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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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 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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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完全适应这样多变的环境,因此巨大的身躯反而成了妨碍,让它的实力打了折扣。和黄泉不同,这里并不是以大为尊,并非越巨大的身躯就蕴藏越强大的力量,就越能站在更高处――它还清楚的记得,那些人类运化外力为己用的手段,是何其凌厉。

    依照自己的喜好,它的投影缩小了身躯,只有普通人类的五倍大小。它也有了双手和双脚,无数鬼爪化成了一柄几乎与身体等长的大刀。它的脸也依稀有了人类的特征,只是头发被浓烟所取代,从面颊到双肩则由一圈深灰色的长鬃包裹。当然,为了保持起码的尊严,它仍然保留了三对眼睛,第一对如闪亮的星辰,每一顾盼便仿佛有闪电一样的流光曳尾奔驰;第二对色作深蓝,眼眶内再无其他杂色;第三对则是两颗空洞。

    这一道将它和面前的少年围住的“光圈”,它似曾相识,只是它曾经接触过的那一个,不知要比眼前这个要高明精微多少倍。

    可它依然感到不安。

    它早已学会不轻视渺小如蝼蚁的人类,因此运转这具身躯所能提供的极限之力,当头一刀劈下!

    这一刀的运化早已超出了以势压人的路数,相反,看似朴实无华的刀劈中其实蕴含着近于大道的理解。观者不同,其意自悟。千魉不知人间如何,当初在无间地狱,这一刀劈出,曾让目睹的转轮城主苦思十日,弃城远遁。

    当然或许力量层面天差地别,然而运化之意却也差相仿佛。毕竟大道至简,放之人间地狱而皆准。

    那少年能挡下这一刀也并不意外,他将各种人类层次上的技巧溶为一炉,剑技、符书、魂力和通过剑灵借来的外力,无不被他恰到好处的利用上了。可惜那道“光圈”并不是那人所施,只是抵挡这一击,就几乎有了崩裂的迹象。全身真气的絮乱和脑宫中剧烈的震颤,也说明他已无以为继了?

    他无从抵挡了,除非是绝顶层次的幻术,其余在它的观火魔瞳之前毫无用武之地。劈开头颅,从中取出另一枚“钥匙”,或许顺便还可以尝尝久违的新鲜血肉和生魂。

    千魉如是想着,举手劈出了第二刀。以这具驻影的状态,它还能再劈出两刀。
………………………………

九、破

    “噗!”

    子杞终是无法忍耐,呛了水似的喷出一小口血,余力所致使他连退数步。背后尺半,就是以“困”书布下的“玉带寰宇”。

    他所承受的真正痛苦绝非胸口刀伤或者喷一口血那么简单,有一股质性晦暗的力侵入脏腑,像是要把职能分明、分布井然的器官搅成浆糊。甚至他的元气也在崩解,侵入之力突袭和隐匿的方式都在他的理解之外,他只有临时调用“困”之符力在体内竖起一道道屏障。

    可眼前的黄泉怪物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同样风驰电掣的第二刀又已临头。

    那柄刀长的吓人,造型也堪称触目,握柄之上是爪牙交错的生铁,粗犷且野蛮,从这里向上,原本不过一掌宽的刀身开始了惊心动魄的阔张,最宽处几乎有两尺之宽,然后是更加惊险的收束,刀锋和刀背两条弧度惊人的曲线最后交汇于刀锋一点。它劈下的速度明明极快,却就是能让人清楚的看到它运行的轨迹。精纯的黄泉之气从刀身上溢出,与空气激烈摩擦,带起暗蓝色的火焰,刀后那一道如旗帜般张扬的炎尾,是它速度绝伦的唯一标志。

    子杞闷闷地低吼一声,仿佛要舒尽胸中浊气,余光里他看到几道急速靠近的身影,甚至连燕玉簟煞白却坚定的面容也在眼前一掠而过,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独立面对这一刀――

    再撤一步,背脊堪堪抵上环带,奇异的气机感应瞬间建立,他舍了佩剑,双手向上扬起,同时间喝道:

    “助我!”

    两掌猛然一扣,竟将足有他手掌三个宽的刀锋夹在掌中,仅仅刀上传来的震荡就几乎让他的周身元气刹那崩溃!

    元气一旦有了崩溃之象,稍有不慎,便是雪崩式的连锁反应,更为可虑的,虽然刀锋为他双掌夹住,然而下劈之势不过略阻,仍然是一往无前的架势。此时符力在体内倏然内聚,纵横八方分出无数条支线,如架设起一条条绑带,硬生生将支离板结的元气强行绑定。内聚与外崩两种力道同时作用于经络之间,痛苦不必多言,然而这将破未破之际,符法整合诸方之力,却是强行聚起了一股远胜于他本体真息的力道。

    时机稍纵即逝,这一股“穷途乃现”的外力不可凭持,只能暂缓刀劲。子杞十指成爪,几乎要按进刀锋里,他已单膝跪地,双掌压在颈边,刀锋已抵在锁骨上。恰在此时,续力交接――那声“助我”,自是说与幻妖听的。此时他这两个神魂同体,命在顷刻,幻妖当真是将平时凝练的那一点“私房真元”全力鼓催出来。一道冰凉的真息从脑宫直下,沿着十二重楼的主脉直灌入丹田,气海轮脉疯狂运转,向四肢百骸迸发,在符力将逝之际,补上空缺。

    元气堪堪稳住,抽走的符力向双掌汇聚,以“困”符最本源的方式呈现出来!

    “困卦”为泽上无水之象,喻示困于“穷途”的道理。唯是处身穷困,方能显出人之本性,恰如博望坡上张良匹夫一锥、西羌远塞苏武老朽之节。这一道符书真意,便是要施术者自困于绝境,刚强无惧,自持气节,然后才能激发出真正的符力。

    十根光带从子杞指尖冒出来,在刀身上蛇走,顷刻间便将巨刀缠个满缚,其后更不停留,缠上这四丈巨人的四肢。外围那道“玉带寰宇”同受子杞催动,四面八方“嗤嗤”声不绝,却是同样的光带从中纵出,卷上黄泉魔物。

    说来一番口舌,其实这诸多变化,发生于电光火石,只在那一刀劈落的时间内。这条条光带才是“困”书本源,将魔物捆的粽子也似,只有头脸露在外面。直到此刻,那一刀的力道才算落进,刀刃卡在子杞锁骨上劈开的骨缝里。

    光带有隔绝气息之能,将驻影和黄泉本体的联系隔绝了大半,只是这一尊驻影已倾注魔主千魉的近半源力,就是与黄泉完全隔绝,也已能常驻此间。子杞知道单凭符力杀伤不够,那一柄刀重有千钧,但是压在肩头就让他几乎直不起身来。他向腰间一拍,喝道:“豹兄,切看你斩首!”

    就见青光一闪,青豹剑夺鞘而出,在空中倒转剑锋,向魔物头颅斩去。魔物虽动弹不得,三双眼睛却露在外面,第一双眼中猛然放出两道白色电光,打在剑上。青豹剑发出一声悲吟,偏了方向,将魔物额上削下一片,落在远处时,竟是被电光打的现出本体,腰上两道狭长的焦黑伤口。青豹卧伏于地,双目虽寒光湛湛,其实也已虚弱不堪。

    “不好!”子杞在心里暗叫一声,双掌向前一托,身子向后尽力滑开,顺手抄起了插在地上的白果剑。

    蔺无终那个笨蛋,搞什么鬼啊――凭他此时灵觉,已能隐隐查知通幽之路的状况,刚刚“鬼门”忽然又吱吱呀呀多开了一隙,一股汹涌的力量顺着加大的“门缝”逆流而上,被光带捆缚的巨躯立时便生出感应!

    念头未消,只见眼前巨躯猛然振腕,轰隆的振鸣声从刀上传来。继而刀上光带尽数碎断,一发更不可收拾,劈啪声不绝,缠在身上的光带也一一寸断。那魔物如破茧之蝶,携了一身盈盈光斑,一步踏来,长刀直刺子杞前胸。

    诸法用尽,子杞百骸欲散,却出奇的心下安然。侧身避过刀锋,反而抢尽对方怀里,身形纵起,提剑向上一挑,却是“万物生化之剑”里的妙招。这一刺恰如银龙倒卷、含苞吐蕊,剑上裹着一层白芒剑气,一派盎然生机,真是让他使出前所未有的剑意来。可是他也知道,纵然这一剑先刺中对方心窝,自己也避不过拦腰一刀,斜里袭来的刀气已让他隐隐生寒。

    “嗤”的一声轻响,剑气洞穿漆黑的身躯,长剑未到,其剑意便已将心口处捣开一个透明窟窿,且边缘仍有扩大之势。果不其然,这样的怪物,构造果然是不一样啊,心口上的窟窿自然也不会是致命伤。将近的寒意几乎已割开伤口,子杞不由得心想,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嘭”的一声闷响,腰侧受力,预料中的刀锋却变成了某种钝器,而且撞击的力量并不猛烈,反而轻柔的像是有人用腰身一撞。子杞斜飞而出,讶然的看向侧方,那里正盘踞着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黑色。

    “玉簟……”

    死里逃生的喜悦也只维持了一霎,那一团黑色中依稀裹藏着一个人形,那人背对着他,只有裸露的一截脖颈,在黑色的衬托下,白的炫目。子杞不知道在她身上起了怎样的变化,那些黑色仿佛是从她的身体里延伸出的分支,他看仔细了,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条条如缎带一般的存在,不仅将她全身裹住,还层层叠叠的分出许多条,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盾牌,挡住了巨大的刀锋。

    “回来,你不是它的对手……”子杞嘭的摔在地上,精神从极度紧张中松弛下来,才真正感受到整个身体的糟糕状态。仿佛每一根骨头都断成了几截,经脉里似有火焰流动,火辣辣的让他几欲昏厥。话出了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怎么会这么有气无力。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燕玉簟蹁跹起落,仿佛在三丈的长刀上舞蹈。她的身法依稀还有从前的影子,只是那传自燕长歌的“乱云真气”为无边黑带所替代,湘娥剑也被涂抹成黑色,和那柄巨刀想比,简直如一只绣花针。

    然而,那身法里毕竟还是多了些什么,若强要说,便是诡吊。

    崇华和钟镇岳驰援而至,却在半途中,被百里两只大手一张,截了下来。他原本不愿靠近黄泉魔物,不知什么因由抢进魔物几丈之内出手,酣战之际,犹不忘向主战场上瞄两眼,仿佛也想看看,这个女子身上的变化,可以到什么程度。

    黑带明显分作两边,一边化墙化盾以为防御,另一边俄而聚成锋芒、俄而散成漫天星坠向那魔物进击。燕玉簟本身则配合黑带变化,如一只灵巧的猫,在魔物巨大的身躯旁上下游弋,寻找每一线破绽,将手中湘娥剑送出。

    子杞愕然发现,那魔物竟被燕玉簟全然压制住,黑带上附着的腐蚀之力极为恐怖,只消被沾上一星半点,那魔物本体便要被蚀出一个小坑。燕玉簟的湘娥剑更是了得,她一沾即走,每有斩获,剑下便要剜开一大块肉来。

    魔物虽大,却也要被她一点点蚕食殆尽。

    千魉驻影完全舍弃对黑带的防御,一柄巨刀只往燕玉簟本体上招呼。可有一部分黑带始终在侧防御,燕玉簟又身如鬼魅,纵然它手腕转折之际,巨刀便能笼罩数丈范围,却总叫她或硬挡或闪避,难以递到本体。

    沉闷的振鸣声再一次响起,子杞浑忘了全身伤患,霍然起身,嘶叫道:“快退!”

    他眼见巨刀喷吐着暗蓝色的火焰,从天而降,携着指天画地的气度,直劈而下!这一次他是旁观,巨刀在空中运行的每一个轨迹都清晰可见,然而,就是快的无从闪避――

    交叠了上百层的黑带被轻易撕碎,前路再无阻碍,刀锋一往无前,燕玉簟在退,却还是被从头顶一路划过。

    没有鲜血喷溅,也没有满地碎尸,燕玉簟的身体如一团烟雾,被赫然中分,搅成没有形状的烟尘,继而袅袅消散。

    子杞疯了一样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燕玉簟还存在的印记。他清楚的知道那绝不是幻术,在那对闪电一样的眼睛下,没有幻术存在的可能,可为什么是烟尘四散?难道那就是燕玉簟现在存在的本质?她还会不会重新凝成人形?

    倏忽间,他眼睛一花,就在自己身侧,上百道黑色缎带凭空窜出,向魔物怒卷而去。千魉驻影徒劳的挥舞长刀,仍被黑带一一卷上。如一条条嗜血的蛇,巨躯在撕咬和缠勒下崩裂,四肢分离,胸膛分崩,继而被分割成小块,及至绞杀殆尽。

    巨刀和两道白色的电光坠入地面,消失不见。黑带也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子杞仿佛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声,连忙循声望去,一团烟尘渐渐凝聚成形,化作燕玉簟的模样。她就在子杞三尺之外化形,他呆呆的凝视着,浑不知两道泪水划过面庞。

    燕玉簟脸色苍白的可怕,膝盖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上。子杞连忙过去扶她,一只手挽住她的肩窝,却不料身体不听使唤,被她跌下的势子一带,双双跌坐在地。两人趴在地上,脸庞相隔不到一尺,都累得不愿起身,不由得相视而笑。

    “成了!”

    远处忽地传来蔺无终喜悦的声音,只见他十指忽然插入禁制之中,激起狭长的电火,将他的指尖殛的焦黑一片。沉喝一声,蔺无终脸上依旧古井不波,十指连连划动,无数凌乱的真息在他的指尖下跳动,其间精微的元气变化已庞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旋即,他十指向内一握,猛地从金色禁制中抽出来,众人耳中无不响起一声熟悉的鸣叫――

    他手中虽空无一物,却没有人怀疑,里头正扣着痴妖的魂魄。
………………………………

十、临

    殿顶似乎隐隐传来隆隆的声音,仿佛有杂沓的马群在头顶的地面上跑过。好在这里是不知深入到几里的地底,石殿顶上的土层想必厚的可怕。

    几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似的嘘出一口气,甚至包括完全该站在另一个立场上的百里和那老头儿――不惟是那头搅得殿里不安宁的黄泉之魔被打回老巢了,蔺无终在金色禁制前的进展,也终于让人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百里退到了边缘处,和老头儿站在一块,那老头儿抽了抽鼻子,用有点拿不准主意的语气道:“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几番打斗下来,百里到后来用的都是燃烧血肉的法子,此时活像一尊裹着人皮的骷髅,心口的大洞也不曾补上,不时有细小的肉丝从伤口边缘探出来,四下游弋。每次老头儿的目光触及这伤口,眼角便不禁抽动,现在百里身上散发的气息,连他也觉得森寒彻骨。他听他答道:“还是静观其变。”

    老头儿似是料到了这番言语,咧嘴笑道:“还是不怎么积极嘛!这不该是咱们俩的立场。”

    “不然你要怎样?去尝尝黄泉的逆吸之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身躯不过是个摆设,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没有依凭的亡魂。”

    老头儿不知是否被他的语气感染,身子抖了一下,又叹息道:“被吸进黄泉,说不定也是种超脱呢。我们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徒劳的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希望――谁又知道楚雄什么时候能重回人间呢?或许我们永不能得解脱。”

    子杞连用了三次力,才强撑着坐起身来,一只手仍旧拄在地上。他此时内外焦煎,真元尽丧,好在精神健旺,自觉神魂活泼圆融,到似是有几分三省老道常提及的无暇境界。寄身脑宫的幻妖则狼狈的多,以此时的神魂状态,子杞便隐隐能感应到它伏在紫府中的位置,像是正躲在个角落里虚弱的舔舐伤口呢。

    “咳,咳――”

    燕玉簟坐在他的身边,抚着胸咳个不休,全身都因剧烈的咳嗽而蜷成一团,簌簌发抖,如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子杞轻拍着她的背脊,等她咳声减缓,才见她抬起头来,皱着鼻子说道:“刚才那一刀好吓人,我以为我死定了。”

    子杞顿时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大声道:“难道你之前根本不晓得能不能躲过那一刀?难道那雾化的本事不是你自发用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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