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襄摇头道:“你又要弄什么玄虚?”
她向身旁招了招手,一位侍立在侧的男弟子忽然捧过一只头顶通红的鸟儿,形似鸽子,却比普通鸽子大了一圈有余。她接过鸟儿,说道:“这是咱们五岳盟养的碧血飞鹄,从京师飞到泰山一路不需停歇,两个时辰就能飞到,我今天一早才接到它带过来的消息。可惜官家放出这飞鹄还是晚了,若能早上半晚,或许咱们就能预先留心,姬师兄或许就不会死。”
骆风飐也是满脸疑惑,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师伯到底想说什么?和这鸟儿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猜不透冒襄的动机吗?因为你不知道,他其实并非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他还身负和中原的一段血仇!”
冒襄嘿嘿冷笑,说道:“你要来构陷于我,也不用编出这等笑话来,没得让人耻笑。”他面上虽在笑,心中却悚然惊动,他预感到,仿佛有一个和自己相关的绝大秘闻即将浮出水面。这秘闻是什么,他毫无头绪,只觉一旦暴露,必然会改变他的整个人生。
只听岳南湘道:“官家原来是不知道的,不然又怎会册封你为当朝国师?这本是乾元道兄多年来明察暗访所得,可他知道这事牵连甚大,又和当年的那件大事有关,不愿轻易公诸于众。可听说官家把你派来泰山,便隐觉不妥,这才将此事告知于官家。哎!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大恨已铸,如之奈何!”
她语声甚轻,众人无不屏息静听,她越是不将“那事”说出来,众人就越是好奇。她此时顿了一顿,也没人敢催促她。
她却话锋一转,向冒襄问道:“公子可知当年昆仑山六天混元道之乱?”
冒襄虽知不妥,也如实答道:“我那时极小,未曾亲历其事,却也常听长辈们提起。其间之酷烈,古今少有。我龙虎一脉,哼!也是那时被天下所负!”
岳南湘说道:“当时我五岳盟虽未直缨锋芒,到底也大受波及,若不是圆明天师挺身而出,只怕中原还有一番劫难。后来六天混元道多行不义,落得灭门的下场,他门人子弟是否还有生还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门主雷时中的幼子尚在人间!”
冒襄登时浑身寒毛乍立,岳南湘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他仿佛从中看到了两团风暴!接着,他耳边便响起岳南湘冷冰冰的言语:
“你还不愿承认吗——雷公子?”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岳南湘继续说道:“圆明天师斩杀雷时中后的当日,误入他的卧房,看到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你。圆明天师当时身受重伤,自知命不久矣。他心地太软,不愿让六天混元道从此断绝传承,私下里放走了许多人,可他又害怕自己死后,若这些人再作起乱来,中原道门再无人能制。因此他便将你这个小小婴孩带回龙虎山去,令门人抚养长大,想着日后或许有用。这事做得极为隐秘,天下间知者寥寥。可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乾元道兄多年查访,搜寻各种蛛丝马迹,即使圆明天师早已故去,却还是在多年之后查出了他当年所为。只是道兄感怀天师用心之深,并未说将出来。你龙虎山上自然也有少数人知道,想必你这许多年,早已探访到自己的身世了?
“可惜圆明天师一片苦心,到头来,终究是养虎为患!”
众人耳边募然一声剑鸣,刺得耳膜欲裂,只见一道紫色剑光绝尘而出,向岳南湘刺来。呼喝声顿时此起彼伏,十几道身影飞纵出来,火光、雷鸣不绝,俱挡在那剑光之前。只是那剑光太过犀利,无人能缨其锋芒,一时间血雨纷飞,什么头发、手掌、衣角、胳膊、大腿四处抛飞,那剑光染了层层血色,也不曾稍停。
岳南湘显然早有所备,手中的碧血飞鹄忽地爆成一团血雾,其上光影流转,却是金属色泽!她一边急退,双掌一边连点连拍,将那血雾揉成血盾挡在身前。接着,她左袖中飞出一道白色小剑,悬停在半空,作为第二道屏障。这些犹不足够,她右手双指忽然戳在自己胸口上,双指一夹,竟从身体里夹出一个晶莹玉像,似是散花天女模样,只有巴掌大小,惟妙惟肖。那玉像悬在白色小剑之后,是最后一道屏障。
她这些手段,是在顷刻间布下,那剑光太快,衔尾而至,血盾被一击而破,接着金铁交击之声响起,那小剑也被斩碎。最后则是“叮”的一声脆响,剑尖终于停在了那玉像之前,未能将之击破,可玉像上也多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剑光隐去,现出冒襄的身形。他这一剑起于无迹,如闪电行空,雷霆万钧。然而同时也舍弃了自身的防御,他虽然斩断了好几人的四肢,自己身上的伤痕却更多——上身横七竖八的填了好几道剑伤,深可见骨,更不论什么火烧、雷轰之类的伤痕。他浑身如血里浸过一般,也不知是自己的血多些,还是别人的血多些。
他的声音已嘶哑,出了口连自己听着都觉刺耳:“你说——我是混元道的夷狄!?”
“嗖嗖”空破之声响起,在场的泰山子弟大多赶将过来,刚才那一剑,竟是将岳南湘逼出百丈之外。众人将他两人围在中间,生怕岳南湘伤在他剑下,然而摄于冒襄的气势,却无人敢冲过来。变故陡起,骆风飐措手不及,将长剑归入鞘中,他那些腹心也纷纷还鞘。
“你何必明知故问?”
有人喝叫道:“是啊!你自是早就知道自己是个蛮夷孽种,一心一意想报当年之仇。咱们中原修士自圆明天师去后,只剩老爷这一根擎天巨柱,你要报复中原,这才下了毒手!可恨咱们这些人有眼无珠,竟让你这贼子得逞!”
冒襄充耳不闻,仍是盯着岳南湘重复道:“你说——我是混元道的夷狄?”那剑尖前的玉像光华流转,细看面目却并非散花天女,而是传说中的罗刹女。此时裂纹正好延伸到嘴边,为她填上了一道笑容,仿佛是对冒襄无情的嘲笑。
岳南湘道:“当年在长白山上,墨阳为何一句话就使得折铁束手就缚?只因他也是深知内情的,他虽知道你是个异族,兼且身负血仇,对你这徒弟却还是爱护有加呀。
“如今官家和乾元道兄已传檄天下,此后天下虽大,于你却是步步荆棘。你又何必再苦苦挣扎,还是留在泰山,为姬师兄抵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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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终于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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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山阵
“原来师父是为了我呀!难怪他当时不闪不避,甘受墨阳的摆布,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冒襄回想起来,不由就对自己这忽然改变的身世信了七八分。想到折铁为了回护他,竟不惜以一命相抵,说起来,他如全无顾忌,全力运使“天心五雷正*法”,就是当日山上群道合力,又岂能奈何得了他?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然而这份恩情,和他传艺大恩,怕是此生都无缘报答了。
“真是机关算尽呀!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不过是让我来背黑锅,又何至于这般落井下石?”她说的什么传檄天下冒襄并不在意,可是龙虎山他只怕再也不能回去了,不知道昔日那些同门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以后天下虽大,还能有落脚的地方吗?
岳南湘风度不减,不紧不慢说道:“公子身上流的不愧是昆仑山上的血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姬师兄这一薨,足可比得上当年圆明天师羽化?”
冒襄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心中虽仍是悲苦难言,脑子却也回复清明。他头脑中逐渐理出一条头绪,从之前道门三宗亲附朝廷、林婉受伏击、乾元正式受封国师,再到这一出杀人嫁祸种种,不难看出端倪。乾元既然早在数年前便知自己身世,到今日才抖落出来,自也是待价而沽的意味。当年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是昆仑余孽,到底无关痛痒,最多是为天师道再扣一个罪名。可天师道已经是落水狗了,多不多这么一条也没甚用处。若不能当做晋身之资,实在浪费这消息的价值。
可赵济这个皇帝在这里头又是个什么角色?他不信连那一次意外的救驾也在谋算之中,那一次可谓惊险至极,自己这个恩人也不是假的。对他的推心置腹或许有演戏的成分,可姬正阳与先帝相交于驾龙之前,想必是深印在这少年皇帝的心念里的,他何尝不想找一个自己的“姬正阳”?可是自己的价值终究无法和道门三宗相比?姬正阳在这几人眼里只怕都是障碍,然而如此人物,有什么变动都足以震动宇内。就是要除掉他,也须得找一位足够分量的人来背黑锅。自己这一段时日里,声望可谓一时无两,连带着天师道也似有沉疴渐起之势。乾元在此时抛出这么一手,一石数鸟,可谓高明。
可即使他能把一切都看透又如何,单单坐实了这身世,他便永无翻身的可能。
可他还是不明白,姬正阳到底是怎么死的?
藏锋剑端的森冷寒意让他很在意,有一层层不可捉摸的波动从玉像中渡过来,即使藏锋剑中孕着极致精纯的剑气和他自信百炼成钢的剑灵,可仍有丝缕寒意浸入本体。那气息不唯扰乱真息,且能动摇神魂根本,虽则是走了幽微一脉的路数,可内中自有一股灭杀的霸道。
他想不出五岳盟传世的法门有哪个能与之对应,这甚或不像中原的路子。他反而想到师父曾和他提及的一门在极北化外之地的功法,也是因为这玉像相貌,倒似和这路功法源出的神灵颇有关联。
“嗡——”却是有人忽震长剑,打断了他刹那间的思路。冒襄不由苦笑,强敌环伺,自己今日实在九死一生,想这些又有何用?他自知辩白无用,收剑而立,虽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却不愿稍动眉睫,让人看低了他。
“骆兄,咱们刚刚认识,承你青眼有加,对我大加辩护。若冒某还有来日,定思报答!”
骆风飐摇头叹道:“我不过是越帮越忙,还谈什么报答。冒兄弟,就算你当真……当真和昆仑山有瓜葛,我也决不信你是凶手。其实华夏夷狄有什么分别,人心就是人心,反倒是中原衣冠,自以为深受教化,更是养出了无数奸诈小人!”
冒襄哈哈一笑,道:“是啊!就算我是个夷狄,也有活着的权力!”
他目视四方,眼神如剑,被他眼神扫过之人,无不心惊胆战,他说道:“你们都觉得,我是杀害姬盟主的凶手吗?”
众人纷纷呼喝,内中自有几个耄宿,大是不忿他这倨傲神气,运化真气,就要使出几手绝技来。冒襄自然感应到周遭真气如沸,恐怕无伤时也招架不来,却凌然笑道:“你们想要我的命,我却想活命,少不得是以命相搏了。泰山是天下名山,原是不该放肆的,可我既然是夷狄出身,却也顾不得了。想那昆仑山雷时珍、雷时中兄弟,虽然手法狠辣,然而大闹中原,剑凌河山,何等豪气!我虽然不如他们远甚,却也不是甘心受戮之辈!”
骆风飐听得热血上涌,几乎忘了什么同门之谊,大叫道:“冒兄弟放心,我和我这一十九个兄弟,今日便什么也不顾,也……”
冒襄高声将他打断,道:“骆兄,你若再帮我,就是和天下为敌啦!我是将死之人,岂肯再连累你?”言罢长唳一声,御剑腾空而起,喝道:“想取我性命的,便来罢!”
无疆等人早已蓄势,就等着他这一刻,无不欲出手阻拦。却不想岳南湘忽一摆手,阻住众人,淡淡道:“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亲眼见证龙虎绝技,何必要自己动手?”
无疆等人心头微动,道:“这是……”
岳南湘轻轻道:“单、明、左、封四位师兄也该准备妥当了。”
果然是要动用护山大阵!无疆心道,这怕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全天下能配和大阵放对的,也出不了两掌之数,何况是这么个伤痕累累的小子?他继而又是一惊,四位师叔是什么时候回的山门?怎么昨日在云驻厅没有见到?岳师伯未卜先知一般,怎么像是早已预见到了今日之事?他心中微寒,脚下忽传来一阵颤动,有那么一瞬,整座泰山仿佛都活了过来!
骆风飐长呼道:“冒兄弟,快下来!不可硬撼护……”
“嘭”的一声巨响,他余下的话音被彻底淹没。
冒襄早已拔升到百丈之外,意欲御剑西去。月观峰和玉皇顶之间的那片山谷中忽然绿光大盛,宛如盛着一片巨大的翠玉,山谷间似乎响起一击弓弦震颤的声响,山峰欲颤,风压被巨大的力量挤压成箭,那轨迹之上只有一抹不似人间颜色的碧绿。众人只见山谷中飞出此色,瞬间淹没空中的冒襄,过了片刻,才听见迟来的阵阵风吼之声,然后,才是那声巨响。
绿光击中目标,犹未能遏住去势,余势分成数十道,如妖异的彗星,在天际滑行百里,方散成点点绿芒,重落入群山之中。击中处,绿光散尽时,仍有滚滚烟尘遮眼,让众人看不清内里状态。这片山头上的一群人无不翘首以待,等着冒襄掉落下来。
岳南湘忽地轻哼一声,道:“果然是折铁的徒弟,总有几分挣扎手段。”
那边厢,骆风飐哈哈大笑,高呼道:“冒兄弟果然手段惊人,我不如你!”他知道这“碧霞玉簪”集万木灵气,极是霸道,一炷香内只能放出一记,不然便要伤及草木根本。冒襄能挡此一阵,足堪自傲。
却见烟尘渐袅,半空中冒襄仍立在剑身上,周身环绕着层层硕大的莲瓣,紫莲缓缓旋转,如沐圣光。只是瞧他硬挡“碧霞玉簪”也绝不好过,嘴角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脸色更是白的宣纸一般。
冒襄知是生死关头,不容片刻犹疑,体内震动稍稍平复,复又御剑而走。他虽然扛过了这一次,却也因此知晓,泰山护山之阵非人力所能抗衡。何况他已被锁定气机,若不早早飞离阵法所能覆盖区域,后招必然须臾即至。
无疆见他转眼间又飞出百丈,不由焦急,说道:“岳师伯,为保万全,咱们还是同去照应的好!”
骆风飐忽地闪身过来,喝道:“谁想上去,先过我这一阵!”他身后一十九人两边排开,无不严阵以待,观其气势,虽只二十人,却似千军万马一般。
岳南湘却是谁也不瞧,仍是盯着天上那越来越小的身影,轻声道:“泰山护山之阵,我也是许多年未曾一见了呢。不知四位师兄,能驱使到什么程度?”
忽有人高叫一声:“咦?他怎么停住了!”
原来冒襄本在疾飞,却忽地急停下来,看那势子,竟像是前方撞上一栋无形墙壁,不然哪有这般说停就停的?
有明眼人却察觉出异常之处,有人喃喃道:“好强的剑煞!”
骆风飐从未见过护山大阵容貌,只知威力绝伦,此时骤感天地之间,充塞剑气,单单是那一股压迫之力,就足以让他这剑者屈服。只因那剑势如剑器中的天潢贵胄,足以让万剑朝宗!骆风飐面色煞白,佩剑在剑鞘中不住震颤,似是生生哀鸣,他竟不得不全力抵抗,方才能压下剑灵中那一线臣服之意。
空中募然一声清喝,却见冒襄忽持剑在手,身形如天际一只孤鸿,看他剑尖轻颤,击于虚空之处。观他面色庄严,实在是到了尽展平生所学的地步:忽而引剑如滔滔流水,其意绵绵;忽而化作电掣奔兽,左奔右突;忽而引剑不发,劲气若存若亡;忽而又剑气勃然,大作张扬之态。如此连使数十道剑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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