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吃饭没有?快坐下。”张宁招呼他,把壶放带来的小火炉上煮。
刘念哭丧着脸在他对面坐下,道:“阿宁,镇远侯忒不是东西,为了让顾淳这小子在陛下跟前露脸,特地不让我上场。”
太恶毒了。他恨恨地想,从今天起,非和顾淳友尽不可。
在山顶观看时,离得远,看不清将士们的五官长相,但御阅完毕,列队时,张宁便发现带领二百人小队的是顾淳。刘念和顾淳一起训练军士,只能一人上阵,关键时刻,顾兴祖把机会给了孙子。
张宁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其他表示。如果换作他,这个时候不安排孙子出场,把机会让给别人,才是傻的好吗?发扬风格也得分时候。
面对刘念满满的怨念,他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当时顾淳找上门时,我要是拒绝,就没现在的事了。”
这时候说啥都不合适,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怎么能怪你呢?”果然,一听张宁自责,刘念急了,道:“都怪镇远侯那老货。哼,要不是你,他能这么风光么?他忘恩负义,紧要关点没念着你一点好。”
“他要只是念着我的好,把机会让给你,让你在陛下跟前大大露脸,他就不配为镇远侯了。”张宁叹息:“他肩负顾氏家族,顾淳又是他的嫡长孙,没机会还得创造机会让顾淳上呢,何况现在有机会?我要是他,也会这么做。”
张宁说得很诚恳,有的时候,不是报不报恩的问题,而是必须为家族的长远考虑。这个时代,家族鼎盛才是最重要的。
刘念并非不懂,只是愤怒之极,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怔了一下,道:“可这样一来,我就被顾淳比下去了。本来训练军士是我的事,顾淳非要横插一脚,现在更把机会夺走。”
“他会以其他方式弥补,你不用担心。”张宁道。顾兴祖不是蠢货,欠的人情一定会还。
刘念嘀咕:“怎么弥补?今天的风头都让顾淳这小子抢去了。”顾淳会很快升官,他们老顾家能弥补得了吗?
一想到大家伙对神机营交口称赞,刘念就气得不行,太过份了,这些赞美应该给他才对,现在无端被顾淳抢去,他什么也捞不着。
张宁道:“列队前,顾侯爷过来悄悄跟我说,他会在请功折子上提你的名字。你俩名字并列。我想,陛下知道你们一块儿训练,应该不会漏掉你那份功劳。他不敢不提,陛下也不会漏掉。你是今天没有出风头,不过,我想顾淳会有所表示。”
顾淳不是傻瓜,这时候要是没表示,哪配为下一任镇远侯?最根本的人情世事都不懂,还当什么家主?那是会把家族葬送掉的。
刘念怒气稍息,道:“我决定和顾淳绝交,这个朋友,不交也罢。”枉他往日和我称兄道弟,一到紧要关头,就踏着我上位。
张宁笑了,道:“没必要。你想啊,大家都不容易,一有机会,谁不抢破头?这件事,其实你也有责任,你要提前跟我说一声,顾侯爷这个面子还是得给我的。”
两人在神机营白天训练军士,晚上一块儿谈天说地,交情日渐深厚,刘念都差点忘记他这个好兄弟了,现在又说要绝交,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张宁无声自语。
“那不是明摆着吗?还用得着说。”刘念一副理所当然。
你啊,就是被那些见我青云直上,要拍我马屁没拍上,只好去奉承你的人宠坏了。张宁摇了摇头,道:“怎么不用说?你不也知道这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吗?顾侯爷会不知道?顾淳会不知道?”
“唉!”刘念重重叹气。
“有的是机会。日后我朝和瓦剌必有一战,到时在真正的战场上立功,可不比什么都强?御阅只是露个脸,算得了什么呢?”张宁安慰。虽然多露一次脸多给皇帝留一点印象,但要真正立功,还得是战场。
战场上杀敌,立军功,把顾淳压下去,才是露了大脸。
刘念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说是这样说,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眼光放长远些,别盯着眼前一丁点得失。”张宁劝道。
“嗯。”刘念应了一声,道:“你不会收拾镇远侯吧?”
“不会。”张宁明确道。
………………………………
第184章 兄弟
刘念很郁闷,张宁意思明确,让他别计较今天是不是露脸,反正该他得的功劳他会帮他争取,把目光放在真正的战场上。
“这口气我咽不下,本来就是顾淳横插一脚。”他小声嘀咕。
这样的情绪要不得啊。张宁叹息一声,道:“你和顾淳相处两三个月,觉得他这人怎么样?讲不讲义气,是不是会抢同袍功劳之人?”
刘念凝神细想,和顾淳相识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从小他和顾淳就是仇家,他和张宁以及一群伯爵家的子侄拉帮结派,顾淳和宋诚一群侯爵子侄是一伙,双方大架小架打过无数次。
不过顾淳打架不积极,更喜欢在后边吆喝,在背后下黑手的情况倒没出现过。这两三个月,两人在神机营一起训练军士,住处相邻,倒没见他做过什么龌龊事。
张宁没有说话,只是待水沸,泡了茶,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慢慢喝。
过了好一会儿,刘念才道:“我就说嘛,是镇远侯这老家伙背后搞鬼。”他没看错人,这点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张宁微笑道:“你一来就说是镇远侯,可见在你心里,还是相信顾淳,当他是兄弟的。跟兄弟计较什么呢?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计较的?至于镇远侯,他是你上司,他怎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也是。”刘念眼前豁然开朗,一拍大腿,道:“这么一想,我还真不怪他了。”好兄弟没背叛他,让他心情大好。
张宁笑道:“这样最好。将来在战场上,你们或者各领一队,或者一起行动,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同袍,是兄弟,要互相照顾,不能有一丝嫌隙。”
“我会的。希望顾淳也会。”刘念快人快语道:“至于镇远侯那老家伙,如你所说,他是顾氏家主,得为家族长远考虑。算了,我就不跟这老家伙计较了。”
张宁拍拍他的肩头,道:“能这样想最好了。”他能以大局为重,可见真正长大了。
刘念直言:“我们是好兄弟,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我当然不会骗你。”张宁示意他喝茶,又问:“吃饭没有?”
“没有。我当值呢,不能在这里久呆,得赶紧走。”他把茶倒进嘴里,急急忙忙走了。
张宁看他火烧屁股似的,哑然失笑,吩咐任荣去找顾淳。
…………
顾淳和一群将官大块吃肉,畅快无比,听说张宁找,跟同桌的将官们告一声罪,洗了手,急急赶来。
他一走,便有将官羡慕地道:“会投胎就是好,顾将军不仅出身名门,还是张大人的至交,这一点,在场诸位谁都及不上啊。”
三大营的将官谁不是拿命搏出来的前程?只有顾淳和刘念两人是异数。这人的话立即引起同桌诸人共鸣,人人点头赞同,更有人道:“希望能有出征的机会,你我搏一个爵位,子孙后代也能像他们一样有个好出身。”
下次上战场,拼了老命也要搏一个爵位,以荫子孙。
更有人道:“瞧人家张大人,小小年纪便得以封侯,这份运气,我们再投胎十次,也及不上啊。”
“可不是。”又是一片赞同声。
赞同过后,桌上便沉默了,张宁和太皇太后的赌约京中无人不知,无论官宦还是百姓,都以为他肯定无法完成,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月,大军还未出征,张宁便成为兴昌侯了。
人比人气死人哪。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道:“回朝后,张大人,哦,不,张侯爷就要迎娶安定郡主了吧?到时,他就是郡马了。”
“还有杨家小姐。她们可是同时得陛下赐婚的。”有人说着,悄悄瞥向文官们用膳的那几桌。文官以三杨为尊,三杨之中又以杨士奇为尊,高坐首位的正是杨士奇。
桌上又是一阵沉默,皆因人人想到一件事,张宁自身是勋贵子弟,又得以封侯,迎娶安定郡主成了皇亲国戚,和杨士奇结亲又是文官之首府上的娇客……他竟是除了阉党之外,在朝中所有势力之间圆转如意。
这么一想,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气。
阉党自王振死后,自己内部又斗了一场,以曹吉祥身死告终,如今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个十四五的小太监贾小四。这位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小,又没有长辈在身边提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张宁分庭抗礼。
不,或者他永远无法和张宁抗衡。
论和皇帝的交情,张宁不输他,论心思手腕,张宁比他强得多,不是外头传言,贾小四得以当上东厂厂公,还是靠张宁扶一把么?要是传言是真的话,连阉人都得领张宁的情。
这一桌的将官突然觉得人生灰暗,和张宁这样的牛人一比,他们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唉,连吃到嘴里的肉都没味道了啊。
…………
不说将官们深受打击,只说顾淳匆匆来到张宁帐中,道:“阿宁,有事?”你这么急叫我过来,事情很紧急吧?
张宁示意他坐,笑眯眯道:“恭喜你,神机营今天露了大脸,你大概不日就要晋升啦。”
顾淳含笑矜持道:“多亏你举荐。这件事,阿念也有功劳。”他心思通透,转念一想,张宁这个时候叫他过来,不是为了告诉他,他会升官吧?他道:“我已经请求家祖,请功奏章上添阿念的名字。”
张宁和刘念才是从小一起打架打出来的交情,这一点,自己万万不能搞错。
很上道嘛。张宁微微颔首,道:“我请你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为了什么?”顾淳脱口而出道。还有什么事比请功更重要呢?
张宁道:“你、我、阿念三人,是兄弟,这一点万万不能忘了。”
“……”顾淳怔住,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战场上刀枪无眼,只有把后背交给兄弟才有最大的活命机会。这一点,顾淳懂。
他嗓子眼堵住了,好一会儿郑重点头,道:“没错,你、我、阿念,我们三人,是兄弟。阿宁,这一点我会永远记住,永远永远记在心里。”
张宁同样郑重道:“我也是。”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虽然缺了在当值的刘念,但他们心里,一样有他的位置。
………………………………
第185章 求夸奖
参与御阅的将士一直吃到日下西山,才打着饱嗝归营。
皇帝狩猎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朱祁镇没有出帐狩猎的意思,群臣也不以为意。前一天,“雷鸣”不断轰炸,地动山摇,动物都吓跑了,上哪狩猎?这次本就为御阅而来,只是皇帝出城,必须冠以“狩猎”之名罢了。
张宁用完早膳,到御帐求见。朱祁镇即刻宣他进帐,笑吟吟道:“卿比朕预料的要晚来两刻钟。”
你以为我高兴得昨晚睡不着,天一亮马上跑过来?我是这样的人吗?张宁腹诽,行礼道:“臣不敢打扰陛下。”
“不打扰,快坐。卿用早膳没有?”
看这意思,早饭你都为我准备好了?张宁无声自语,谢恩后坐下道:“臣已用过,不知陛下用过没有?”
“朕等卿一块用。卿既用过,随意吃些吧。”朱祁镇说完转头吩咐:“备膳。”
张宁深知他一向心细,既以为他会一早过来,等他一块儿用膳并不奇怪。他几乎天天进宫蹭饭,早就习以为常,道谢后毫不客气坐下。
只有两人用餐时,朱祁镇会吩咐不要那些繁文辱节,什么上很多个菜,皇帝吃不完赏给臣子的行径;什么皇帝臣子各坐一桌,两人说是一块吃饭,其实隔了好几丈,哪有平常百姓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边吃边谈有趣?这些他统统不要。
他只有和张宁一起吃饭,才能体会到平常百姓的乐趣。
很快,一张圆桌摆好,上面放十几样点心。
张宁扫一眼,心想,皇帝节省很多啊,平时怎么也有二三十样菜才对。这是出宫了,御厨们图省事,还是他要节俭?
朱祁镇看出他的疑惑,道:“朕让他们不要弄那些虚头巴脑,拣我们喜欢吃的上,他们倒也用心。”
虽然皇帝为防下毒,再喜欢的菜,每样只能吃三筷,但身边服侍的小太监们长期细心观察下来,还是看出一些皇帝喜好的脉络。其实并不难发现,点心端上来,皇帝最先夹哪一样,撤下去时,又有哪些没动过。自可揣测,毕竟一两百样菜,皇帝不可能每样都夹三筷。
小太监们心照不宣罢了。
张宁从不掩饰自己吃食上的喜好,喜欢的会多吃,不喜欢的一筷不碰。点心喜欢那几样,肉喜欢哪几道,小太监们早就烂熟于心。
这时摆上来的全是两人爱吃的。
“这玫瑰糕,刚做的?”张宁视线落在冒着热气的玫瑰糕上。自从悠悠教御厨做改良过的玫瑰糕后,朱祁镇就喜欢上这道甜点,同样喜欢的还有冰淇淋。
“张大人好眼力,这全是御厨刚做的。”贾小四赞了一句,接过小太监端来的豆浆,放在朱祁镇面前。
据《淮南子》记载,汉朝便有豆腐,而要制作豆腐,必须豆浆点卤。也就是说,那时候便有豆浆。只是那时候的豆浆豆腐是贵族阶层的专属,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慢慢传到民间,宋朝时才上了百姓的餐桌。到现在,豆浆豆腐都是很平民化的东西。
朱祁镇喝的当然不是普通的豆浆,那是御膳房专心制作而成。不过张宁喝着也就是细腻一些,浓厚一些而已。
贾小四是东厂厂公,他端来豆浆,张宁自然不好大刺刺地坐着。不过贾小四承他的情,他人还没站起来,贾小四手脚伶俐,已把热乎乎的一碗豆浆放在他面前,浓郁的豆浆香气直往他鼻孔里钻。
“哪能让贾公公做这些事呢。”张宁客气。
“咱家本就是做这些事的下贱之人。”贾小四谦卑。
朱祁镇道:“好了。小四,你下去吧。”
昨天演习后,朱祁镇兴奋不已,昨晚就没怎么睡,天没亮就盼着张宁过来畅谈,这时哪里还等得及。
贾小四行礼退下,人还没出帐,他便迫不及待道:“卿看三大营的战力如何?”
昨天演习结束后不是总结过吗?张宁先是不解,接着恍然,皇帝这是要他夸一夸他文治武功吗?他诚恳地道:“陛下,任何兵器都须经过战场检验,‘雷鸣’再好,也得扔准了,往人堆里扔。我们不能只利用它的声效。”
什么是声效?朱祁镇稍稍一怔,便明白了,这个从字面意思就可以更解。他道:“朕清楚得很,多一样兵器,多一分胜算,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士气。朕昨天做得不错吧?”
“是,陛下昨天做得很好。”张宁实事求是道。昨天朱祁镇确实极大的鼓舞了士气,这是原来的历史轨迹上他不曾做到的。
“不知卿注意没有,朕的三大营战力如何?”朱祁镇再次道。
张宁想都没想便道:“三大营的战力自然不用说,那是我朝最顶尖的了。陛下放心,只要三大营出征,再辅以英国公统兵,胜算极大。”
其实只要不是王振那样的猪,谁指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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