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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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 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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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里子走出石廊,用手伏在石壁上摸索几下,低叹道:“好硬的石头!”

    忽见他扬起手中铁胚剑,剑身正自震颤不休,却无震音,想来那剑上发出的啸音已超出了人耳所能捕捉到的范畴。相里子大喝一声,反手一剑击出,“铿”的一声大响,整根铁剑已插入石中!只是这酆都的石质岂是一般可比,伴随着“噗”的一声响,他用剑的那一只右肩上爆开一团血雾来。

    相里子全不管这些,再度振腕,任由手臂上无数血管爆裂,拖着那剑在石中游走,阵阵石雾顿时腾起。再见他反身从石中抽回铁剑,左手向石雾里一抓,抽回手时,掌中已托出一具长形的薄石棺,边缘尽是粗糙的石砬。

    “大师兄,墨门讲究三寸木棺,我用这石棺送你,也算是厚殓啦。”

    他几步便走到前面两人前头,将石棺捧在两人身前,道:“两位师兄,请把长春子师兄装入石棺,咱们送回山上,入土为安。”

    蔺无终一愕,道:“你不自己送他吗?”楼管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长春子唯有这么一个师弟堪称知交。

    相里子不答,左手向前一送,石棺轻飘飘的飞来,被蔺孙二人各执一边托住。相里子回身踏步而行,左手在剑身上弹出几记清音,借着那点残破的韵律,他便亮出自己的破锣嗓门来:

    “弹铗兮塞北,拂衣兮江南!”

    话音一起,激烈的剑鸣便仿佛从九天垂落!百里面色一凝,右手向背后一掩,掌中那禁锢的妖魂便被送入符箓之中。那妖魂便是寄身于长春子脑宫的痴妖,甫一入符箓,便被嵌入左上首的一颗骨头上,正是符箓窍穴之一。刹时间如油淋火燎,淡灰色的神魂上烟气袅袅,痛的那魂魄不住扭曲,似有一丝一缕的灰色丝线从它本不多的“魂身”中抽走。可怜诸般苦楚,却是一声也难出得。

    不说这边,且说石殿之内,剑鸣蜂聚,那声响便似九天雷动一颗颗都轰在这石殿里,又像千军万马,杂沓奔腾而来。相里子面呈金刚怒目之象,根根短须激张,仿似要射出来一般。他那根粗胚铁剑已在身前化成百柄千柄,每一支都在向外激射只见淡淡波纹的音杀之剑!

    音杀无形,剑纹如波,这上下封闭的偌大石殿几乎成了他天然的决胜场,一道道音剑被石殿的四壁和天顶来回反射,更是无轨迹可循。在相里子精准的操控下,音剑无论经过多少道反射,最终必然会轰在百里身上。

    这般如落雨的攻击,根本无从躲避,百里双手左右一张,便有黑色的气流绕身而过,要在周身铸成防御。只是每每黑气才稍具规模,便被音剑打灭,他便双手再张,重有黑气填补,又被随后的音剑打灭。如此黑气随生随灭,始终处在千疮百孔的态势。只是百里的本体倒也不曾被音剑直接命中,也算是看看守御下来。然而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包括头颈、双手,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似乎内中血肉正被一点点抽干。照那速度看来,用不多久,便要成了皮包骨头。

    蔺无终接住石棺,喝道:“钟师兄,随我收敛遗骸!”便踏步飞身,向长春子的遗体冲去。钟镇岳应了一声,一手擎着石棺,步调和蔺无终完全保持一致,动作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老头儿却不容他得手,忽从地上跃起来,叫道:“好不把我老人家放在眼里!”

    两面隔着起码十丈之遥,老头儿却是立在原地,弓腰缩腹,一掌向两人印来。他这一掌用力太大,竟在空气里印出个巨大的模子来,便似凭空拍来的一只巨掌,每根手指都有面盆粗细。有几只音剑从中掠过,在巨掌上割了几道裂口,却也无损其气势。

    “嘿!”

    蔺无终其势不停,空出的左手忽搓指成锥,五指汇聚处如有星芒闪动。直到巨掌临头,大风吹得他发根乱舞,蔺无终才扭过头来看那巨掌,双目中似有紫光一闪,手锥便向巨掌上的一处直戳而下。钟镇岳始终跟在蔺无终身后,对那巨掌视而不见,待得一阵狂风扑面而过,他才哼了一声:“班门弄斧!”

    那狂风,便是被蔺无终一戳之后,散成了一团混乱气劲的巨掌。气节被破,那掌力纵然凌厉,也被内里无序的各般力道相互冲折抵消,又哪还有杀伤力可言?

    在蔺无终的“破元手”面前,似这般大而雄浑的劲气,实在无半分用武之地。

    又听“哇哇”大叫,那异种黑猿也不顾恐惧,向着钟镇岳这一边扑来。它这一下展开身躯,手脚之间超过四丈,简直如泰山压顶一般。

    钟镇岳眼中冷光一凝,喝道:“掌院先走!”左手向前一送,石棺脱手飞出,蔺无终借这力道速度更增几分。

    “锃”的一声脆响,暗黄色的“剖胆剑”从腰间纵出,如飞龙经天,迎向黑猿。刚入石殿来,钟镇岳便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了诸同门力战,心中更是烧起熊熊火焰。这一剑几乎是汇聚他一身精气,剖胆剑灵发出龙吟般的长音,那一瞬间竟是压过了滚滚的音剑之声。向来大开大合、剑出则横绝百丈的“黄金台”剑气被他生生压在四尺青锋之内,其间罡煞之凝练浓烈,实在无法可想。

    黑猿也意识到了这一剑的危险,然而冲势难遏,已然无法退避,便将两只粗大的手臂横叠在一起,硬砸那向头颅斩来的剑光。

    剑光划过,骤然黯淡下来,因为剑上已然蒙血。血光则飞纵上三丈高空,还有两只粗壮的断臂。黑猿“咚”的砸在地上,痛觉此时刚刚传达到脑颅,它仰头嘶声痛叫,高举的双臂上只剩下半截上臂。切口处除了白森森的骨茬,光滑异常,皮毛、肌肉、血管的分布都在切口处呈现出来。霸道的剑煞仍然滞留在伤口上,不时炸开一个血肉的小坑。

    蔺无终到了长春子直立的尸身前,沉声道:“师兄入棺为安!”右手一震,棺盖便即弹开,尸身也不知受了什么力道牵引,飞入石棺内,插于地上的承影剑也跟着飞进,安静的躺在它主人的身旁。“嘭”的一声,棺盖又落了回来,连接处严丝合缝。蔺无终破开手指,以指血在棺盖上画下一道血书符文,将石棺牢牢封死。

    他双手托起石棺,向后推送给赶来的钟镇岳,道:“护住石棺,我去看看那符箓!”便向那道书写于黑暗之上的符箓飞身而去。

    老头儿掌力虽破,本身却没有多大损伤,然而见蔺无终奔向符箓,却再不上前拦阻,反而又后退了几步。

    久攻不下,相里子几乎已神竭力尽,他此时精神已处在癫狂的边缘,双手猛然一拢,胸前纷然的剑势便又重归于一。只见他双手一前一后,虚抓着漂浮在双手间的四两剑,双手五指猛然一扣,四两剑竟被掌间的力道捏碎,成了无数铁粉!

    这一下自爆佩剑,激发出了至今最猛烈地音爆,这是他“弹剑苦歌”中最为酷烈的一式——大雷音剑。

    相里子沉喝一声,双手向前一推,被音剑裹挟的铁粉仍成剑形,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闪而逝。

    这一次,百里再没能及时发出黑气,挡住当胸而来的袭击。他心口处赫然开出了一个对穿的空洞,几有拳头大小。音杀之力未散,疮口的边缘仍然震颤不休,血肉竟如粉尘一般簌簌而落,一点点扩大着空洞。

    没有血流出来,百里心脏被毁,竟然只是面露痛苦神情,用手轻轻触碰着伤口,低声道:“这样的身体,也不是全无益处啊。”碰到伤口的手也沾染了无形的震荡波,指尖处有血肉化成极细小的粉尘,随风吹落。

    相里子也没能欣赏他的战果,一击之后,他便瘫软在地,人事不知了。

    刚刚靠近符箓的蔺无终忽然惊喝一声,被一道无形之力击的飞退。纵然他双手连挥,以“破元手”解了有形的劲力,可对于攻伐神魂的无形之力,他却防不下来。

    “小心!痴妖归位,黄泉之路已洞开一线!”

    仿佛是为他的话作注解,一只深灰色的、半透明状的嶙峋鬼爪猛然从地底伸出,向坐在不远处的子杞抓来。子杞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殿中的诸般混战,面色平静如常,及至看到鬼爪临头,眉睫也未曾稍动。

    风声再起,一道黑色的流光从石殿的一个入口处纵来,擦着子杞的眼帘飞过,迎上仿佛不可一世的巨大鬼爪。

    那是蛰伏已久的燕玉簟。
………………………………

六、黄泉魔动

    燕玉簟是看得见的,那些不应在人眼中映射的景象,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得见。

    早在鬼爪出现之前,她就看见了地面上涌动的恶意,那些如蛇般纠缠攒动的线条,盘踞在地上和地下的交界处,每一缕都像是一个恶念的具现。她还看到子杞头顶盘踞的两团光芒,一团纯白,一团银灰,似乎正隐隐对峙,然而彼此又干连在一起,纠缠甚深。

    子杞腰间也悬着两团稍弱的光芒,其中亮白色的一团显然与头顶那纯白色的系同源而出,而另一团青色的光芒则如同跳跃的火焰,仿佛跃跃欲试,又似乎莫名紧张。然而数道深灰色的锁链将子杞的全身捆紧,那几团光芒也被压抑在自己的角落里,虽不曾被锁链捆缚,却也像是身在牢笼里的囚徒。

    她亲眼看着子杞头顶的两团光芒从对峙的状态变成亲近,然后一点点交汇,及至几乎融成一体。内里闪耀的光晕绝非两者叠加那么简单,仿佛某种共振在二者间形成,从而激发出远超过两者各自的威能。当鬼爪冲出地面时,在燕玉簟眼中子杞头顶几乎如有一颗亮银色的太阳高悬!将他紧紧捆缚的锁链摇摇欲坠,似是随时会被其熔断。

    燕玉簟毫不犹豫,御剑飞身而起――

    湘娥剑上已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浓黑之色,必须要挡下第一爪,给子杞回力的时间!巨大的鬼爪瘦骨嶙峋,手指长的出奇,指尖有犹如匕首的锋利指甲,燕玉簟娇叱一声,手中短剑陡然刺中腕部,竟令得那鬼爪向后一缩。她趁着空档,回身旋斩,湘娥的剑锋几乎是擦着子杞的衣角划过,一声只有她听得见的脆响恰如银瓶乍裂――那捆缚子杞的锁链,被尽数斩断。

    子杞顿觉身上压力顿消,神魂也前所未有的壮大,大笑道:“好簟儿!”

    “哎呀!”

    前音未落,子杞又惊呼出声,却是那鬼爪复又抓来,他来不及出声提醒,左手向前一展,揽住燕玉簟腰肢便向后拉。同时间,他翻起右掌向前一印,掌心里一个古篆字的“蒙”字符书跳将出来,见风便涨,长到足有一丈方圆,被那鬼爪拍个正着。符书纹丝不动,反是发出一声铁锤砸地般的大响。

    子杞将燕玉簟揽到身后,叫道:“簟儿且退开,看我如何整治这魔物!”

    说话之时,又有两只鬼爪从地上伸出来,与之前一只呈掎角之势,将子杞二人围在中心,看那架势,当真魔焰滔天。燕玉簟不知怎地,此时对子杞抱有前所未有的信心,轻轻“嗯”了一声,便烟气一般向外纵去,那鬼爪子虽然作动如风,却也逮不住她,任她来去自如。

    这个“蒙”书是在湖上子杞所写,其中内蕴的符书之力是集结当时湖上众修士的真息,非是他一人所画时可比。他当时留了个心思,把符书收起时重新结字收在掌中,此时仍有大半法力留存。

    “哈哈,臭妖怪,你终于不捣蛋啦!还吹自己是什么万妖之妖呢,碰着了厉害角色就委曲求全,真真是色厉内荏!”

    子杞刷的抽出“白果”,剑尖向悬空的“蒙”字一点,那符书便倏然雾化,散了个干净!他此时对“仓颉符书”的领悟更上一层楼,长剑在空中一搅,染了那符书上些许灵气,一剑横陈,向着一只鬼爪凌空遥刺,却是要以剑意御符力!

    剑尖指处,地面轰然隆起,如刀锋般尖利的巨大石笋斜刺而出,将那鬼爪对穿而过,余势不歇,直至钉在天穹的石壁上。石笋上分明孕着某种特殊的力,鬼爪虽然是半透明般几乎虚无的存在,本身也是穿过地底而来,却被石笋牢牢钉死在上头,挣脱不得。伴着“咝咝”声响,石笋和鬼爪接触处黑烟袅袅,都是鬼爪被腐蚀的余烟。

    子杞一剑既出,瞧也不瞧,便又转了剑势,人随剑走,击向另一处。如此三剑三渡,三根十数丈长的石笋贯通石殿,将那三只不可一世的鬼爪逐一钉死。

    子杞手腕接连翻转,先将“白果”送回鞘中,再抽出“青豹”。左手食中双指在剑身上一抹,一道青碧色的秋水在剑上晕开,嗡嗡震鸣,犹如豹吼。他纵上前去,一剑一个,将那三根连地的鬼爪齐根斩断!

    众人看他施为,都忘了言语,便连处在敌方的百里和那老头儿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丝毫没有出手阻拦之意。尤其是那老头儿,不时挤眉弄眼,一脸古怪神色。却见他犹不停歇,侧身向东连踏五步,左手向前一探,喝一声:“分!”

    眼前地面倏然裂开,露出其中一只将要探出地面的鬼爪,此时却被符力锁住,伸不出来。子杞迎头一剑斩下,将那鬼爪从中两断,散成滚滚黑烟。

    石殿猛然震动起来,四壁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在摇晃,地底深处传来无可遏制的怒吼声,如同大海上翻滚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冲击而来。子杞正在风口浪尖,身体有残余符力护持,神魂自在无碍,然而犹被震得双耳流血。声浪仿佛无穷无尽,他像是又回到了南伯子綦的精神世界里,若不是要那一段历练,他的神魂只怕已被碾成碎片。

    手中剑再换,子杞再喝一声,声线里似乎忽然就多了些成年男子的浑厚,像是年轻的猛虎第一次发出震动山林的怒吼。“白果”在暗淡的虚空中划出白色的轨迹,他此时所踏步法“蹈虚步”轻空虚渺,残留于空气里的剑痕便也染上了出尘之意,像是自由的鸟展翼滑过,尾羽后留下的轨迹。

    黑暗再起,八只鬼爪再一次破出地面,将子杞围在垓心,八爪齐出,几乎将子杞所有的视界尽数掩盖。而仿佛是约定好的,破土之声连响,子杞脚边一周也有八根石笋齐齐刺出,纷纷刺在鬼爪掌心上。只是这一次石笋再不能将鬼爪钉死,在半途中便被捏碎。众鬼爪捏碎了石笋,也似伤了元气,趴伏在地面上,不再进击。

    终于有了短暂的歇息,子杞却侧起耳朵,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什么。鬼爪趴在地上,手指不时的抽动,虽然是虚幻之体,那些尖长的指尖刮在石地上,却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那却不能阻止――子杞听见来自黄泉的声响。

    他忽然露齿而笑,于是又暴露了他的稚气:“小半个身子都出来了,再把它赶回地底去,真是不容易呢。”

    于别人是毫无征兆,子杞却是若有所觉:离他最近的一面石壁上黑影翻滚,忽然脱出一只巨大的头颅,想必便是那些鬼爪的主人。那头颅像是许多动物的拼凑,鹰眼狼吻、牛角狮鬃,这样大杂烩式的组合不显得滑稽,却只有凶残和恶毒。那眼中闪动的光芒,唯有冰冷――冰冷到足以止水的杀机。

    子杞早有防备,在它冲自己张口大吼之前,便以“蒙”符最后的符力在身前竖起了一道膜的屏障。无形的音啸却与相里子的“大雷音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威力或有不及,然而其后劲绵长却远过后者。“啵”的一声轻响,屏障破碎,白果在身前连连挥舞,发出阵阵“叮当”脆响,子杞“嘿”了一声,收剑侧立,胸前一抹血迹渐渐晕开,染红了大半胸襟――“有所待”剑法虽然将音啸中的杀伐之意尽数消去,却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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