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心头焦急,可如今身子愈发笨重了,硬闯有些不大可能,便急匆匆的去了寻了许承。
果不其然,许承正点齐了兵马,打算夜里子时攻打白洲,苏钰过去询问了一番,才知晓,是书生与白洲城中的宗疗暗中通好信件,定了夜里里应外合,一举夺下白洲城,事成之后,允以宗疗高官厚禄,决不食言。
这件事情苏钰一听,便着了急,心底十分明确的肯定,这必然是个陷阱无疑,因为宗疗为人刚直宁折不弯,若能用高官厚禄买通的,一定不会是真正的宗疗。
许承见苏钰着急,也是无法,毕竟如今整个军中,大部分的兵将还是在听着书生调度,而他手底下带来的人,不过寥寥一两千。
眼看着月色已经上了梢头,黑夜越来越浓,苏钰干脆叫着许承,让他一起去寻书生。
许承功夫好,看门的小兵未能拦的住他,苏钰顺利进了书生的帐子,见他正摸索着衣衣绣下的一个荷包,细细的观赏着。
苏钰刚想开口,却听书生静静道:“小钰,你不必劝我,如今他就在白洲城中,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要为衣衣讨个公道。”
书生口中的“他”,苏钰不用猜度,也知道说的也必然是唐折无疑,看看憔悴的书生,苏钰张张口,仍旧劝告道:“书生,这是阴谋,我们来日方长,不能冲动的,我已经想好——”
“小钰,我等不了了。”
书生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收在怀中,捂着嘴巴猛烈的咳了几声,那咳嗽声仿佛拼尽了全力,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算罢休。
苏钰迈开步子,想要帮着书生拍一拍背,却被突然冲进来的侍卫,拿着长枪围在了一旁。
渐渐的,书生停止了咳嗽,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拭去了唇角的丝丝血迹,万分怜惜的看着苏钰道:“小钰,很高兴在最后的时候,你和大奎是站在我这边的。”
苏钰眼眶热的迅速,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你不为你想想,你也要为希儿想想,为这营中的几万将士想一想!此去攻城,凶多吉少啊!”
“希儿。”书生蹙蹙眉头,叹息一声,又缓缓地舒展了开来,“人各有命,我终究,也要愧对衣衣的嘱托了。”
“书生!温良!”
苏钰跺一跺脚,一声声的呼唤着,书生只慢慢闭上了有些湿润的眼睛,摆摆手不再回话。
“许承,你劝劝他,劝劝他!”
苏钰无法,又将目光看向了许承,想着书生被仇恨蒙了心智和双眼,许承却是清醒的啊!
紧唤几声,令苏钰没有想到的是,许承沉默了一瞬,却是望着苏钰道:“钰姑娘,与白洲拼死一战,已是必然,你还是听军师的话,好好待在营中吧,若我们胜,则接你进城,若我们败,自会有人送你离开。”
苏钰不住的摇着头,她是来帮书生的,而不是看着书生前去送死的,都怪她,怪她太过无能!
挣扎着 ,苏钰想要挣脱束缚,好到书生面前好好的劝说一番,可越挣扎,越觉的浑身的力气,慢慢的消散开来,眼前也渐渐变得朦胧,看不真切了。
昏迷之际,苏钰眼眸里的书生缓缓起了身,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来了,耳边似乎听书生苦笑一声,心疼道:“小钰,你太过重情,乱了方寸,连竹临的“痴良”都闻不出来了。”
末了,书生又喃喃道:“愿我们今生,还有再见之日吧。”
••••••
苏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了混沌当中,只觉得四周围都是尖锐的鬼哭狼嚎声,挪一挪步子,脚下全是深不见底的鲜血和泥沼,苏钰觉得害怕极了,便撒开步子向前跑,跑着跑着,见前面的泥沼里,似是陷了一个青衣的身影,那身影她熟悉极了,跑过去唤了一声书生,书生却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快步到了书生跟前,苏钰走近了,却发现书生已经了无生息,他的衣衫不再素净,而是沾染了大片的泥渍和鲜血,他就那样静静的,半个身体陷在满是鲜血的泥沼里,再没有睁开眼睛,唤她一声小钰听听。
苏钰哭喊着,伸手拉扯,想要将书生从泥沼里拉出来,可她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书生却是慢慢的越陷越深,甚至一寸寸,一点点,从她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彻底陷了进去,苏钰手中握着书生的最后一片衣角,却始终,没能将他拉上来。
黑暗之中,苏钰绝望极了,伸手扒着泥沼,想要将书生挖出来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唤了一声“钰儿。”
苏钰回过头,看不清那人是谁,声音也听的朦朦胧胧不大真切。
不知怎的,苏钰心头疼的如同被人拿着一把刀子生生剖开心脏凌迟一般,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朝唤她的那人看看,可走啊走,却始终走不到那人跟前,只能听到万马奔腾的厮杀之声,渐渐将那声音掩盖,然后四周又静悄悄的,陷入了一片死寂。
树上的乌鸦呱呱的叫唤了两声,才将苏钰从梦境中唤醒,猛然坐起身来,看看四周,还在幽幽燃着烛火。
还好,苏钰庆幸,夜还没有过去,书生说不定,还好好的。
下床穿上鞋子,苏钰快步朝着帐子外面跑去,跑出去了,却见几个小兵守在账外的火把堆前,望着白洲的地方,静静的坐着。
见苏钰出来,一个小将站起身来,朝着苏钰紧张的道:“钰,钰姑娘,你醒了?”
苏钰四下里看看守卫空洞的大营,失神道:“他们都走了?”
小将点点头,挠挠脑袋道:“军师说了,若寅时中未得到消息,便让我们几个护送姑娘离开。”说罢,那小将又不好意思道:“这次,这次我再也不绕路了。”
苏钰看看那小将,肯定的道:“我们速去白洲城。”
“什么?”
“去白洲城!”
“钰姑娘,我们不——”小将还未说完,便觉得颈间一凉,低头一看,苏钰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已经带着寒光抵在了他的颈间。
苏钰夺命的本事,那小将自是见识过,眼见如此变故,不禁吓的身体有些发抖,不过抖归抖,仍旧坚定的道:“你,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违抗军师的命令。”
苏钰见小将坚决,毫不犹豫的收回了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命令道:“莫要拦我,放行!如今只有我能救他,你们若不放,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若死了,你更对不起你的军师!”
………………………………
第一百三十九章:难遇良人
生死相挟,那小将看看苏钰,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苏钰将剑收回刀鞘,快步朝着马厩的方向去了,到了之后,果然见马厩中留了一辆马车,那马儿不必争抢不知慌张,独自嚼着一把干草,吃的津津有味。
挥剑斩断了拴马的绳子,苏钰刚刚上马牵住缰绳,便见之前拦路的小将,已经阻在了马前,坚决道:“钰姑娘,军师救过我的性命,我也不想让他死,我同你一起去救他。”
苏钰将手中的缰绳甩开,利落的钻进了马车里,应道,“赶车!”
“是!”
疾驰的马车在路上跑的飞快,苏钰用手紧紧的握着车窗的边缘,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究竟能不能经受的住这样的颠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些,再快些,她如今受不得书生,有任何闪失。
带着一丝凉意的风吹过了,马车的帘子被风扬的高高飘起,苏钰从车窗里抬头望去,只见天上的月亮凄凄惨惨,隔着笼在天上的一层乌云,透出隐隐的光来。
几只乌鸦从路边的枯树枝桠上飞过了,呱呱的叫唤了几声,如叫魂一般,沙哑又难听,叫的苏钰心头砰砰直跳,说不出来的心烦意乱。
稍一愣神的功夫,苏钰仿佛一下子又坠入到了之前的梦境当中,书生了无声息的,就在她的面前,一寸一寸的被肮脏的泥沼吞没,她用尽了浑身力气,嘶吼呐喊,却始终还是力不从心的窝囊。
手指掐紧掌心,苏钰迫使自己清醒,终于在马车赶了好长时间山路,仿佛长过了一辈子时,终于看到了白洲城中,那隐隐的灯光,透着点点的红。
以前苏钰喜欢大街小巷里挂些鲜红的灯笼,烛光从灯笼里照出来,红彤彤,暖洋洋的,格外喜庆,眼下苏钰却觉得,今夜里白洲城的灯,有着隐隐的血色。
越近了,喊杀声似乎听不到了,风声里夹杂的,似乎只剩下了呜呜的哭声。
城门前破烂的旗幡还有几面扔在地上,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燕字,苏钰心头一跳,在以为败了的是唐折时,却明眼发现,那如今城上守门的,依旧是西川的兵将。
呼呼的风吹来了,已经是立春时节,却是风中料峭,毫无生机。
苏钰到了城下,下了马车跑过去,用手不停的拍打着城门,直到西川的士兵打开城门举着长矛向她刺来的时候,苏钰撒开步子,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
西川兵将的长矛并未刺向苏钰的身体,因为苏钰高声喝道,她苏钰,是堂堂西川主燕折的义姐,她要见到燕折,立刻,马上!
借着晃动的火把光亮,那城墙上面巡视的将领,也认出了苏钰,毕竟当年在西川,随着苏钰一起共过事的,还是大有人在的。
于是那将领带着苏钰,驾着马车朝着白洲城中的诛心台处去了。
一路上,苏钰坐在马车里,不敢伸出头朝外面看上一眼,因为周遭隐隐的血气,已经证明了不久之前,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人间炼狱般的场景,甚至于殴打俘虏,抑或将死之人嘤嘤发出的痛苦哭声,苏钰都不敢听在耳朵里。
她不想看着看着,或者听着听着,突然听到有人哀泣书生的离去。
还好,那只是她不好的臆想。
这白洲城的诛心台,苏钰曾经听说过,据说是几百年前,当地出了一名十分正直的官员,那官员为人正义,最是看不惯这世间的恶毒事,于是便命人在城中造了一座方圆数百米的诛心台。
那诛心台正中央的石柱上,刀锋凌厉的刻了百十条规矩,杀人者,诛心,背义者,诛心,叛乱者,诛心,做奸者,诛心•••••••
因为在民间,一直有那么一个传说,就是尸体少了心的人,便不能再入轮回,只能在黄泉路上飘飘荡荡,挺着空荡荡想胸膛,无所依靠,所以杀人最毒的手段,不是千刀万剐,而是诛心之罚,想着人这一生究竟造下什么样儿的罪孽,竟能够连下世轮回的权利,都被剥夺。
后世之人,或许对这位建下诛心台的官员敬仰有佳,可这诛心的惩罚,也着实有些太重了,所以多年以来,随着时光流转,人们也慢慢将这诛心的责罚免去了,可是如今书生竟在诛心台上,这让苏钰紧张到抚着胸口,都要忘了如何呼吸。
到了诛心台前,苏钰快步朝着那一层层,一登登的石阶跑了过去,离近了,看到上面的情景,苏钰才不由松下一口气,露出一声苦笑来。
她又看到了书生的身影,还好,书生还静静的,站在那里。
苏钰唇角的笑意刚刚扬起,却慢慢的,凝固在了嘴角,因为她看到她万分惦念的书生啊,就那样缓缓的倒在了她的面前,那样瘦弱的书生,胸口插着一把冰冷的刀子,他就那样静静的睁着眼睛倒下,目光里面尽是化不开的恨意。
霎时间,苏钰想要尖叫一声,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扑过去,爬过去,跪倒在书生面前,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哑着嗓音一声声唤道:“书生,书生,温良,温良,你醒醒,醒醒!”
书生并没有回答她,只颤着一双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苏钰颤抖着,握紧书生的手,在他浸满鲜血的怀中,轻轻掏出一个绣了并蒂莲花的荷包,塞到了书生手中。
书生握紧,张张口,从不断喷出鲜血的喉中,低低的唤出了衣衣的名字,苏钰虽有些听不真切,但能感觉的出来,那字里行间的温柔,是她一直认识的书生啊!
“书生。”
苏钰梗着嗓子唤了一声,书生不曾理她。
“温良。”
苏钰又唤了一声,她的书生,便再没有应她了。
那一刹,苏钰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耳边嗡嗡作响,乱的仿佛阴曹地府里的几万只小鬼,都在她耳边尖叫哭泣。
她似乎听到了大奎在一旁被绑着,撕心吼叫的声音,她仿佛还听见书生最恨的那个人大喊一声,抽刀乱砍了身旁一个侍卫的脑袋。
那杀了书生的侍卫溅出的血,喷洒了苏钰一脸,又和着泪水,滴落在了书生苍白的脸上。
苏钰伸手擦了擦,又用袖子擦了擦,越擦拭,仿佛书生一张脸,再也不能那般鲜活干净了。
不知抱了书生多久,觉察到似乎有人想动一动她的书生,苏钰一抬眸,瞧见唐折那双满是愧疚的通红的眼睛,里面的泪水饶是再多,如今苏钰看着,也是极其碍眼。
一伸手,苏钰将唐折推开老远,拼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嘶吼了一声,“你滚!”
唐折身形一颤,跌坐在诛心台上,胸腔里疼的像是要生生裂开,一抬头望见那诛心柱上,背义者,诛心,杀亲者,诛心!
猛然后退一步,唐折心头气血翻涌,猛然吐出一口血来,事到如今一步一步,纵使他万般不愿,仍旧罪无可赦。
唐折颤抖着,张开自己的双手,衣衣,书生,哪一个不是他至亲的人,而哪一个的死,不是由他造成的。
天上的乌云彻底遮住了月亮,仿佛人生的光亮,从这一刻开始,彻底的隐藏了起来。
急促的马蹄声近了,一个士兵跌跌撞撞的冲上诛心台,跪在唐折面前,慌张的禀告道:“世子殿下,果不出齐大人所料,并州已经派了大批人马前来围城,为首的军旗上面,是个萧字!”
听到一个“萧”字,唐折痛苦的看了苏钰一眼,将翻涌的血气渐渐压了下去,连连后退几步,喃喃道:“果然是他!”
一旁有人劝告道:“世子殿下心安,齐大人已有对策!”
“将所有人都放了,撤出白洲。”
“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
“我叫你们把所有人都放了,弃城!”
这一声,嘶吼带着无尽的悲痛,似是无法再面对眼前场景,唐折跌跌撞撞,几步跌在地上,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逃似得朝着诛心台下跑去了。
苏钰袖子上沾满了鲜血,终于将书生的脸擦拭干净了,听听城外震天响动的锣鼓呐喊声,似乎,是萧家军来了。
竟果真是他!
苏钰此时无心再去细想,为何整个并州真正的幕后之人,竟会是萧逸,她那同床共枕的夫君。
无论为什么,萧逸的人来了,她就可以,带着书生回家了。
书生或许是想回青云岭的,因为那儿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最疼爱的衣衣也在那里。
是的,回青云岭,他们一起回去,就在青云岭中,再也不出来了。
有人拍拍她的肩,苏钰抬眸看看,心头一触,眼泪难以抑制的流了下来。
大奎扯着袖子擦了擦苏钰的眼泪,轻轻从她怀中将书生接过来,背在了身上。
“老大,我们回家。”
苏钰看看大奎,张张口,挤出一个音符都有些困难。
“好,回家。”
夜风轻轻吹着,铃儿叮叮作响,头顶的乌云散了,露出清亮的月光,月光啊,我问你家在何方?你说莫念心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