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母亲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前,心里好像有什么心事。
黑凤一楞。“妈,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去看您!”
平时两人一见面,盛烈母亲脸上总是挂着长者那种谦和的笑,这次不知为什么,目光呆滞,毫无表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盛烈母亲没言语,默默的走了进来,又默默的找一个地方坐下,不时的还打出一两个咳声,看来心事还挺重。
黑凤心里好生奇怪,她在寻思:盛烈母亲怎么会来?而且脸沉似水……今天是怎么的了,难道还在生盛烈的气……看那样子,还是加点小心伺候,哄她高兴为好。盛烈拿钱的事,先不和她提。
于是她给盛烈母亲端去一杯茶水。
“妈,您喝水!”
盛烈母亲没动,两眼还在发直,看去是有什么心事想不开。
“妈,您还在为盛烈生气呀!这是何苦呢!他是您儿子呀!您犯不上跟自己儿子生那么大气!您可知气大伤身……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哪多哪少!那我们做儿女的可……”
黑凤说了这么多劝慰的话,盛烈母亲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黑凤一连偷看盛烈母亲好几眼,她心在想:方才盛烈回来拿钱的事说不说呢?说了妈肯定不高兴,说不准气上加气,火上浇油!要大发雷霆!那气势可让人受不了!不说吧?心里总是个事,心里总闹得慌,干什么都干不下去!这样下去哪行!
说不说呢?她一直很矛盾,想来想去,最后心一横,还是说了吧,是祸躲不过,早说怎么也比晚说强。
“妈,您来的正好,有一件事我正想去找你说呢!盛烈他……”
黑凤刚说出盛烈两个字,就被盛烈母亲抢白过去!
“还提他干什么?他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他娘!这个盛烈真是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他竟然……咳!大了!翅膀硬了!能远走高飞了!真是儿大不由娘,我这个当娘的,拿他真的没办法了!”
黑凤没多想,她还以为母亲生气是因为盛烈半夜出走的事。她心想:这还没提方才盛烈拿走上货钱的事,这要提拿走上货钱的事,说不定还会气成什么样子。
黑凤接下去又有点犹豫。
盛烈母亲见黑凤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奇怪的盯了黑凤一眼。
“黑凤呀!盛烈怎么样,我不稀得管他!但是你……你可要想的开!咳!这婚事可苦了你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应该把你领进我们王家的门!结果弄成这个半生不熟的样子,我这老太太脸往哪搁,我是在作孽呀!”说到这她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可是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盛烈他好,说句良心话,盛烈能找到你这样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要能干也能干,要持家能持家!还不是我们王家烧高香呀,这么好的事他楞是反对……真不知这秃小子怎么想的!更可气的,他非要去找那金凤……咱不说金凤如何如何,即便金凤再好,那也不应该和父亲母亲对着干!咳!儿大不由娘啊!实在是不孝呀!”
“妈,我理解您的苦衷,您是为我好,也为盛烈好!可是我也明白了,我和盛烈实在不般配……我就是个苦命女子,没多大文化,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我和盛烈好有一比,一个是大鹏金翅鸟,一个是小麻雀……可有人讲话了,盛烈是念过大书的人,又留学回来,我这个乡下村姑,没见过世面,根本配不上他!妈!强扭的瓜不甜,他愿意去找金凤,就让他去吧,盛烈是个不念旧情的好人,我看他们两个很般配!我和盛烈是捆绑做不成夫妻!”
“姑娘亏你想得开……都怪我这老婆子老脑筋,老糊涂把你弄来,本以为把你给盛烈,谁想盛烈他……咳!真是错点了鸳鸯谱……我好后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不是想逃婚吗?让他逃去,我倒要看看他能逃到哪一年!他早晚会有悔悟的那一天!我现在是担心你,我不知你怎么想,如果你心中有盛烈,如果盛烈非要娶金凤,我看做二房也不是不可以……”
“二房?”这话竟从盛烈母亲口中说出,这让黑凤没想到,黑凤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辛亥革命都三十年了,也就是说一夫一妻制,提倡三十多年了,亏得老太太想得出!
“妈!那怎么行!现在是民国!我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相信命!”
黑凤宛然拒绝,但是她没有勇气说出她和张义要好的事。她说完见盛烈母亲又不说话了。
屋里一时出现静默。黑凤还惦记着盛烈拿钱的事,她想现在不说何时説,不如一下子都说出来吧,于是她鼓了鼓勇气,开言说道:
“对了……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方才盛烈回来了……”
话一说出口,黑凤还以为盛烈母亲一定会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然而让她没想到盛烈母亲异常平静。
“哼!我知道他回来了,他回来又怎么样?变本加厉,最后还不是拿钱走了!”
黑凤一听母亲说出这话,大吃一惊。“您知道?怪了,您怎么会知道的?”
“他以为我不知道,来时我就从咱家的窗户里看见他了!缩一头夹一尾的,真是可笑!他是跟一个警察过来的,那个警察叫李满多是盛烈小学同学,我也认识,我知道盛烈是在有意躲着我,我也知道他背着我,没好事!等他们进了屋,我悄悄过来,本想冲进屋内叱责他一顿,但是我忍住了,我想蹲在窗下听你们唠些啥,听了很长时间,腿都蹲麻了,后来听那李满多说外面有人……我想,这要是被你们发现,我这老婆子脸往哪搁,那有多难堪,吓的我赶紧弯腰走开,躲到一边。后来见盛烈和那李满多出来,我看我那儿子一步一步远离了我,我那个心啊,别提有多难受了!”
“妈,那你为什么不喊住他?”
“我真想喊住他,我张了几次嘴……可是我没有喊出来,我想:喊住他又有什么用?那拿钱的事我能说什么?那钱我能不让他拿?我一咬牙一跺脚,心想算了,莫不如由他去吧!让你做个顺水人情,将来你们也……我想他走就走了吧,再说他是为了救黄毛姑娘,钱也是用在正地方!再说他和那姑娘从小就是好朋友!他上日本学习的学费,还是黄毛姑娘给拿的!人家的好,咱们也不能忘!忘了,那成什么人了!以怨报德咱们王家作不出!”
黑凤一听盛烈母亲谈到黄毛姑娘,不管是褒还是贬,听了心里总是不得劲,有点疙疙瘩瘩,但是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若有所思的,心烦意乱的在胡乱点着头。像是理解,其实不理解。
“黑凤,我说这些,你听了别不高兴,也许这话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不过,你也别想的太多,我不是相着他们说话,说到底他们只是朋友,尽管两人你有情我有意,扯不断理还乱……我看他们最终还是成不了!我相信我的眼力!”
“你怎么知道他们成不了?”黑凤当然对盛烈这句话感兴趣,免不了多问一句。
“也许是太好了的原因,两个人都在为对方着想……这样反倒……尤其是你的到来,你夹在他们中间……他们两个都是君子……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们成不了!”
“妈,如果是因为我,那我想……”黑凤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想退出这包办婚姻,成全盛烈和黄毛姑娘,当然成全他们,也想成全知己。“那又何必呢!不如把我嫁了!”
“黑凤,你多心了,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方才也听说了,盛烈要把你介绍给他小学同学张义!这怎么可以!他真是吃错药了!哪有把自己的女人介绍给别人的!荒唐!可笑!”
盛烈的母亲一脸不高兴,黑凤还期望盛烈母亲能答应他和张义的事,不答应也应该给予考虑……不料想竟一口回绝。
盛烈母亲这一句话不要紧,让黑凤一下子跌入深渊,陷入痛苦无奈中,她能说什么,她能大胆直言表白说我喜欢张义吗!她能求盛烈母亲答应她嫁给张义吗!显然不可能!
那时还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妇女受封建的三从四德思想束缚,就像白蛇传里的法海手里祭出的钵,罩住白蛇,使得白蛇动弹不得!封建思想就如同那钵,把那时的妇女罩住,桎梏着每一名妇女的自由。在那种封建思想统治下,就是给黑凤一个胆,她也不敢去争取婚姻自由啊!如果她真的想出奇冒泡,那么做了。那老百姓吐沫星子,非把她淹死不可!
所以面对盛烈母亲,她什么也说不出。
盛烈母亲也不算是老封建,比起小说《儒林外史》里的老封建,开明多了,起码没有妇女要从一而终,为夫殉葬的思想。她很同情黑凤,看问题也很现实,她见黑凤一副痛苦的样子,又转换了一下口气。
“要说张义那小孩是不错,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能吃苦耐劳,待人心肠也热,说心里话我也挺喜欢他,可是他们家穷呀!生活苦啊!他们家祖孙三代都是矿工,他的两个叔叔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我不忍心让你去受苦。”
“妈,我是苦水里泡大的,我不怕苦!”黑凤一心想张义,她在用这种方式表明她的心思所愿。
盛烈母亲能不听明白!但是她不希望黑凤去受苦。
“你这孩子,太感情用事,婚姻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三分钟热血!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的!如果盛烈真的和你不成,妈再给你找个合适人家!”
黑凤一听盛烈母亲放出这些话来,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她想过自由去争取,可是……家里的父母是收了王家聘礼,才让她进了王家,一踏进王家这个门,他已经失去,或者说半失去,人身自由。什么事只好听命于盛烈母亲,盛烈母亲要是不答应,谁说也不好使。
黑凤想:如其盛烈母亲再给她找一户人家,莫不如权却呆在王家不走,她想王盛烈一定会帮忙,帮助他和小豹子张义在一起……那有多好!想到这于是她说道:
“妈,我既然进了王家的门,那我就是王家的人,我是不会离开王家的!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你这孩子!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好!这事先撂在这,等盛烈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现在最头疼的事……盛烈把咱们上货的钱拿走了,没钱这货得怎么上呢?不上货,靠什么赚钱啊!全家怎么活啊!”
“这……妈!我想,不是有些客户还记着帐吗,如果把记在帐上的钱要回来,我看小铺也能周转下去!”
“你是说去要帐?你以为像上嘴唇打下嘴唇那么容易吗,不用说别人,就拿你老赵家二叔!要了多少次了,像挤牙膏似的,一回给一点……这还算不错的,有些人就是跟你哭穷,你也没办法……要帐难啊!”
“那怎么办?那咱们也不能眼看着……妈!你看那样行不?咱们向供货商记账!要欠,大家都欠着呗!”
“记帐?一些滞销的货倒是能记帐,可是那有什么用!压在手里不能当钱花!能赚钱的一些快货,不拿现金谁跟你挂帐!咱们小铺就指这些快货赚钱呢!”
“那,那可怎么办?都怨我……”黑凤急了。“我不该把钱……”
“咳!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我那儿子!可是他也是……也怪不得他!他是去救人,那也是正事!”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就在他们娘俩一筹莫展时,有人敲响了小铺的门。
“请问这是王盛烈家吗?”
盛烈母亲一听有人来了,忙叫黑凤。“你出去看看……看谁来了?”
黑凤忙起身,转出柜台去开门。门开后她楞了一下,发现两个和蔼的中年人,为首的那个相貌堂堂个很高,器宇轩昂。另一个文质彬彬,两个人衣冠楚楚,穿戴都很不俗,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黑凤吃了一惊,瞪着一双惊异的眼睛。“你们找谁?”
“对不起,我们是来找王盛烈的!”那个为首的大个子说道。
接着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说到:“顺便也拜访一下他的父母。”
黑凤见他们说出这话,又不认识他们,怕是……她不敢做主,便横在门前,回头看盛烈母亲,那意思是让他们进来?还是不进来?
盛烈母亲早已站起,他见两个人穿戴不俗,气度不凡,便知这两个人不是街头巷尾买货的,他们既然叫出王盛烈的名字,肯定是王盛烈的朋友或者是老师,可是王盛烈哪有这样衣冠楚楚的朋友和老师呢?
如今两个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能多想。
“噢,我就是盛烈母亲,敢问二位,你们是盛烈……”
“噢,我们是从长春来,到奉天办点事,顺便前来抚顺拜访!”那个大个子说道。
那个长的文质彬彬的人问了一句。“您是王盛烈的母亲?失敬失敬!我们听说您儿子王盛烈从日本回来了?”
这一问让盛烈母亲吃了一惊。“哦?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长春我遇见了他的同学,有个叫康明瑶的,还有一个叫王言大的,我听他们说的!他们是在奉天火车站见到的!”
“噢,原来如此!你们能从大老远的地方来看他……太好了!可是不巧,他去了长春!”
“啊!他什么时候去的长春?”大个子惊异的问。
“也就是脚前脚后!”
一听盛烈母亲这话,急的那个大个子顿足捶胸。
“啊呀呀!早来一步就好了!就怨这该死的火车!老误点!”
“二位前来找我家盛烈不知有何贵干?”
那个文质彬彬的人视乎有所想。“噢,我们找盛烈是一方面……主要还想拜访你们二老。”
“噢!那好啊!这里不是说话处,我们去西屋家里说,正好老头也在家!”
盛烈母亲说完,便出了门,前面带路,那二人朝黑凤客气的点了点头,跟着盛烈母亲走去。
黑凤对这两个人十分好奇,便追出来看。
大个子好奇的回头瞅一眼那姑娘,问走在前面的盛烈母亲。“大嫂,那位姑娘是谁呀?”
“她呀,她就是我们给盛烈说的媳妇,别见怪!山里姑娘,不懂规矩,一来生人就好奇,让你们见笑了!”
“噢!他们成亲了?”大个子接着问一句。
“还没有,暂时作为童养媳住在我家里,您不知道她家生活实在困难,父母还有病……我看姑娘挺可怜,人也不错,就领来了!谁知竟惹来大麻烦!盛烈死活不同意,我把他俩锁在屋里也不行!盛烈一气之下去了长春!”
“怪不得盛烈着急去长春,原来是因为这个!想逃婚!”
“也不全为这个,你们也知道他有同学在长春,他也想去凑热闹,去长春找个工作!”
“找工作?大嫂!要说找工作,那可不好找!别看他是日本留学生,没有一定关系,那些好的单位,大的单位也进不去!”
“大个子,瞧你这话说的,这么不遭人爱听!还是新京时报的大记者。”那个文质彬彬的人说了大个子一句。“大嫂别听他的,我想就盛烈这样出类拔萃的好学生,到哪找工作都不会太难!如果信得过我的话,这事包在我身上。”
“好啊,好!有你这位康德新闻社编辑局长发话,盛烈不愁找不到工作!”
三个人说着来到西屋门前、
正在屋里躺在炕上看三国的盛烈父亲,见有人来了,忙把看那页折起来,慌忙下了地出屋迎接。
还没出屋,人已经进来了。
“老头子!这两位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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