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中原亦有传说,极北之地有yin影之山,山中是罗刹的禁地。那里矗立着恢弘的雌雄之殿,是罗刹的祭祀之地,为扼守通向天之尽头的最后门户。
寒荒原是常人难以穿越的禁地,即使修士也不愿轻易涉足,发生在遥远北方的事情虽然神秘,却无关痛痒。就像无人知道罗刹之殿是如何建成,也同样没人知道它毁灭的原因。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间的,传闻便在极少数关注的人们间散播开了。
林婉半跪在雌殿的一方废墟中,闭着眼,将手掌摊开,掌心朝下悬在一块冰覆石面的上方。忽然间,石面上闪过一层幽蓝sè的淡光,继而一缕蓝sè的幽芒从中窜出,像一只惊慌的小虫,向着远处逃离。那幽芒逃得并不算极快,然而忽闪忽灭,仿佛游离在真实与虚幻之间,轨迹让人难以捉摸。林婉不慌不忙,手掌陡然翻卷,轻轻握拳,于是一道水波似的屏障现出,将那急于逃离的幽芒轻松笼罩,不理会它如何乱窜挣扎,把它交到林婉手中。
像一朵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幽静的外焰和蓝的近乎发紫的焰心,是冷的,然而至少比这环境多了些温度。它如同有了自己的灵xing,在掌心里微微发抖。
“这就是你的倚仗吗……”
林婉手掌一下子舒展开,可是幽芒逃不掉,反而向手心陷下去,直到没入皮肤,没留下一点痕迹,然后她站起来。
“要走了?走好走好,不送不送!”其他几个人也都走了进来,闵水荇看她终于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绷着的脸终于露出笑容来。
林婉一眼等过去,眼神之犀利比她出剑也不遑多让,闵水荇心肝儿一颤,好险没退出几步。她旋即醒悟,这是恼恨自己对她使烟来着,女人果然都小肚鸡肠,可你凭什么瞪人呀,本来没你什么事儿,干嘛……眼前出现横出一柄连鞘的长剑,不禁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把林婉的视线挡住。那是冒襄的藏锋剑,剑头上粘连着一缕幽蓝微芒,怎样挣扎也不能从剑鞘上脱身。
冒襄缓缓收回剑,将那幽芒捻在手中,细细观察。
“你也是追着这个东西来的?”林婉不禁好奇。
冒襄点点头:“我一直想不明白,姬前辈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那晚曾点化我,使我获益良多,我不想背负着杀死知遇之人的罪名。”
“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岳楠湘曾经以一颗罗刹女的玉像挡我一剑,她没有动真格的,我知道她肯定藏了后手。可是我看到这颗微芒后,还是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能杀死他的手段太少了,这里边还有很多疑点,”冒襄指尖用力,把幽芒彻底捏碎:“或许这个,只是其中的一根线头。”
“是这样吗?”林婉低头沉思了很久,忽然对余人抱拳,道:“告辞!”
“等等!”冒襄忽然叫出声来。
林婉转过头看他,双眸犹如深井。
“我……只是想问,那天在泰山之颠,最后救了我的那一剑,是不是你?”
林婉“哦”了一声:“不过是仗着对山门熟悉而已。那一剑取巧得很,我知道,公子对我的恩义,还远远没有还清。”
“我不是那个意……”
“心存即可,何必宣之于口?林婉不习惯欠别人太多,这一次不知道公子也会来,多有唐突。”说罢,林婉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山去了。
冒襄望着下山方向发怔,被一阵清脆的咳嗽声叫醒,连忙回头去看,果然见闵水荇忧郁的望着他。她轻轻的摇头,低声说道:“你去寻她,我不要紧的。”
冒襄强笑道:“哪里的话,我不过问她句话罢了,还寻她做什么。”
“是吗?我只怕你会后悔。”闵水荇自顾走入废墟深处,仿佛不胜冰寒,背影在微微发抖。冒襄伸出一只手,却在空中徒劳的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他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即使已成为废墟,这魅罗刹曾经驻留之地仍旧露出一种美感,而深入骨髓的冷意更让这美显得不真实。或许是因为仍旧残留不去的罗刹之力,沧海桑田,宛如梦幻。闵水荇忽然轻“咦”了一声,疾行了几步,然后停下,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你们闻,这香气!”
“哦?我怎么没有闻到?”子杞用力的嗅了嗅,还是一无所获,不由看向身旁的燕玉簟,见她也在摇头。岚徽却道:“好像真的有什么气味。”
此时他们已走出了主殿的范围,周围的巨石和残垣少了许多,从废墟的痕迹看,这里可能曾经是花园。闵水荇疾行了几步,然后停住,高声叫道:“谁来帮帮我!”
冒襄只一步就窜到了她身边:“你找到了?”
闵水荇指着前面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可能就在这儿了。”
冒襄更不言语,双掌贴上石块,他怕弄坏了下面压着的东西不敢平推,只靠着掌心生出的吸力硬生生将巨石抬了起来,再轻轻地放到一旁。
闵水荇径直走过去,走过巨石原来的位置,在一堆小石块前蹲下。冒襄愕然:“你不是说……”闵水荇头也不回:“我又没有说是在石头下面还是后面,它只不过挡住了我的路而已。”
冒襄只能苦笑。
她小心翼翼的拨开那些小石块,于是一枝难以形容其美丽的花显露出来。
子杞三人也围了过来,燕玉簟和岚徽不由得同声赞叹:“真美……”那是一朵冰蓝sè的花,由一枝玉白sè的花径托着,没有一片配叶。花朵不过比茶杯口略大,一层层花瓣上点缀着冰晶似的碎屑,花瓣仿佛在转动,每一刻都呈现出不同的角度。而花朵喷吐出的花蕊则是一片迷离的光影,如同梦境,你似乎能从中看清什么,可一闪念后却又忘却,只剩下满眼时刻变幻的流萤。
“它被我们吵醒了……”
忽的,众人周围多出许多飞舞的幽蓝微芒,它们想要靠近那花儿。闵水荇伸手一拂,便有一片淡淡的轻雾飘出,笼罩在花儿上,任微芒如何努力,也无法突破轻雾的屏障。
“闵姐姐,你干什么?”燕玉簟好奇的问。
“它刚刚醒来,不要让那些罗刹的气息沾染上它,失了纯粹。”
“这花儿是……”
“鬼缠森罗之花。”
闵水荇拿出那鼎小小的香炉,冒襄忽然轻喝一声:“小心!”一掌递到她身前,掌上电光缭绕。只见前边有一道闪光飞来,后发先至,撞在了冒襄掌上,又飞了回去。
众人看向那闪光,却见原来是一只羽翼华美的燕子。那燕子虽是实体,然而却不时有圆润的光泽在它身上闪耀,让它仿佛处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它的额头上还有一个莹白sè的半月标记。还有几率紫电缠绕在它身上,它摆头一啄,便将电火打灭。扑扇着翅膀悬停在空中,瞪圆了小眼睛看着众人。
冒襄收回手掌,掌心处多了一个小小的血痕。
“危月燕!鬼缠森罗之花果然有守护者,却想不到竟然是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也难怪了,传说危月燕就是在曼陀罗花的故乡出生,而鬼缠森罗就是曼陀罗中的异种……它可真可爱。”
“是吗?不过它同样很不好对付。”
“你干什么?”闵水荇一把拉开还想要动手的冒襄,嗔道:“对这么可爱的东西,你也下的去手?”
冒襄再次苦笑起来:“它是挺可爱,可你也别忘了它是凶名赫赫的兽魂,更是鬼缠森罗的守护兽!如果你还想要得到那花,就必须先过了它这关。”
“哼!那可未必!”
闵水荇将香炉平放在地上,左掌一翻,指尖便多了几颗香丸,“嗤嗤”数声被弹入炉中。继而便有远迈流俗的香气飘出,危月燕分明也闻到了,小眼睛闪亮闪亮的,“吱吱”好听的叫了几声,扑扇着翅膀,却终究不肯飞过来。
鬼缠森罗之花似乎也能感应到香气,竟也微微的弯下花径,向香炉偏过来,且也散发出一段香气。两香合在一处,越发使得香气飘渺无迹,玉骨冰躯。闵水荇用长指甲刺破食指指肚,逼出一滴鲜血滴在香炉上,只听得轻“嗤”一声,鲜血立时化作青烟,袅袅而飞,竟像是为香气增添了如真似环的意境。
“来,这才是你的归宿。”闵水荇轻轻说道。
那花儿竟然一点头,化成一道蓝光,连着花径倏忽纵入香炉之中。说来奇怪,鬼缠森罗一入炉中,香气马上便没了,连那鲜血化成的烟气也散了个干净。
危月燕见到这状况,“吱”的尖叫一声,再也忍不住,震着小翅膀飞了过来。它绕着香炉左飞右飞,急的上蹿下跳,可惜不会说话,只是“吱吱”乱叫,什么也表达不出。
闵水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招一招手,笑道:“来,过来。”
危月燕愣了愣神,盯着她眼睛看了半响,竟然真的凑了过来,小爪子一缩,停在了她的一根指头上。闵水荇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点散香,往它嘴边一送,危月燕“吱”的一声欢叫,就着她的手啄米粒似的把香料吃了大半。它却没没全吃了,还剩下了几粒。闵水荇一看,不由得失笑,原来剩下的那几粒是炼制的不jing到的,里面还含着杂质。
冒襄有些迟疑,问道:“你不是想收了这小东西?”
闵水荇拿着鼻孔看他:“怎么,不行吗?”
“你不要看它可爱,但别忘了它是危月燕!‘危’者,便是因为它总能带来灾祸,二十八宿中,各有各的烈xing,做它的主人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危险?有你在我身边儿,我还会怕一个危月燕带来的危险吗?哼,除非……”
冒襄看着眼露贼光的闵水荇,知道不好,连忙答应下来。那危月燕吃饱了香料,又没了东西要守护,便犯起了懒,干脆躺在她掌心上。闵水荇皱着眉道:“你也不能躺这儿啊。”危月燕闻言微微一颤,化作一道流光,飞进她发髻中。却见她发端多了一只簪子,簪头上一只燕头,惟妙惟肖。
冒襄忽的伸手捞住一点幽蓝微芒,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叹道:“该回去了。”
子杞也道:“是该回去了。刚刚听耶律韩海那样说,想必就是当初凌老猫说的那话了。契丹人终于要出兵了?可怜这天下,又要遭多少磨难。”
“这天下,是要乱起来了。”
风从yin影之山吹下,为原本就荒凉冰冷的寒荒原又增添了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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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卷开始,就要进入真正高氵朝的阶段了,该填的坑填,可能离这本书的结束也不会太远了。虽然扑街至此,但是至少还有朋友喜欢这本书,余愿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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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塞北
() 天已经yin了几个时辰,这时候终于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忽增的白sè让世界显得纯净许多。雷霄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并未被体温融化,呈现出完整的六角花型。
他回头问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怎么知道?这一年都在外头晃荡。”完颜真吊儿郎当的在后头跟着,也不知哪儿扯来的一身衣裳,上边紧巴巴的绷的肌肉都显出了形状,下身那裤子却肥的像两片裙摆。也怪不得他,自打被从地底下起出来以后,就跟着雷霄赶路。原本身上那件衣服实在不像话,因此路上偷偷进了家农舍,顺了这么套衣服上身,他总算良xing不坏,知道留下几颗碎银子。
“这长白的景sè,果然是雪天里看的最怡人。”这一路就只要他们两个,繁弱折回昆仑,寒颜则跟着他去学几天弓术,之后则自去尘俗里看看,雷霄准了他两月之期。这两人的脚力世间少有,天山到塞北六千余里,不到三个ri夜这就眼见着了长白莽莽群山。
“怎么,你以前来过?”
“那是早几年了,可惜那次的节气太早,没遇上落雪,也没看过这景致。”雷霄手指着那半被云层掩埋、半在云层之下的雪山道:“早听说长白山上有一处千尺寒池,上回来的匆匆,这回时间算得上充裕,不如完颜兄现在陪我一道去见见,尽一尽地主之谊?”
完颜真连忙摇头,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倒是轻松,我那师尊晚上一ri就是多一ri煎熬,岂能先陪你游山玩水?
雷霄不过一笑了之,一边大步向前而去,一边大声道:“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哈哈!哈哈!”
三ri同行,是两人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这个从相识之初就如在云端的男人,也终于让他看到了些属于凡生的一面。可在完颜真眼里,他越是真实,就越显得不可捉摸。他是当初在外游历,在天山与他结识的。当时虽觉得他深不可测,却也只当做是天山哪个宗府中的高弟。而他那是籍籍无名,即便在塞北算个王子,可一个边疆游民部族的王子,又算得个什么?他一直认为那是年轻人的倾盖如故,他自视甚高,然而也清楚以雷霄之能愿与他结交,是自家的福分。两人前前后后也不过数度见面而已,然而以他这样的碎嘴,也足够把自家犯愁的那点事儿抖落不少出去了。
从雷霄提供给他情报、告知他微服出巡的中原皇帝的行踪时起,他才开始意识到这并非是那么云淡风轻的一段交情。他没想过雷霄会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却也没料到他会是当年的昆仑遗孤,而更以取代了洪崖先生成为青红岭的新一任掌握者。而他到底还有多少谋划?他的复仇之路到底要通向何方?自己是不是只是其中的小小一道链条?思绪至此,完颜真则不免心情糟糕。
人道近乡情怯,完颜真也不能免俗。他自听得北邙山腹化作一片幽泉死地、入中原寻找锁魂玉以来,可以说事事不成,反而将父亲和师尊辛苦建起的血魂军团折损多人。女真一族地方偏狭,人口又少,在塞北上百部族中虽执牛耳,但毕竟是在契丹人和汉人的yin影下讨生活。似那等对族王忠心耿耿又神通高强的人,每一个都是巨大的财富,是成片的草场和成千白头牛羊也换不回来的。完颜真知道,在中原人心目中,把修士的价值和牛羊与草场相比较简直是侮辱,可是牛羊就是他们最直观的财富。
“完颜兄,你脚下长了钉子吗?怎么越走越慢,可有心事?”这回反是雷霄催促他了。
完颜真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想敝处简陋,怕雷兄见笑。”
“简陋吗……那想必是不能与中原沃土相比的。可不就是正因如此,胡马南望,也早已种进了每个人的心头。”
完颜真心里咯噔一下,偷眼去看雷霄,却见他面sè如常,不过是随口而言。雷霄依旧大步向前,未曾看他一眼,却笑道:“兄台不必如此,我带着它来,便是玉成此事。”说着晃了晃手中竹简。
完颜真按下疑虑,道:“有这样的绝世奇书在手,雷兄就不想看看吗?”
“绝世奇书……”雷霄望着手中的竹简,不知为何失笑:“哈哈——老天真喜欢与我开玩笑,让我两次拿到宝书,却都不愿让我一观!你当虞景升不惜代价来破解这上面布的锁,旁人却能够毫不遮掩的看到书中内容吗?”
“啊?你是说虞景升破了道锁,也只有他自己能看?那、那、那这参同契要来何用,雷兄又何苦来塞北消遣我!”
“莫急莫急,这道锁可难道天下人,却难不倒尊师。”
地势开始沿着山势的走向延展,除了一些松柏,山上已少见绿sè。不时有一两道清澈的河流从山间流淌下来,雪落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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