――――”
小男孩们和小女孩们均是一怔。
个子最高的那个小女孩儿反应最快,她也学顾以涵的样子,挥舞了三四下手臂,而后将双手合成喇叭形状围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我们很好――――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顾以涵开心地笑着,“谢谢你的邀请――――改天――――”
这回所有的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都扬起手臂,和她挥别。
“姐姐――――再见――――”
她没再讲话,只抓着妈妈织给自己的红色围巾大力地摇了几下,骑上单车,掉头去往云圃区政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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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区。
此时临近下班时间,相对清闲的科技办、团委组织部和计生办的人员都已开始筹划晚上的节目了,大厅里人来人往。
顾以涵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握着手机等待。
位于二楼的区长办公室的门却紧闭着。武铁军却正为一份市政交通部门的年终报告而头疼。
本年内,云圃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主要集中在道路建设,旨在扩建各条主干道以及打造g市心脏位置的最佳畅通线路。但实际上,直到他接手上一任区长的工作,报告里提到的若干宏伟目标仅仅完成了五条。其它目标里,处于重要策略层面的快速公交工程,迟迟没有开工建设,主要是因为市民争议较大和市政拨款久久未能到位。
难怪消防局的吕局长对武铁军这次跨行业升迁并不看好,只给出了三个字的概括:烂摊子!
确实没错,刚上任就接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以后的工作不是想象中的一帆风顺,怕只怕如履薄冰、寸步难行啊……
墙上的艺术时钟准确地指向了五点。
武铁军饮了一口早已变凉的茶水,案头的手机突然叮咚作响。定睛看去,是个陌生的来电号码。下班时间往这部私人手机上打电话的人,只能是熟人?
接通之后,他问道:“喂,哪位?”
对方礼貌地回答:“武区……嗯,武叔叔您好,我是顾以涵。有件事想找您问问,这会儿我就在楼下。”
“哦?小涵啊――”武铁军站起身来,“你说你在哪里?”
顾以涵说:“武叔叔,我在你们办公区一楼的大厅。”
武铁军笑了,“行,那你稍等五分钟。我正好也要下班了,咱们大厅见。”
“好的,我等您。”
顾以涵收了线。
武铁军徐徐站起身,一面有条不紊地关闭电脑,再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小伙子把汽车开到楼前空地上来。下了楼,他一眼就看到了双颊通红目光游离的顾以涵。
“小涵?”
“呃……”
“等很久了?为什么不直接上楼找我?”
顾以涵循着声音望向武铁军,淡淡地说:“武叔叔,我找您是为了私事,总不好占用您的上班时间。”
武铁军说:“你啊,别和我太客气。我和你爸妈的关系都很要好,他们的孩子相当于我自己的孩子。”他端详着她通红的眼圈,问:“哭了?谁欺负你,说出来武叔叔帮你教训他去……”
“不,没人欺负我。”
“那怎么了?”武铁军有些不放心的问,“我给你的东西你看过了?”
顾以涵吸吸鼻子,“看了。您中午给我的那份资料,我读完了小薛叔叔写的那份火灾纪录,有几件事想和他确认一下。但又不知道如何联系上他,所以只能来麻烦您。”
“这不是什么难事。”武铁军说,“我可以帮你约他。”
“太好了!”顾以涵欢喜雀跃。
她忽悲忽喜的表情让武铁军忍俊不禁,“心结终于打开了?自从那次之后,你是再也没有踏进我们消防中队半步啊――”
顾以涵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的,我终于明白了错在我,我不该怀疑爸爸对妈妈的爱。”
“这就对了。这事不能怪你,怪只怪火灾之后大伙心里都太乱,没人和你把来龙去脉说说清楚。”武铁军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小涵,你能够理解并认同他们的做法,证明你真的长大了。”
“嗯。”
“换个角度看,失去并不意味着不能收获。你在灾难中成长,是件好事。唉呀,我是不是太官腔了?”
“不,您说的有道理。”顾以涵微笑了,“妈妈常给我讲孔雀东南飞的故事,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明白爸爸妈妈最后的选择,正如他们对我的期望一样,全是因为出发点是――爱。”
武铁军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建议道:“咱们好久没见,今晚一起吃个饭。我现在打电话回去让你何阿姨多做几个菜……”
顾以涵赶忙摆手拒绝,“不,武叔叔,明天有考试,我等下还是要赶回学校上晚自习的。”
“哦,这样啊,那我让司机送你一程。”
“武叔叔,您说帮我约小薛叔叔,是不是?”顾以涵问。
“对。”武铁军说,“等你考完试,找个清闲的时间,我帮你约他出来。”
顾以涵沉默片刻,突然说:“就现在!”
“现在??”武铁军的嘴张成了一个o形。
“是的,现在――”顾以涵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等下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即使离晚自习开始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也要见到小薛叔叔!很多事情堵在心口,我必须知道这份记录里那些模糊不清的部分是什么?它是由于什么原因被雪藏了好几年才被发现的?”
武铁军望着面前这个固执而刚烈的女孩,她深琥珀色的双眸,透着坚定的光芒。
从她身上,仿佛能看到顾天朗和阳雨晴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可事实上,生命中那些走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品尝过的酸甜苦辣,总是埋于心底,只等一个契机将它们重新开启,以至于终生难忘。
“好。”武铁军说,“去我家的方向,正好可以路过薛翼现在租住的地方,送你过去好了。”
顾以涵施以一个饱含感激的鞠躬,“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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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缓缓驶入云圃区最西边的一个非常老旧的居民区。
几乎所有房屋的外墙都已经被写上了大大的拆字。残垣断壁,人烟寥落。大部分住户已经领了拆迁补偿款搬走了,只余某些不地道的钉子户将房屋租出去,赚取最后时刻的房租。
武铁军介绍说,薛翼的家就在这里。
也谈不上是家,姑且算是个栖身之所。那场火灾过后,薛翼的腿伤不知何因竟无法痊愈,变成了跛脚。他打了退伍申请,很快便批了下来。
再后来,薛翼没有接受局里特殊照顾他而安排的街道办公室工作,选择了到市建筑设计院门房值班。因收入微薄,故然居所飘忽不定,而且直到现在,他仍是孤家寡人一个。武铁军说,自己和战友都曾给薛翼介绍过一些相亲对象,但全部遭到严词谢绝。
听到此处,顾以涵心头一凛。
她隐隐地猜到了什么。记录最后的那句“我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小薛叔叔想要代替谁去死?爸爸吗?……
难道……难道小薛叔叔爱的人是……
汽车刹车之前,轮胎恰巧碾到了一块砖头,车身出现猛然的颠簸,顾以涵提前结束了无边的遐想。“武叔叔,咱们到了?”
武铁军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投向车窗外一个步履蹒跚的背影,他叹了口气,眉宇间阴云密布。
顾以涵也望了过去,好奇地问:“那个老大爷是谁?”
………………………………
白色恋人(六)真相与猜测仅有一步之遥
“他就是薛翼。”
“什么……”
顾以涵生怕这声尖叫般的疑问过于刺耳,慌忙间只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记得从前爸爸拿回来过一本影集,里面就有消防中队全体队员的合照。虽然薛翼在印象中已是面目模糊,但她怎么也无法把不远处那个已显出老迈沧桑的身影和几年前英姿飒爽的消防员联系起来。
“他真的是……小薛叔叔……”顾以涵揉了揉眼睛,又问一遍媲。
“是的。你要找的人就是他。”武铁军重重叹气,“他曾是队里最年轻最富有活力的骨干成员,如今看上去比我们几个年长的还要苍老。”
顾以涵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丫。
“哎――小薛叔叔――”未及细忖,她已喊出了口。那个蹒跚前行的身形顿了顿,很快便回过头来。
“你在叫我?”他的声音是如此年轻。
顾以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昏黄的暮色中,她逐渐看清了薛翼的模样。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消防中队合影里站在爸爸右侧的副队长。
“小薛叔叔,我是顾以涵。”
薛翼唬了一跳,惴惴然地向后退了半步,“你说你是……谁?”
“我是顾以涵,顾天朗和阳雨晴的女儿。”顾以涵满怀期待地问,“我十三岁那年,中队组织活动,邀请所有家属参加匹特博对决,我也参加了,您为了掩护我后背中了十来发子弹,不得不提前退赛。”
薛翼摇头,“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记得……”
顾以涵闪亮的眸子顿时黯淡了,垂下眼帘,支吾道:“您不认得我了吗?”
“不是不认得你。是不敢认。”薛翼抬手拢了拢花白的乱发,说,“你长大了许多,又像是旱地拔葱,蹭蹭地长高了。再也不用为豆芽菜的体型发愁了,现在应该高兴了,对不对?”
“您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过的话??”顾以涵又回到了欣喜若狂的状态。
在她那有如需要重组的拼图图块一般凌乱的记忆中,薛翼的轮廓渐渐清晰。他与爸爸过从甚密,工作岗位上是好搭档。在妈妈确诊之后的那段日子里,凡遇到恶劣的雨雪天气或是爸爸值班走不开,都是薛翼送她上学接她放学。有时候还会帮妈妈做饭,帮着干家务活。
薛翼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无人能比。
顾以涵有一次发高烧住院,就是他陪着爸爸跑前跑后,而且还讲了好听的睡前故事来缓解她的病痛。那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传说,具体内容她忘光了。只记得薛翼的声音清幽舒展,像一支悦耳的小夜曲,久久在耳畔回荡。
这样的一个好人,如今落魄到此种境地,怎能教她不心疼?
顾以涵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薛翼的胳臂,“小薛叔叔,别怪我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您……”
薛翼没吭声,只轻轻拍拍顾以涵的肩。
武铁军也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小涵,薛翼不会怪你。这些年,他一边念叨着要去福利院看你一边自责,现在见着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也来了?”薛翼站在原地不动,却极其小心地往后收了收自己的残腿。
“怎么,老队友,不欢迎我?”武铁军明察秋毫地看在眼里,却打着哈哈似的转移了话题,“旧房子迟早要拆的。你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上次帮你在建筑设计院附近打听的那户房东愿意降低房租,你也再考虑考虑。”
“老武,费心了。”薛翼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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