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时,该是隐在了一湾湖泊旁的草丛里,那湖泊不大,看不清深浅,整个湖面都在冒着腾腾的热气,而在那湖泊的另一头,放眼望去,雕栏玉砌的石子路尽头,竟是一座白石玉瓦盖成的宫殿,那宫殿辉煌无比,却又十分素气,大雾起了的时候,宫殿仿佛与周遭白雾,静静的融为了一体,让人不易察觉。
吞服下一颗药丸,陨迩暗暗运气,不出一刻,便觉得周身好了许多,一扭头瞧着苏钰惊叹,便道:“这是北狄皇族的一处行宫,北狄皇族的人大多都身强力壮寿数较长,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么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你面前这池温泉,名叫天水,湖底下生长着各色的珍奇药材无数,若是身体虚弱的人,舀上一瓢用来沐浴,不出半月即好,这天水的修养能力,可比的上任何的灵丹妙药。”
苏钰垂眸思索一瞬,念起当初捡回叱凰的时候,那上面沾染的通红血迹,心头一紧,问道:“你是说,萧逸在这里养伤?”
陨迩不曾回答苏钰,只扯了扯她的衣角,摆摆手,示意她将身体压的更低一些。
片刻,十字路那头乌泱泱来了一群侍卫,拥护着一个男子慢慢靠近,到了天水池旁,随行的婢女为男子褪去了外衫,刚欲再行伺候的时候,却见那男子摆摆手,声调平静,却十分威严的道:“还是老样子,都退下吧。”
那婢女和周遭侍卫似乎不敢顶撞,躬身行了个礼,都默默的,退到了远处,隔着一层蒙蒙白雾,静静的等候着。
而隐在草丛里的苏钰听到那男子声音的时候,惊的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为止一震,抬起头,目光静静的凝视着那男子,看着他一步步迈进天水池中,一阵微风过了,露出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刻入心骨的脸。
………………………………
第一百 四十七章:似曾相识
恍若隔世这个词语,苏钰以前从不曾体会,如今再见了萧逸,才真实感受到了它含义。
张张嘴巴,苏钰想要呼唤萧逸的名字,可话语到了嘴边,却梗塞的难以发言,仿佛心中堆积的千万条思绪和委屈,都在这一刹那喷涌而出,竟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颗心惊的久久难以平静,苏钰整个身体僵直的,从杂草丛中站起身来,眼神稍稍有所闪动,便将蓄满了眼眶的泪水簌簌落下,灼的从身体到魂魄,都是一种无法克制的疼。
从中原到边塞,再从大漠到北狄,她算计着要用整个余生的时间,去这世间每个角落寻找。风餐露宿,荒地里溅起的雨水打湿衣衫,冷的瑟瑟发抖的时候她不曾哭过,大漠中的太阳照射,灼的皮肤褪了一层又一层皮的时候,她也不曾哭过,甚至于无数次陷进混沌的梦中,撕心裂肺一场再醒来,望着空空如也的身旁,她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蜷缩着,依旧没有哭过,可却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之后,竟觉得心头苦涩不堪,觉得自己脆弱的像是一面即将倾塌的围墙,再找不出任何支撑自己坚强的理由。
靠着池边闭目的萧逸有所警觉,蓦然睁开眼睛,一手拿起放置在岸边的长弓,搭上锋利的箭即将射出的时候,一阵风吹来,让不远处的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清晰。
霎时间,脑海里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念头争着抢着想要冲破头颅,可细想,又觉得那里空空如也,并不曾有过什么,只看着岸边的女子,萧逸心头一动,竟莫名透出满怀隐隐的心疼来。
轻轻放下手中的弓箭,萧逸浸在池水中缓缓向前了一些,望着苏钰不解的问道:“你是谁?”
这一声问候,问的苏钰脑中嗡的一声,踉跄后退一步,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
分别的时光并不算太久太久,不曾想,他竟不认得她了。
“萧逸。”
苏钰张张口,艰难的唤了一声,萧逸没有回应她,只微微皱着眉头,之前望着她时满是深情的眼睛,此时里面尽是茫然和陌生。
不曾想过竟是这样。
无数个夜里,苏钰幻想过,萧逸或者是受伤导致身体残废了,或者是脑袋痴傻呆嗫了,所以才这么久没能回家。没想到再遇见了,他竟是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甚至连她,似乎也忘记了。
看着眼前的身影如受了这世上最重的打击,眼神由原本的难过欣喜,一下子变的哀痛不已,这神情,这突然出现的人,竟牵扯着萧逸的一颗心,都有些微微的怜惜。
在池水中继续向前了几步,萧逸抬眸望着,不自觉的伸伸手,想要触碰一下面前的人,甚至于想将她拥在怀里,好生疼爱,可刚刚向前几步,却听得身后守着的侍卫大声喊道:“什么人!抓住她!”
萧逸脑海中清醒一瞬,恍然回神,眼前已经起了蒙蒙的一层雾气,挥手将雾气拨去,才发觉岸上的草丛中已经空空如也,仿佛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幻境,幻境中那个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第一次真切的露出了脸庞,如梦中一样,仿佛两个人有着前世今生的纠葛,她每个神情动作,都让他如中了这世上最毒的蛊,狠狠拉扯着着他的一颗心。
不远处伺候的婢女和侍卫闻听有人呐喊,赶紧过来,细看了下池中的人还在,忙退到稍远些的距离,小心翼翼的问道:“驸马,您没事吧?”
池中的人静静的,未曾回应她。
那婢女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上,再次轻唤了声,“驸马?”
浸在池中的萧逸回过神来,靠近池水岸边,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退下去吧。”
“是。”
婢女得到回应,放下心来,顺从的应了一声,行过礼之后迈开步子,打算退到原来的位置,哪知刚刚走了几步,却听池中的人突然开口问道:“刚才闯进来的人抓住了么?”
这件事情婢女不知,一旁负责守卫的侍卫回应道:“启禀驸马,未曾抓住,追过去就不见了人影,也可能这里雾大,新来的兵看花了眼。”
禀告完之后,女侍卫抬眸看了看,瞧着雾气迷蒙之中,池中的人不再开口说话了,便随着一旁的侍卫,脚步轻轻的退了下去。
这边,苏钰被陨迩拉着,跌跌撞撞的在大雾弥漫的林子里快速奔跑了许久,甚至于苏钰握着剑的动作都有些不稳,险些被几次冲上来的野兽抓出几道血口子,跑了不知道多久,苏钰只觉得自己魂魄都要被颠簸出来了,若不是由陨迩扯着,她怕是已经彻底迷失在那茫茫雾林之中了。
渐渐的,周围的雾气淡了下去,再往前依稀能看到林子的边缘了,陨迩松了手,任由苏钰靠着一棵树,失了魂一般,慢慢的瘫软在地上,怔怔的睁着眼睛,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相识不过几天,陨迩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得出言道:“不是找到他了么?为什么你反而成了这幅模样?”
苏钰抬头望着苍茫的的天,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都下来了,张开口,声音竟如一个七十岁的老妪一般沙哑沧桑。
“他竟不记得我了。”
陨迩看着苏钰的模样,身侧的一颗拳头握的生紧,然后猛然捶向身旁的一颗大树,怒吼道:“他究竟哪里好?竟让你们一个个都疯了!”
苏钰神思怔怔的,听着陨迩口中说了个“你们”,却是无心再开口问他什么,仿佛如今仍何事情摆在眼前,都不那么重要了。
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点一点靠近他们,来人的声音悦耳,却满是无奈,朝着陨迩应道:“情之一字由来便是个磨人的东西,你不是也疯了吗?”
陨迩闻听了来人的声音,赶忙将刚才捶破的拳头收到背后,有些欣喜,又带着些自卑道:“杨,杨姑娘。”
来人到了面前,苏钰抬头,待看清来人,不由吃了一惊,开口道:“杨莆!”
“是我。”
杨莆勾着嫣红的唇笑了笑,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苏钰,忽的伸手,在苏钰脸上甩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钰被这猛然的一击,打的侧过脸去,再呼吸,唇角已经带了丝丝的腥甜。
右手的拳头握紧,苏钰猛然起身,不待那杨莆将身上的彩练解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手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甚至听到那杨莆脖颈间的骨头,都在她的手下发出近乎断裂的声音,平日里那张高傲的脸,如今皱成一团丑陋的模样,待她稍稍用上几分内力,捏死这杨莆,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住手!你们住手!”
陨迩在一旁高声呼喊,掏出一直藏在他袖中的匕首指着苏钰道:“苏姑娘,你放开她!你若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说着,握着匕首就要上前。
苏钰知这陨迩奇门遁甲乾坤八卦尚且可以,只是自身功夫一般,听了他的话,嗤笑一声,“你大可试试!”
杨莆的脸在苏钰手下渐渐变的青紫,急坏了一旁的陨迩,虽然心底对苏钰并无厌恶,但是眼前场景,他可以为了杨莆,牺牲仍何一个人。
“啊——”
大喊一声,陨迩手下用力,朝着苏钰的后心,就将手中的刀子送了过去,谁知刚刚靠近,锋刃离后心不过半寸之遥,却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将他整个人震的连连后退几步跌在地上,才稳住身形,这让陨迩此时才真正认知到,他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苏钰的实力。
杨莆的身子渐渐的瘫软了下去,一双眼睛已经失了清明,变的迷茫起来,陨迩眼见着,挣扎着爬起身来,朝着苏钰噗通一声跪下,再没有之前的无赖腔调,哭求道:“苏姑娘,你放了她,她一直都在救萧逸啊!”
提起萧逸,苏钰心神动了一刹,看看面前的杨莆,慢慢的松开了手掌。
陨迩扑过去,将已经瘫软的杨莆小心翼翼的接在怀里,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又掐了一把人中,看着杨莆渐渐缓过气来,才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苏钰站在一旁不语,等待着他们两个,把话彻底的讲说清楚,哪知杨莆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的推开了依靠着的陨迩,猛的咳了几声,音色尖锐的道:“没用的东西,谁允许你求她的!”
他们两个的事情,苏钰不予评价,只抬步靠近了,看着不自觉瑟缩了一**子的杨莆,居高临下的道:“萧逸,怎么回事?”
“是我先找到他的!”
苏钰沉默,认同这个事实。
一句话,杨莆自认为赢过了苏钰,终于占得了先机,轻蔑的嗤笑一声,道:“他不记得你了,他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苏钰不与她争执,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配知道!”杨莆轻啐了一口,“当初明明就是我先遇到萧逸哥哥的,却被你抢了过去,如今他深陷困局,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他付出最多的人,一直都是我,他可以不爱我,却改变不了我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而你苏钰,你什么都不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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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孟婆忘魂
压下心头的火气,苏钰一颗心乱的要紧,以前也好,如今也好,本不欲与这杨莆斤斤计较,可有些嚣张的话嚣张的人,听的多了,见的多了,总有些碍眼,而这个世上,她苏钰吃的苦够多了,凭什么还要在这里听旁人的嘲讽!
忍无可忍,苏钰回过身一挥手,啪的一巴掌,本欲甩在那杨莆脸上,却被陨迩用身体一护,挨下了这一记耳光。
“苏姑娘,我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你不是想救那萧逸么?杨姑娘为他所做的,真的很多很多了。”
念起萧逸,苏钰收了手,静立在一旁,等着陨迩将事实,同她说个清楚明白。
“想来我们离开天水的时候,你也听到了,那北狄的宫女唤萧逸一声驸马,如今他不再是你的夫君了,而是北狄皇帝唯一的亲妹妹昌禾公主的驸马爷了!”
耳朵里听着,苏钰的脑袋嗡嗡作响,摇摇头道:“不是的,萧逸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自然不是!”杨莆缓过气息,挣扎着站起身来,声音尖锐的朝着苏钰道:“他不是,可是那昌禾是!知道萧逸哥哥为什么忘了之前的事情了吗?那是因为昌禾那个贱人在萧逸哥哥重伤的时候,喂他服了三个月的忘魂草!”
“忘魂草••••••”
苏钰喃喃念了这个名字,之前同竹临在一起的时候,竹临沉迷于研究各类珍奇药草,这忘魂草,她自是有所耳闻,到后来在南疆,她无所事事研习医术,这忘魂草,自是也接触过,可越是熟悉,让苏钰也愈发心惊起来。
所谓忘魂,不过是忘却前尘罢了。
在古老的传说里,那奈何桥上孟婆的汤水,就是用这忘魂草熬制的,每一个路过黄泉的灵魂饮下,便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这只是传说,可是在这世上,忘魂草对于生生活人,不过是一味慢性的致命毒药而已,寻常人沾得了忘魂草,便会夜不能寐,神思颠倒,若是接连服用,便会使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慢慢模糊,用忘魂草的日子久了,服用的人,便会思绪杂乱,甚至于慢慢的疯癫,直至最后,癫狂到了极点,生人再也熬不住了,唯有以死,才能解脱了这般痛苦。
而萧逸如今忘了她,竟是因为忘魂草!
不行,苏钰捂着思绪乱糟糟的脑袋摇摇头,她不能让萧逸这样下去,她要去救他!
拔出身后的剑,苏钰迈开步子,便要朝着雾林深处走去,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听到杨莆在身后嗤笑道:“愚蠢!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苏钰顿下步子,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瑟瑟发抖着,静静听完杨莆的话。
“昌禾那贱人将他看的极紧,唯一稍稍有些松懈的地方,也就是那大雾弥漫的天水池了,可是方才,若不是我将那看守的侍卫引开了,你以为你们能逃的出来!再者说了,就算是你闯进去没有被发现,萧逸如今不认得你了,他会跟你走么!他重伤醒来,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就是这北狄的驸马,你贸然闯进去,凭什么要他信你?就算他信你,跟你走,你知道北狄宫中有多少人么?就算是有十个八个你们,也抵不住那成千上万的侍卫啊!”
说着说着,那杨莆看着苏钰,竟捂着脸呜呜的哭了,哭到脸上芳菲的胭脂,都有些晕成狼狈的颜色。
“我试过,我都试过!我找他所走的路,并不比你少,发现他竟在北狄的时候,我也偷偷闯过,试图救他出来,可是他不信我,我一个人的力量,纵使武功再高,在权势面前,也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无可奈何啊!呵呵!”
苦笑着,杨莆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下,到最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无力了。
“所有的办法我都试过了,甚至于我连我自己都出卖了,我也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可还是没能救他出来,甚至打动他。我杨莆生来样样不输别人,可是唯独在一个萧逸这里,先是输给了你,后又输给了那昌禾,我爱他呀!我拼尽了全力去爱,还是没能有什么结果!”
杨莆抬眸,带着些恨意,带着些不甘,却毫无办法的妥协道:“若我但凡还有一条路走,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对不会求你苏钰一句!可是如今,能唤醒他的只有你,能救他出北狄的,也只有你,我宁可他和你在一起,也不愿意他最后死在昌禾的手中,我这辈子输,也只能彻彻底底的输给一个人!”
苏钰手心掐紧,对自己方才对杨莆的做法,有些愧意,她从不愿与别人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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