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四过来接过奏章呈给朱祁镇,朱祁镇只是随意翻了翻便放下,道:“卿既来,随驾吧。”
“谢陛下。”于谦行礼退下。
张宁目光在奏章上停留一息,心想,山西的官员们要倒大霉了。锦衣卫主要负责监视官员们有没有谋反,官员们的不法事自有御史巡察,除非皇帝要查谁,锦衣卫才会把这个官员查了个底掉,要不然自是睁只眼闭只眼。
据说于谦幼时便立志以文天祥为榜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不太可能放纵官员们胡作非为。
朱祁镇用过午膳,休息半个时辰,御辇又行,在日落时分到了西山。
扎营之际,张宁站在一块大石上远眺,只见晚霞染红天边,景色十分瑰丽。突然旁边一人道:“这位便是张大人?”
张宁转头一看,已经换上官袍,梳洗过的于谦身板笔直站在身边,眼眸中透着打量,还有一些好奇。
“正是。”张宁笑眯眯道,倒要看这位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挽救大明的于少保会怎么做。
于谦行礼道:“见过张大人。下官在山西听说张大人搜集王振谋反的证据,奏报君前,劝说陛下诛了这个阉人,不知真相如何?”
原来为问王振是不是我杀的。张宁微微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于谦和王振有过节。王振自忖为皇帝的启蒙先生,除了太皇太后和三杨等廖廖几人不敢招惹之外,对官们可不会客气。但凡出京公干或是地方官进京觐见,都必须给他送礼,倒不拘礼物轻重,给些地方土特产也行。要是不送礼,他便当官员们瞧不起他,想方设法整人。
于谦上次出京公干回京后没有送礼,不久王振指使马顺罗织罪名,将他下诏狱。不过于谦贤名在外,很多人为他说情,连外地藩王得知后也写信求情,以致王振担心事情闹大,太皇太后知道后饶不了他,只好让马顺放人。
王振死,于谦很开心吧?张宁以已心揣测于少保,颇有一种自己替他报仇的优越感。
于谦道:“是,则张大人为国除奸;不是则传言有误。”
“陛下英明,自能明辩明非。”张宁淡淡道,不肯落人话柄。
“下官明白了。”于谦郑重道,完全无视张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明白什么了?张宁翻了个白眼,道:“于大人风尘仆仆,怎么还不去休息?”
坐马车很累,特别是车轮没有经过改良的马车,那是会把人颠散架的。于谦追了御辇半天,又骑半天马,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可见身子骨很好。
于谦行礼道:“下官告辞。”
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在转弯处消失,张宁若有所思。
晚饭后,朱祁镇命贾小四请他过去,随后张辅也来了,君臣三人就着地图商量起行军布阵。
张辅的意思,要看遂发枪的威力,至于手榴弹“雷鸣”则暂时不用,这东西炸起来会惊马,三千营自乱阵脚是小事,军士们被马掀翻,被马踩死那就是大事了。
张宁道:“国公爷,此次出京,下官带了五盒东西。”不待张辅询问,便出帐让侯在帐外的任荣把东西拿来。
他进帐还没坐下,张辅好奇道:“什么东西能防止马匹受惊?”
“国公爷等会儿看看就知道了。下官的意思,做戏做全套,得让军士们见识‘雷鸣’的威力,心里有个谱。”
自己人都不明白这东西的威力,怎么伤敌?
张辅知道皇帝这次带两车“雷鸣”出京,看守、押运这些东西的是锦衣卫的校尉,也是张宁的心腹。可见这些东西非同小可。
“这里没有敌军,难不成炸伤自己?”
“国公爷说什么呢?”张宁笑道:“这里没有敌军,却有山。只是让军士们感受一下‘雷鸣’的威力,炸山也一样。”
“好。老夫也想看看这东西炸起来的威力。”张辅道。他只耳闻,没有眼见,这次总算能先睹为快了。
………………………………
第179章 狩猎(二)
朱祁镇盯着地图看了半晌,道:“还请张卿不要掉以轻心,要定下章程。”日后和瓦剌交战,便按照这个来。
“是。”张辅也是这样想的,事关大明国运,皇帝脸面,哪能大意?
张宁郑重道:“这次务必检验出各营的战力,不合格者一律清除出去,千万别手软。”
朱祁镇微微颔首,一副不愧是好兄弟的神情。张辅则赞许地道:“张大人能这么说,足见赤诚。”
你是说我长大了吧?张宁想翻白眼,最后忍住了。
三人商量好战略战术,张宁和张辅告辞出帐,走在小路上,张辅沉声道:“阿宁,真的要较真吗?”
“嗯?”张宁不解,抬眸看他。
“遂发枪就罢了,‘雷鸣’却是不长眼睛,神机营若有图谋不轨者……”张辅话没说完,担心之意却尽显。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要有一个军士把‘雷鸣’扔到皇帝的御帐前,顾兴祖以谋反罪诛九族不说,张宁也会受牵拉,这东西可是他发明的。
他正是考虑过这个,才建议将御帐设在西山最高处,距演习的地方极远。张宁道:“国公爷不用担心,纵然军士中有天生神力者,也不可能扔那么远。再说,顾侯爷安排好枪手,只要有人不听指挥,马上击毙。”
明知这东西危险,哪会不预防?这可是诛九族的大事。
张辅没再说什么,到自己的中军大帐后,立即传令:“明天五更造饭,五更三刻列队,寅时开始演习。”
演习这个词是从张宁那里学的,他觉得挺形象,便用上了。
三大营的军士哗然,三大指挥使无一例外认为只是御阅,没必要那么较真,完全可以卯时埋锅造饭,辰时列队,何必起那么早呢?
薛诜第一时间求见张辅,想劝他改时辰,却被告知英国公已睡下,只好悻悻回帐。
宋瑛犹豫一下,最终决定奉令,跟着传令下去,全营熄灯。
顾兴祖却来找张宁问究竟,同样被告知张宁已经睡了,再看张宁的营帐,灯已经熄了,只好带着满肚子的问号回去。
文官们各种想法,说什么的都有,只有于谦接到命令早早熄灯睡觉,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勋贵子弟们出发前得父辈嘱咐,难得随驾,一定要好好表现,能被皇帝发现最好不过,要是没被皇帝发现,则求张宁帮忙,想办法引起皇帝注意。总之日后能不能谋得前程,便在这几天了。所以接令后不约而同上床睡觉,养足精神。
…………
五更,西山半山腰,营地上,火光通明,人喧马嘶,不久飘来食物的香味。
天色将明未明,天边的云霞露出一线鱼肚白。空地上,参与演习的人员已列队完毕,三大营军容鼎盛,勋贵子弟们则一个个精神抖擞,文官们晚睡体弱,精神有些不济,却一个个强打精神。
朱祁镇身着戎装骑在白马上,左侧身着朝服的白须老者正是张辅;右侧枣红马上一个蟒袍少年,正是张宁。
“禀陛下,已到寅时。”
“开始。”
“御阅开始,三军听令……”张辅一条条军令传下,各营接令,随后行动。
朱祁镇轻夹马腹,白马当先向山顶驰去,张辅躬身相送,张宁紧追其后,文官们以杨士奇为首,鱼贯跟上。
不久一行人来到山顶,朱祁镇下马,伴驾诸臣纷纷弃马。
“张卿,一同观看吧。”朱祁镇视线落在张宁身上,张宁刚把马缰系好,应声过去。
早有内侍在山顶搭好帐篷,摆上御椅御桌一应瓜果点心。朱祁镇没有进帐歇息,而是走向御帐前的空地,来到悬崖边。
“陛下,不可。”贾小四劝道。你站这么近,万一哪个臣子心存歹意,只要用手一推,你便粉身碎骨了。
“无妨。”朱祁镇淡淡道。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张宁道:“可在这里设桌椅,陛下坐着观看。”陈设桌椅,朱祁镇便无法站得太近,能够最大限度阻止一切有二心的人。
文官们脸皮抽动,皇帝坐在这里,他们只能分列两旁,那还怎么看?
杨士奇道:“陛下,张大人这主意妙极。”这样一来皇帝没有危险,还能舒舒服服观看演习,一举两得。
朱祁镇轻轻颔首,贾小四指挥内侍们将御帐内的桌椅抬来放好,朱祁镇坐下,赐张宁、杨士奇、杨荣、杨溥坐,其余的文官只能在空地上站着。
不少文官心里暗骂张宁和杨士奇:“什么好事都让你俩占了,小的狡猾,老的奸诈。”
天边云霞如红海时,半山腰的平地上一杆大旗挥动,上面一个硕大的“顾”字上下翻飞。这是神机营有动作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张宁取出一面小旗,起身走到悬崖边,朝下挥了三圈。他还没走回位子,山腰处“轰”的一声巨响,烟尘泥屑夹杂火光四溅。
“陛下小心。”不知谁喊了一句,这是地龙翻身吗?这个文官惊魂未定四下张望,奈何站得远,没看清山腰的动作。
朱祁镇不仅没有小心,反而起身走到悬崖边凝神观看。张宁同样如此,只是离朱祁镇约有两尺,退后一步。
三杨同样起身走了过去,杨士奇为避嫌,站得稍远。
半山腰里,一道道火光不停闪过,烟尘漫天,地动山摇。
注视这里的宋瑛难掩狂喜,他知道‘雷鸣’不同凡响,却没想到这么出色。薛诜则后悔没早点让薛翰和张宁走动,献出这么好的东西,张宁岂是等闲之辈?
将官们人人有惊惧之色,如果这些东西扔到自己身上,自己还有命在吗?
三千营的将士们则攥紧手里的马缰,马匹的耳朵已塞了棉条,但地上的颤动还是让马儿极为不安。这时候可不要出什么事啊。不少人默默祈祷。
五军营是骑兵步兵混合的部队,战马的耳朵里同样塞了棉条,步兵们则一脸兴奋,不少人悄声议论:“是不是上战场扔这个就行?”那就太简单了,谋军功如探囊取物啊。
………………………………
第180章 狩猎(三)
一座山峰就这样被轰掉一半,硝烟久久不曾消散。
两杆大旗先后挥动,旗上分别是斗大的“薛”字和“宋”字。一队队骑兵从两个方向奔驰而去,东北角的骑兵右手臂绑蓝色锦带,西北角的骑兵右手臂绑青色锦带,两队相遇,厮杀起来。
一时喊杀声,马匹嘶鸣声震天。
如果细看,能看到使大刀的刀锋套上一个牛皮制成的刀套,使长枪的去掉枪头,刀套也好,枪杆也罢,都涂了厚厚的白色粉末,甲胄被砍上或扎到,会留下白点。肩头留下白点,意味手臂废了,大腿留下白点,意味瘸了。
这是张宁借鉴现代演习的经验,以白色粉末痕迹代替真实伤亡。
但招式是真的。
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另一杆大旗挥动,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悄没声息出现在战场侧方,这支队伍没有骑马,人人背一枝遂发枪。
领头的是顾淳,一声令下,军士迅速列队,举起遂发枪,对准杀得难解难分的战场。
山顶观战的诸人一个个露出异色,杨荣最先出声,道:“张大人,这是……”这是背后放冷枪啊,就是不知道神机营帮谁。
张宁微微一笑,道:“此次由英国公指挥,下官不知神机营此举何意。”你们就别问我了,问我也不会说。
神机营全营出动,不过真正上场的只有顾淳带领的两百人。紧要关头,唯一的表现机会,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孙子。顾兴祖特地叮嘱顾淳一番,因而顾淳清楚皇帝就在山顶看他,能不能升官,就看这一次了。
直到刚才,刘念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山顶上,众人还在谈论,对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倍感兴趣。他们也是刚刚得知,轰掉半座山峰的火力只是神机营派了五十人干的事。
五十人加上两车“雷鸣”就把一座人力难以移动的山峰轰平,可见这东西的威力。同样由张宁献图纸的遂发枪威力如何呢?
不少文官碍于官阶,只能站在空地上,听着前面的人议论,悄悄踮起脚尖,伸长脑袋,一要看神机营帮谁,一看遂发枪的威力,却什么也看不到。
张宁和朱祁镇看得明白,领头者举起小旗,用力向下一压,“呯呯呯”声隐约传来,第一排射击了。
领头者小旗平放,第二排射击完退到第三排身后填膛,第二排、第三排齐齐往前跨上一大步。为首者举起小旗,用力向下压,第二排射击。
“这……”三杨第一次看到这种阵法,第一次看遂发枪发射,被深深震撼了,饶是他们见多识广,还是一时说不出话。
朱祁镇纵览全场,见正在交战的军士不时有人退出战场,勒马在战场边观看,好象不是来厮杀,只是一个过路人,见这边有人厮杀,便驻马看热闹一样。
退出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干脆下马凑在一起不知干什么,似乎在闲聊?
这些人,都是被遂发枪射中,在真正的战场已是死人。
他转头看了张宁一眼,对他的办法极为赞许。站在山顶离得远看不清楚,他却知,遂发枪射出的不是会致人死命的弹丸,而是匠人用白色粉末特别制作的“弹丸”,被射中的军士和被砍中的同袍一样,会在甲胄上留下白色的痕迹,白色粉末通过枪膛后爆炸,落在甲胄上,会形成一片白雾。这样有别于刀枪落下的白点。
御阅结束后,各营可是要算功绩的。拿什么算?战场上算人头,这次算白点。
张宁凝目仔细看神枪营军士变阵、装药、射击,看他们接受命令的反应程度,动作是否整齐,枪法是否精准。
为了给皇帝眼前一亮的感觉,这两百人肯定优中选优,要是做得不好,其他人也不用看了。
随着顾淳挥动手中的小旗,军士们动作整齐划一,枪法精准。不愧刘念和顾淳训练了两三个月。
张宁满意。
杨士奇看了半天,没看出那些退出的军士是哪个营的人,只好转头问杨荣:“神枪营的对手是谁?”
杨荣同样没看清,只好转头去看杨溥。杨溥干咳一声,道:“张大人,神枪营帮谁?”
三人知道神枪营不可能乱枪射击,那样就看不出水平,失去御阅的意义,可双方战成一团,人和马转个不停,他们离得远,眼神又不好,愣是没看出军士们以不同颜色的锦带区分敌我。
张宁笑道:“老大人,下官实是不知。”
和朱祁镇、张辅帐中商议时,三人便约好,不漏露排兵布阵的事。实战中,走漏任何消息都会兵败垂成,演习同样需要保密。
三杨齐齐露出不信的表情。张宁只当没瞧见。
有神机营相助的一方如有神助,只用一个时辰便占了上风,再过一个时辰已全歼对手。另一方没有一人投降。
张宁估计,军士知道只是演习,不用投降也没有性命危险,因而人人有志气。
三大营重新在战场上列阵,山路上三四骑如飞驰来,为首之人正是张辅。
只用两个时辰便分出胜负,实是超出张辅意料。他原本以为要分出胜负,最少得一天。如果没有神机营相助,最少两三天。没想到这么快。
“请陛下移驾到现场看看。”张辅下马行礼后道。
选作演习的地方是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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