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闲上下打量着张说,摇摇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把征询的目光看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竟似看笑话一般,笑而不语。
卢小闲一本正经对上官婉儿道:“烦请上官尚宫回禀陛下,若是杨兄跟我一起去,我双手欢迎,可张大人与杨兄不一样,我可伺候不起,请陛下给换个人!如何?”
“那不成!”上官婉儿斩钉截铁道,“张大人是陛下钦点的,你去营州必须要带上他!”
“怎么?”卢小闲蹙眉道,“都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都没收货,现在连退都不能退了?”
张说在一旁听了心中更加来气:刚才卢小闲把自己当作随从,已经够缺德的了,现在越来越过分,竟然把自己当作货物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说正要发作,却被上官婉儿用眼色止住,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咽回了肚里。
上官婉儿目光湛然,言语中自有不可抗拒的果决:“派张大人去营州是陛下钦定的,容不得卢公子拒绝!”
卢小闲毫不示弱盯着上官婉儿,良久,他突然笑了:“或许是上官尚宫误会了,张大人与杨兄去营州我不反对,但是我可能就去不了了!”
“为什么?”上官婉儿愕然。
卢小闲正色道:“众所周知,营州已经被契丹叛军占领,朝廷征讨大军开拔在即,好多人想躲都躲不及呢。张大人与杨兄奉圣谕去营州那是公事,我一介百姓跟着凑什么热闹?”
上官婉儿顿时语塞。
卢小闲没办法拒绝张说,但他可以不去营州,他若不去了,杨思与张说去了又有何意义?
卢小闲这分明是变相拒绝了与张说同行。
上官婉儿号称“巾帼宰相”,这种事当然难不倒她。她眼波流
转,忽地敛衽为礼,“卢公子,我记得还欠你一个人情,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定会全力以赴!”
听了上官婉儿的话,如露亦如电的光芒从卢小闲眼中一闪而过,像是诧异,又像是赞赏。
对于卢小闲所求之事,上官婉儿向来都是先讨一首诗再说。而这一次,上官婉儿压根就没有提任何条件,主动要为卢小闲帮忙。
卢小闲不能不佩服上官婉儿的冰雪聪明,她这么做虽然没有向自己道歉但却给足了自己的面子。若是卢小闲再不知下台阶,这事可就真得僵在这里了。
既然是上官婉儿主动提出来的,卢小闲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指了指一旁的秦俊,直截了当道:“上官尚宫,若是可以的话,在宫中可否关照一下他?”
秦俊跟上官婉儿一起来到上清宫,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这份稳重倒也难得。
上官婉儿瞅了一眼秦俊,对卢小闲点点头道:“没问题,你说吧,怎么个关照法?”
卢小闲只是这么随口一提,还真没具体想过让上官婉如何关照秦俊。听上官婉儿问起,他略一思忖道:“这样吧,让他去东宫伺候皇嗣如何?”
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的秦俊,突然抬起头来,他瞥了一眼卢小闲,又低下了头。
“好吧,这事我来安排,明天就派他去东宫!”上官婉儿爽快的答应了。
你敬我一尺,我自然要敬你一丈。
上官婉儿如此大气,卢小闲也不能再小肚鸡肠,看来此次营州之行,卢小闲无论如何都得把张说带上了。
虽然已无法再拒绝上官婉儿,但卢小闲可不想张说这个愣头青一路上在自己耳边聒噪。他才懒得管张说是不是未来的宰相,跟着自己身边就得听自己的招呼。所以卢小闲觉得很有必要好好敲打敲打张说,让他收敛一些才好。
想到这里,卢小闲朝着上官婉儿作了一揖道:“上官尚宫,听说张大人文才极佳,借这个机会,我想向张大人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听了卢小闲的话,上官婉儿眼中笑意隐隐,似是孩童恶作剧般的得意:“当然可以,我给你们做评判!”
见上官婉儿笑逐颜开的模样,张说不由有些郁闷:至于这么高兴吗?
张说本来就是才子,此刻更不想在上官婉儿面前丢人,他瞅着漫不经心的卢小闲,眼中露出一丝不屑来:实在狂妄的紧,不给你些颜色看看,我这张字就倒着写。
张说面上的的不屑癸落入了卢小闲的眼中,他双眉略挑,眼中多了一丝玩味之色,如风乍起,吹皱水面。
片刻间,卢小闲便换上了他那招牌式的贱兮兮的笑容,摇头晃脑的向张说问道:“既然张大人是读书人,敢问张大人,你为何要读书呢?”
当年,张说科考的策论题目,便是读书与治世之关系,最后被武则天评为头名。此刻卢小闲竟然问出这么幼稚的问
题,岂不是班门弄斧?
张说来不及咀嚼卢小闲话中之意,冲口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有读好书才能考取功名出仕做官,也才能把天下福祉和社稷安危挑于肩上!”
“非也!非也!”卢小闲一本正经道,“读书人自古就不适合做官!”
见张说脸上露出了悻悻的表情,卢小闲怎会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接着又道:“读书人有文士之才,好指点江山,以建立盖世功业自命,可官场之复杂多变与文人之天真率性格格不入。文人官场中受挫后,不能清醒认识自己,只会激愤无比。真正的为官者须胸怀天下,权衡利弊得失后做出正确决策,文人则往往小题大作、因小失大;真正的为官者多权谋、善机变,在官场中如鱼得水,文人则往往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在慌乱中坐失良机;真正的为官者处事果决,文人则优柔寡断。说穿了,文人只有治世之强烈愿望,而无治世之实际才能。所以,我说文人不适合做官!张大人,你觉得呢?”
张说被卢小闲如此一针见血的言论震晕了,卢小闲这一番话听起来似乎荒谬之极,但细品起来却很有味道!虽然有失偏颇,但却让他无从反驳。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卢小闲豪气吟罢,眯着眼瞅着张说,“不知张大人从这首诗中,能听出些什么吗?”
这是出自“鬼才”李贺的一首诗,李贺要在八十多年后才会出生,所以卢小闲不怕被人揭穿,直接厚颜无耻的剽窃来用了。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一旁的上官婉儿既惊且佩,不住点头:“诗中郁郁不得志之情跃然纸上,真是形象之极!好诗,能做出这样的诗,必是受过大挫折之人!”
卢小闲将双臂抱在胸前,侃侃而谈:“在官场上只能做三种官,清官太累且没好下场不愿做,庸官无趣且虚度光阴不屑做,贪官昧心且伤天害理不敢做!所以说,连官都做不好,何谈天下福祉和社稷安危呢?”
此刻,张说看向卢小闲的目光已经与之前有所不同了,卢小闲所说的虽然有些偏颇,但却十分的精辟,让人有所感悟。
上官婉儿对卢小闲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她忍不住问道:“卢公子虽是一介布衣,但那些做了一辈子官的我也没你将官场看得通透!既然卢公子不想做文人,也不想做官,那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呢?”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各行各业都可以去做,不一定非要走仕途。”说到这里,卢小闲显出一脸的玩世不恭之色,“至于将来做什么,我还没想好!不过现在我只想到处走一走,到处乐一乐,这样挺惬意!”
贞观年间,太宗命魏征等人编纂了《群书治要》,明确“士农工商”在大唐的合理排序。而卢小闲反其道而行之,对仕途不感兴趣,偏偏对农工商如此看重,这让张说心中觉得很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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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歪理邪说
再听卢小闲说他只想四处走一走、乐一乐,张说忍不住冷哼一声:“胸无大志之人大多都贪图享受,这也无可厚非!”
“张大人,你又错了!”对张说的讥讽,卢小闲一点也不生气,他像是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生活处处皆学问,玩乐同样不例外。表面上看我是在玩乐,可实际上也是在做学问,而且效果远比闷头死读书要强的多!”
张说对卢小闲的歪理邪说嗤之以鼻,但上官婉儿却很感兴趣,虚心讨教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玩乐也是做学问,卢公子可否细细道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当然可以!”卢小闲歪着头反问道,“上官尚宫,你可知道石灰是如何制成的吗?”
“啊?”上官婉儿愣了愣,有些跟不上卢小闲的思维,她不知卢小闲为何有此一问,只能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上官婉儿虽然号称“巾帼宰相”,但常年处于皇宫当中,怎么会知道石灰是如何制成的。
卢小闲又看向张说:“张大人可否知道?”
张说同样不知道石灰是如何制成的,但他却懒得回答卢小闲,只是哼了一声,便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再看卢小闲。
卢小闲视而不见张说那张越来越黑的脸,自顾自道:“说起来,这也是在玩乐中得来的知识。前几日,我去洛阳城外游玩,恰巧经过一个石灰窑,见师傅们煅烧在石灰。眼见一堆堆青黑色的山石,经过熊熊的烈火焚烧之后,都变成了白色的石灰。深有感触之下,我便做了一首诗,名曰叫《石灰吟》,我给你们吟一遍这首诗!”
说罢,卢小闲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诗?”上官婉儿忍不住赞叹道。
《石灰吟》是明代于谦创作的一首七言绝句,此诗托物言志,采用象征手法,字面上是咏石灰,实际借物喻人,托物寄怀,表现了诗人的理想。
张说是做诗高手,他怎么会听不出此诗的精妙。虽然心里依然觉得不痛快,可卢小闲这首诗却不能不让他佩服,至少心中不敢再轻视卢小闲。
卢小闲接着又道:“说完了游玩做诗,我再说说饮酒做诗。前几日,我与杨兄饮酒,高兴之下又做了一首诗,我一并吟给你们听听!可否?”
上官婉儿素来喜诗,听了卢小闲的话,禁不住拍手道:“好呀好呀!我们洗耳恭听!”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
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卢小闲吟罢,只惊得上官婉儿目瞪口呆,张说也被骇的无话可说。
上官婉儿与张说的诗才再高,也高不过被后世誉为“诗仙”的李白。至少这首《将进酒》,便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作不出来的。
恰在这时,目光能及之处,卢小闲俯瞰到正殿后一位道士正在用瓢从缸内舀水。
卢小闲眼珠一转,指着殿后笑着对张说道:“张大人,看见那位道士手中的瓢了吗?咱们就以此瓢为题,各自做一首诗,如何?”
卢小闲这分明是在向张说下战书,张说哪能不应战,他毫不犹豫道:“行,就以此为题做诗,咱们一柱香为限!”
说罢,他不再理会卢小闲,低头开始构思起来。
瞅着这个工夫,卢小闲对上官婉儿道:“上官尚宫,我与秦俊到一旁说会话,张大人准备好之后,你喊我一声便是!”
上官婉儿奇怪道:“卢公子,你难道不用构思吗?”
卢小闲语气平淡,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不就一首诗嘛,构不构思就那么回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说以为卢小闲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有些愠怒,抬起头来正要反唇相讥,可卢小闲已经拉着秦俊到了一旁。
上官婉儿在一旁觉得好玩,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秦俊,在宫中这些时日,过的还好吗?”卢小闲小声问道。
秦俊盯着卢小闲,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转眼间,秦俊入宫已经两年多光景了。
入宫前,秦俊踌躇满志,他觉得凭自己的勤快和伶俐,一定很快会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
可是真正入了宫之后,他才知道事情远比想象要复杂的多。
宫中的规矩多,等级严,一不小心就会触犯规矩,好一点的要被杖责,严重的连小命都不保。像秦俊这样的年轻太监,除了小心翼翼的干活,什么也做不了。
此刻,听卢小闲问起来,秦俊只是习惯性的点点头,点过头后觉得不妥,便又摇了头。
“知道我为什么央求上官尚把你调到东宫去吗?”卢小闲目光直视着秦俊,像是要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怕我在那里受欺负!”秦俊低下头,抿着嘴,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不能让公子满意,但我会努力的!”
听秦俊这么说,卢小闲想好的话一时竟说不出口了。
秦俊的心性,卢小闲是知道的。当年,他自愿净身进宫,就是为了在宫内混出个模样来。
卢小闲可以想象到,秦俊在宫中一定付出了超出常人的努力。但是,付出不等于回报。付出是真心自愿的,而回报却是强求不得的。为了要同等的回报才付出,当然会过的很累。
沉默片刻,卢小闲斟酌着措辞,生怕触动到秦俊脆弱的自尊心:“秦俊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但你一定要 记住,你付出努力不是为了让别人满意,而是要让你自己满意。我只想提醒你,想要达到自己最终的目标,除了努力之外,还要做到三点!”
秦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期翼的光芒:“哪三点?”
“首先得活着!”卢小闲负手看向洛阳城,似乎端门内的皇城就在眼前,他语气戚戚道,“皇宫内很复杂,你待在那里着实不安全。站错了队要死,不站队要死,有时候就算没站错队说不定也要死!若是连命都没了,何谈其他?”
秦俊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卢小闲的话,但卢小闲语气中的担忧却显现无疑,他小心翼翼的问:“公子让我去东宫,就是为保我一条命吧!”
卢小闲忽的转过头来,脸上显出浅浅的笑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秦俊的思绪有些跟不上卢小闲,傻傻的点头道:“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们各玩各的心眼,就算被对方耍了,也就一笑而过!可皇宫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动心眼是会死人的!”卢小闲敛去笑意,郑重其事道,“你去了东宫,虽然要冷清寂寞些,但在那里做差很少被人惦记,活下去要容易一些!更重要的是我说的第二点,去了那里有天大机会等着你!”
“天大的机会?什么机会?”秦俊张大了嘴巴,愣愣看着卢小闲。
虽然秦俊只是一个卑微的太监,但毕竟皇宫是大周的中心,很多事情也有所耳闻。皇嗣李旦身居东宫,在陛下眼中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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